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出村

鄭重聲明:原創(chuàng)首發(fā)管行,文責自負。本文參與夏季限定寫作【蒙太奇】

1邪媳、

太陽高懸捐顷,直勾勾的,將大山的影子照得縮成一團悲酷。謝和平也縮成一團套菜,倒不是被太陽曬的,是被土地曬的设易。他舉著撅頭逗柴,彎著腰,在貧瘠的黃土地上翻起沙塵顿肺。沙塵飛揚戏溺,先是撲在臉上,然后上升屠尊,停在發(fā)梢旷祸。揚在空中的,被太陽一曬讼昆,沉下來托享,鋪在了脊背上。黃土地和黃皮膚由此融為一體。不同的是闰围,黃土地是皸裂如網的赃绊,黃皮膚是油光亮滑的。皸裂的土地是滴雨不下導致的羡榴,濕潤的皮膚是汗如雨下導致的碧查。

老輩子總說世事如煙,又說世事易變校仑≈沂郏可在謝和平眼里,不管這片土地怎么鬧騰——無論是前幾年的土地公有迄沫,還是這兩年的包產到戶——對于他而言稻扬,一切都原模原樣。他自始至終都將跟父親一樣邢滑,總是要跟撅頭腐螟、釘耙、鏵口和犁子打交道的困后,一輩子的交道。

可他畢竟上過學衬廷,是村子里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摇予。盡管才上到初中,還沒畢業(yè)吗跋。但他有著父親沒有的思想侧戴。父親將土地視為寶貝,視為性命跌宛。他總教導自己酗宋,土地是我們的血,是我們的心疆拘。它死了蜕猫,我們就活不了。它缺斤少兩了哎迄,我們就活得七零八碎回右。可是謝和平天生討厭土地漱挚,他覺得土地是吸血的翔烁,是剜心的。它不僅吸了爺爺一輩子旨涝,也吸了父親一輩子蹬屹。加起來兩輩子都被綁在這片土地。興許不止兩輩子。他不想自己這輩子也綁在這里慨默。至于為什么秃踩,他能掰著指頭列出很多個一二三。但現在還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业筏,他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初中同學憔杨,也是他們謝家世仇陳家的后人——陳志國。

重山村有兩大姓蒜胖,謝姓和陳姓消别,兩個家族世代為仇,兩相不對付台谢。不說以前的矛盾寻狂,就說包產到戶這幾年,謝家和陳家都為土地分配不滿朋沮,雙方明里暗里相互斗惡蛇券,僅僅是為了自己多得一寸田土。為了一兩寸土地樊拓,巧取豪奪纠亚、明爭暗搶、偷雞摸狗筋夏、打架斗毆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蒂胞。今天我挖你一镢頭土包,明天你刨我一釘耙田坎条篷。放牛吃莊稼骗随、半夜放塘水、折斷玉米赴叹、扯掉豆苗鸿染,想得出來的和想不出來的鬧劇在這里輪番上演,儼然一場場皮影戲乞巧。有時候甚至鬧出人命涨椒。謝和平的大伯就因為跟陳志國的堂叔爭巴掌大的土地,跑到他家喝農藥摊欠,成了傻子丢烘。這也是令謝和平對重山村充滿失望的原因之一。山窮水惡些椒,比不上人心險惡播瞳。

在這一代年輕人中,只有謝和平和陳志國兩人對世代恩怨置若罔聞免糕。尤其是陳志國赢乓,他對老一輩的管教向來敢于反抗忧侧。他時時刻刻纏著謝和平,跟他勾肩搭背牌芋,稱兄道弟蚓炬,玩耍嬉戲,極其高調躺屁。他還戲言肯夏,如果謝和平是個女娃,非他不娶犀暑;如果自己是個女娃驯击,非他不嫁∧涂鳎總而言之徊都,正如陳志國所說,也如他所做的那樣广辰,他對謝和平就像對待手足兄弟暇矫。也正因為如此,陳志國在四年前從村子里銷聲匿跡時择吊,只對謝和平透露過行蹤李根。

“我陳志國不做現實的奴隸,我去外面的花花世界闖蕩干发,是我對生活發(fā)起的第一次起義朱巨。”陳志國臨走時慷慨激昂地說道枉长。

謝和平拍打陳志國的肩膀戲謔道:“打了天下,可別忘了提攜我當個車夫琼讽”胤澹”

陳志國豪氣地講:“不出三年,我一定帶你見識見識我的天下钻蹬『鹨希”

每每回憶到這些畫面,謝和平就虔誠地向各路神仙祈愿问欠,保佑陳志國一帆風順肝匆。骨子里,其實他把陳志國當成一種希望顺献。

三年一瞬旗国。三年來,謝和平的希望被日復一日的勞作累成干枯的湖泊注整。累的不是身體能曾,是望穿秋水的眼睛度硝,是心。直到前兩天寿冕,陳志國給他寄了一封信蕊程,如天降甘霖,甚至稱得上狂風驟雨驼唱,將他內心的湖泊填滿藻茂,激起萬丈波瀾。陳志國在信中寫他在外經商玫恳,如何收入不菲辨赐;寫他的“天下”立著怎樣宏偉的高樓大廈;寫他走過的城市如何的包容開放纽窟,交通如何便利肖油,人民如何安居樂業(yè);他寫飛機臂港、輪船森枪、隧道、橋梁审孽;寫商人县袱、醫(yī)生、運動員以及大談特談摩登的女人......

“相比大城市佑力,重山村就是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式散,是個牢籠。牢籠是困囚徒打颤、困奴隸的暴拄,是困不住英雄的。我們不能再欺騙自己编饺,不能再固步自封乖篷,不能再像老輩人一樣,固執(zhí)地活在他們的兩畝三分地中透且∷喊”陳志國在信中的結尾總結道。這句話搭配陳志國對城市的描述秽誊,就像釘子配錘子鲸沮,一錘一釘,將謝和平的心釘得千瘡百孔锅论,釘得鮮血淋漓讼溺。他暗下決心,他不做英雄棍厌,但也絕不做籠子里的雞鴨鵝肾胯,要做就做天上自由翱翔的老鷹竖席。

他停下手中的撅頭,抬頭看向前方的父親敬肚。父親佝僂著腰毕荐,迎面而來的是父親干癟的身體,像初五六的月亮艳馒,削瘦憎亚,殘缺。

“爹弄慰,有個同學給我來信——”謝和平停頓下來第美,在等待父親的停頓。他的期望落空陆爽。父親嗯了一聲什往,自顧自重復著點頭哈腰般的刨土動作,綿軟無力慌闭。土地像是他的主人别威。

“他推薦我去市里......看看——”謝和平支支吾吾地說道。

老輩子常說驴剔,知子莫若父省古。他當然知道兒子的心思。這種心思可以藏一天兩天丧失,可藏不了一年兩年豺妓。鳥兒喂大了版扩,翅膀總會硬的翎朱,總要飛出窩的。但他打心底不想讓兒子離開家露戒,離開自己描验。盡管他有四個兒女臀栈,但能傳宗接代的只有和平這一根獨苗。他怎么會放心讓他獨自出去闖蕩呢挠乳。他只能打斷兒子的話,轉移話題:“我知道你歡喜翠玲姑躲,所以托你二嬸去說媒了睡扬。回頭我跟篾匠嫂談談黍析,定個日子卖怜。”篾匠嫂是翠玲的母親阐枣,篾匠已經去世好幾年马靠。

