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屬“昆”的國度里蝗柔,只生活著兩種蟲:“蟑螂”和“蟬”饵溅。蟑螂面朝黃土背朝天,雖不至于面黃肌瘦休偶,卻也與錦衣玉食無緣。他們一輩子沒吱過幾聲暗挑,更不必言放聲高唱了笋除。蟬穿著輕柔的薄翼,生于泥土炸裆,卻居于疏桐垃它。平日宴飲清露,以歌言情烹看,不借秋風(fēng)聲自遠(yuǎn)国拇。蟑螂是流民,背井離鄉(xiāng)惯殊、四處為家酱吝。這倒也可理解,他們的腿腳是由肚子而非腦子決定的土思,聽著肚子里的奏鳴曲务热、循著路邊的碎屑塊,管它天涯還是海角己儒,他們都能將其踏遍崎岂。蟬卻不同,他們有著各自專屬的華蓋闪湾,極少離開原初的居所冲甘,他們夏天享受濃密綠葉的蔭蔽,冬天就把自己的軀殼包裹進(jìn)枯枝敗葉里途样。饑渴時就將樹干里的流枝吸食江醇,若是遇著大風(fēng)急雨的天氣,還可以有個躲避抓扶的地方何暇。老蟑螂嫁审、大蟑螂和小蟑螂是祖孫三代,他們都渴盼著蟬一樣的生活赖晶。
一
老蟑螂是只南方蟑螂,他是在一個寒冬一路向北辐烂,開始了自己在巨城的北漂歷程遏插。那個冬天的南方并不比往年要冷,北方的那個冬天卻是他一生記憶中最冷的一個冬天纠修。他在許多年后回憶起那個冬天的巨城時胳嘲,仍忍不住罵出聲來:“操,真他媽的冷扣草!”老蟑螂的家在南方沿河的沙土地里了牛,經(jīng)過了一夏又一夏的繁衍颜屠,那里已是擁擠不堪,蟑螂多而糧食少鹰祸。老蟑螂一家老小終日辛苦勞作甫窟、覓食,卻所得無幾蛙婴。這么些張嘴整日都要開閉粗井、開閉,眼看著冬天過去前街图,家里的余糧無法讓這些嘴的機械式運動持續(xù)下去浇衬,老蟑螂決定放手一搏。他要去到北方餐济,去到那個眾蟑螂口中所說的富饒之地——巨城耘擂,給自己的家人討點糧食、開條活路絮姆。那時候醉冤,這個屬“昆”的國度由一位新任蟬老大統(tǒng)治著。這位蟬老大比前一任更講究點實際滚朵,比后幾任仍少點靈活冤灾。之前的蟬老大不允許各地的蟑螂隨意流動,尤其不允許蟑螂進(jìn)入蟬老大所在的巨城辕近,當(dāng)然韵吨,他計劃下的東西南北蟑螂大遷移除外。到了新任蟬老大接任時移宅,各地蟑螂正因饑饉而哀鴻一片归粉,出于同情和對未來局勢的某種擔(dān)憂,新任蟬老大放寬了各地蟑螂的流動限制漏峰,只是這巨城屬昆國的命脈糠悼,仍然對外來蟑螂保持著高度警惕。
正是在這樣的時局下浅乔,老蟑螂把妻兒留在了家鄉(xiāng)倔喂,搭乘著一葉浮萍,逆流北上靖苇。那個冬天注定要成為他記憶中最冷的一個冬天席噩,從南方出發(fā)時,因為對北方毫無概念贤壁,他只穿著一層適應(yīng)南方氣候的薄薄外翼悼枢,越往北,他越感到沁骨的寒冷脾拆,于是就把臨行前老母準(zhǔn)備的多余外翼一層層加蓋在身上馒索。抵達(dá)北方的巨城時莹妒,他的身上竟已套上了七八層的翼翅。那時候老蟑螂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老绰上,仍然年富力強旨怠,卻依舊被凍得差點找不到北。那時候巨城的蟬樹沒有現(xiàn)在這么擁擠渔期,也沒有現(xiàn)在這么高聳运吓,荒野平地仍然四處可見。