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打工幾年之后,手頭有了一些積蓄,我就將房子蓋在小鎮(zhèn)旁邊旋恼,離老家堰頭灣有七八里路遠。這兒新蓋了不少房子术瓮,房子的主人也都是各個鄉(xiāng)康聂,各個村聚集而來贰健。
住在我右邊隔壁的女主人,是我們鄉(xiāng)三村的恬汁。因了這種關(guān)系伶椿,我們有了一種天然的親近感,經(jīng)常會在一塊聊一聊氓侧。
女人比我大幾歲脊另,真不愧姓高,身材真的很高约巷,瘦瘦的偎痛,走路帶風(fēng)。她為人熱情独郎,樂于助人踩麦,干活爽快麻利枚赡,一些老規(guī)矩也懂得多。附近這一塊谓谦,但凡誰家有個婚喪嫁娶贫橙,總是少不了她忙碌的身影。
她的嗓門特別大反粥,尖尖的卢肃,經(jīng)常隔著好幾個田埂,她的聲音還一個勁兒的往人們耳朵里鉆才顿。人們稱她為高大炮莫湘。
忽一日,她端著飯碗郑气,倚在我家門口旁逊脯。“某某竣贪,你過來一下军洼,問你個事,你們村的大禮堂還在不在演怎?”“喲嗬匕争,你還記得我們村的大禮堂?”“當(dāng)然啦爷耀,小時候我們沒少去過甘桑。”“大禮堂早倒了歹叮,已經(jīng)被推土機鏟平跑杭,要種山茶呢∨毓ⅲ”
高大炮一口飯含在嘴里德谅,半天吞不下去。
她小時候經(jīng)常到我們大禮堂萨螺,那肯定不是看戲窄做,就是看電影。我們小時候也經(jīng)常在那兒玩呢慰技。大禮堂是我們村的地標性建筑椭盏,承載了我太多的青春回憶,尤其是80年代吻商。
我們?yōu)吃谖覀冟l(xiāng)最大掏颊,依著地勢分南北兩頭。北頭以矮崗為地標艾帐,小孩子都在那邊玩乌叶。我們屬于南頭改化,大禮堂就是我們的地標,我們就一直在這邊玩枉昏。平時南北很少來往陈肛,只是在村里有電影,會唱戲的時候兄裂。
那時的大禮堂句旱,立在山崗上,差不多有足球場大小晰奖,白墻黑瓦谈撒,巍峨高聳,像一位大將軍匾南,非常有氣勢啃匿,是我們村唯一的二層建筑。
它的前面有四人合抱的水泥柱子蛆楞,光溜得可以看出人的影子溯乒,它們牢牢地支撐著二樓。二樓左右兩旁有一間房豹爹,前面的大窗口上架著一個擴音喇叭裆悄。每每有什么通知,喇叭里便傳出洪亮的聲音臂聋,久久地在灣子上空回蕩光稼。四周的白墻上都刷著紅色的標語,什么“XXX辦事孩等,XXX放心艾君,全黨全軍全國人民放心”,什么“堅決擁護XXX的領(lǐng)導(dǎo)”等等肄方。
彼時冰垄,大隊安排一個孤寡老人照看大禮堂,防止小孩子用彈弓打玻璃窗扒秸,防止村民偷里面的桌椅板凳播演,注意一下屋頂是否漏水冀瓦,再就是若有干部來開會伴奥,順便燒燒飯。
老人應(yīng)該六十多歲翼闽,腰躬得幾乎與地面平行拾徙。他的牙齒掉了許多,嘴巴癟癟的感局,說話有些變調(diào)尼啡。他長期戴著一頂灰黑的窄沿帽暂衡,拄著一根拐棍。
不知他有沒有名字崖瞭,反正全村的人狂巢,不管年齡大小,都叫他老家婆书聚。
有時唧领,我們在禮堂崗上打鳥,石頭子掉在屋頂上骨碌碌地響雌续,老家婆會突然從側(cè)門出來斩个,杵著拐杖,邁著細碎的步子朝我們攆來驯杜,邊攆邊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叫罵受啥。有的伙伴被他攆得興奮起來,故意捉弄他鸽心,又用彈弓將喇叭打得呯呯響滚局。老家婆氣得捶胸頓足,甚至拼著力氣將拐杖扔出去顽频,當(dāng)然核畴,也只是扔出去幾米遠,嚇嚇而已冲九。