聽到給自己說親奄抽,說親的對象還是自己的心上人,謝和平只覺得太陽爬上了自己的臉甩鳄,熱得滾燙逞度。弄得他繼續(x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妙啃,只好嘀咕著回絕道:“我還小档泽,不考慮這么早——”

“二十多歲了,還小個屁揖赴。有你大姐的時候馆匿,我跟你娘才十六呢!”父親再次打斷他的話燥滑,仿佛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渐北,不容置喙。

謝和平看不透父親的真實意圖铭拧,他只知道父親和母親常年都將想抱孫子的事掛在口中赃蛛,自然是想讓他成家的。一旦成家羽历,他就真的被困在這山里了焊虏。可是不成家的話秕磷,他也會后悔的诵闭。因為他要踐行自己跟翠玲的約定。

謝和平又嘗試了幾次表達自己想要出門闖江湖的心思澎嚣,都被父親敏捷地繞了過去疏尿。第一次戰(zhàn)斗就這樣以失敗告終。

2易桃、

書上說褥琐,越是痛苦的經歷,越是深刻晤郑。就像越深的傷口越難愈合敌呈。但我卻不一樣,我似乎得了失憶癥≡烨蓿現如今磕洪,已經將兒時的悲傷和仇恨漸次遺忘,恐懼和愧疚卻由此而生诫龙。

重山村確實是個窮山惡水之地析显,但時代總是向好的。在我六歲時签赃,山里初通公路谷异,讓我見識了摩托以及卡車的厲害分尸;七歲時,村子立上水泥電桿歹嘹,家里用上電燈箩绍,讓我感激刺破黑夜的光明;九歲時荞下,家里裝了有線電話伶选,讓我從小缺失的父愛從聲音上得到維系;十歲時尖昏,家里安置彩電仰税,讓我對外部世界充滿渴望......我兒時所有的歡樂都在時代的變化中逐漸膨化。當時抽诉,我家是村里的富豪之家陨簇。那些在父輩、爺輩的三親五戚也是在那段時間突然轉性迹淌,從仇視變成諂媚河绽。可以這樣說唉窃,在村里其他孩子眼中耙饰,我算得上過著皇子般的生活。這一切幸福生活來源于時代的發(fā)展纹份,以及時代下個體用戶的掙扎苟跪。

從天堂到地獄只需要一場大雨。這種大雨我經歷了兩場蔓涧,讓我被迫逃離重山村件已。

第一場雨是我十一歲那年。下午元暴,陳叔出現在中心學校六年級的教室門口篷扩。我對陳倩倩表示了鋪天蓋地的羨慕。課上茉盏,我使勁戳倩倩的肩膀——她坐在我前方——嘴巴附在她耳朵輕聲對她說:“你看教室外鉴未,是你爸爸。他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鸠姨?”

我跟陳倩倩同步側頭歼狼,雨水從窗玻璃滑下,將雨傘下陳叔的臉拉扯得扭扭曲曲享怀,甚是恐怖。

陳倩倩抑制不住興奮趟咆,攥緊拳頭從凳子上跳起來添瓷,將講臺上的老師弄得眼睛圓瞪梅屉。我跟著她興奮,每次陳叔從遠方回來鳞贷,父親也總會跟著回來坯汤。他倆是村里出名的連襠褲、鐵哥們搀愧。每次父親跟陳叔回家惰聂,陳叔都會逗我:“臭小子,學習成績進步沒有咱筛,沒進步的話搓幌,長大了可沒資格娶我的寶貝倩倩⊙嘎幔”

在我記事以來溉愁,父親和陳叔就開玩笑似地逗弄我和倩倩,海說給我倆訂了娃娃親饲趋。

放學后拐揭,倩倩飛撲到陳叔懷里,親吻陳叔的臉蛋奕塑。我也飛撲過去堂污,抱住陳叔的大腿:“陳叔,我爸爸也回來了吧龄砰,他怎么不來接我盟猖?”

陳叔單手打著雨傘,黑乎乎的胡茬頂在他的下巴寝贡,將他的臉頂出一茬一茬的疲憊扒披。陳叔將倩倩放到地上,騰出手摸著我被雨水打濕的腦袋圃泡,嘴角擠出僵硬的彎度:“你爸爸......在家等你碟案。”

“好耶——”我歡跳起來颇蜡,啪啪嗒嗒价说,水花四濺。

這場雨扭轉我的一生风秤。當陳叔帶著我和倩倩出現在我家門口時鳖目,我就感覺到了不妙。盡管下著大雨缤弦,我家房屋前的壩子上人來人往领迈,形形色色,都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狸捅,或是劈柴衷蜓,或是刨花,或是搬桌挪椅子尘喝,或是立梯搭棚磁浇。

農村,只有紅白喜事時才會出現這種場景朽褪。紅事置吓,不可能,我家一沒可嫁娶的缔赠,二沒新生搬遷的衍锚。只能是白事。爺爺和哥哥不久前已經去世橡淑,奶奶正靠在柱頭上痛哭流涕......

我掙脫陳叔的手构拳,冒雨跑過壩子,在整個屋子里亂竄梁棠,嘶啞地喊著:“媽置森,媽,我媽呢符糊?”

陳叔追上來凫海,一把摟住我,將我的腦袋塞進他的胸膛男娄,他顫抖著聲音:“是你爸......”

雨似乎下到屋子里行贪,打濕了陳叔的胸膛。雨也似乎下到我的眼睛模闲,裝不下才止不住地外溢建瘫。

陳叔扶著我從那條沒修多久的公路盡頭迎接了歸來的父親,沒有以往的笑容尸折,沒有張開的雙手和奔跑的腳步啰脚,甚至沒有軀體。這是我唯一一次輕輕松松就將父親抱在懷里实夹,像抱著我飛旋一樣橄浓。我沒法抱著他飛旋,他成了盒子亮航。

在我們一家人的情緒穩(wěn)定后荸实,陳叔告訴我,父親臨死前對我的囑咐只有一句話——考上大學缴淋,做個文化人准给。

這句話是我逃出重山村的動力泄朴,而真正讓我逃離成功的,卻不是父親的遺囑圆存。

父親的過世讓我徹底蛻變叼旋,整日愁眉不展,但也埋頭苦讀沦辙,活生生將成績從倒數提高到了全校第一。但這沒能阻止家庭的進一步悲劇讹剔。

3油讯、

謝和平跟翠玲的愛情之路少不了陳志國的“助攻”。這件事在村里鬧得沸沸揚揚延欠。翠玲陌兑、和謝平和陳志國三人打小一起長大。她溫柔懂事由捎,年齡最小卻像個成熟的姐姐兔综。謝和平和陳志國吃了她不少的照顧。因此狞玛,兩人同時愛戀著她软驰。相對于憨厚穩(wěn)重的謝和平,陳志國膽子大心肪,豪放不羈锭亏,他明張旗鼓地在對情崖向翠玲唱歌示愛。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硬鞍,首先反對的不是翠玲慧瘤,也不是謝和平,而是翠玲的母親和陳志國的父親固该。這讓村里人吃一個大瓜锅减,紛紛傳謠翠玲是陳老漢和篾匠嫂的私生女。

