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樹

庚子年(公歷2020年)

有人說庚子年注定是不平凡的简识。

這一年恰好便是庚子年。新冠病毒肆虐全球感猛,人人都宅在家里面百無聊賴地度過著假期七扰,出行不便,顏色各異的口罩即使能夠擋住病毒唱遭,卻也擋住了交流戳寸,擋住了生活,擋住了感情……

沒有春天的丁香花拷泽,沒有青郁的梔子樹疫鹊,青青的草地也無人落下腳印,卻越發(fā)寂寞而蓬勃地生長起來司致。楊漢關(guān)掉了眼前流水般閃過的無聊電視劇拆吆,放下打NBA 2K的游戲手柄,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脂矫。

窗外晴空萬里枣耀,窗外春意如昨。

楊漢看著眼前的小小而精致的花盆庭再,纖細卻青郁的幼苗捞奕,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股暖意牺堰。

窗外皆是風(fēng)雨,我獨于屋內(nèi)栽樹颅围。

楊漢的雙手沾滿了泥土伟葫,精致花盆內(nèi)的泥土漸漸隆起,幼苗纖細的身軀被一雙穩(wěn)定的手扶著院促,富有生命力的根扎進了富含營養(yǎng)的新鮮的泥土之中筏养。于是,生命之泉向花盆傾瀉常拓,氮肥鉀肥磷肥融入泥土渐溶,營養(yǎng)液若春日甘露,小樹苗挺直了腰桿望向窗外晴日下掩藏的風(fēng)雨弄抬。

完工了茎辐,楊漢站起身來,看著桌子上新栽的小樹苗眉睹,小樹苗柔弱卻不屈的身軀讓他有了小小的感慨荔茬。

很有成就感,楊漢伸出手臂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竹海,小眼睛瞇了起來慕蔚,似乎是被窗外的陽光刺地睜不開眼睛。

這是第七棵了吧斋配,楊漢看著屋內(nèi)或綠色青葉孔飒,或純色紅花的一株株植物,眼睛瞇成了兩輪彎月艰争,開心地笑了起來坏瞄。


庚辰年(公歷2050年)

2020庚子年的那場叫做新型冠狀病毒的瘟疫流行早已在人們心目中淡化,甚至消失甩卓。無論當(dāng)年的那個小插曲給當(dāng)年的人們帶來了怎樣的恐慌和不便鸠匀,又有多少人因為抗擊疫情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人們總是健忘的逾柿,不只是痛苦和恐懼缀棍,也有幸福和快樂。這無疑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机错,沒有人愿意戴著一種名為“過去”的沉重枷鎖負重前行爬范。當(dāng)然,這也無疑是一種遺憾弱匪。那年花開青瀑,那年花落,那年一抹淺淺的微笑,那年一束馥郁的鮮花斥难,都淡化或者消失在人們的記憶里枝嘶。痛苦的記憶也許保留不住,可是快樂的亦然蘸炸。

楊漢的樹卻記得躬络。

一輛豪華的紅旗最新款豪車在高速路上以200碼的時速奔馳尖奔,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隨意地撥動著方向盤搭儒,超過了一輛輛車,那些被超車的司機憤憤地咒罵著提茁,嚎叫著淹禾,卻只能看著那輛紅旗豪車揚塵而去,給他們留下一個豎著中指的手勢茴扁。

楊漢并沒有在高速路上像個傻逼一樣學(xué)一些富家公子哥飆車的習(xí)慣铃岔,他只是單純地在趕路,因為今天是他百忙之中唯一閑下來的一天峭火,他當(dāng)然要去郊區(qū)的私人植物園毁习,看看他那些親手種的植物。楊漢已經(jīng)是個五十多歲的擁有好幾家超級公司的成功中年人士卖丸,那些植物園里的樹自然有專人為他照料纺且。可他在公務(wù)之余的閑暇時間還是會親自去植物園稍浆,聞著泥土的味道载碌,觸摸著粗糙的樹皮,這幾乎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與生俱來的習(xí)慣衅枫,深深印刻在他的血肉和骨骼嫁艇。

所以每當(dāng)接到公司董事長休息的通知,便是植物園員工最繁忙的時候弦撩,因為他們很清楚那個小眼睛的老總對于植物園植物的生長和姿態(tài)的要求已經(jīng)到了一種苛刻的程度步咪。

歲月在楊漢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跡,這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益楼,佝僂著背猾漫,用一雙布滿老繭的雙手撫摸著那個占地達上千畝的植物園里的植物。粗糙的觸感似乎觸動了這位中年人的心弦偏形,他的眼睛眨了眨静袖,似乎想要擠出一滴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淚水。他用和手掌同樣粗糙的手臂揉了揉眼睛俊扭,可能因為是皮膚粗糙的緣故队橙,他的眼睛紅了起來,倒更像是哭過了一般。