平時谤草,若不招惹他,老家婆倒真像個家婆莺奸,慈眉善目丑孩,笑意盈盈。有時灭贷,他去供銷社買日用小事温学,經(jīng)過我們身邊時,會掏出幾只紅紅綠綠的糖甚疟。
平時沒有事仗岖,大禮堂一般是靜寂的。有時一整天都看不到老家婆的身影览妖,不知他在里面干什么轧拄。有的人好奇,便故意踢門敲窗讽膏,只一會兒檩电,老家婆就探著頭罵罵咧咧地出來了。
我不知道老家婆從哪兒來,也不關(guān)心他從哪兒來俐末。反正一年到頭料按,沒看到任何人來看他,也沒看到他去任何地方卓箫。他像一個被人遺忘的人载矿,只在大禮堂孤獨地進進出出。
禮堂前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坪烹卒,草坪邊緣是一道緩坡恢准,底下有供銷社,軋棉廠甫题,全都屬于公家的東西馁筐。那個時候,我們被老家婆攆跑了坠非,又會在這兒來捉迷藏敏沉,或者鉆到軋棉廠的地道里,撿那些丟落的棉花籽炎码,拿到家里炒得噴噴香盟迟。又或者將那些碎碎的棉絮收集起來,裝在尼龍袋里潦闲,交給大人換來一分兩分的硬幣攒菠,攥著硬幣再跑到供銷社,買來幾顆小糖歉闰,躺在那一片柔軟的草坪上辖众,剝下糖紙,你舔一下和敬,我舔一下凹炸。
我的老屋也在大禮堂底下,與供銷社和軋棉廠并排昼弟,只有二三十步的距離啤它,每次高音喇叭響起時,我家的屋頂總是嗡嗡響舱痘。許多時候变骡,就是因為這個,我想用彈弓滅掉它們芭逝,才惹得老家婆總是朝我扔拐杖塌碌。
圍著大禮堂四周,全都栽著一人抱的大刺槐铝耻,像一柄柄大傘矗立著誊爹。它們陪著大禮堂一起經(jīng)風(fēng)歷雨蹬刷,一起看著朝陽升起瓢捉,一起看著舉水向南流去频丘。大人們晚上喜歡在這兒納涼,聊著收成泡态,談古論今搂漠。姑娘嫂子喜歡在這兒繡鞋墊,說著心事某弦。老家婆喜歡坐在這兒拉二胡桐汤,如泣如訴,惹得無數(shù)人傾聽靶壮。
我和小伙伴喜歡爬上刺槐樹怔毛,在上面掏喜鵲窩,或者摘那白洋洋的刺槐花腾降,一籃子一籃子地聚起來拣度,再丟進豬圈里喂豬。往往上一次樹螃壤,身上不是被刺扎了抗果,就是爬上很多螞蟻,時不時在某處咬一下奸晴,皮膚便出現(xiàn)紅點冤馏。
記得有一次,我們無事爬上刺槐玩耍寄啼,黑皮站在一個枝子上逮光,踮腳夠著想要采摘頭頂?shù)囊淮袒被ā2涣隙栈凸懒怂姆萘磕丽脛乓坏郑_下的枝子一下斷掉走诞,他整個身子沿著樹干向下滑去副女。幸虧他靈光,有點勁蚣旱,及時的抓緊了樹干碑幅,才不至于一跌到底。
等他下來時塞绿,嗷嗷叫著沟涨,指著下身。我們扒掉他的褲子异吻,擺起他的雞雞裹赴,發(fā)現(xiàn)袋袋上面喜庞,扒拉掉了好大一塊皮,紅赤赤的有血滲出來棋返。他痛得火燒火燎延都,滿頭大汗。正巧睛竣,老家婆路過晰房,看到情況后,扔下拐杖射沟,趕緊從兜里拿來火柴盒殊者,撕掉兩側(cè)的黑砂皮,沾點口水验夯,貼在上面猖吴,再用兩根絲茅草將它纏緊。
黑皮痛得像殺豬般的嚎叫起來挥转。我們讓他躺到草坪上海蔽,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下巴早已磕得出了許多血,而他根本就沒感覺到痛扁位。