村里人的流言蜚語是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刀伐坏。當流言傳遍重山村時怔匣,陳志國失蹤了,不知死活著淆。當然劫狠,只有陳老漢和謝和平知道,陳志國不過是出去闖蕩世界了永部。陳志國的出走独泞,基本上讓村里人篤定了謠言的真實性。而這苔埋,給謝和平與翠玲的交往提供了條件懦砂。

其實很早的時候,謝和平的父母就知道傻兒子的心意,暗地里也撮合和平跟翠玲二人荞膘。但自從傳出翠玲身上流的是陳家的血后罚随,謝老漢夫婦臉色驟變,千方百計阻隔二人的關系羽资。老一輩訓誡嚴格淘菩,謝陳兩家永不通婚。如今屠升,謝老漢一聲不吭潮改,自作主張要給他說媒翠玲,倒讓他出乎意料腹暖。

他跟翠玲的婚事辦得熱鬧騰騰汇在,一年后還抱了個小子。

在小子滿四周歲那年年底脏答,重山村小路盡頭出現了一個久違的熟悉的身影糕殉。那是個大雪天,謝和平穿著厚重的暗藍色棉衣在雪地里放置捕捉野兔的陷阱殖告,背后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得他一個趔趄:“和平阿蝶,是你不?”

謝和平回頭丛肮,陳志國咧著嘴站在明晃晃的雪地中赡磅,軍綠色大衣從頭裹到腳,一雙暗紅色皮鞋閃著亮光宝与,比雪還亮焚廊。他嘴里吐出團團白霧,開懷大笑习劫,露出來的滿嘴白牙像包了一口雪咆瘟。

“志國!”謝和平丟掉手中的工具诽里,三步并作兩步袒餐,撒丫子就跑過去。兄弟倆緊緊相擁谤狡,雪地沉寂灸眼,只有兩人激蕩的呼吸聲。

謝和平忘記自己在放陷阱墓懂,執(zhí)意幫陳志國扛行李箱焰宣,送他回屋。兩人噓寒問暖捕仔,一路上攀談各自的人生經歷匕积。

“你的天下打得怎么樣了盈罐?”謝和平鼓起勇氣問道,他不想白白浪費苦苦熬過的幾年光陰闪唆,生活也沒能磨平他對遠方的期盼盅粪。

“還行,外面的世界挺好悄蕾。雖然少不了吃苦票顾,但外面的生活才是人過的》鳎”陳志國緊接著談起大城市如何如何繁華库物。

“社會不一樣了,”陳志國感嘆地說道贷帮,“改革開放五六年,世界簡直是大變樣诱告。你一定要出去看看撵枢,不失為一種人生經歷【樱”

這句話像利刃自戳謝和平的心臟锄禽,世界怎么個大變樣,他并不在乎靴姿。他在乎的只是能離開重山村這個牢籠一般的地方沃但。他甚至都沒想過為什么要出去,出去要干什么佛吓。

陳志國突然問:“你想不想當工人宵晚?端國家飯碗的∥停”

當工人淤刃,自然比當農民好了去了,更別說是端國家飯碗的工人吱型。而且逸贾,只要能離開這片鳥不拉屎的窮地方,就當個搬運工賣勞力他也愿意津滞。但他高興不起來铝侵。他多想展開翅膀飛翔,可現在不能展開触徐,也展不開咪鲜。翅膀下有他的女人和孩子。翅膀一展開锌介,他的女人和孩子就要受冷受餓嗜诀,甚至受苦受辱猾警。

在謝和平恍神間,陳志國已經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失落和無奈隆敢。他知道发皿,像謝和平這種有責任有擔當的人一旦成了家,有了孩子拂蝎,便有了顧慮穴墅。他只能轉移話題:“這事以后再談,你都有兒子了温自,我猜是跟翠玲結的婚吧玄货?”

謝和平想起陳志國和翠玲的事,不自覺有些尷尬悼泌,埋下頭支支吾吾半天松捉,也不知道說了些啥。

“給你說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馆里,”陳志國一臉壞笑隘世,逗弄他,“壞消息是鸠踪,翠玲是我妹妹根本就是謠言丙者。”

謝和平先是一愣营密,立馬對這句話敏感起來械媒,看著陳志國的笑臉,說:“真的嗎评汰?那不應該是好消息纷捞?”

“對我是好消息,對你可就是壞消息噢键俱!”

“那好消息呢兰绣?”

“我在外地找了個婆娘”嗾瘢”

“好啊缀辩,你小子,捉弄我......”

謝和平并不知道陳志國說的是實話踪央,他在外地闖蕩時寫信給父親報過平安臀玄。父親回信乞求他回家,并告訴他畅蹂,他跟翠玲媽只是暗地里決定重組家庭才阻隔志國跟翠玲兩人健无。可這時候已經晚了液斜,陳志國在城里已經跟一個富家千金成了婚累贤。

陳志國的歸鄉(xiāng)給謝和平貫徹了“離家出走”的決心叠穆。年后春季,陳志國找謝和平商量臼膏,告訴他硼被,山西、河南等省份盛產煤炭渗磅,但挖煤工人極度稀缺∪铝颍現在政府正廣招掏煤臨時工,忠厚老實有能力的還能轉正為正式工始鱼,賦予國家工人稱號仔掸,享受政府人員薪資待遇。他在城里結交的一個朋友正是招攬臨時工的政府人員医清,需要百來十人起暮,薪資不薄,工作地點要么在山西長治会烙,要么在河南郴州鞋怀。

在重山村,辛苦勞累一年持搜,賣盡糧食也不過一兩千元。當陳志國說掏煤一年輕輕松松一兩萬元的收入時焙矛,著實讓謝和平張大的嘴巴遲遲合不攏來葫盼。

“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祟昭!”當謝和平將陳志國對他說的話引用給謝老漢時笨农,謝老漢摜掉手中的碗筷徘键,一撮山羊胡子甩得渾圓再扭,“陳家那小子就是要坑騙你续捂,莊稼人好生生的不種田阐滩,去掏什么炭潦俺!”