其實楊漢是真的想哭捐康,可是到了他這種級別的人物仇矾,幾乎已經(jīng)完全遺忘了哭泣這種正常的生理反應(yīng),有的只是淡漠的感慨和回憶解总。

樹是有記憶的贮匕,楊漢一直這么覺得。正如樹干中央的那一圈圈年輪一樣花枫,它們就像是永遠不會忘記的硬盤刻盐,承載著過去的一切記憶±秃玻可是它們從來不會說話敦锌,默默地將那些記憶埋在心底,永遠不會吐露心聲佳簸。

楊漢望著身旁的工作人員乙墙,出乎意料地沒有指責(zé)他們疏于照料,只是溫和地生均,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帶我去看看老家伙吧听想,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過他了÷黼剩”

植物園里的道路是青石鋪成的汉买,上面布滿了人工青苔,道路兩旁假山林立漓雅,清水環(huán)流录别,頗有一番古意。如今社會高速發(fā)展邻吞,城市這種鋼鐵怪物正在一步步鯨吞蠶食著土地组题,有這么一片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實在是頗為不易。當(dāng)然抱冷,這也正是因為此時的楊漢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驚人財富崔列。

老家伙是一棵樹,有著特殊待遇的樹赵讯。

楊漢和那個工作人員進入一處在植物園內(nèi)單獨的一個林園,里面布置幽靜耿眉,一潭清湖边翼,幾株勁松组底,兩三小樓债鸡,和幾個沉默的園丁。林園中央是一棵高大的老樹厌均,沉默而威嚴唬滑。

楊漢看了一眼清潭中的幾條快活的游魚,揮了揮手棺弊,那幾個工作人員便馬上走了出去晶密。

此時這處單獨的林園沒有別人,只有楊漢和這個叫做老家伙的樹镊屎。一陣風(fēng)吹來惹挟,老家伙的葉子抖擻了下,發(fā)出了簌簌的聲響缝驳。

楊漢抬頭看了眼那棵老樹,便席地而坐归苍,臀部感受著泥土的松軟用狱,說不出的清爽舒適。

楊漢對著這棵老樹說道:“老家伙拼弃,咱們認識都三十年了吧夏伊,如果說我們有血緣關(guān)系的話,我應(yīng)該算是你的爸爸吻氧。你的出生年份應(yīng)該是上一個庚子年吧溺忧,那一年我怎么也忘不了,在那個小小的宿舍宅了半年盯孙,出門還要戴口罩鲁森,真的是無聊透頂……”

樹沉默,不出意料地沒有出聲呵斥他少玩這種倫理梗振惰。

楊漢繼續(xù)自顧自地說道:“那一年以后歌溉,瘟疫倒是沒了,出門也自由了骑晶,可是我總覺得少點什么痛垛,因為那一年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小宇在那一年離開我的桶蛔,工作也在那一年辭了匙头,我那時候擁有的好像只有你∽欣祝”

樹無言蹂析。

“唉抖剿,我現(xiàn)在的成就真的是個意外和巧合,話雖這么說识窿,可是追根溯源斩郎,還是因為你。是你讓我對植物有了一種偏執(zhí)的熱愛喻频,當(dāng)時我的好多友人都在嘲笑我缩宜,說我一天只會照料一些花花草草,哈哈甥温,可是他們又怎么懂我內(nèi)心的熱愛锻煌。事實最后也證明,我是對的姻蚓∷挝啵”楊漢笑了一聲,卻夾雜幾分落寞的感慨狰挡,繼續(xù)說道:“也許這件事情最終是沒有對錯的捂龄,熱愛最終也只是熱愛,當(dāng)初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這唯一的愛好會帶給我這么多的財富……”

樹不語加叁。

楊漢又笑了笑倦沧,小眼睛瞇了起來:“老家伙,別以為你忍住不說話它匕,就讓我以為你沒有聽到我說話展融,你這老家伙一向精得很,你什么都記得豫柬,你什么都沒有忘記告希,你肯定沒忘記我當(dāng)初跪在小宇面前撕心裂肺的哭喊,你肯定也沒忘記烧给,當(dāng)初那場新冠肺炎帶給人們的恐慌燕偶,你也沒忘記我當(dāng)年拿著植物幼苗四處碰壁的窘態(tài),你都記著呢创夜,你個老家伙杭跪!”

