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將至枫慷,年味漸濃。
徐明面無表情,一個人在路上慢慢走著流礁,看誰都覺得對方喜氣洋洋精神倍兒爽涕俗,而自己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根本提不起一絲精氣神神帅。
往年這時候再姑,該開始置辦年貨了。父母妻兒人手一套新衣必不可少找御,雞鴨魚肉水果等若干年貨也是必備的……他們家雖然不怎么有錢元镀,但一家人總能開開心心過個年。
可是霎桅,就在昨天栖疑,他失業(yè)了。
公司不景氣滔驶,要裁員遇革,他這樣無足輕重的小職員,就在第一批裁員名單里揭糕。
人到中年萝快,上有老下有小,正是擔子最重的時候著角,他卻成了一個無業(yè)游民揪漩,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
以前每月五千的工資吏口,雖然不多奄容,這樣的收入水平,在這個大城市里估計有些人日子會過得捉襟見肘产徊。但他們住的是父母的小平房昂勒,妻子勤勞賢惠,一家人的生活開銷安排合理囚痴,每月還略有結余叁怪。十幾年下來审葬,家里也有了十來萬的存款深滚。
但這點錢算個啥?毛都不算涣觉!
前段時間痴荐,老父老母相繼生病住院,雖然不是特別嚴重的問題官册,但人老了這病那病的很正常生兆,治了很費錢,不治又不行。兩位老人分別在醫(yī)院住了大半個月鸦难,幾萬元也就進了醫(yī)院的口袋根吁。出院后還得長期吃藥,定期復查合蔽,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击敌。
兒子明年就要讀初中了,擇校費拴事,興趣班沃斤,輔導班,哪樣不是錢栖秕?
女兒明年也要開始讀小學恨闪,這培養(yǎng)那學習的舌劳,也是個耗錢的主兒。
老婆身子骨弱哮针,干不了重活,時不時生個小病坦袍,也要錢醫(yī)治……唉诚撵。
說起來不是淚,那可都是明晃晃的錢吶键闺!
其實寿烟,這些困難都不算什么,日子難捱辛燥,但總有盼頭筛武,咬牙挺一挺也就過去了。
壓倒徐明的最后一根稻草挎塌,來自今天上午徘六,醫(yī)生說的那句話:他得了肺癌,晚期榴都!
都晚期了待锈,醫(yī)生也說目前沒有數據和文獻表明肺癌能夠治愈,而且肺癌晚期預后很差嘴高。最關鍵的是竿音,他沒錢治療。
到頭來拴驮,錢白花春瞬,痛白捱,人財兩空套啤,還拖累家人背一屁股債……算了宽气,不治了。
可是,他死了也算一了百了萄涯,他的妻兒老小怎么辦呢绪氛?沒了他賺錢養(yǎng)家,他們以后可怎么活呀涝影?
徐明只感覺未來一片黑暗钞楼,看不到絲毫希望。
他不經意間抬頭袄琳,看到了前面一個不起眼的小店询件。似乎突然間想到了什么,他躊躇半晌唆樊,低頭快步走了進去……
徐明回到家時宛琅,已經下午四點過了。
老父老母在陪著他家閨女看動畫片逗旁,佩奇一家四口的搞笑日常嘿辟,逗得小丫頭也像那頭小豬一樣歡樂。
兒子在書房寫作業(yè)片效,這小子成績很不錯红伦,又聰明懂事,是徐明平凡人生里跟朋友同事們吹牛時少有的炫耀本錢淀衣。
他老婆小慧正準備去做晚飯昙读。小慧相貌清秀,身材一般膨桥,但是勤勞賢惠蛮浑,孝順體貼,對徐明疼到心窩子里只嚣,從來不讓他煩心沮稚,結婚十多年,兩口子從來沒紅過臉册舞。
他的家人們一直相處融洽蕴掏,父母慈祥寬厚,媳婦孝順體貼调鲸,兒女懂事爭氣盛杰,家里經濟條件雖然欠佳,但也算吃穿不愁线得,其樂融融饶唤。
跟別人家動輒一地雞毛的生活相比,徐明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人贯钩。
此刻,看到他回來,家里人都笑著跟他打了招呼角雷。
今天是周末祸穷,他本就不用上班,早上出門時也只是說朋友有約勺三。所以雷滚,他不主動說,家人就不知道他被炒了魷魚吗坚,也不知道他今天去了醫(yī)院祈远。
看老婆小慧往廚房走,徐明趕緊攔住她商源,說她身體不好车份,今天就讓他來做飯。感受到他的體貼牡彻,小慧略顯疲憊和蒼老的臉笑得更加溫暖扫沼,看著他的眼睛里流淌著幸福。
徐明卻心虛地避開了眼睛庄吼,到廚房里忙碌起來缎除。小慧要打下手,也被他勸回客廳休息总寻。