翠玲卻在飯桌上直截了當地支持起謝和平來:“爹碉怔,我支持和平逾滥,要真是一年一兩萬的收入峰档,那不比我們種田強上好幾倍。要是掏上個三年五載寨昙,我們家也能在村里抬起頭來〖パ玻現在匯武不小了,很快就要上學舔哪,家里開銷變大……”

“你個小娘子家家知道啥欢顷!我聽別人說,掏煤可不是個安穩(wěn)活捉蚤√浚”

這次謝老漢的反對沒能阻止謝和平的決心炼七。并不是謝老漢沒了家庭統(tǒng)治力,而是因為布持,其一豌拙,他有了孫子抱,精力不再全力放在兒子身上鳖链。其二姆蘸,他內心里其實認同翠玲的話,就算農民當家做主芙委、自耕自種已經七八個年頭逞敷,但家庭的窘迫仍在眉頭,毫無轉變灌侣。

謝和平拿著陳志國給他的介紹信和路線圖從步行轉拖拉機到鎮(zhèn)上推捐,從鎮(zhèn)上坐摩托趕到縣城,隨后找到志國的朋友侧啼。隨后又坐大巴牛柒、火車歷經十幾個日夜才趕到山西長治的煤炭開采區(qū)。

他對這片土地感到失望痊乾。沒有高樓大廈皮壁,只有一望無際的黑乎乎的山體;沒有華燈初上的悠然閑適哪审,只有死氣沉沉的灰泥土蛾魄;也沒有人來人往、車來車去的繁華鬧景湿滓,只有冷風呼嘯和黑沙漫漫滴须。他甚至產生了被欺騙的錯覺以及后悔的心思∵窗拢可是來了扔水,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前半個月進行采礦和安全培訓朝氓,并分配了班組魔市。每個班組八人,四個老手帶四個新手赵哲。

盡管經過了無數次培訓嘹狞,第一次下井時,謝和平仍舊緊張惶恐到身體顫抖誓竿,手心滿是冷汗磅网。這是對未知世界的恐懼。

一行八人穿著藍色的制服筷屡,戴著安全帽涧偷,來到井口簸喂。井口噴著肉眼可見的灰塵,就像火山爆發(fā)后上揚的煙灰燎潮。站在罐籠里喻鳄,新人們噤若寒蟬。銳利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鐵纜碰撞的哐當聲以及下墜的失落感甚至嚇得兩個膽小的新人頓時尿了褲子确封。

下降了起碼一公里多罐籠才停下來除呵。新人們長舒一口氣,聽到老手們說坐罐籠只是個開始時爪喘,又不得不把那口氣憋了回來颜曾。

眼前是黑黢黢的漫長的坑道,礦燈根本照不到頭秉剑》汉溃坑道淅淅瀝瀝,像剛下過小雨侦鹏,但坑道的空氣中卻布滿灰塵诡曙。在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坑道中,新人們縮成一團略水,像是行走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价卤。行走一個多小時后才到達作業(yè)地點。工頭安排了新人的工作渊涝,有的拿十字鎬荠雕,有的拿鋼釬,有的拿鐵鍬驶赏。有的破煤層,有的挖刨既鞠,有的裝簍……

十幾個小時過去煤傍,他們一天的工作終于結束。新人們歪歪扭扭行走在坑道上嘱蛋,肩膀像是扛著山蚯姆,雙腿像是灌滿鉛。當他們爬上井口洒敏,被太陽刺痛雙眼時龄恋,才感覺到活著的幸福。新人們在陽光下對視凶伙,他們的身體和臉染成一塊塊煤炭郭毕,烏漆麻黑,不見形狀函荣。只有溜溜轉的眼白和牙齒突兀地與黑色作對显押,閃爍著雪白的光扳肛。

辛苦一天后,新人們什么事情都不做乘碑,什么東西都不想挖息,身體一碰床板就睡得跟死豬一樣。直到第二天被老手們拖起床繼續(xù)下井才從睡夢中醒來兽肤。

僅僅半月的時間套腹,謝和平就習慣了這樣的工作。身體也同樣習慣了這樣的疲憊资铡,肩不再酸电禀,腿不再重。在礦區(qū)的工作也做得熟練害驹,深得工頭的贊賞鞭呕。

礦區(qū)規(guī)定,一年只分發(fā)兩次工資宛官。農歷六月中旬葫松,謝和平收到了第一筆薪資——一萬三千元。一萬是勞動薪資底洗,三千是優(yōu)秀新礦工的獎勵腋么。這筆錢讓謝和平完全忘記了痛苦和勞累,在農村亥揖,一家人不吃不喝珊擂,三年都掙不了這么多。

往后的日子费变,他干活更加賣力摧扇。只有在睡前才擠出時間思念翠玲和他的兒子匯武,以及短暫思考自己逃離重山村的意義挚歧。但疲憊不準備給他多長時間扛稽,眼角的淚花沒來得及干涸,他便被疲憊拖進了夢鄉(xiāng)滑负。

長達一年的暗無天日的地獄生活很快過去在张,謝和平揣著三萬元坐上了回家的火車。他已經遺忘了重山村在他心中曾是牢籠這回事矮慕。

4帮匾、

重山村的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當你窮得穿不上褲衩時痴鳄,外姓村民將你嫌棄得要死瘟斜,而且提一千個心眼防著你,深怕你過得比他如意。而同姓同族的人卻扭成一股麻繩哼转,跟外姓人狂掰手腕明未。可當你變得富足時壹蔓,外姓村民卻一改面容趟妥,擠破腦袋登門溜須拍馬,曲意逢迎佣蓉。這時候披摄,同族共譜的親人們卻深怕你奪了他的光輝,想方設法揪你辮子勇凭,扯你尾巴疚膊。

在我年紀尚小之時,我有幸見識過這種大場面虾标。這個大場面或許再一次提醒了謝和平寓盗,重山村仍舊是個窮山惡水之地。

自掏煤后首次回村璧函,謝和平家便成了重山村第一戶被授予萬元戶榮譽稱號的家庭傀蚌,并且是由村主任親自在他家大門掛上的榮譽錦旗。

從那以后蘸吓,他的家境一天比一天富裕善炫,在村里也一天比一天受人待見。于此同時库继,時代也一天比一天向好發(fā)展箩艺。村里相繼通公路、牽電線宪萄、安燈泡艺谆、裝電話。這些創(chuàng)舉也都有謝和平就愛的一臂之力拜英,而且算得上主力静汤。他家也是第一戶出現收音機、電視機聊记、VCD等新鮮玩意兒的家庭。他家的名氣不僅響徹重山村恢暖,同樣傳遍周邊的五六個村子排监。村里陳姓的左鄰右舍們也同時轉了性子,拋棄三四代人的恩怨杰捂,紛紛拎著自家的土特產上門舆床,求著他帶領他們的丈夫兒子出門掏煤,發(fā)家致富。反倒是同族同譜的堂伯叔挨队、堂兄弟們谷暮,紛紛擺出一張黑臉,眼珠子都擠到太陽穴盛垦,嘴幫子都咬出獠牙來湿弦。事情的緣由來自于謝和平的二伯,二伯讓他帶著堂兄出門掏煤腾夯,結果堂兄吃不得苦颊埃,悄悄當了逃兵。這件事成為了作為擔保人的謝和平在崗位晉升通路上的絆腳石蝶俱。堂兄回村后班利,且不談他一句好話不說,反而埋怨謝和平不給他分配輕松活榨呆。這件事讓謝和平的心收到了傷害罗标,因此他拒絕帶人前往礦區(qū)。也因為吐詞积蜻,才讓謝和平在同族人中成為了“眼中釘”的存在闯割。

用謝老漢的話說,他家急需一場喜事來沖淡親友間的不快浅侨。家里人商議纽谒,決定推倒搖搖欲墜的老屋,平山包如输、擴地基鼓黔、立新房。事不宜遲不见,柱頭澳化、橫梁、椽子稳吮、檁條缎谷、板瓦、勾頭灶似、滴水等一眾材料由謝老漢統(tǒng)領著三個姐姐和姐夫齊心聚力列林,共同準備。在礦里的謝和平請了一個月假酪惭,回家主導房屋修建希痴。

