一
李梨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庇茫,沒有之一棺牧。
許重曾經(jīng)告訴我,漂亮的女人總能激發(fā)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犹菱。我后來覺得這話大概有些問題拾稳。我見過許多從毛孔到發(fā)梢都精致地?zé)o可挑剔的女人,然而她們的漂亮卻難以挑起我的興趣——她們太冷艷了腊脱。漂亮女人如果沒有一點煙火氣访得,那就成了過分追求外形的菜肴,看著好看陕凹,卻讓人沒了動筷子的心勁兒悍抑。
李梨是能激發(fā)我最原始的欲望的鳄炉,她嘴角的微笑暗示你她不會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眼神里的淡淡譏諷意味卻又讓你躊躇不前传趾,我想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她更能洞穿人心的女子了迎膜,我好像一只闖入迷宮的小白鼠,而李梨按動遙控器浆兰,操作著每一扇暗門的開闔磕仅。
“你會用舌頭給櫻桃梗打結(jié)嗎?”李梨輕搖杯中的紅酒簸呈,只用眼角的余光看著我榕订。
“咹?”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蜕便。
李梨笑了笑劫恒,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起餐盤里裝點的一顆櫻桃,放在唇上吻了一下轿腺,然后丟進嘴里——櫻桃的紅與她的雙唇相比也只好黯然失色两嘴。她翻起白眼轉(zhuǎn)動著舌頭,我看在眼里族壳,只覺得喉頭發(fā)癢憔辫。
我扯了扯領(lǐng)帶,喉嚨并沒有因此變得舒服仿荆,李梨卻已經(jīng)把櫻桃梗和櫻桃核吐了出來贰您。我低頭去看,櫻桃梗果然被打了一個活結(jié)拢操。
“怎么做到的锦亦?”我盯著李梨的眼睛,希望能讀出點什么令境。我又一次失算杠园,李梨避開我的逼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不介意吧舔庶?”
“咹返劲?”我再次被迫跟隨她的指引看向她的雙腳,她光著右腳栖茉,腳尖上挑著高跟鞋,緩緩晃動孵延。我不知道這里面有多少挑逗的意思吕漂,但我的耳根已經(jīng)開始發(fā)熱,我閉上眼睛尘应,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局促惶凝,卻不知道這種舉動會不會讓李梨覺得幼稚吼虎。
二
我是一名文字工作者——這樣的頭銜或有些遮羞的功能,因為我清晰記得紅燈區(qū)一個女孩塞給我的名片上面說她是“服務(wù)行業(yè)從業(yè)人員”苍鲜。我長期為一本名為《真愛》的雜志供稿思灰,事實上這本雜志大概四分之三的欄目都是由我完成的,盡管它們最終都署上了不同的筆名混滔。
我曾經(jīng)統(tǒng)計過洒疚,自己在一期雜志里最多使用過十三個筆名,到現(xiàn)在為止我最常用的一個筆名是“落花無情”坯屿。起初我只負責(zé)給幾家藥廠寫軟文油湖,內(nèi)容無非是A的老公B有性功能障礙,于是A耐不住寂寞紅杏出墻领跛,百般糾結(jié)之后內(nèi)心仍然無所適從乏德,最后A在大街上看見了某某藥廠生產(chǎn)的某某新藥,懷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買了一個療程吠昭,結(jié)果夫妻盡享魚水之歡喊括,過上了幸福生活。
這樣的軟文寫手有很多矢棚,但我的文字總是能取得更好的市場回應(yīng)郑什,原因在于我懂得抓住讀者心理,首先我很清楚讀者在閱讀文字的時候并不想看到廣告幻妓,所以這樣的文章要切忌過快引入主題或者暴露你想做廣告的意圖蹦误;其次要注重詳略得當,讀者畢竟不是圣人肉津,內(nèi)心戲方面的內(nèi)容走個過場一筆帶過就好强胰,而實戰(zhàn)部分不妨多加些筆墨,最好能讓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妹沙;最后偶洋,寫文章的初衷自然不能忘記,但如何把廣告巧妙添加進去又不讓讀者反感就是一門技術(shù)活了距糖。
我在以上三個方面浸淫多年玄窝,自認為小有一點成就,后來雜志社主編發(fā)現(xiàn)我有這樣的才能悍引,就委托我寫幾篇情感專欄試試恩脂。接到任務(wù)以后我做了嚴謹?shù)姆治觯何覀兊碾s志銷路大多是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或是郊縣一帶,面對的消費群體應(yīng)該是一幫事業(yè)不成功趣斤、缺乏自信的中年男人俩块。在此基礎(chǔ)上,我迅速調(diào)整文風(fēng),寫出一系列主體脈絡(luò)相差無幾的故事玉凯,講的都是清純女大學(xué)生不堪生活重負势腮,無奈之下走上出賣靈魂的不歸路,漂亮公子哥挺身而出欲救贖漫仆,反被夜店黑勢力打成殘廢捎拯,女大學(xué)生最終逃出生天委身于平庸猥瑣大叔,過上幸该ぱ幔快樂的生活署照。