那時候巨城里的居民只有兩種:本地蟬和本地蟑螂疯趟,但不論是蟬和蟑螂拘哨,他們在本地出生時,都會在臀部被加蓋一個“巨”字的紅色印章信峻,以標(biāo)明正統(tǒng)的巨城居民身份倦青。老蟑螂來自南方沿河一塊不知名的小沙地,臀部自然沒有這樣的圓章標(biāo)記盹舞,為了避免被蟬兵蟬將捉住产镐,他只能東躲西藏、四處流竄踢步,最后逃到一塊本地蟑螂居住的荒野地里癣亚,用出發(fā)時帶的唯一一個蟬幣從本地蟑螂那里換取了一小塊落腳的地方。
雖說和本地蟑螂有著同一個先祖获印,念在遙遠(yuǎn)的血親聯(lián)結(jié)關(guān)系上述雾,本地蟑螂不會將老蟑螂在這里的情況上報蟬兵蟬將。老蟑螂依舊需要每日謹(jǐn)小慎微兼丰、提防警惕玻孟,因為蟬兵蟬將會不定期將搜查的范圍擴至巨城的荒野地,不放過每一個角落鳍征。蟬居民基本不會遭到檢查黍翎,因為他們的外表裝扮整潔得體,這便足以表明自己巨城居民的身份艳丛。對于蟑螂居民匣掸,蟬兵蟬將則會格外認(rèn)真,畢竟有越來越多的外地蟑螂悄悄潛入巨城氮双,混雜在了本地蟑螂群中旺聚。他們的檢查方式是讓蟑螂們站成一排,臉朝下匍匐在地眶蕉,屁股朝天高高撅起,然后蟬兵蟬將從其屁股后走過唧躲,一一查看蟑螂們臀部有無寫著“巨”字的紅色印章造挽。他們把屁股光溜溜碱璃、空無一字的蟑螂從隊伍里拖出來,送到河邊饭入,拋上浮萍嵌器,遣送離城。好在老蟑螂和本地蟑螂關(guān)系處得還不錯谐丢,每次有些風(fēng)吹草動爽航,都有本地蟑螂前來通風(fēng)報信。蟬兵蟬將一來搜查乾忱,他就立刻藏進(jìn)臭氣熏天的屎坑堆里讥珍,一次又一次逃過了搜查。只是有幾次窄瘟,蟬兵蟬將深夜突襲衷佃,老蟑螂來不及躲藏,被抓了個正著蹄葱。天一亮氏义,他就被扔上南回的浮葉上。但老蟑螂畢竟是在最嚴(yán)寒的冬天由南向北漂的图云,路途中遇到過許多比被遣返更嚴(yán)重的艱難險阻惯悠,早已磨練出處變不驚的心態(tài),積攢了不少的經(jīng)驗和見識竣况。
每次克婶,老蟑螂都會表現(xiàn)出一副良民的樣子,不抵抗帕翻、不爭辯鸠补,順從地任由蟬兵蟬將捉放到南下的浮葉上。臨出發(fā)時嘀掸,還會朝他們揮揮手紫岩,告別,外加對他們一夜的舟車勞頓表示愧疚和感激睬塌。蟬兵蟬將見他如此乖順泉蝌,心中甚是欣慰,外加上級布置的任務(wù)也就到此為止揩晴,他們很快便會轉(zhuǎn)身離開勋陪,不論老蟑螂漂到何處,都與他們再無瓜葛硫兰。老蟑螂暗自里一直觀察著岸邊的動態(tài)诅愚,在漂出一段距離、離開蟬兵蟬將的視線后劫映,他會縱身一躍违孝,從河里游上岸刹前,待夜晚時機成熟時,跳上向北浮動的葉子雌桑,重新潛回巨城喇喉。這樣的抓捕游戲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上演一次,逢巨城的節(jié)慶盛事更是如此校坑,老蟑螂的逃脫辦法也是屢試不爽拣技。當(dāng)然,也有一次失敗的經(jīng)歷耍目。那天夜里他已入睡膏斤,卻被城外開進(jìn)的巨型南瓜車的轟隆聲驚醒,他以為是蟬兵蟬將要用南瓜車把外地蟑螂藏身的這一片荒野地踏平制妄,膽戰(zhàn)心驚掸绞、不知所措,誰知竟一夜無事耕捞。