房子四立三間,堂屋寬闊春感,東西方向兩層砌创,每層按東西廂各兩間虏缸。除此之外,東西廂房兩側各建偏房嫩实,東側兩房做廚房和火坑刽辙,西側兩房做柴房和谷倉。還在西偏房外新修牛棚甲献、豬圈宰缤、雞窩和鴨舍。在南方臨著新屋平鋪一個巨大的壩子竟纳,橫跨整個新房的長度撵溃。總用地半畝以上锥累,可謂是村里第一豪氣富裕之家缘挑。村里人羨慕得眼睛放光,自愧得捶胸頓足桶略。

為了慶祝新房建立语淘,謝和平一家殺兩頭嫩豬,漏五十斤上等高粱酒际歼,宴請全村人惶翻。當天,我跟青梅竹馬的陳倩倩兩人早早地搶占了觀察立新房的最佳位置鹅心。立新房的第一步是排散吕粗,即將各種木料通過榫卯結構按照規(guī)劃好的骨架拼湊成型,主要是將柱頭旭愧、椽子颅筋、平梁搭建成穩(wěn)定形狀。拼散完成后输枯,眾多匠人勞力站在骨架旁议泵,等待魯班儀式。魯班儀式由老先生主持桃熄,像僵尸電影里的道長先口,立壇施法,隨后用雞血在主柱上畫一道龍飛鳳舞的吉祥符瞳收。魯班儀式完成后碉京,老先生嘟囔一套說辭后大叫一聲“起”,眾人便開始下一項活動——扯立子螟深。扯立子就是將拼散后的骨架立起來穩(wěn)定成房屋的框架谐宙。這個步驟是我第二喜歡看的,因為扯立子的匠人勞力們將會跟著老先生的旋律齊聲眾口地唱起立屋號子血崭。

老先生作為號手最先開口:“哎喲喂——”匠人們立即附和著唱道:“嘿喲那個咗喂——”

老先生拎著羊角錘當當地錘兩下主柱卧惜,唱道:“萬丈高樓平地起,正逢紫薇照舊時夹纫⊙蚀桑”

匠人們聽老先生唱時,紛紛穩(wěn)住肩膀上的柱頭和平梁舰讹,積蓄力量茅姜,等老先生唱完時,眾人齊心向前推動月匣,將骨架立高幾分钻洒,同時唱道:“嘿喲那個咗喂——”

“我寶錘一響,是老少安康锄开∷乇辏”

“嘿喲那個咗喂——”

“我寶錘兩響,是五谷滿倉萍悴⊥吩猓”

“嘿喲那個咗喂——”

“我寶錘三響,主家富貴是萬年長癣诱〖莆”

“嘿喲那個咗喂——”

“......”

扯立子就在這粗狂豪放、朗朗上口撕予、一唱一和的號子聲中完成鲫惶。村里所有的老人孩子婦人都滿臉笑意地圍在場地,聽著動聽的號子实抡,看著新房子一點點成型欠母。

接下來是一陣穩(wěn)基固梁工作,隨后便是我最喜歡的環(huán)節(jié)澜术,也是所有男女老少最興奮的環(huán)節(jié)艺蝴。那就是拋糧粑。

凡是村子里立新房拋糧粑時鸟废,總少不了謝和平和陳志國的身影猜敢。他倆唱的梁上號子在村里是排得上名號的。他倆早就爬到了最高的柱子盒延,東西相對著坐在橫梁上缩擂。橫梁兩頭用繩索吊上來兩個包袱,里面混裝著大大小小的糍粑添寺、米餅胯盯、奶糖和折成三角形的紙幣。

陳志國先走到橫梁正中计露,手中捧著一個籃球那么大的糍粑博脑,糍粑中心寫了一個紅紅的“賀”字憎乙。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唱起來:“誒——,龍頭山上立新房叉趣,我兄弟和平住華堂泞边。今日有幸來上梁誒,梁上賀歌我唱響亮疗杉。轉一圈阵谚,那是金玉滿堂。轉兩圈烟具,那是日久天長……”

唱完后梢什,橫梁下面的翠玲早已經準備就位,她捏住圍裙的兩角朝聋,攤成一口鍋的形狀嗡午。她昂著頭,計算方位冀痕,等著接住梁上的糍粑翼馆。

翠玲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糍粑,在歡聲笑語中蹦出地基金度。接下來就該我們這些看官入場了应媚。愛唱梁上號子的都可以爬上橫梁,唱一句猜极,從口袋里抓一把糍粑中姜、糖果、紙幣往下拋灑跟伏。底下的老人小孩和婦女們便使盡全身解數爭搶他們苦等良久的“戰(zhàn)利品”丢胚。

梁上的號子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受扳。梁下的歡聲笑語響徹云霄携龟,驚天動地。

我跟陳倩倩在人群中穿梭勘高,在泥地上爭搶峡蟋,沒過一會就收獲滿滿,褲兜衣兜鼓脹如球华望。

正在人歡馬叫之時蕊蝗,一聲凄慘的嚎叫和噗通的落地聲劃破這份熱鬧和喜慶,緊接著就是悲痛的嚎哭聲赖舟。場面頓時亂作一團蓬戚,有的人詢問發(fā)生了何事,有的人朝聲音來源處奔跑宾抓,也有人失聲痛哭子漩,有人驚聲尖叫豫喧。

我鉆進圍成一圈的人群〈逼茫看見謝老漢嘴里吐著鮮血嘿棘,身體在兩個村民的懷里顫抖。他從梁上摔了下來旭绒。

“阿公——”我撲到謝老漢面前時,眼淚鼻涕一瞬間涌了出來焦人。從柱頭上滑下來的謝和平將我拎出人群挥吵,占據我的位置查看謝老漢的情況。

圍過來的大人越來越多花椭,我擠不進去忽匈,只能舉起小手抹眼淚。

在橫梁另一端的陳志國已經抱著柱頭滑到地上矿辽,他一樣擠不進去丹允,只能將我和倩倩抱在懷中。那些不知情況的村民紛紛圍著我們向陳志國打探情況袋倔。

陳志國說雕蔽,他們在梁上唱得正歡,突然發(fā)現頭頂兩三米高的電線像跳繩的橡皮筋宾娜,越甩越圓批狐。當謝老漢留意到這個現象時,他大概是擔心電線打到謝和平前塔,便將謝和平撲到在橫梁上嚣艇,自己卻沒穩(wěn)住身子掉了下去。

大家紛紛仰頭华弓,發(fā)現房梁上方的電線果然在搖晃食零。

大晴天的,既無風寂屏,又無雨贰谣,電線怎么會晃蕩呢?就算是臺風迁霎、龍卷風冈爹,也不會將它吹出如此大的幅度。

眼尖的人立馬查看電線兩側欧引,發(fā)現通往高處的電線桿上频伤,一個身影正在下滑。幾個跑得快的年輕人箭步跑去芝此,將那人圍住憋肖,原來是謝和平的二伯因痛。

笑聲變成哭聲,紅事變成白事岸更,都在人的一念之間鸵膏。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證死亡虏杰,給了我極大的恐懼陋葡。我完全想不通,為什么好好的喜事能在一瞬間變成悲劇埃仪。

這就是謝和平所說的人心險惡嗎评肆,這就是他要逃出重山村的原因嗎债查?

