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堡文化研究 第299期
作者:和谷
編輯:秦隴華
我要上學(xué)了,母親給我納了一身新衣裳爆阶,用的是她新織的花格土布燥透。母親的織布手藝是從娘家?guī)淼模姿{紅黑在經(jīng)緯中變化著辨图,形成一定的規(guī)律班套,顏色搭配的不同便有了新的圖案。從這時起故河,我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吱韭,是家人時常吊在嘴上的叮嚀,娃鱼的,好好念書理盆。
公辦小學(xué)堂以前只有鎮(zhèn)上的一所,三幾十里路遠凑阶,后來原上設(shè)了一所猿规,離村上也有五里路。長輩們所識不多的字宙橱,是在那里獲得的姨俩。族人開的私塾,最早在北原上的祠堂里师郑,隨著遷散和多年的亂世环葵,祠堂也坍塌了,沒能再修復(fù)起來宝冕,空留著老宅村道上那些銹跡斑斑的石牌坊和鐵旗桿张遭。遷居凹里后,私塾設(shè)在村邊的小窯里地梨,請了一位先生教書菊卷,有三幾個學(xué)生缔恳,念的書無非是三字經(jīng),還有那本百家姓的烁,能背到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諸魏蔣沈韓楊褐耳,后邊是什么,大都記不住了渴庆。
村上的小學(xué)堂是入社后新辦的,在幾個自然村居中的梁峁上打了一大一小兩孔窯雅镊,小的盤了炕襟雷,是教師的住處,大的壘了泥垛子仁烹,架上木板耸弄,置了黑板,便是教室了卓缰。我離開家计呈,爬上有幾十個拐彎的坡路,就到梁峁上的小學(xué)堂了征唬。站在梁峁上捌显,凹里的整個老槐樹變得很小,平常只看到頭頂上的一部分总寒,是那么遮天蔽日扶歪。在高處,也能看見對岸的土原和溝壑摄闸,遠處是霧蒙蒙的山川善镰。
我走進教室,坐位在靠里邊的一排年枕,和我一起上一年級的有五六個學(xué)生炫欺。挨著的依次是二三四年級。老師是后村人熏兄,三十來歲品洛,黑麻麻的,目光很嚴厲霍弹。他的胳肘窩里夾著課本毫别,手拿一根細細的樹枝做成的教鞭,一旦步入教室典格,剛才的喧嘩頓時消失了岛宦。老師徘徊在狹長的課堂上,在四個不同大小的黑板上出完各年級的題耍缴,又分頭講解砾肺,單個教練挽霉,擺布得井然有序。誰調(diào)皮搗蛋变汪,老師的教鞭便準確地落在誰的頭上侠坎,有輕有重,多是嚇唬嚇唬裙盾。老師厲聲點誰的名实胸,誰便下意識地抱住頭,接受懲罰番官。在長輩們看來庐完,嚴厲的老師是好老師,如果說連娃們都管不住肯定不怎么樣徘熔。我是沒挨過老師的教鞭门躯,不知老師是真打還是做做樣子。最調(diào)皮搗蛋的是小叔酷师,人都叫他刀客讶凉,對念書沒一點興趣,天生是好武的命山孔。老師舉著教鞭打他懂讯,他找來一根早就備好的酸棗刺和老師對陣,直逼得老師哭笑不得饱须。周圍的娃們沒有不怕小叔的域醇,誰要敢叫一聲刀客,他就讓誰鼻子口里見血蓉媳。他的身上也從未斷過傷疤譬挚,這兒好了,那兒又有了酪呻。對同歲的侄兒我减宣,小叔從來是一個保鏢,沒有誰敢欺負我玩荠。