只是第二天一早衔掸,來了比平日多數(shù)倍的蟬兵蟬將,看到他屁股后面沒有印章俺抽,不由分說便把他扔到了南下的浮葉上敞映。往常還會和他嘮嘮家常,這一次卻是格外的嚴(yán)肅磷斧。老蟑螂原打算按老辦法逃脫振愿,誰知河流里游滿了慌張不已的眼鏡蟬,河流沿岸也站滿了把手的蟬兵蟬將弛饭。他無處落腳冕末,不得已,只得暫且漂回南方侣颂。幾天后档桃,趁著河流平靜的間隙,他又偷偷朝北漂回了巨城憔晒。
老蟑螂從未預(yù)料到自己后來會把半輩子的時光都留在了巨城藻肄。那時,他只是想快點攢些蟬幣拒担,然后帶回南方換糧食嘹屯。初來時,他既聽不懂也不會講巨城的話从撼,他的那個南方蟑螂胃也無法適應(yīng)北方的飲食州弟,氣候又是迥異于南方。剛來不久,老蟑螂便大病一場呆馁,渾身如冰窖般寒冷桐经。因為怕被捉住,他不敢找蟬醫(yī)看病浙滤,只得躺在野地的草叢里,默默向家鄉(xiāng)的神明祈禱气堕。所幸冬天過去纺腊,春天到來,回暖的大地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茎芭。老蟑螂一恢復(fù)體力揖膜,便開始四處尋找營生的活計。他找到其他同自己一樣來到巨城討生活的南方蟑螂梅桩,和他們學(xué)習(xí)手藝壹粟,用蟬樹的枝葉做一些帽子,交給南方來的蟑螂頭宿百,由他賣給巨城的蟬趁仙,供蟬遮陽蔽日。一百個帽子可以掙得一個蟬幣垦页,老蟑螂那時候還是只年輕蟑螂雀费,兩眼還沒有現(xiàn)在如此昏花,頭腦沒現(xiàn)在這般糊涂痊焊,生存下去的渴盼也還能轉(zhuǎn)化成身體的力量盏袄。他動作麻利、頭腦靈活薄啥,手腳并用辕羽,一天就可以至少做上五十個,兩天就能賺得一個蟬幣垄惧。第一年北漂巨城刁愿,他一共掙了192個蟬幣,這是他一輩子都清楚記得的數(shù)目赘艳。
除了留下一些用作基本的生活開銷酌毡,他把掙得的蟬幣幾乎都寄回了南方,供養(yǎng)留在家里的妻兒和父母蕾管。購買糧食和各種零零碎碎的花費后枷踏,老蟑螂寄回的蟬幣竟還能有些盈余,這讓漂在北方巨城的老蟑螂看到了一絲的希望掰曾。他幻想著依靠自己的勞動多積攢些蟬幣旭蠕,讓家人過上蟬一樣的體面生活。然后回到家鄉(xiāng),為自己和家人蓋一棟地上的蟑螂房掏熬,像蟬一樣有自己的固定居所佑稠,結(jié)束四處穴居的流浪生活。他幻想著將來為自己的兒子討一個俊俏的蟑螂兒媳旗芬,開枝散葉舌胶、繁衍后代,讓子子孫孫占滿南方沿河的那塊沙土地疮丛。待到那時幔嫂,就是他的退隱之日。他將離開巨城誊薄,榮歸故里履恩。后來,他的確在家鄉(xiāng)蓋了棟氣派的蟑螂房呢蔫,也討回一位遠(yuǎn)近聞名的俊俏兒媳切心,成了家鄉(xiāng)最早有余糧、蓋新房片吊、娶漂亮兒媳的人家绽昏,但他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北漂、回到南方定鸟。因為兒子生下孫子而涉、孫子生下兒子,子子孫孫在快速繁衍联予,需要填塞的嘴巴也在急劇增加啼县。為了維系這樣一個大家庭,他不得不一次次推遲退隱歸鄉(xiāng)的時間期限沸久。