一個多小時后器罐,徐明做好了四菜一湯。
菜是幾樣家常小炒渐行,湯是紫菜蛋花湯技矮。很正常的一頓家常便飯。
但是殊轴,如果他的家人們細心留意衰倦,也許會發(fā)現他這次做菜,用時比平時長了一點旁理。端出來的菜品樊零,也不如平時那樣看著色香味俱全。
小慧拿起碗孽文,準備給家人們各盛一碗湯驻襟。
飯前一碗湯,是他家的慣例了芋哭。
但這次沉衣,徐明抬手阻止了她:“老婆,咱們先吃飯吧……”
小慧不解:“為啥减牺?每次不都先喝湯才吃飯的嘛豌习〈婊眩”
徐明笑得有點不自在:“那個……我剛才做湯的時候沒注意,鹽放多了點肥隆。哎呀既荚,先吃飯吧,我都餓死了栋艳!”
說著恰聘,他就搶先給每個人都盛了飯,然后率先吃了起來吸占。好像他真的餓得不行了晴叨。
其他人雖然覺得他今天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矾屯,就跟著先吃飯了兼蕊。
他家小門小戶,不奉行食不言寢不語那一套问拘,飯桌上經常是一家人互相交流溝通的好地方遍略。
剛開始吃上,兒子就搶先說起他先前在學校時候的一件趣事骤坐,還說他馬上要讀初中了绪杏,很快就可以長成一個男子漢,幫爸爸媽媽賺錢養(yǎng)家了纽绍。
說這話時蕾久,他一臉的憧憬和期待,不到十三歲的小小少年拌夏,還是那虎頭虎腦的樣子僧著,卻已經開始在眉宇中顯露出一絲屬于男人的擔當。
女兒說她明年開學后想報名學芭蕾舞障簿,看著那些跳舞的小姐姐盹愚,她就好羨慕,也想像她們那樣好看站故。
小姑娘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皆怕,笑意滿滿。六七歲的孩子西篓,正是純真無垢的年紀愈腾。
徐老頭給徐老太夾了一塊豆腐,打趣到:“來來來岂津,老太婆虱黄,吃嫩豆腐嘍!”
徐老太作勢橫了為老不尊的徐老頭一眼吮成,啐道:“你這死老頭子橱乱,這嫩豆腐你年輕時候不是總想吃嗎辜梳?”說著,也給老頭碗里夾了一塊仅醇。
說著冗美,兩個老人都笑著把碗中那塊豆腐吃了下去魔种。
風雨相伴快五十年析二,他們吵過鬧過架也打過,離婚也說了無數次节预,但兩人都是嘴上說說叶摄,從不動真格,日子雖然困窘安拟,卻也相扶相攜蛤吓,不離不棄,一起走過了大半生糠赦。
如今会傲,他們都老了,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拙泽,感情甚至比年輕時還融洽淌山。有時候那小恩愛秀得喲,徐明這對人到中年的夫妻都有點不好意思看了顾瞻。
少年夫妻老來伴泼疑,也許便是這樣吧。
小慧笑著看了看公公婆婆荷荤,伸手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徐明碗里退渗,溫溫柔柔的語氣讓人聽了很是受用:“老公,你平日工作辛苦了蕴纳,多吃點肉会油,補補」琶”
如果是平時翻翩,徐明肯定也會回應她,但是今晚喇潘,小慧夾了菜給他体斩,他卻只顧著低頭吃飯。一桌子人颖低,就他一句話都沒有絮吵,面無表情,似乎還不敢多看桌上的家人一眼忱屑。
小慧覺得徐明今晚有點奇怪蹬敲,暗暗想著也許他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暇昂,等吃了飯,她再好好問問他吧伴嗡。就算她不能幫上什么忙急波,能聽他說說,他心里也會少煩悶點瘪校。
一頓飯不快不慢澄暮,但也到了尾聲。徐老頭和老太畢竟人老了阱扬,吃了炒菜泣懊,都想喝點湯潤潤喉。
眼看著小慧給公公盛好湯雙手遞過去麻惶,徐老頭接過后碗已經放在了嘴邊馍刮,徐明咬了咬牙,神色突然一定窃蹋,猛地一下子伸手打翻了他的碗卡啰,語氣很快地說:“爹你別喝了!這湯做得不好警没,太咸了匈辱,我去重新做』菁椋”
說著梅誓,他也不看面面相覷的家人,徑直端著湯盆走進廚房倒掉佛南,然后梗掰,很快做了一份西紅柿蛋花湯出來。
家人再遲鈍嗅回,也察覺出來今晚的徐明不對勁了及穗。
大家都看著徐明給每個人親手盛了一碗蛋花湯,卻沒動嘴喝绵载,只是坐在那里靜靜看著他埂陆。
徐明也不說什么,自己一個人慢慢喝完了手中那碗湯娃豹。
看他放下碗焚虱,徐老頭這才嚴肅地問出了大家的心聲:“說吧,明小子懂版,你今晚咋回事鹃栽?”