祖父見小叔不是一塊念書的料漆腌,就讓他休了學(xué),早早地跟大人上山放羊去了阶冈。上學(xué)的路闷尿,一遇上雨天雪天,這坡路便讓娃們連滾帶爬女坑,有時跌得泥人一樣填具。教室里開始沒生火,冬天的日子不好過,經(jīng)常被凍得跺腳劳景,手上也生了凍瘡誉简。小學(xué)堂里沒有敲的鐘,老師也沒有手表盟广,只有一個小鬧鐘闷串,上下課或放學(xué)是老師訂了鬧鐘的。記得有一次筋量,老師教同學(xué)們認時間烹吵,提問到我時,見我答得很準確毛甲,就讓我到老師窯里看鐘表年叮。讓我心跳的不是怕認錯了表,而是那種神圣的環(huán)境氣氛玻募。平時站在白門簾飄蕩的老師門前,喊一聲報告一姿,聽到進來的回應(yīng)七咧,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放下作業(yè)扭頭就走叮叹。他教同學(xué)們玩游戲艾栋,讓大家團團坐好,閉上眼睛蛉顽,由一個小同學(xué)把小手絹丟在誰的背后蝗砾,然后揭開謎底。跳的舞是《找朋友》携冤,“找呀找呀找朋友悼粮,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來握個手曾棕,你是我的好朋友扣猫。”只有在唱歌跳舞時翘地,才能從老師嚴肅的臉上看到笑容申尤。
老師家在后村,三五里地衙耕,隔三差五得回家料理莊稼和家務(wù)昧穿,平時是在學(xué)生家輪流吃派飯的。到了三年級橙喘,老師因家境困難时鸵,憑工資養(yǎng)活不了一家人,辭職回家種地了渴杆。在我家里吃最后一頓派飯時寥枝,母親特意給老師蒸了幾個白面饃宪塔,炒了一盤雞蛋。父親說囊拜,娃們都服你某筐,說你書教得好,識了不少字冠跷,大人也都有舍不得你走南誊。老師說,窮教書匠蜜托,連個家都養(yǎng)不了抄囚,還不如種地的好。你這娃是個好苗子橄务,好好供幔托。事隔三十年后,我寫村小老師的一篇文章被他看到了蜂挪,問尋到我回家探望重挑,白發(fā)蒼蒼的老師趕到家里,對我說棠涮,你有出息了谬哀,不過你文章有一點說得不對,我是家境困難辭職的严肪,不是什么國民黨三青團員史煎,又當了什么右派被遣送回家的。我說驳糯,那時候我小篇梭,不懂事,是我記錯了结窘,老師說得對很洋。我送老師走過梁峁上,小學(xué)堂早已廢棄多年隧枫,三十年漫長的光陰都到哪兒去了呢喉磁?
接替老師的是他的本家子,一個剛走出學(xué)校門一兩年的師范生官脓。新老師是個文雅人协怒,但對不服管教的孩子,也少不了體罰卑笨,讓你站在那里一堂課或大半晌孕暇,直到認錯為止。原先老師沉穩(wěn)憂郁,人到中年的日子讓他浪漫不起來了妖滔,除了一頂藍色檐檐帽隧哮,與莊稼人的區(qū)分是不大的。而新老師二十出頭座舍,充滿理想的活力沮翔,衣著穿戴保持著學(xué)生裝,明顯區(qū)別于莊稼人肥大的棉襖和在腰里打折的長褲曲秉。高高的個子采蚀,白白的長臉,甩動偏分頭承二,加上一條飄飄的長圍巾榆鼠,讓新老師成了孩子們的榜樣。他給我們戴上紅領(lǐng)巾亥鸠,那是一角比老土布光鮮的紅洋布妆够,摸起來像母親柜子里藏有綢緞被面子。新老師說负蚊,那是紅旗的一角责静,是用烈士的鮮血染成的。