時間像昆國那條貫穿南北方的河流一樣不停不歇季眷,也承載著無數(shù)和老蟑螂一樣南方流民的希望。不知不覺中卷胯,老蟑螂在北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冬天子刮。他的觸須由黑熬成了白色,他的脊背由直走成了彎曲窑睁,他做的帽子總數(shù)可繞巨城一圈挺峡,但他始終沒能在自己的屁股上無中生有、變出一個“巨”字紅印章担钮。那“巨”字雖是印于近在咫尺的臀部橱赠,在他看來,卻是遠(yuǎn)在天邊箫津。他知道自己即使做帽子直至老死的那一天狭姨,依然不可能見到自己臀部被印上那個象征著希望與高貴的紅色印章宰啦。而他也并沒有成為巨城居民的迫切期望,因為他身在北方心向南饼拍,從未想過在巨城漂蕩太久赡模,總想在時機成熟時回到埋著自己根的地方。
二
大蟑螂是老蟑螂的大兒子师抄,他結(jié)婚后不久漓柑,就帶著自己俊俏的媳婦到北方巨城投奔老爸,這是他自然而然的選擇叨吮。雖讀過幾年書欺缘、懂得些文化,在學(xué)習(xí)方面也有幾分聰敏挤安,大蟑螂?yún)s無法像同齡的蟬一樣,把讀書這條路走到底丧鸯。一來蛤铜,讀書是個無底洞,有沒有能力放長線不說丛肢,誰知最后究竟釣不釣得上大魚來围肥。況且老蟑螂年歲漸大,無力再獨自支撐一整個大家庭蜂怎,急需新一代的勞力來和自己一同分擔(dān)家庭的責(zé)任穆刻,大蟑螂無疑是首當(dāng)其沖的接替者。二來杠步,在南方沿河的那塊蟑螂聚居處氢伟,大腦的豐盈并不受重視,怎樣把肚子填得更飽幽歼、把家族聲勢擴得更大朵锣,才是蟑螂們真正關(guān)心的問題。蟬向上考學(xué)的年紀(jì)甸私,正是年輕蟑螂求偶交配的時節(jié)诚些,讓大蟑螂結(jié)婚生子、看著徒子徒孫代代繁衍皇型,這是老蟑螂一生的期盼诬烹。于是,大蟑螂自然而然地早早結(jié)了婚弃鸦,沒有半點的懸念绞吁。結(jié)了婚,便要開始考慮生計問題寡键。留在家鄉(xiāng)那塊不干不濕掀泳、不咸不淡的沙土地上雪隧,顯然沒有什么出路。老一輩的北漂路雖然越走越艱難员舵,但相比于坐守南方脑沿,依然有著誘人的魅力。北方的巨城里充滿了未知和挑戰(zhàn)马僻,卻也有著更多的機遇和希望庄拇。大蟑螂幾乎沒有過多的猶豫,便帶著新媳婦走上了和老蟑螂一樣的北漂路韭邓,也是在一個冬天措近,住進(jìn)了同一片荒野地。
和老蟑螂初到巨城一樣女淑,大蟑螂被北方的冬寒驚嚇到瞭郑,只是他更加文明,沒有像老蟑螂那樣爆粗口鸭你。巨城的蟬在冬季有厚葉加身保暖屈张,大蟑螂和老蟑螂的住所卻是空空蕩蕩,在凌厲呼嘯的西北風(fēng)中顫顫巍巍袱巨。老蟑螂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氣候阁谆,更何況那個最寒冷的冬天都被他捱了過去。大蟑螂和小媳婦卻經(jīng)受不了這樣的酷寒愉老,他們爬進(jìn)厚土堆里躲了一個冬天场绿,等到來年春天才從土里探出頭來。那時的巨城依然只有兩種居民:本地蟬和本地蟑螂嫉入,他們的屁股后面依然印有紅色的“巨”字焰盗,只是許多本地蟑螂早已褪去外殼、羽化成蟬劝贸,巨城基本成為了本地蟬的天下姨谷。大蟑螂和媳婦來自南方不知名的沙土地,屁股上肯定不會有那樣的印章映九。和老蟑螂初到巨城時不同的是梦湘,大蟑螂不必再東躲西藏、擔(dān)驚受怕件甥,逃避蟬兵蟬將的追捕捌议。因為昆國又換了一位新的蟬老大,為了在巨城種起更多的豪華蟬樹引有,為了讓蟬民有更便捷的生活瓣颅,他允許南方蟑螂北漂巨城,以此吸引廉價勞力譬正,順帶緩解南方蟑螂聚居地的貧困問題宫补。