徐明低下頭,良久躯畴,才帶著哭腔說道:“昨天民鼓,我失業(yè)了……”
徐老頭罵了一句:“多大點屁事稗敝ァ?值得你哭哭啼啼的丰嘉?”
“……”徐明抬頭看了他老爹一眼夯到,一咬牙,說道:“今天饮亏,醫(yī)生說我得了肺癌耍贾,晚期】说危”
這下逼争,全家都懵了优床。
要說徐明只是失業(yè)劝赔,那其實也沒啥,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胆敞,日子總能過得下去着帽,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不成。
但是移层,徐明這是得了肺癌仍翰,還是晚期,那么观话,家中的頂梁柱可就真的塌了予借。
既難過徐明有可能過不了這一關,又擔憂以后這一家子老小……那日子可就難說了频蛔。
靜默許久灵迫,小慧忍不住輕聲抽泣,卻堅定地說:“老公晦溪,不管情況如何瀑粥,這病你得治。我……們一家人三圆,不能沒有你狞换。”
徐明心中感動舟肉,看著面帶憔悴卻神色堅定的妻子修噪,想著她自從嫁給自己后,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路媚,他忍不住心酸黄琼,又感到絕望:“可是,這癌癥就是個無底洞磷籍,我們沒有那個錢去耗笆嗜佟现柠!”
小慧伸手一抹眼淚,難得的執(zhí)拗:“我不管弛矛。治不治是態(tài)度問題够吩,治不治得好……這個是命。什么結果丈氓,總得盡力去做了才知道周循。”
徐明忍不住一把抱緊了她万俗,哭罵道:“小慧啊湾笛,你個傻婆娘啊闰歪!”小慧也忍不住抱緊了他失聲痛哭嚎研。
徐老太緊緊攥著老伴的手,老兩口也忍不住老淚橫流库倘。
兒子已經朦朧懂得临扮,癌癥是個什么玩意兒,乍一聽他爸得了癌癥教翩,直接嚇懵了杆勇。
女兒還不懂生死為何物,卻從大人們的表情中饱亿,感受到了濃濃的不安蚜退,忍不住哇的一聲跟著大哭起來。
一時間彪笼,前一刻還其樂融融的六口之家钻注,突然就變得一片愁云慘霧。
生老病死杰扫,誰都逃不過队寇,凡人只有生生受著,熬著章姓。
等大家都哭得差不多佳遣,情緒稍微平復了些,一家人便坐著商量以后的路該怎么走凡伊。
徐明失業(yè)了零渐,以后一家人的生計靠什么維持?徐明和小慧做菜很好吃系忙,也許可以考慮自己做餐飲诵盼;
徐明的癌癥,也必須住院接受治療,不能拖著风宁〗嗲剑可以把現在的老房子賣掉,怎么也該有幾十萬吧戒财,前期治療費用應該也夠了热监,以后的費用再慢慢賺;
孩子們以后的教育方面饮寞,只能委屈點孝扛,適當縮減課余培訓了……
商量了很久,大體定下了方向幽崩。大家便各自回房間休息了苦始。
至于那份紫菜蛋花湯的事情,沒有誰再多問一句慌申。除了懵懂的兩個孩子陌选,幾個大人誰都不是傻的,有些話太示,不問也罷柠贤。
反正,不管先前徐明打算做什么类缤,他最終也放棄了。事情并沒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邻吭,不是嗎餐弱?