他教我們唱歌盖桥,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接過先輩的革命傳統(tǒng)题翻,愛祖國揩徊,愛人民,鮮艷的紅領(lǐng)巾嵌赠,飄揚在前胸塑荒,不怕困難,不怕犧牲姜挺,頑強學(xué)習(xí)齿税,堅決斗爭,向著勝利勇敢前進炊豪。在這優(yōu)美的進行曲中凌箕,鄉(xiāng)村少年的心里有一道雨后彩虹,想著長大后就是課堂上老師講的那些英雄了词渤。
我喜歡的一篇課文是秋天來了牵舱,一群大雁向南飛去,一會兒變成人字缺虐,一會兒變成一字芜壁。誰也沒有見過大雁是什么樣子,只是在秋收的原野上,仰頭看見了高高天空上移動的人字和一字慧妄。人為什么不會飛呢顷牌?人沒有長翅膀,人為什么不長翅膀塞淹?造物主沒有給人造翅膀窟蓝,那么,造物主是誰呢窖铡?天生爛漫的孩子們便從地畔上疗锐,從樹上,從陡坡向下跳躍费彼,把手臂當成了翅膀滑臊,體會飛翔的滋味。聽說一個本家小叔叔要考飛行員箍铲,因為他眼睛好雇卷,長得精干,好久看不見他了颠猴,以為他已經(jīng)當上了飛行員关划。放學(xué)路上,每當聽見隱隱的轟鳴聲翘瓮,孩子們就停下了腳步贮折,仰頭望著飛機穿過碧遠的天空,以為這架飛機就是小叔叔開的资盅,他也一定看見了家鄉(xiāng)和向他招手的我們调榄。事實上,這位小叔叔后來沒有考上飛行員呵扛,當了一名教師每庆。從此,我沒有少做過飛翔于空中的夢今穿,有時候是因距離障礙著一種向往缤灵,有時候是逃避災(zāi)難,飛過原野山川蓝晒,飛得越遠越好腮出。甚至于幻想在什么時候駕著微型飛機,從遠方飛回老家拔创,曬場就是停機坪利诺。以后有許多次機會乘飛機從家鄉(xiāng)方向的上空飛過,卻從來沒有一次在舷窗外看清過家鄉(xiāng)的模樣剩燥,丟失了自己在去小學(xué)堂路上仰望天空的影子慢逾。
小學(xué)堂的廁所邊有一片地立倍,種了向日葵,施的肥是廁所里的糞土侣滩,加上有院子里的雨水灌溉口注,葵花長得很旺盛。平時君珠,寫有女字的一堵土墻隔開的地方寝志,對于男孩子是神秘的。出于好奇心策添,有一次材部,小伙伴們到了暑假割豬草的時候,偷偷鉆進了女廁所唯竹。這里也只是一堆糞土乐导,因漫長的假期長滿了繽紛的打碗碗花。小伙伴們聳聳鼻子浸颓,聞到的是尿臊味還是打碗碗花的清香物臂,反正是一種奇異的氣息。誰都知道這是在做一件不好的事情产上,卻勇敢地做了棵磷,不僅沒有反悔,還有一種滿足感晋涣。大人說仪媒,打碗碗花是不能采摘的,采了打碗碗花谢鹊,就會在吃飯時打碎了家中的瓷碗规丽。誰也沒有試驗過,不僅采摘撇贺,也大把大把地割了喂豬。假期里冰抢,向日葵長高了松嘶,又肥又壯,開出了草帽大的花冠挎扰,金黃色的翠订,最早理解美麗這個詞匯也大概是從向日葵開始的。老師說它是向陽花遵倦,從早上到傍晚尽超,它的花冠是慢慢跟隨著太陽,向東向南向西漸漸轉(zhuǎn)動的梧躺。小伙伴們觀察的結(jié)果也正如老師所說似谁,太奇妙了傲绣。在一個暴風(fēng)雨之后,小伙伴們想到了這片討人喜歡的向陽花巩踏,可能被風(fēng)雨刮倒了秃诵,想到了學(xué)英雄做好事,愛護公共財產(chǎn)塞琼,便一起爬上坡菠净,來到了這里,扶起了被刮倒的葵花彪杉。