最開始檬姥,大蟑螂接替了老蟑螂的營生活計:做蟬帽。但此時粉怕,擠到巨城做帽子的南方蟑螂已經(jīng)數(shù)不勝數(shù)健民,做的帽子越來越多,賣出去的卻越來越少贫贝。原先做一百個帽子就足夠一家人飽食一日秉犹,如今兩百個帽子都不一定能夠換回一天的口糧。收購帽子的蟑螂頭也開始頤指氣使稚晚,對大蟑螂一家做的帽子挑三揀四崇堵,甚至有時還會無故克扣他們本應(yīng)得到的報酬。大蟑螂畢竟讀過幾年書客燕,知道給蟑螂頭做帽子不是長遠(yuǎn)之計鸳劳,辛苦勞累、收入微薄不說也搓,還沒有一點自主的空間棍辕。他決定說服老蟑螂,把北漂多年積攢下的蟬幣都拿出來还绘,開一家蟬帽店。從蟬葉進(jìn)購栖袋、編織拍顷,再到最后的蟬帽出售,都由一家人自己完成塘幅。其實昔案,這個想法在老蟑螂的腦海里早已盤踞了許多年。然而电媳,當(dāng)時的蟬老大雖不再像前任那樣妄自尊大踏揣,相信自己的腦袋能決定萬眾的屁股,他仍然謹(jǐn)慎小心匾乓,只允許昆國部分地域的部分蟬群進(jìn)行此類的經(jīng)營活動捞稿,南方蟑螂顯然不在此列。南方蟑螂頭的收購行為其實也不在允許范圍內(nèi)拼缝,這種交易都是在暗地里偷偷摸摸進(jìn)行的娱局。老蟑螂是只老實蟑螂,除了年輕時走投無路咧七,違背禁令一路北漂衰齐,并長期滯留巨城,一輩子沒干過什么違法亂紀(jì)的事继阻,對于自己經(jīng)營蟬帽店耻涛,從來是只敢想废酷、不敢為。大蟑螂到巨城的時候抹缕,昆國局勢便已大為不同澈蟆,新任蟬老大允許萬眾用自己的腦袋挑選適合自己屁股的位置,當(dāng)然歉嗓,蟬老大的位置除外丰介。開家蟬帽店不僅被允許,而且還被鼓勵鉴分,有了這樣的外在保障哮幢,老蟑螂很快便同意了大蟑螂的建議。
他們搬出了兩代蟑螂共同居住過的荒野地志珍。一是因為那里的土地要被征用橙垢,重新翻耕,種上新時代的參天蟬樹伦糯,用作辦公和居住柜某。在蟬兵蟬將的日夜驅(qū)趕下,他們不得不搬離那里敛纲。二是若要開蟬帽店喂击,他們勢必需要到一個蟬流量較大的地方生活,原來的荒野地太過偏僻淤翔,顯然不符合這樣的開店條件翰绊。他們背水一戰(zhàn),把自家的所有積蓄投了進(jìn)去旁壮,幾經(jīng)周折得湘,終于開起了一間僅能容納兩三個顧客的小店卒暂。在這過程中喝检,大蟑螂的兒子小蟑螂也出生了俏蛮。雖然生在北方的巨城,他依舊是只屁股上沒有“巨”字紅章的南方蟑螂麦撵。至此刽肠,大蟑螂算是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免胃,真正接替老蟑螂五垮,成為家里的頂梁柱。他把責(zé)任化作干勁和激情杜秸,把希望寄托在這間小店上放仗。雖未想過干起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卻也期待把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撬碟。