第二天,收拾妥當后囱晴,一家人正準備陪徐明去醫(yī)院住院治療膏蚓,卻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很抱歉地告訴他們昨天的診斷結果搞錯了畸写,他沒得肺癌驮瞧,檢查結果是正常的,得肺癌的是另一個徐明枯芬。
原來论笔,當時診室里有兩個徐明,身高體型和年紀都相差不遠千所,上了點年紀的醫(yī)生埋頭看著片子和檢驗報告狂魔,一時間也沒注意,頭一抬就把兩個人的檢查結果分別說錯了對象淫痰。
徐明當時聽了后最楷,腦中轟的一聲就懵了,也沒多想,就魂不守舍地離開了醫(yī)院籽孙。
后來烈评,另一個徐明的其他檢查結果表明,他不像肺部沒問題的樣子犯建,今早他找到昨天那個醫(yī)生再次詢問础倍,醫(yī)生覺得有點奇怪,重新核查資料才發(fā)現胎挎,兩個人的診斷結果弄反了沟启,這才趕緊電話通知徐明。
電話是開的免提犹菇,聽完前因后果德迹,一家人的表情,先是懵了一下揭芍,覺得這種大烏龍也能發(fā)生在自家身上胳搞,那感覺實在是讓人……無法描述啊。
愣了片刻称杨,自然是無限歡喜了肌毅。
在生死大事面前,失業(yè)什么的姑原,實在是小事一樁悬而。
人們總是這樣,當遭遇打擊時锭汛,我們也許一時覺得無法接受笨奠,但當另一個更大的打擊向我們砸過來的時候,我們會自然地覺得原來那個打擊實在是小得多了唤殴。
徐明夫妻倆在夜市租了一個小攤位般婆,做起了主營燒烤和鑼鍋的夜宵攤。雖然苦點累點朵逝,但憑著好味道高品質和熱情的服務蔚袍,很快積累了不錯的口碑,生意越來越好配名。
最后啤咽,夫妻倆盤了一個門面,開起了飯店段誊,小日子過得越發(fā)紅火起來闰蚕。
多年后,有一次徐明跟老友一起喝了點酒连舍,說起他如今的幸福生活没陡,老友掩不住的羨慕和調侃涩哟,說他是走了狗屎運,才有今天這樣愜意的小日子盼玄。
徐明那時已經有點醉意贴彼,他不無感慨地說道:“跟你說,幾年前有一天晚上埃儿,我差點就親手葬送了全家人的性命器仗。那時候我剛失業(yè),又被醫(yī)院誤診童番,說我得了肺癌晚期精钮,我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了,以后我要是沒了家里人可怎么活剃斧?我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轨香,就想著,一包老鼠藥下去幼东,一家人全都死了也好大家一起解脫臂容。”
老友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根蟹,連連問他后來怎么樣了脓杉。
徐明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那毒藥就放在紫菜蛋花湯中简逮,飯桌上球散,我看著一家人那么生動鮮活的表情,突然意識到买决,自己的想法真是太自私了沛婴。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代表家里人就不能好好活下去督赤。誰都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就算他們是自己的親人泻蚊,他們也有自己的選擇和人生躲舌。所以,我倒掉了那份湯性雄,并把我遇到的困難跟家人說了没卸。”
他又喝了一口酒秒旋,一臉的慶幸:“幸虧我當時及時收手霸技啤!你猜怎么著迁筛?嘿煤蚌!第二天醫(yī)院打電話告訴我,診斷結果弄錯了,我沒得癌癥尉桩,我可以不用死了筒占!他龜兒子的,老子現在想想都后怕蜘犁,要是我當時沒改變主意翰苫,老子一家人可就沒命了!哪兒還能有今天的合家歡这橙?奏窑!”
老友也是一陣唏噓。當晚屈扎,兩人大醉而歸埃唯。
人活著,世事無常助隧,遇到坎兒很正常筑凫。有時候,一念地獄并村,一念天堂巍实。
注:本文原創(chuàng)首發(fā)于,每天讀點故事哩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