等到葵花斂飽了籽兒毅往,割下腦袋來,掛在墻壁上晾干派近,誰也舍不得吃攀唯,可以拿到小鎮(zhèn)集市上賣了,換回老師所用的教學(xué)用品构哺。寫黑板用的粉筆革答,也是老師帶了大伙到溝底泉水邊挖了白膠泥,做成了粗糙的粉筆曙强,寫著寫著就被其中的砂子頂住了残拐。夏收過后,小伙伴們重要的體力課是拾麥穗碟嘴,頂著火辣辣的太陽溪食,挎著荊條籠,彎著腰娜扇,從一垅地到另一垅地错沃,從原上到溝里,撿來的麥穗堆滿了教室雀瓢。雨后的麥茬地枢析,麥葉和雜草萎縮了,濕漉漉的麥穗像一條條小魚暴露出來刃麸,撿起來又快又省力氣醒叁。打出的麥粒裝了口袋,隨村上的公糧一起運到小鎮(zhèn)糧站上泊业,賣了錢補貼小學(xué)堂的日常費用把沼。甚至于在對面溝畔上開了幾畝荒地,種了麥子或谷子豆子吁伺,當時把這種勞動叫做勤工儉學(xué)活動饮睬。
勤工儉學(xué)是學(xué)校里的口號,娃們的學(xué)習(xí)費用多是由自救各掃門前雪的篮奄。老槐樹成了掏錢的口袋捆愁,用長夾桿采了槐花骨朵割去,米粒似的一顆顆晾干;還有槐樹籽牙瓢,一串串葡萄似的苦果劫拗,晾得沒有了一點水分,拿到小鎮(zhèn)上的中藥收購站賣了矾克,可以換得塊二八毛的紙筆錢页慷。有一回,因天陰下雨胁附,晾得干巴響的槐花返潮了酒繁,收購站的死老漢咋說也不收,只好等到太陽出來控妻,眼巴巴地看著槐花晾干州袒,才交了差事。說中藥能賣錢弓候,就去撿俗名叫豬耳朵的車前草郎哭,還有炮仗花、遠志菇存、尖草的根夸研,都有是寶貝。紫絳色的炮仗花依鸥,用手輕輕搓軟搓薄亥至,捏住一頭,用嘴噙住甜甜的一頭贱迟,吹著吹著姐扮,一點點膨脹,直到最后叭地一下快樂地爆了衣吠。它是鄉(xiāng)下孩子們的氣球茶敏,是大自然賜予的。這時候卻要挖了它的根缚俏,扒了它的皮睡榆,抽了它的筋,晾干了去換錢用袍榆。遠志、尖草等藥材的采集過程塘揣,也都大概如此包雀。除外還有骨頭可以換錢,沒有糧食吃亲铡,哪里還有肉才写,沒肉又哪里會有骨頭葡兑,偶爾有死牛病驢的肉每人只能分幾口,骨頭就被孩子們搶光了赞草。山野破窯里偶爾發(fā)現(xiàn)幾根早年丟棄的骨頭讹堤,也被孩子們撿了去賣,也許是獸類的骨頭厨疙,也許是舊墓中四散的人的骨頭洲守。村外有一個窟窿,地理上叫它黃土漏斗沾凄,是早年人們?nèi)铀镭i爛羊的地方梗醇,有精明的孩子拴了繩子,點了火柴撒蟀,下到幾十丈深的窟窿里拾骨頭叙谨,發(fā)了一筆小財。
大人們在開幸福的會保屯,在唱當家作主的高亢的歌手负,到處是紅旗,是標語姑尺,鍋里的飯卻一天天稀了竟终。畝產(chǎn)幾千幾萬斤的神話破滅之后,家家戶戶的鐵鍋也都收去煉鐵放衛(wèi)星股缸,不許一家一戶的鍋灶冒煙衡楞,共產(chǎn)主義大鍋飯的食堂化開始了。放學(xué)回到窯畔上敦姻,老遠就聞見了食堂炊煙中飄來的豆渣的清香瘾境,飛快地跑到食堂的院子里,去受用那半碗香噴噴的豆渣镰惦。運氣好的時候迷守,可以吃到兩個白面蘿卜包子。更多的是把剝了包谷粒的蕊子磨碎了旺入,摻了雜面蒸成饃吃兑凿,本來是燒炕用的柴禾卻拿來裹腹,勉強咽下去茵瘾,卻硬是拉不出來礼华。