在大蟑螂還是小蟑螂的時候诞挨,他的父親老蟑螂便已踏上北漂的征程莉撇。他和母親留在家鄉(xiāng)、艱難過活惶傻,在他的腦海里棍郎,父親從來只是個模糊的形象。只有在每年收到蟬幣時银室,父親的概念才會清晰起來涂佃。他從小便理解父親的北漂艱辛,但立志未來不走老蟑螂的老路蜈敢,不做一個只存在于蟬幣另一端的父親辜荠。所以,他將媳婦帶在身邊抓狭,一同北漂否过。在小蟑螂出生后,他也選擇把兒子留在身邊,而非送回南方那塊不知名的小沙地,交由留守在那里的母親看護(hù)。原先只是老蟑螂自己的孤獨北漂,如今已成為大蟑螂的全家北漂考婴。原先的荒野地變成了蟬樹地,原先的做蟬帽也變成了賣蟬帽策精。老蟑螂曾經(jīng)在家鄉(xiāng)蓋起的新房枕稀,在日灼月耀下凹联,也已成了斑駁的舊房虐呻。
但與過去的老蟑螂相同,大蟑螂從未預(yù)料到自己會北漂如此之久,也從未想過要在巨城北漂到老。他的夢想是靠著小店,讓一家老小過上蟬一樣的穩(wěn)定生活,把小蟑螂健健康康地?fù)狃B(yǎng)長大展箱。他曾幻想過在屁股上印一個“巨”字紅章,但自從聽說前提是要在巨城擁有一棵蟬樹蹬昌,他就嚇得打消念頭混驰,對紅章從此再無奢望。如今,大蟑螂在巨城生活的時日比在家鄉(xiāng)還久账胧,幾乎適應(yīng)了北方的氣候和蟬民文化竞慢。他開始感到與南方蟑螂的漸次疏離,反感后者那一套虛與委蛇的陳腐做派治泥。他還常常忘記給家鄉(xiāng)神明奉祭供品筹煮,并因此受到老蟑螂的責(zé)備。盡管如此居夹,大蟑螂依舊夢想著積攢些蟬幣败潦,回到南方沿河的家鄉(xiāng),推倒老蟑螂當(dāng)年蓋的房子准脂,重新蓋一棟更加氣派的北式蟑螂房劫扒,羨煞周圍的鄰里。最重要的是狸膏,他要攢下足夠的彩禮錢沟饥,將來回到南方沿海那塊小沙地,幫小蟑螂娶回一個端莊大氣湾戳、賢惠淑良的媳婦贤旷,就像小蟑螂的母親一樣。到了那一天砾脑,他一生的職責(zé)結(jié)束了幼驶,也就可以坦然歸鄉(xiāng),在自己蓋起的那棟北式蟑螂房里安度晚年韧衣。
然而現(xiàn)實的進(jìn)度條總要七拐八拐盅藻,朝著偏離理想的方向,越走越遠(yuǎn)畅铭。大蟑螂一家沒有自主經(jīng)營蟬帽店的經(jīng)驗氏淑,他們懂得如何編好蟬帽,卻不知如何吸引顧客硕噩,也不知如何做好銷售假残。店里偶有三兩只蟬進(jìn)去,運氣好時榴徐,能賣出一兩頂,大多數(shù)時候匀归,那里卻是一副冷清蕭條的景象坑资。每月的盈余連一家子的基本開銷尚成問題,更何談攢下些多余的蟬幣來蓋房穆端、娶媳婦袱贮。大蟑螂北漂巨城的時期,正趕上它快速變更的階段体啰,參天的蟬樹越種越多攒巍,需要征用的土地也是不斷增加嗽仪。大蟑螂一家只得不停搬動、更換住處柒莉,店也跟隨著四處遷移闻坚,根本沒有安穩(wěn)立足的機會。大蟑螂本以為生活就像爬山兢孝,只要你咬咬牙努力一把窿凤,總能不斷向上、爬得更高跨蟹,直至最后登至山頂雳殊。然而現(xiàn)實的生活卻是像在跑步機上奔跑,縱使你揮汗如雨窗轩,你依舊是停留原地夯秃,甚至被腳下快速滑動的軌帶向后拖去。他離著自己的目標(biāo)日漸遙遠(yuǎn)痢艺,于是便不再給自己設(shè)定歸期仓洼。但他知道,總有一天腹备,他還是要回去的衬潦,不論自己是否能住進(jìn)北式的新房。