5、

謝和平頂著計劃生育抱二小子那年瓜挽,陳志國在縣城突生巨變盹廷。陳志國的媳婦生孩子時難產離世。陳志國跟他媳婦交往時久橙,他岳父從始至終都因門當戶對的傳統(tǒng)觀念持堅決反對態(tài)度俄占,導致他媳婦跟家里人鬧掰。

在媳婦出事后淆衷,他岳父想方設法搶奪他的新生女兒缸榄。為了女兒,陳志國傾盡家財祝拯,通過打官司才將此時平息下來碰凶。也因為如此,陳志國家的光景眨眼間就變成了村子里最爛包的一家鹿驼。

作為兄弟欲低,謝和平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他不僅力排眾議給予陳志國經濟上的幫助畜晰,同時還為他在礦上謀取職位砾莱。這件事卻引起了謝和平三個姐姐的不滿。

“老弟凄鼻,你給陳家送米遞鹽腊瑟,我們無話可說。但你給他安排的那個活路块蚌,就別怪姊妹們閑話闰非。”三個姐姐當著謝和平及父母的面峭范,臉紅脖子粗地說直話财松。

在謝和平因掏煤發(fā)家致富以后,三個姐姐總是明里暗里千方百計讓他給自家不成器的男人安排掏煤工作。因吃了二伯家堂兄的虧辆毡,謝和平對此始終保持沉默菜秦。因為他清楚,三個姐夫沒有一個是穩(wěn)得住心舶掖、沉得住氣球昨、吃得了苦的人。

在幾經磨嘴吵鬧后眨攘,謝和平決定帶著兩二姐夫和幺姐夫去礦上試試主慰。

“我先說好,無論是志國鲫售,還是二姐夫共螺,幺姐夫,我?guī)銈兿戮皇且饭昊ⅰD銈兂圆怀缘昧诉@份苦,拿不拿得到這份錢沙庐,別說我鲤妥,就是天王老子也做不了主」俺”謝和平對這三個人了如指掌棉安,知道他們仨沒有一個吃得下這份苦,但他說的也是實話铸抑,如今亮出來贡耽,免得給姐姐們留下話柄。

沒到一周鹊汛,二姐夫率先當了逃兵蒲赂,灰溜溜地逃回家中。臨走時刁憋,他對兩個弟弟說:“我注定是過不上和平這般光景的人滥嘴,幺妹夫,你要是不行至耻,跟我一塊回家得了若皱。”

讓謝和平意想不到的是尘颓,幺姐夫和陳志國熬了下來走触。謝和平成為這兩人的師傅,并當了班長疤苹,負責班組的考勤互广、生產和安全。

在礦井下卧土,沒有什么比有親朋好友更能慰藉心靈兜辞。三人在暗無天日的井中配合得越來越默契迎瞧,產量越來越多,績效越來越好逸吵,薪資也就越來越高凶硅。他們在井中無話不談,無話不說扫皱,甚至對男女之事的話題也毫無顧忌足绅。

“和平,你要是不嫌棄兄弟韩脑,咱結個親家怎么樣氢妈?”陳志國玩笑道。

“那我們不就親上加親了段多?你說首量,是匯武和倩倩,還是匯文和倩倩进苍?”謝和平布滿炭灰的黑臉上閃出一對雪白的牙齒加缘。

“都行,你同意的話觉啊,干脆直接把倩倩接到你家拣宏,當童養(yǎng)媳得了「苋耍”

“你舍得嗎勋乾?”

“......”

他們有時候也會針對人生、夢想和未來做嚴肅而深入的探討嗡善。

“我們這輩人辑莫,文化程度不高。要知識沒知識罩引,要技能沒技能摆昧。這輩子一眼就能看到頭⊙殉蹋”陳志國揩掉使得臉面發(fā)癢的汗水绅你,唉聲嘆氣地說道,“我再也與大城市無緣了昭躺!”

“你還去過大城市忌锯,你看我,以為跑出了重山村就跑進了大世界领炫,誰承想偶垮,這個地方跟重山村半斤八兩!”

“咱們吃苦受累,為的啥似舵?”

“沒有老婆孩子的時候脚猾,我總想著闖蕩天下,總認為以我的能力砚哗,闖出一片天地問題不大龙助。成家立業(yè)后我才知道,老婆孩子才是天下蛛芥。這兩年我想通了提鸟,我受苦受累,就是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仅淑〕蒲”

“對咯,現在時代在向好涯竟,重山村也會好起來赡鲜。況且,我們去不了大城市庐船,難道我們的子孫后輩還去不了嗎银酬?”

陳志國果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什么事情都看得長遠醉鳖。這句話當頭一棒捡硅,敲醒了謝和平哮内。

“我要送我兩個兒子上大學盗棵,當教授!”謝和平像出征的將軍站在臺上喊口號般豪邁北发。

意外總是在揮手間搗碎行于路上的夢想纹因。就在謝和平順風順水之時,謝老漢從梁上摔了下來琳拨,沒挨過第三天就撒手人寰瞭恰。黑發(fā)人送白發(fā)人的傷痛哪里趕得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謝和平原以為他的人生中狱庇,最痛苦的莫過于父親的離世惊畏,因為他死于謀殺。直到兒子匯武的夭折密任,他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痛苦颜启。在謝老漢去世后的第二個年頭,謝和平的大兒子謝匯武患了一場大病浪讳,夭折于病床之中缰盏。

傷心過度之后,他開始審視自己的人生。不辭辛勞口猜,不畏風雨地勞作究竟是否達到意義负溪。他離家前往山西那年,匯武才剛會喊爸爸济炎。從那以后川抡,每年僅僅春節(jié)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冻辩,看著躲在翠玲身后的兒子猖腕,他都倍感傷痛和愧疚。離家太長恨闪,兒子跟自已經形同陌生人倘感。匯文就更不用說了,剛滿月咙咽,他就不得不前往山西繼續(xù)他潮濕溽熱的地下生活老玛。

“無論生活怎樣爛包,日子總是要過下去钧敞±”陳志國安慰著謝和平,這份安慰不只是語言溉苛,而是行動的榜樣镜廉。陳志國的家境和他的樂觀就是最好的印證。

謝和平不得不收拾好心情愚战,他還有家人娇唯,有老母親、翠玲和年紀尚小的兒子匯文寂玲。他一定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塔插。他也一定要將匯文送上大學,送進城市拓哟,讓他徹底告別重山村這個牢籠想许。

生活總是愛開玩笑。正當謝和平已經從家里的悲傷解脫出來断序,準備大踏步迎接美好的愿景時流纹,現實又狠狠地捅了他一刀,這是致命的一刀违诗。

出事前一天晚上漱凝,翠玲來了電話,她在電話里哭成淚人较雕。她說她昨晚做了個噩夢碉哑,夢見煤礦爆炸挚币,夢見他被埋在礦井。第二天早上切菜時扣典,她又連續(xù)兩次被切破手指妆毕。她覺得這是上天的警示,于是在電話里央求謝和平不要下井贮尖。

“那個夢太真了笛粘,真得就像我在現場一樣。和平湿硝,你回來吧薪前,我聽說煤礦出事的人越來越多了」匦保”

謝和平安慰她說:“這幾年來示括,我一直高度重視安全,從不出岔子痢畜。你放一百個心垛膝。”