那天准潭,黑皮不敢回家,怕父親發(fā)現(xiàn)傷口揍他域仇。他隨著老家婆進了大禮堂的廚房刑然,吃了一頓他“此生最有味道的面”。
我們都很羨慕他暇务,巴不得受傷的是自己泼掠。可是垦细,不要說吃面條择镇,一直以來,我們連大禮堂的廚房門都沒進括改。
直到它多年以后倒掉時腻豌,黑皮站在那堆廢墟上,還得洋洋地指點著嘱能,”這兒就是土灶的位置吝梅,上面有兩口大鍋。諾惹骂,這兒還擺著一張桌子苏携,我坐這邊,老家婆坐那邊对粪。我連著吃了三碗右冻,老家婆一碗都沒吃完装蓬。”
不光黑皮記得那頓面纱扭,我們也記著他的傷牍帚。有時我們聚在一塊,幾個當(dāng)年的伙伴會突然扒掉他的褲子跪但,擺起他黑不溜秋的雞雞履羞,看著他袋袋上那一條淺淺的白印痕峦萎,笑著說屡久,他當(dāng)時只顧小頭,不顧大頭爱榔。還會一本正經(jīng)的問他被环,“現(xiàn)在,你幸福嗎详幽?”
黑皮依舊會嗷嗷叫著筛欢,完全沒有吃面時那幸福的一丁點樣子。
當(dāng)然唇聘,大禮堂最熱鬧的時候版姑,自然是放電影了。
只要有電影迟郎,我們總會提前知道剥险。大禮堂里面,面積很大宪肖,由前到后表制,逐漸傾斜低矮,形成一個無法覺察的坡控乾。盡頭是一個半人高的戲臺子么介,兩邊有臺階上去,上面可以掛電影的幕布蜕衡。禮堂中間擺了十多排松木長靠背椅壤短,是給聽會的人準備的。后面是一個二層的看臺慨仿,順著兩邊耳洞旋著的樓梯上去久脯,就可以走到木樓板那兒。人走在上面镶骗,會咚咚作響桶现。
整個禮堂或坐或站,應(yīng)該可以容納幾百上千人鼎姊,在當(dāng)時的確算是一個龐大的建筑骡和。
一有了電影相赁,我們總能馬上知道,上課就沒有心思了慰于,會互相嘀嘀咕咕地討論钮科,你準備占哪排椅子,我想占哪排椅子婆赠,我家會有誰誰來绵脯,你怎么不給你姨媽送信等等。
迫不急待地等到放了學(xué)休里,書包都不舍得放到家里蛆挫,我們趕緊爬上坡,奔往大禮堂妙黍。
此時悴侵,老家婆早已將禮堂的各處大門打開,由著我們跑到里面挑最好的位置拭嫁。很快可免,那些長條椅的正面,背面做粤,側(cè)面浇借,靠背處,長腿處怕品,用粉筆或者火炭又或者麻骨石妇垢,密密麻麻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實在占不到椅子的堵泽,就會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二層木樓修己,到處畫圓圈,再標上各自的名字迎罗,還會著重標注“誰抹了我的名字睬愤,全家死光光”。
這個時候纹安,南北兩頭的孩子尤辱,經(jīng)常會因為座位而推推搡搡,開口罵娘厢岂,甚至大打出手光督。但不管白天多大的矛盾,到電影開始放塔粒,一灣人還是一灣人结借,如果有別的村的人在這兒大聲喧嘩或者鬧事,又會空前地團結(jié)起來卒茬,一致對外船老。
我們村子大咖熟,全部同姓,人多柳畔,勢就眾馍管,民風(fēng)自然彪悍。大家閑的無聊薪韩,電影場就成了找樂子的好地方确沸。其實占的那些地方,等電影放起來俘陷,大多是老人和小孩坐著了罗捎。年輕人根本坐不住,只在滿電影場游蕩岭洲,哪兒鬧騰往哪兒湊宛逗。
碰見別村的男孩子坎匿,穿著什么屌氣一點的衣服盾剩,或者理了一個什么屌氣的發(fā)型,又或者遇見別村的女孩子替蔬,長得漂亮告私,總會有人去惹一惹。惹著惹著承桥,那邊的人有了血性驻粟,就會起口角,開始打斗起來凶异。俗話說強龍壓不了地頭蛇蜀撑,何況我們這條地頭蛇是一條很壯實的地頭蛇。