村上有幾個孩子沒有經(jīng)歷過用手摳肛門糞便的記憶呢?有時候是大人幫著摳糞便拗秘,孩子們疼得哇哇叫圣絮,像殺豬似的。村上工作組一位姓范的小伙子雕旨,長得白白凈凈的扮匠,在課外時間帶了孩子們?nèi)ナ耙安伺跚搿7^一道溝,上了一面坡棒搜,那紅土崖下的料姜石山坡上長滿了苦菜疹蛉,露珠閃閃的,毛刺葉邊力麸,背面泛著灰白可款,掐一棵就有乳白的漿汁滲出來,染了一雙雙小手末盔。用它合面蒸菜團子修陡,比包谷蕊好吃多了界弧。母親還偷偷去采一種叫酸溜溜的灌木嫩芽,用涼水拔去苦汁,再用鹽腌過宴凉,給我們補伙食包券。母親說介袜,二弟一生下來就是個餓死鬼脫生的痹兜,頭大,肚皮大益缎,從來就沒吃飽過谜慌。有一回,二弟實在餓得不行了莺奔,一種天性使然欣范,四五歲的他居然從食堂的窗戶里鉆了進去,偷吃了幾個饃令哟。工作組發(fā)現(xiàn)后恼琼,批評大人沒管好自己孩子,全家人餓了一頓飯屏富,二弟因此挨了母親一頓飽打晴竞。后來,食堂把過去喂牲畜的黑豆也拿來為村民充饑狠半,喝了黑豆湯噩死,大人孩子沒一個不屁滾尿流。食堂散伙了神年,家里沒有一顆糧食已维,祖父和父親就把家里的石磨拉到北山,換了一口袋包谷回來已日,度過了最饑餓的一段艱難的日子垛耳。糧食的金貴,是從這樣的一輩又一輩饑餓的痛苦記憶中獲得的,在此前此后多少年艾扮,即使在糧囤冒尖的大豐年,也沒有哪一個莊稼人敢馬虎一顆糧食占婉。收割時要顆粒歸倉泡嘴,曾祖父在世時,就常蹲在路邊的塵土里一顆顆地撿麥粒逆济。曬場上酌予,麥子堆積如山,在莊稼人眼里奖慌,每一顆麥粒都如同心血汗珠抛虫,是不可以丟棄的。據(jù)說在古代計量單位中简僧,有一石(擔(dān))建椰,一斗,一升岛马,還有更微小的稱謂棉姐,如一撮,恐怕也就幾粒麥子啦逆。他們可以端著大老碗吃飯伞矩,往往在最后是要抱著大老碗,把臉埋在里面夏志,環(huán)繞著用舌頭一點點舐凈碗底的乃坤。如此吃相,也許不雅沟蔑,而所謂雅的東西往往是酒足飯飽之徒的專利湿诊,是從來不知柴米油鹽貴的中上流人士的遮羞布。
在漫長的假日里,孩子們的主要營生是割豬草宇色,放羊九杂,大點的孩子給隊上割牛草,每十斤一分工宣蠕,能掙三分八厘錢例隆,買不到一支鉛筆。豬草比牛草要精細一些抢蚀,一般都是些嫩草镀层,比如打碗碗花,炮仗花,豬耳朵草唱逢,苦菜等吴侦。牛草相對柔韌,大多是禾谷英坞古、索草一類备韧,所挑剔的草很少,一種帶刺的小葉片的香味草痪枫,叫它香脆梨瓜子织堂,說是牛吃了肯下牛娃子。天旱時奶陈,在近處或平坦的地方是割不到好草的易阳,這就得走遠路,冒險到峻峭的溝畔上去割草吃粒。有一回潦俺,我和二弟到一個山峁上的窟窿邊割草,不小心把草籠掉進了深不可測的窟窿里声搁,就壯了膽子從窟窿的另一個入口鉆進去黑竞,終于找回了草籠,卻沒有割到一把草疏旨。有一次太貪心很魂,背了幾十斤的草捆從溝里往上爬,快到溝畔時檐涝,連人帶草滾了下去遏匆。祖母給我去叫魂,從跌倒的地方抓了一把土谁榜,一直叫到家門口幅聘,一聲聲“回來喲回來”,又想哭又好笑窃植。有時貪玩帝蒿,臨到日落西山了只割了一點草,就在草籠里支帳篷巷怜,再放上幾塊小石頭葛超,好看也有份量,瞞過大人的責(zé)罵延塑。