說完當日就下了井丁稀。當天排了夜班吼拥,下午1點上到晚上1點。盡管辛苦线衫,他們的工作還是很順利凿可。直到在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的時候,礦區(qū)發(fā)生了意外授账。當時枯跑,謝和平感覺到背上滴了兩滴冰冷的水。他不敢確信是不是汗水矗积,于是問身邊的工友全肮,每個人的回答都是汗水敞咧。

“汗水不應該是冷的棘捣。”謝和平質疑道休建,接著又感受到兩滴像冬天里的冰水浸入火熱的脊背乍恐。他抬頭看礦區(qū)上方的架層,企圖看到些什么测砂。但由于煤層的關系茵烈,看來看去只能看到空洞的黑色。謝和平想起上午翠玲的來電砌些,寧可信其有呜投,不可信其無加匈。于是他向工頭建議提前下班,但工頭和另外兩個班的班長卻不屑一顧仑荐。

謝和平將自己的疑慮告訴自己負責的班組后命令道:“都抬頭照亮架層看看雕拼,是不是有滲水的現象。不怕一萬粘招,就怕萬一啥寇。萬一出了洞室水害,后果不堪設想洒扎〖穑”

聽到“洞室水害”四個大字,工人們神經立馬緊繃起來袍冷,紛紛抬頭查看情況磷醋。沒多時,陳志國先開口:“不好胡诗,應該是煤層滲水了子檀!”

“大家扔掉手里的工具,趕緊往坑道回跑乃戈」犹担”謝和平緊張地招呼眾人。自己負責班組的工人都信服他症虑,紛紛丟掉工具往坑道跑去缩歪。他緊接著試圖說服另外兩個班組的人,他們不僅無動于衷谍憔,還嘲笑他小題大做匪蝙。他只能作罷,跟著妹夫和志國往坑道外跑习贫。這條坑道長達五六公里逛球,光是走出盡頭都要花費一個小時。他們在坑道里前進時苫昌,腳下猛然不穩(wěn)颤绕,差點摔了幾個趔趄。吊在頂上的燈泡像風中的燈籠祟身,雜亂地搖晃著奥务。眾人驚呼“不好”,立馬拔腿加速袜硫。不到十秒氯葬,就聽到身后一陣轟隆隆的響動聲,像放炮仗婉陷。

他們跑了十多分鐘帚称,發(fā)現身后的坑道逐漸塌陷官研,嚇得他們不要命地前沖。在太過劇烈的奔跑中闯睹,幺姐夫腳下一滑阀参,摔了個狗吃屎,同時將陳志國撲倒在身下瞻坝。跑在前面的謝和平立馬停下腳步蛛壳,踅回頭將陳志國拉起來,此時塌陷已經近在身前所刀。他大喊一聲“快跑”衙荐,彎腰將嚇得屁滾尿流的幺姐夫從地上拖起來甩到陳志國處。陳志國順手給了幺姐夫一巴掌浮创,怒吼道:“找死坝且鳌!”陳志國回頭時斩披,謝和平的半截身子已經埋進不斷榻下的泥土和石塊中溜族,只聽得謝和平的吼叫聲:“快跑——照顧我兒子,考上大學,做個文化——”垦沉。

6煌抒、

我不知道怎么去評判父親的人生,我只知道他的一生都想著逃離重山村厕倍,可到他生命的最后也沒能成功寡壮。如果用這個標準去檢驗父親的一生,肯定是失敗的讹弯。這讓人惋惜况既,我不知道這是個人的悲哀,還是時代的悲哀组民。我只能感嘆棒仍,人生就像雪花一樣,可以揚得很遠臭胜,也可以飛得很高莫其,但最終都會落下,融化庇楞。

不過榜配,父親的故事沒有因他的離世而中斷否纬。我繼承了他的衣缽吕晌,立志成為走出大山的人。而我走出大山的路一樣不輕松临燃。

父親謝和平在煤礦出事時睛驳,我正上六年級烙心。那是個讓人難忘的雨天。當時他們所在的礦區(qū)發(fā)生洞室水害乏沸,三個班組加上監(jiān)工三十余人只有七人幸存淫茵,幸存者都是父親班組上的工人,父親也是他負責的班組上唯一遇難的人蹬跃。出事后匙瘪,父親被授予了英雄的稱號,獲得國家三十萬元的補償蝶缀。在九十年代的重山村丹喻,萬元戶在當地便是寥寥可數,更別說三十萬翁都。三十萬碍论,對重山村的人而言,那就是天文數字柄慰。

這個天文數字卻害苦了我鳍悠。

在父親去世后的一年里,我家受到了村里人以及村外親戚無盡的關懷和照顧坐搔。其中藏研,三個姑姑的關照讓人印象深刻。不論農忙農閑概行,我家里遥倦、地里總有她們忙碌的身影。除她們之外占锯,陳志國叔叔對我家的幫襯同樣盡心盡力袒哥。

所謂好親不如近鄰,在我的印象中消略,陳叔在我家出沒的頻次加起來比我看到親生父親的次數還要多堡称。他儼然已經成為我家正常運轉不能忽視的中堅力量。

家里人除了母親和我艺演,所有人對陳叔的態(tài)度都極其冷漠却紧,甚至一度當面惡語相向。三個姑姑還到處為母親說媒胎撤,都沒能得到母親的同意晓殊。誰都看得出來,陳叔跟母親才算得上情投意合的一對伤提。

記憶中令我痛苦的第二場雨就下在這種背景下的一個喜慶日子——奶奶的六十大壽巫俺。

當天,烏云從四面八方聚集在重山村上空肿男,似乎要在青天白日下秘密謀劃著什么介汹。為了預防暴雨却嗡,壽宴上,所有桌椅板凳統(tǒng)統(tǒng)挪到堂屋和西廂房——自從爺爺嘹承、父親和哥哥去世以后窗价,兩間西廂房就空了出來。

盡管天色既悶熱叹卷,又陰暗撼港,仍然沒有阻斷喜慶的氛圍。年紀并不算大的奶奶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中早已滿頭銀發(fā)骤竹,又因經常流淚右眼失去了光明餐胀。她坐在堂屋的壽椅上,等待大姑父主持整個會場瘤载。祝壽的親朋好友們喜氣洋洋地坐著否灾,等待大姑父發(fā)言后,享用眼前準備妥當的美食鸣奔。

大姑父年輕時是個先生墨技,能說回道,三兩下就將席間活躍的氛圍調動起來挎狸。小輩們紛紛上到堂前跪拜作揖扣汪,吟詩祝壽,場面極其熱鬧锨匆。

我屬于第三輩崭别,位置遠離香火,靠近大門恐锣,與表哥表姐們一桌茅主。筵到興時,乒乒乓乓土榴,從廚房突然傳來酒瓶破碎的聲音诀姚,緊接著就是嘰里呱啦的吵架聲。

席上的人停下嘴巴玷禽,伸長耳朵赫段。堂里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幾個小孩吃蠶豆的咯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矢赁。

“你個騷婆娘糯笙,別以為老娘不曉得你跟陳志國那歪小子的丑事!”我聽出來撩银,這是大姑的聲音给涕。前不久,她給母親介紹夫家人的親戚,被母親拒絕后稠炬,一直對母親持有意見焕阿。還跟母親有過口角咪啡。