樹在靜靜地聆聽。

楊漢繼續(x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驰吓,那棵樹也繼續(xù)沉默著涧尿,只是偶爾吹來的風(fēng),讓那個老家伙發(fā)出了簌簌的聲響檬贰,好像在回應(yīng)楊漢的自言自語一般姑廉。

在遠處默默看著老板的植物園工作人員識趣地走開,因為他看到老板跪在那棵樹的腳下翁涤,哭得像個孩子桥言。


庚子年(公歷2080年)

三十年時間萌踱,足以發(fā)生很多事情。楊漢的私人植物園改造成了一大片草場号阿,據(jù)說很快就要改造成一個高爾夫球場并鸵。這都已經(jīng)和楊漢無關(guān)了,他生意破產(chǎn)扔涧,負債累累园担,最近才償還完所有的債務(wù)。還好幾個子女都很出息枯夜,在這個社會中發(fā)光發(fā)熱弯汰,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他的大兒子還是國家空間站副站長湖雹。最近幾十年來咏闪,全球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各國又開始如百年之前美蘇冷戰(zhàn)時期一樣積極進行著太空競賽摔吏。石油能源的枯竭使得世界各國都極力重視宇航技術(shù)鸽嫂。

老人的晚景并不凄涼,甚至十分愜意舔腾。生意破產(chǎn)后的一段艱難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溪胶,幾個子女秉承了父親的優(yōu)秀品質(zhì),在各個領(lǐng)域都有建樹稳诚。他們?yōu)樽约旱睦细改纲徶梅慨a(chǎn),找人照料生活瀑踢,只是工作繁忙扳还,不能經(jīng)常來看望。尤其是大兒子楊波橱夭,常年在地表軌道空間站氨距,一年連一次面都看不到。

一望無際的草場上一個老人靠在躺椅上愜意地瞇著眼睛棘劣。就好像綠海中的一葉扁舟俏让,又似乎是參天大樹中的一片枯葉。老人瘦小的身體蜷縮在躺椅中茬暇,顯得弱不禁風(fēng)首昔,可是那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和一頭花白的寸頭糙俗,卻顯示出這個老人不錯的精神狀態(tài)勒奇。

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依偎在老人躺椅旁邊巧骚。小女孩有著和老人絕對不同的大大眼睛赊颠,和兩束可愛的麻花辮格二,此時正在和老人興奮地說著話,兩束麻花辮隨著她頭部的擺動竣蹦,一跳一跳地顶猜,分外可愛。

“爺爺痘括,爺爺长窄,你再給我講一遍那棵樹的故事吧!那棵叫做‘老家伙’的樹远寸!”小女孩指著遠處的一棵參天大樹抄淑,仰著頭望著老人,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里滿是央求的神態(tài)驰后。

老人看了一眼孫女肆资,似乎也不忍心掃這可愛小家伙的興,溫和地說道:“老家伙呀灶芝,那是你爺爺六十年前種的哩郑原,那時候它可小呢,比你還小……”老人伸出手憐愛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夜涕,繼續(xù)說道:“那時候我記得還有一場流行病犯犁,叫做‘新型冠狀病毒’,你爺爺很害怕女器,待在家出都不敢出去酸役,于是就有了那個老家伙〖莸ǎ”

“什么是流行病呀涣澡?”小女孩歪著頭,不解地問道丧诺。在這個年代入桂,由于醫(yī)學(xué)發(fā)展,幾乎已經(jīng)消滅了所有流感驳阎。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自然是沒有概念的抗愁。

“哈哈,就是一場重感冒呵晚。沒什么大不了的蜘腌,只是人人都不想得那種感冒,得了感冒就不能出去玩了呀劣纲!”老人笑著說道逢捺。

小女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認同了老人的說法癞季。

“爺爺劫瞳!帶我去看看‘老家伙’吧倘潜!”小女孩伸出小手,想要爺爺牽著她的手志于。

老人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涮因。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孫女伺绽,不由地陷入回憶养泡。他還記得當(dāng)年的一些朋友及生意上的合作人都親昵地叫他漢漢。如今已經(jīng)很久沒人這么叫過了奈应,曾經(jīng)的那些家伙們竿音,有的在空間站肿男,有的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有的不知所蹤……他又想起了年輕時候那個叫做宇的女孩绪氛,那個他為之付出了所有青春的女孩阶剑,不知道她現(xiàn)在還活著沒普筹?老人笑了笑冒版,心中沒有一絲苦澀或者傷感,只有回憶塞滿腦袋的充盈感歌殃。

初夏的傍晚乔妈,夏風(fēng)習(xí)習(xí)。小眼睛的老人用粗糙的大手氓皱,牽著大眼睛的小女孩細膩的小手路召,走向了遠處的那棵參天大樹。夕陽西下波材,一老一少优训,一高一矮的影子隨著太陽的西沉,逐漸拉長各聘,也緩緩變淡,最終消失在無盡的黑夜中抡医。

黑夜中躲因,老樹旁,燃起了一叢篝火忌傻,隱隱傳來祖孫二人快樂的交談聲大脉。

“爺爺,你的故事水孩,老家伙會記得镰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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