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從哈恩機場出發(fā)对人,沿高速公路往法蘭克福市區(qū)駛?cè)ヒナ狻2煌谀戏侥瞧邓{,車窗外的天空像被遮了塊灰布牺弄,沿途也只有一片片禿禿的林子和大塊大塊的褐色農(nóng)田姻几。很顯然,這片土地還未完全蘇醒,春之女神還沒在這兒留下許多色彩蛇捌。
一旁的小麥睡得很香抚恒。機場等行李時我已經(jīng)喂飽了她,彼時她正滿足地吮吸著大拇指络拌,另一只手攢著毛絨兔的長耳朵柑爸。那只兔子叫檸檬(lim?o),是她自出生起就時刻不離手的伙伴。
淅瀝瀝下起一陣小雨盒音,車窗上的雨滴倒給冷蕭蕭的大地稍微潤了色,使它變成了一幅幅模糊的印象派畫作馅而。我的身體發(fā)來疲憊的信號祥诽,眼皮也隨著廣播和輪胎摩擦路面的聲音交織起來。不知昏睡了多久瓮恭,我忽地被短信驚醒了——大概在算不上熟悉的環(huán)境雄坪,人的身體會本能地調(diào)成警戒模式。
“嗨屯蹦,我到啦维哈!”
是安妮。她已經(jīng)在中央車站前的站臺等我登澜。安妮是先生尼克的舊時好友阔挠,曾和尼克還有朋友西蒙在柏林市區(qū)合租,共享過一段無憂無慮的青年時光脑蠕。
時過境遷购撼,尼克早去了伊比利亞半島,西蒙也在馬達加斯加安了家谴仙,昔日的室友只有安妮一直留在德國生活迂求。這幾年但凡我們回德國,特別是拖家?guī)Э诘貋磙k事晃跺,安妮總會力所能及地提供幫助揩局。
安妮在法蘭克福市區(qū)一家報社工作,平常乘坐電車跨區(qū)上班掀虎。大巴到達時間比她下班時間稍晚一些凌盯,因此她提前去到車站等我。我們一家在德國期間涩盾,會住在她和男友安德魯在市郊的公寓十气。
到中央車站前的路口,我們被涌動的人群推到了馬路中間的公交站臺春霍。城市的節(jié)奏使我眩暈砸西,我已經(jīng)太長時間沒被紅綠燈催著過馬路了。
安妮的頭發(fā)又蓬又松,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不難辨認出芹枷。彼時她正坐在站臺排椅上讀一本書衅疙,書頁恰好擋住了她的整張臉。她穿著舒適的開襟毛衣鸳慈,破洞牛仔褲桶隨意塞在一雙馬丁靴里饱溢,一側(cè)的椅子上躺著她的帆布大包和藍色圍巾。
“嗨走芋,你好呀绩郎!”
我把童車推到她邊上,拿手輕輕敲了敲她的書殼翁逞。
“嘿肋杖,是你啊挖函!你們還好嗎状植?”
安妮先是嚇了一跳,她馬上合起了書怨喘,起身熱烈地擁抱了我津畸。她比我高一個頭,身上有煙草混合某種花香的味道必怜。寒暄幾句后肉拓,她彎腰看了看童車的小麥。
“天哪梳庆,我們小鼠兒都這么大啦帝簇!”
安妮一臉興奮,嘴型很夸張靠益,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丧肴,生怕吵到正恬睡著的小麥。上次見面還是一年前胧后,當時她和安德魯去度假芋浮,順便去山谷里拜訪了我們。那時小麥才三個月大壳快。
“正缺覺纸巷,估計打雷都轟不醒呢】籼担”
“可憐的小東西瘤旨,這一路可夠她累的了∈”
安妮愛憐地說存哲。我摸摸小麥的臉因宇,拉了拉她的帽檐,又掖掖她身上的毯子祟偷。她的呼吸很輕察滑,似乎聽不到一丁點城市里喧囂。
“很遺憾修肠,這里的太陽很少贺辰,不是嗎?”
“哈嵌施,氣溫倒是比里斯本低不少饲化。”
我裹了裹身上那件南方來的外套吗伤。事實上滓侍,哪怕之后幾年,我也沒完全學(xué)會在緯度偏北的地方合適著裝牲芋。
“尼克和大麥他們什么時候動身?”
“他們明早就出發(fā)捺球,尼克還想把草坪再剪一剪缸浦。”
“這下安德魯該抱怨沒機會干農(nóng)活了氮兵×阎穑”安妮調(diào)皮地朝我擠擠眼睛,接著拿手在兜里掏了掏泣栈,又說卜高,“電車到站還有十幾分鐘,你介不介意我去抽根煙南片?”