“你放屁首启。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访”

“哼毅桃,你不要臉,我們謝家還要准夷。你以為我不曉得钥飞,你就是想帶著我兄弟的賣命錢跟陳志國那歪小子私奔。你想都別想衫嵌,這錢是我娘的读宙。”

坐在主席位上的奶奶悶聲不響楔绞,大姑父依舊夾著飯菜结闸。自從父親去世后我就明白,我們家已經沒有了話事人酒朵。一切事情都是大姑說了算桦锄,連大姑父都插不了嘴。整個家族中蔫耽,能說得上話的只有二爺爺结耀,可二爺爺跟我家從來不對付,他也不為所動匙铡。

廚房的吵架仍在持續(xù)图甜,哭爹罵娘,愈演愈烈鳖眼。隨后我聽見了幺姑父的聲音:“大姐具则,大喜的日子,你別鬧具帮〔├撸”

“我鬧?這娘們要攜款私逃了蜂厅,那是你丈母娘的錢匪凡,是給她養(yǎng)老送終的。你掰掰指頭數數掘猿,我們商談多少回了病游,讓她交給娘保管,她哪一次承認拿出來了?他就是想獨吞衬衬。還有买猖,我們好心好意給她物色婆家,她拒了就算了滋尉,胳膊肘還往外拐玉控,跟陳家那貨色拋眉弄眼......和平弟弟啊,你看看狮惜,你娶的是什么騷貨......”

彼時十五歲的我已經知道了尷尬和羞辱高诺。我坐在八仙桌旁,嘴里包著米飯碾篡,連嚼的勇氣都沒有虱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

沒一會开泽,爭吵的氛圍越來越強烈牡拇,甚至聽見了金屬碰撞的叮當聲。

“來呀穆律,你別慫惠呼,砍死老娘啊众旗!”

“......”

很多飯未吃完的人放下飯碗罢杉,陸陸續(xù)續(xù)離開席位,從我身旁經過贡歧,跨出門檻滩租,消失在壩子的盡頭。他們經過時擾動的氣流像巖漿一般濺在我身上利朵,產生灼燒般的疼痛律想。只有少數拉架的和愛看熱鬧的趕往廚房,勸解矛盾绍弟。

轟隆一聲技即,天雷滾滾,瓢潑般的大雨傾瀉下來樟遣。雷聲而叼、風聲和雨聲終于將吵架聲淹沒。透過東廂房打開的兩道門扇豹悬,我看到了廚房里的動態(tài)葵陵。大姑與二姑聯(lián)手拉扯著母親,母親的頭發(fā)凌亂不堪瞻佛,像狂風暴雨吹打過的荒草脱篙。

看到母親被欺負,我端起飯碗,從板凳上跳起來绊困,穿過東廂房徑直跑到廚房文搂,將瓷碗用力扣在大姑頭上霞篡。陶瓷碎片四濺丧凤,一聲哀嚎,鮮血淋漓俩莽。

我至今都想不起川梅,當時我是從哪里得來的勇氣疯兼。

母親驚愕片刻然遏,委屈地哭著贫途,跑進雨中。

這件鬧劇在大姑暈厥后才得以終止待侵,但悲劇卻才開始上演丢早。從那以后,三個姑姑聯(lián)起手來秧倾,忽悠奶奶怨酝,以父親用命換來的三十萬元為目標,與我母子兩人展開了長達一年的斗爭那先。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农猬,要母親將三十萬元悉數拿出,交給奶奶售淡,其他事情他們就一概撒手不管斤葱。為了到達目的,她們不僅到處散發(fā)謠言說母親和陳叔有染揖闸,還說父親的意外是陳叔造成揍堕。這就是我恨她們的原因,也是我后來逃離重山村的根本汤纸。哪怕妻管嚴的幺姑父親口承認過父親是為救他才丟了性命衩茸,但謠言卻壓過了真相。

家里的矛盾越來越嚴重贮泞,年邁的奶奶腦筋似乎不再靈光楞慈,唯女兒的命令是從,絲毫不維護她的兒媳婦和孫子啃擦。后來在她的懺悔中我知道囊蓝,她不過是想活下來。沒了丈夫和兒子议惰,她的后半生只能依仗她的三個女兒慎颗。只是,她根本沒想到,她不僅沒在女兒那里獲得好生活俯萎,反而成為他們利益角逐的犧牲品傲宜。

我親身經歷母親的絕望,她每天以淚洗面夫啊,每到三更半夜函卒,就痛哭著罵父親,罵他心狠撇眯,罵他拋下她在人間受苦报嵌。年少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母親,只能向陳叔求助熊榛。在我心目中锚国,他抵得上我第二個父親⌒梗可母親卻拒絕了與陳叔的往來血筑,她不再對他拋出一言一行。

我高一時煎楣,母親突然將一張存折塞到我手里豺总,嚎哭著與我道別。她說她沒辦法在這里活下去择懂;她說我至少是他們的親人喻喳,他們再怎么也不會虧待我;她說她們只不過就是眼紅父親的賣命錢困曙;她說如果我沒能力保住這筆錢表伦,就當沒有這筆錢,讓給她們赂弓,讓她們昧著良心過一輩子绑榴,遲早受到天譴......她交待的東西太多,我記得的卻很少盈魁。母親終于逃離了重山村翔怎,而且是永無音訊地逃離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杨耙,也沒人知道她經歷了什么赤套。而我,真的孤苦伶仃了珊膜。

后來容握,父親的賣命錢走了法律途徑,奶奶得了大半车柠,我得了小半剔氏。從此塑猖,我自由了,與整個謝家再也沒有一點關系谈跛。我用父親留下的錢完成了他的遺愿——考上大學羊苟,成為文化人,定居大城市感憾。

但這并不是我的功勞蜡励,是父親的功勞,同時也是時代的功勞阻桅。

在我與陳倩倩成婚后凉倚,從岳父陳志國的口中得知我家的結局。自從奶奶分得了大部分錢嫂沉,三個姑姑便爭搶著贍養(yǎng)她稽寒。在贍養(yǎng)了五六年后,大約是那筆錢瓜分完畢输瓜,便像嫌棄垃圾一樣嫌棄著奶奶瓦胎。三個姑姑為了不贍養(yǎng)她大打出手芬萍,還發(fā)生嚴重的砍殺事件尤揣,幺姑父被二姑父人砍成重傷,不治而亡柬祠。二姑父因此坐牢北戏。大姑與幺姑后來又相互斗毆,雙雙成了殘疾漫蛔。奶奶在這場人性的角逐中絕望至極嗜愈,在大姑家外的梧桐樹上歪了脖子。她的遺體還是陳叔打理并拉回家鄉(xiāng)進行了安葬莽龟。陳叔說蠕嫁,奶奶后悔自己做過的事,希望得到我的原諒毯盈。我平淡地告訴陳叔:“重山村雖不再是我的家剃毒,但只要我父親安葬在那里,我就會順路給她上墳搂赋∽阜В”

我的故事很簡略,但是都來自于父親脑奠。是他基公,讓我真正地逃離了村子,成為第一個真正意義上逃離重山村的人宋欺。我想轰豆,他一定是欣慰的胰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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