對于失意的人生來說,畸形的幻想往往勝過毒品狸眼。這話也是許重告訴我的藤树。
后來許多人跟風(fēng)寫起了這樣的故事,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事業(yè)危機拓萌。冷靜思考之后我馬上轉(zhuǎn)變思路岁钓,把故事的主題調(diào)整為:富二代無意間發(fā)現(xiàn)父親遺囑,財產(chǎn)全部留給孫子微王,自己分毫未得屡限,疑惑震驚之下做親子鑒定,才知四歲兒子本是自己親弟弟炕倘,于是雇傭私家偵探調(diào)查妻子钧大,除了查出妻子與父親偷情之外,竟然還發(fā)現(xiàn)妻子本來也是父親的私生女罩旋!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幻想自己的幸福啊央,但幾乎所有人都樂意意淫別人的不幸——尤其是那些活得比自己好的人。這話還是許重說的涨醋。
三
我大概已經(jīng)有五六年沒見到許重了瓜饥,但是每當看見停在我租住的公寓樓下的那輛破自行車,我就會想起他浴骂,然后就點上一根煙乓土,在淡藍色的迷霧里繼續(xù)回憶許重的故事哄芜。
接手這輛破車是在許重畢業(yè)的時候戳表,我還記得那天下午剛下過雨,許重打電話說他這就要走了凿歼,我一時無語凝噎梯轻,許重說有什么可傷心的食磕,山水有相逢呢。我有點不好意思喳挑,但還是說:“哥芬为,雖然我的確很傷心萄金,但是……你啥時候把你車子給我啊媚朦?”電話掛斷,許重發(fā)來他舍友的電話日戈,后面跟了一連串F word询张。
許重的舍友把車鑰匙遞給我,我們倆共同尷尬地看著車筐里的兩條內(nèi)褲發(fā)愣浙炼。
“那個……你要嗎份氧?”
我想了想,自己雖然敬重許重這個人弯屈,終究還沒到要收藏他內(nèi)褲的地步蜗帜,于是婉言謝絕,他舍友搖搖頭资厉,拎著內(nèi)褲走了厅缺。
我打開車鎖,蹲在地上上下打量著這輛破車宴偿,順著車頭的方向湘捎,正好是師大的北門——許重離開的方向。沒來由的想起了《忠犬八公的故事》窄刘,我站起來拍了拍車座窥妇,說:“走吧,別看了娩践,他不會再回來了活翩。”
將軍卸甲翻伺,他的戰(zhàn)馬上坐了一個小兵材泄,夕陽下“吱扭吱扭”地走了。
四
師大人分三六九等穆趴,這樣的等級制度嚴格體現(xiàn)在稱呼上脸爱。
剛?cè)雽W(xué)的新生多互稱以“老X”,我一入學(xué)也按照慣例得到自己的稱號——老六未妹。再往后混得有些名氣的人就要被尊稱為“X哥”簿废,像我在大二下學(xué)期的時候就變成了“六哥”。再要往上就有些困難了络它,打出一片江山的人們紛紛被冠以“X神”族檬、“X霸”的稱號,遺憾我的稱號在大學(xué)四年止步于“六哥”化戳,不過后來回想起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单料,否則得到一個“六神”的尊稱也真是怪丟人的埋凯。
最高的稱號可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那些混了三年依然能屹立神壇不倒的人物會被尊稱為“你X”扫尖,就我所知白对,師大這么多年來也只出了一個“你許”。
很多年以后换怖,“你許”漸漸變成一個神話甩恼,同學(xué)聚會上有人談起,卻只能提出一個話頭:“我記得當年沉颂,‘你許’……”往下便很艱難条摸,他叫什么名字?他做過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铸屉?他長什么樣子钉蒲?記憶像被雨刷輕輕抹過,模糊一片彻坛,透過車窗只能依稀辨認出幾個光斑顷啼,卻早已沒人樂意追究那到底是路燈還是月亮。
每逢這種時候我總會生出一種責(zé)任感小压,義無反顧地接過話題线梗,告訴大家“你許”是誰,然后數(shù)說他那些不為人知的“英雄事跡”怠益,這樣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使我在開始那幾年一度成為圈子里的焦點仪搔,我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一個個屬于或者不屬于許重的傳奇,人們專注地聽著蜻牢,或扼腕或唏噓烤咧,或說:“能與這樣的人物成為校友實在是我的榮幸,我們來為‘你許’干一杯吧抢呆!”