見我不反對掺涛,安妮便去了車站另一頭。我把童車往站臺里側(cè)移了移疼进,又理了理童車下方的行李袋薪缆,再次確認有給小麥帶夠輔食,才放心地坐到安妮先前坐的椅子上伞广。天空已拉上一層黑色幕布拣帽,城市里的霓虹初顯。
一對情侶在不遠處的自動販票機上買票嚼锄。只聽“都跏茫……”一聲,機器吐出了幾個找零的硬幣区丑。女生把票和找零拿出來拧粪,將硬幣隨便塞在牛仔褲的后兜修陡。接著那男生說了句什么,女孩一把挽過戀人的手臂既们,仰頭大笑濒析,路過我的時候,我看到了女孩臉上可愛的小雀斑啥纸。
一輛電車開了過來号杏,三三兩兩的乘客下了車。這對戀人手拉手跳了上去斯棒,隨即找到靠窗的并排座位盾致,他們的笑臉也跟著飛馳的電車消逝在城市一端。
站臺側(cè)面的顯示屏提示:下一趟電車到站還有八分鐘荣暮。我慢慢讀著上面的德語地名庭惜,看了又看,確認那正是我們要去的終點站穗酥。
可能是我盯得得太久护赊,旁邊一身筆挺西裝的黑皮膚小伙好心地問我:“您好,是不知道坐哪趟車嗎砾跃?我可以幫您骏啰!”
“哦,不是的抽高,我就是歇歇腳判耕。謝謝您!” 我抬起頭微笑著回答。他也笑著點點頭翘骂,繼續(xù)站成一座溫暖的職場雕塑壁熄。
路口的交通信號燈又由黃轉(zhuǎn)成了綠。一位拉琴的藝人從步行街口隨著人群涌了過來碳竟。他背著琴盒草丧,腳步輕快地向車站走來。我往邊上挪了挪包莹桅,給他讓出一個位置方仿。他點了點頭坐下,接著把琴盒放在了地上统翩。
“您是要回家了嗎仙蚜?”我問。
“是的厂汗∥郏總不能拉太長時間∪㈣耄”他握緊拳頭又松開贾节,打開手掌看了又看汁汗。
“您的手指真漂亮±跬浚”我不打算掩飾自己的羨慕知牌。
“謝謝〗锍蹋”他往小麥的童車看了看角寸,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這時忿墅,安妮朝我揚手示意扁藕,我們要坐的那趟電車到站了。
“祝您有一個美妙的夜晚疚脐∫诟蹋”
“謝謝,您也一樣棍弄!”
我和拉琴的藝人揮手再見望薄,安妮幫我把童車往上一推,我們一起上了那輛電車呼畸,朝著市郊的小鎮(zhèn)駛?cè)ァ?/p>
穿過一條滿是法國梧桐的街道痕支,我們來到一棟19世紀風格的紅磚建筑樓。安德魯已經(jīng)在入口處等我們役耕。他體貼地幫我收好童車,接過我的行李聪廉,隨后又抱歉地交代瞬痘,樓下最近搬來一位獨居老人,怕影響到老人出行板熊,這次不得不把童車從樓梯間放到樓后的庫房框全。談話間小麥“哼唧”了一聲,我親親她半醒半睡的小臉干签,邊安撫著她邊沿著螺旋樓梯上到了二樓津辩。
進門后,我任由小麥在地上坐著容劳,好把外衣和隨身的包歸放好喘沿。小家伙并沒有哭,她立刻觀察起了四周竭贩,眼睛最后停留在廊間墻上的畫作上蚜印。較上次來,公寓發(fā)生了不少變化留量,走廊間的墻由先前的橙色變成了橄欖綠窄赋,上面掛了幾副色彩濃烈的人物肖像哟冬。這些畫應(yīng)該是安德魯最近從南美出差時帶來的。他在一家德國工廠做銷售忆绰,一年有大部分時間都在世界各地出差浩峡。
“她總這么安靜嗎?错敢『苍郑”
“是的,也總是很好奇伐债≡ず睿”
安德魯在小麥一旁的地板坐了下來,和她說起了那些畫的來歷峰锁。我不確定小麥有沒有聽懂萎馅,不過看來她好像很喜歡聽安德魯說話。安妮和我見此情景虹蒋,都不由捂嘴笑了起來糜芳。
“行李已經(jīng)放到你們的房間了。安德魯做了海鮮意面的醬汁魄衅,我們只要煮一些意面就好了……” 安妮輕聲地對我說峭竣,“對了,小麥一般都吃點什么晃虫?”