割不到草了绣张,常常打樹的主意,爬上高高的桐樹椿樹去折枝葉关带。有一回失了手腳侥涵,在掉下來的一剎那抓住了樹枝,但上又上不去,往下跳吧有幾丈高芜飘,準會摔壞了腿务豺。就這么,在恐懼和忍耐中嗦明,漸漸恢復(fù)了臂力冲呢,爬上了樹枝。在割草經(jīng)歷中留在手指上膝蓋上的刀痕招狸,是不慎造成的,也是自作自受邻薯,怨不了別人裙戏,紀念章一樣永遠珍藏在自己的軀體上。放羊的日子是浪漫的日子厕诡,那個冬天累榜,我和小伙伴盯上了溝里的一片蔥綠的麥田,這兒很偏僻灵嫌,大人們極少經(jīng)過這里壹罚,這塊麥田就成了羊兒的盛宴,也成了我們的天堂寿羞。冬陽暖暖地照著猖凛,羊兒吃得圓鼓鼓的,個個像懷了羊羔绪穆,我們則玩起摔跤頂牛和騎馬打仗辨泳,在柔軟的綠地毯上盡情地瘋了不少日子。最后玖院,羊兒啃光了麥苗菠红,我們的戰(zhàn)場也成了塵土飛揚的不毛之地。心想难菌,這塊麥子明年一定是顆粒無收了试溯,我們這幾個作孽的孩子都很后怕,制定了攻守同盟郊酒,誰也不許泄露這個秘密遇绞。其實,這個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猎塞,冬麥田要耙要碾试读,是為了保存墑情,我們糟蹋過的這塊麥田荠耽,在來年收割時愈是顯得茂盛可人钩骇,麥茬周圍瓷光瓷光的,連一棵草也沒有。我們在冬天的一場惡作劇倘屹,被麥田寬容了银亲,接納了,珍藏了纽匙,也沒有走露一點風(fēng)聲务蝠。
漫長的寒暑假結(jié)束了,整天念書時盼放假烛缔,這時候變成盼上學(xué)了馏段。回到小學(xué)堂的頭一件事践瓷,是鏟除院子里的雜草院喜,一段時間沒有孩子們的踩踏,荒草就占領(lǐng)了本該屬于它們的地方晕翠。我已經(jīng)是高年級了喷舀,可以陪著老師一起到小鎮(zhèn)上去,從新華書店買回新課本淋肾,發(fā)到一雙雙小手里硫麻。我的小手,連同這一雙雙小手樊卓,都幾乎同樣是草綠色的拿愧。我們是大自然的孩子,是莊稼人的孩子碌尔,是土地的孩子赶掖。是一棵草,是一棵麥子七扰,是一粒黃土奢赂。過了十歲了,我們的足跡沒有走出村子以外三十里的地方颈走,沒有翻過遠處那座山膳灶。小學(xué)堂的老師不再是那個甩著偏分頭和圍巾的白面書生,他已經(jīng)娶了媳婦立由,生了孩子轧钓,奔波于鄰村的家舍與小學(xué)堂之間,臉上身上多了塵土和草屑锐膜。輪到我家管老師吃派飯的時候毕箍,他與我的父母搭訕幾句有關(guān)農(nóng)時節(jié)令和我的功課的話,然后低頭默默地吃完兩個烤黃的白饃道盏,就幾口辣椒拌蘿卜絲而柑,吸溜溜地喝下一碗米湯文捶。老師不像莊稼人那樣伸長舌頭舐碗,而是用筷子精心地搗凈最后的米粒媒咳,放下飯碗粹排,說一聲吃好了,便起身告辭涩澡。這之前顽耳,老師已經(jīng)在主人不覺察的情況下,將事先準備好的三角紙錢壓在了飯碗下妙同,免得相互推讓射富。盡管我不是一個讓老師撓頭的壞學(xué)生,還算是一個聽話的孩子粥帚,但我的心里總覺得自己是老鼠辉浦,老師是貓,有一種永遠的敬畏茎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