那些年的酒總是特別醉人煮嫌,那些年的人總是很容易喝醉。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抱虐,“你許”二字開始失去光環(huán)昌阿。他們開始懷疑我的故事里是不是羼了水,每當我的故事快要到高潮部分的時候恳邀,總會有人擺手打斷懦冰,然后說:“怎么可能呢,大概是你電影看多了吧谣沸?”我想要爭辯刷钢,可是其他人已經(jīng)哈哈大笑然后舉起酒杯。酒杯放下之后乳附,話題就迅速變成股票内地、地方政府首腦秘聞和育兒經(jīng)了伴澄。
又過了幾年,甚至連我都開始淡忘許重阱缓。當人們提起“你許”非凌,我居然開始記不清哪些關(guān)于他的回憶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茬祷,如果不是那輛自行車每天朝九晚五在我胯下“吱扭吱扭”地提醒著清焕,我甚至?xí)詾樵S重是我憑空編造出來的人物。
五
我看著李梨的嘴在動祭犯,我努力想把思緒扯回來,聽聽她到底在說什么滚停,然后發(fā)出幾個語氣詞表示附和沃粗。但是一切都是徒勞,我只能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很專注键畴。
一個疑問語氣過后最盅,我沒有反應(yīng),然后是良久的沉默起惕,我很慚愧涡贱,低頭玩起了領(lǐng)帶。
“老六惹想?”
謝天謝地问词,我終于能聽見她的聲音了。
“咹嘀粱?”
李梨的臉上有那么半秒鐘顯現(xiàn)出羞辱激挪、尷尬與不耐煩,不過馬上就又變得神色自若锋叨。
“我剛剛問你垄分,怎么看待亨利·米勒的文學(xué)風(fēng)格?”
老實說娃磺,如果她提到的是別人薄湿,哪怕是曹雪芹或者魯迅,恐怕我都要露怯偷卧,作為一個文學(xué)院的學(xué)生豺瘤,我對他們倆的了解僅僅止步于高考⊙墓冢可是亨利·米勒就不同了——他是寫黃色小說的嘛炉奴。那還是我從事文字工作的第一年,有讀者寫信給雜志社蛇更,指斥我寫的故事干澀無味瞻赶,然后建議我多讀讀亨利·米勒的作品赛糟。
我們這種雜志居然也有熱心讀者,這讓我訝異了好一段日子砸逊。后來我陪社里一位同事去書店調(diào)研雜志的銷售情況璧南,偶然間看到一本亨利·米勒寫的《北回歸線》,就買回去仔細研讀师逸。
就這樣司倚,《北回歸線》成為了我寫作路上的燈塔,或言篓像,它對我來說已經(jīng)成為了一部《圣經(jīng)》动知。
“這樣像置身于一個瘋?cè)嗽海玫皆试S可以從此手淫一輩于员辩。他們活在生活的嚴酷現(xiàn)實之中……他們就是除了呱呱叫之外無事可做的青蛙盒粮,他們叫得越厲害,生活就越顯得生動真實……人們現(xiàn)在可以明白天堂的理想如何獨占了人類的意識奠滑,如果在所有精神支柱都被從下面擊倒后仍越來越為人們所接受丹皱。除了這片沼澤外一定還有一個世界,那兒的一切都弄得一團糟宋税,很難設(shè)想這個人類朝思暮想的天堂是怎樣的摊崭。無疑這是一個青蛙的天堂。瘴氣杰赛、泡沫呢簸、睡蓮和不流動的水,坐在一片沒有人煩擾的睡蓮葉子上呱呱叫了一整天——我設(shè)想天堂大概就是這樣的淆攻±眨”我準確背誦出書中自己最喜愛的一段話,期待李梨的稱贊瓶珊。
她沒有接茬兒啸箫,這可真尷尬,我的手攥緊桌布伞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沮喪忘苛。
“算了,講些有意思的故事吧唱较,你這二十幾年一定有過很多有趣的經(jīng)歷吧扎唾?有趣到你想把它們寫成一本書的那種∧匣海”
“是啊胸遇,不如讓我給你講講我的朋友許重的故事吧!”我因興奮過度而略顯失態(tài)汉形,李梨微微頷首纸镊,示意她已經(jīng)準備好傾聽倍阐。
“……”
“怎么不開始呢?”
“……”
“老六逗威,你說的關(guān)于許重的故事呢峰搪?多少說一點吧】瘢”
“算了概耻,隔得太久,我都忘了罐呼【媳”
“……”
“對不起〖挡瘢”我對自己感到失望春锋,然而我也無能為力。
“沒關(guān)系差凹,”李梨淺淺一笑,裹緊身上的大衣侧馅,“天氣突然變冷了呢危尿。”
“是啊馁痴,入秋了谊娇,天就涼了÷拊危”我盯著桌上的燭火济欢,突然覺得那里就是最寒涼的所在。
賀新涼小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