“我有給她帶了盒裝輔食皆撩,稍微加熱一下就好。不過哲银,她很喜歡和我們大人同桌吃飯扛吞。”
興許是住處和食物有了著落荆责,我先前緊繃的身體終于得以放松滥比。回想這一天做院,從凌晨五點到現(xiàn)在盲泛,我和小麥已經(jīng)整整在路上折騰了十幾個小時。路上只填了些干巴巴的面包键耕,我的胃早已空空蕩蕩寺滚,彼時急需一口熱乎的飯菜。而這道海鮮意面屈雄,明顯是有考慮到客人的喜好玛迄,那是我喜愛的地中海風味菜肴。
“我可以給她切點黃瓜條棚亩,煮一點花菜做小食蓖议,就像大麥從前在這里的時候那樣虏杰!”
安妮擠擠眼睛,很快去了廚房勒虾。我取來小麥的輔食纺阔,往門廊那頭一瞧,小麥和安德魯仍然并排坐在地板上修然。
“這是秘魯?shù)暮材鹊讯邸D阆矚g她的衣服的顏色,是嗎愕宋?”安德魯指著一幅畫輕輕地問小麥玻靡。
“檸……檬……”
小麥把她的毛絨兔子舉了起來。
“那么中贝,你是要檸檬嗎囤捻?我知道哪里能找到一個×谑伲”
“檸……檬……”
小麥把手中的毛絨兔子遞給安德魯蝎土。
“哦?來了一只小兔子绣否!我猜它的名字叫檸檬管怠,對嗎羹与?”
安德魯接過檸檬并把它放到了肩膀上。這個動作惹得小麥咯咯咯地大笑常遂】导危看來妇汗,這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已經(jīng)建立了友誼陋桂。我怕自己出現(xiàn)過會打擾這個場景拾枣,不過小麥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不介意的話薇溃,我可以多陪她玩一會兒菌赖$猿耍”
“那太好了沐序,我剛好能給她準備點吃的《榧ǎ”
廚房也明顯不一樣了策幼。櫥柜和置物架調(diào)換了位置,地板也換成了彩色的復(fù)合板奴紧。新的置物架看起來非常牢固特姐,底層擺滿厚厚的食譜書,中間一層放著安妮從世界各地收集的鍋具黍氮,其中還有一個帶把的中式鐵鍋唐含。最上面一層則放著咖啡機和果籃等平常要用的物件浅浮。我送她的鹽花放在調(diào)料架的最中間,曾經(jīng)寄給她的明信片也貼在冰箱上最顯眼的位置捷枯。
安妮和安德魯是資深的美食愛好者滚秩,尤其在意食材和廚具的選擇。另外我了解安妮的喜歡嘗新的性格淮捆,因此對他們時不時在家折騰的舉動不感到意外郁油。
面條和輔食已經(jīng)煮上。我和安妮端著酒杯攀痊,朝窗席地而坐桐腌。透過廚房的窗戶,隱隱看到外邊陽臺開著一簇一簇的花苟径,像是莖球類的一種案站,是我不大熟悉的花卉種類。安妮似乎讀到了我的表情涩笤。
“那些是風信子嚼吞。”
“記起來了蹬碧,你有送過我一束舱禽。”
我想起一年前的復(fù)活節(jié)恩沽,安妮當時去山谷拜訪我們誊稚,就給我捎了一大束風信子。只記得那些粉白紫色的花簇成團狀罗心,吐露著一股豐潤的春的氣息里伯。安妮當時說,那是北方春天最早的花卉渤闷。也許是窗子沒關(guān)嚴疾瓮,安妮的廚房聞起來也有類似的味道§可轉(zhuǎn)頭一看狼电,置物架上的花瓶里,明明插著小小的一枝弦蹂。哈肩碟,像是隱藏起來的一抹春天。
“對了凸椿,安妮削祈,置物架是定制的嗎?”
“安德魯自己焊的,很棒吧髓抑!”
“哇咙崎!這實在是太厲害了!待會我要好好地夸一夸安德魯?shù)氖炙嚩峙摹叙凡!?br>
沒想這時,安德魯抱著小麥從外頭探出頭來密末。
“謝謝你握爷,我已經(jīng)聽到了。不過……有個緊急情況严里,我們的小朋友好像餓了新啼。安妮,晚飯還需要多長時間刹碾?”