于是剩彬,經(jīng)常將別的村子的男孩子酷麦,打得屁滾尿流,滿地摸不著牙喉恋。女孩子則嚇得花容失色沃饶,叫得像刺槐樹上的喜鵲,往往電影沒看完轻黑,趕緊跑路糊肤。
我二哥就特別喜歡打架。雖然我們是親兄弟氓鄙,但他有1米8的個子馆揉,臉上長著會蠕動的橫肉,頸子底下還長著一撮毛抖拦,張揚到下巴的前面升酣。一年四季勤讽,他喜歡穿著一雙舊得發(fā)白的長筒靴,手腕上戴著一副不知從哪兒撿來的護腕拗踢,酷得讓人不敢直視脚牍。
他的名聲就是從大禮堂傳出去的。
只要電影一開始巢墅,他的屁股就扎了刺诸狭。坐不住了,用別人的話說君纫,他就是“手癢了”驯遇。
他像老母雞旋窩,四處溜達蓄髓,而且叉庐,聽覺非常靈敏,耳朵時時豎著会喝,好像專門是為打架而生陡叠。盡管銀幕上槍炮齊鳴,喊殺陣陣肢执,他充耳不聞枉阵。但不管在哪個角落,只要有一點爭吵聲预茄,哪怕壓抑得很細微兴溜,他也能夠準確的捕捉到,并定位目標迅速地竄過去耻陕。
自然而然拙徽,我們村的人看到他來了,膽子就肥起來诗宣。本來只是爭吵兩句膘怕,現(xiàn)在開始抽耳光,砸拳頭了梧田。
很多外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名頭淳蔼,“堰頭塆的一撮毛”,見到他來了裁眯,再有理也噤若寒蟬鹉梨。但有時也會遇到一些不識相的蠻橫角色。對方也是一群人穿稳,同樣人高馬大存皂。這個時候雙方不服氣,往往就會發(fā)生混戰(zhàn)。
記得有一次旦袋,在混戰(zhàn)中骤菠,哥哥以一敵二,從禮堂里打到廣場前的坡地上疤孕。剛好我從家里喝水回來商乎,看到哥哥一拳頭將一個人砸得搖搖晃晃,我仗著飽肚子上前補了一腳祭阀,那人順著坡就向前滾去鹉戚。
哥哥一看是我,一把提起我的衣領(lǐng)专控,將我往旁邊一擰抹凳,“過去過去,這兒沒你的事兒伦腐∮祝”
那些年,方圓十里左右的村莊柏蘑,都知道堰頭灣有一個人叫一撮毛的黃某某幸冻。那些年,我走到哪兒辩越,只要一說是一撮毛黃某某的弟弟嘁扼,總有些人將我的肩膀一拍,巴結(jié)著將煙往我嘴里塞黔攒。
每放完一場電影,殘局就由老家婆收拾了强缘。擺正亂七八糟的椅子督惰,清掃滿地的紙巾和瓜子殼花生殼。塵煙滾滾中旅掂,一個黑色的身影傴僂著赏胚,咳嗽聲四處回蕩。等到我再去禮堂玩時商虐,老家婆會掏出一些零錢或小玩意給我觉阅,說是掃地撿到的。
后來秘车,每放完一場電影典勇,我總是起得很早,跟著老家婆一起掃地叮趴,盡管灰塵很重割笙,眼睛卻一直瞪得圓圓的。時不時地眯亦,就在里面能撿到別人丟掉的一些硬幣伤溉,偶爾還有一把小刀般码。
微信,bieshanjushui乱顾。公眾號板祝,別山舉水。美篇簽約作者走净。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扔字。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温技,散文集《總是紙短情長革为,無非他鄉(xiāng)故鄉(xiāng)》即將上市,有需要簽名精裝版的舵鳞,微信聯(lián)系震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