“意面還要煮兩分鐘燥撞。安德魯,請你先帶小麥去餐桌迷帜。嶼物舒,可以幫我把這些拿去那兒嗎?”
安妮指了指櫥臺上已經(jīng)準備好的蔬菜和醬汁戏锹。
“沒問題冠胯。”
餐桌上的四副碗筷已經(jīng)擺好锦针,桌邊放著一把宜家的兒童餐椅荠察。那是前幾次來的時候,安妮專門給大麥準備的奈搜。事實上悉盆,它和我們家里那把也一模一樣。小麥高興地拍起了小手馋吗。她知道焕盟,只要坐到那樣的一把椅子里,媽媽就會馬上拿來好吃的宏粤。
喂完小麥脚翘,我給她拿了一根小黃瓜條磨牙。接著商架,安德魯往杯子里倒上了氣泡酒堰怨,我們?nèi)伺霰嬗瘢赡耆说耐聿徒K于開始了蛇摸。
“謝謝你們再次收留我們〔忧桑”
“我們很榮幸赶袄±夸蹋”
吃著飯,我們自然聊到接下來幾天的安排饿肺。安妮和安德魯次日清晨會從法蘭克福飛去法魯機場蒋困,之后他們住在我們山谷里的房子度假。因為是植物愛好者敬辣,他們會去附近的徒步路線欣賞野花雪标。除了去海灘閑逛,還會嘗試周邊的海上滑翔項目溉跃。
在他們上飛機那一刻村刨,尼克和大麥會從山谷開車從海岸出發(fā),三天之后到達這里與我和小麥匯合撰茎。我們會在他們的公寓里住上三周嵌牺。期間尼克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我也給孩子們預(yù)約體檢和疫苗龄糊。說來復(fù)雜逆粹,雖然同在歐盟,葡萄牙的兒童疫苗還是和德國有些不同炫惩,基于一些父母角度的考慮僻弹,我們決定給孩子們補上一些葡萄牙不普及的必要疫苗。
“安妮他嚷,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嘛奢方?”
“水電閘你知道在哪里,要是有突發(fā)情況爸舒,你也知道怎么聯(lián)系房管蟋字。大門鑰匙和車鑰匙放在置物架上的盒子里,家里的植物一周一次澆就好扭勉。嗯……倒有個新情況鹊奖,每周三附近農(nóng)場會送來一個有機蔬菜箱,我想你不用買蔬菜了涂炎。你們的房子那邊呢忠聚?”
“像上次一樣,水和電的事項我在冰箱上貼了條子唱捣。尼克給菜地上了自動灌溉两蟀,所以你們完全不用管水。地里已經(jīng)有不少蔬菜震缭,請你們挑喜歡的吃赂毯,不要客氣。還有……請千萬不要買香料,后院已經(jīng)栽了不少党涕,廚柜里有很多我自己風干的香料烦感。……”
因為航班在第二天清晨膛堤,我們并沒有像以往那樣聊到深夜手趣。飯后只隨意地交代幾句,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了肥荔。
我把小麥放到旅行床里绿渣,她一沾上枕頭就進入了夢鄉(xiāng)。很顯然燕耿,這趟旅程讓她累壞了怯晕。
我的床頭新?lián)Q了一盞立式臺燈,床頭柜上擺著一摞英文書籍——很明顯缸棵,這是女主人提前為我準備的舟茶。床對面的窄墻上,掛了一副風信子的植物畫堵第。夜已深吧凉,我躺在那張陌生卻又舒服的床上,不知為何怎么都睡不著踏志。我起身看了看孩子阀捅,掖掖她的小毯子,久久地注視著那張柔軟的小臉针余。
“嗨饲鄙,我心愛的小女孩≡惭悖”
我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忍级。
回到床頭,我隨意打開了一本詩集伪朽,恰巧翻到了一句春天:
“You gave me hyacinths first a year ago;
“They called me the hyacinth girl.”
(“最初你在一年前給我風信子轴咱;
他們叫我風信子女孩×忆蹋”)
注釋:
1.lim?o是葡語“檸檬”的意思朴肺。
2.“小鼠兒”處的德文為M?uschen,中文直譯為“小老鼠”坚洽。除了小孩戈稿,德國人還會用這個詞稱呼戀人。
3.文中的“法蘭克福中央車站”即法蘭克秆冉ⅲ總站(Frankfurt <Main>Hauptbahnhof)鞍盗,作者沿用的是1888年開業(yè)時用的“法蘭克福中央車站”(Centralbahnhof Frankfurt)需了。這個叫法如今也很常用。
4.末尾詩句引自T·S·艾略特的《荒原》橡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