三
小蟑螂是只南方蟑螂植酥,卻又以為自己不是南方蟑螂镀岛。他從未覺得巨城的冬天有多么寒冷,老蟑螂和大蟑螂在向他講述自己第一次在巨城過冬的體驗時友驮,小蟑螂總覺得不可思議漂羊,甚至難以理解。每當(dāng)夜幕降臨卸留,老蟑螂總要向家鄉(xiāng)的神明做祈禱走越,請求他們保佑身處巨城的一家老小健康平安、順順利利耻瑟。除此外旨指,老蟑螂還會向小蟑螂講起南方沿河那塊不知名的沙土地,還有依舊在那里生活的祖母喳整。那棟曾經(jīng)氣派新潮的蟑螂房也是老蟑螂的必講話題谆构,每次提起,他都如初次講起框都,神采奕奕搬素、激情澎湃,話語中盡是自豪與得意。大蟑螂也會向他憶起自己的童年熬尺,那時候河水還很清澈摸屠,他和小伙伴常常在里面捉魚摸蝦。那時候日子很苦粱哼,每日清晨都要早起勞作季二。有時,他還會把自己的夢想與小蟑螂一同分享皂吮。他要在未來的某一天回到家鄉(xiāng)戒傻,蓋起一棟最別致、上乘的新房蜂筹。院子里種滿各式的鮮花需纳,他搬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四季聞花香艺挪。但不論如何描述不翩,南方的家鄉(xiāng)在小蟑螂的頭腦中仍然只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他在夢里見到過幾次麻裳,每次急切地想要看清時口蝠,夢就立刻把它的畫軸收卷起來,似乎有意將他回避津坑。所以妙蔗,他總疑心自己不是一只南方蟑螂。
小蟑螂以為自己是只北方蟑螂疆瑰,卻又不是北方蟑螂眉反。他出生后呼吸的第一口空氣,便是巨城的空氣穆役;看見的第一片天空寸五,就是巨城的天空;聽到的第一句話耿币,也是巨城的話語梳杏。從小,他便與北方蟑螂娃一同玩耍淹接,和他們開一樣的玩笑十性,同他們讀一樣的課本,與他們吃一樣的食物塑悼。他始終把自己當(dāng)作一只北方蟑螂劲适,直到有一天,學(xué)校老師通知小蟑螂們:上級規(guī)定拢肆,屁股上有“巨”字紅印的蟑螂可以在巨城考學(xué)减响,屁股上沒有的則需要告知家長另謀出處。那天下午郭怪,一放學(xué)支示,小蟑螂就奔回了家,沖到臥室鄙才,背朝鏡子臉朝后颂鸿,把屁股高高撅起,想要尋找老師口中的“巨”字紅色印章攒庵。然而嘴纺,他把脖子扭得酸疼,卻仍然只看到一個光溜溜的屁股浓冒,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其他小蟑螂的不同栽渴。小蟑螂跑去詢問父親,為什么自己的屁股上一無所有稳懒,并把老師關(guān)于考學(xué)的話轉(zhuǎn)達(dá)給了他闲擦。大蟑螂滿心愧疚,卻不知如何作答场梆,只能安慰他:“沒關(guān)系墅冷,巨城不讓考,我們回到南方考或油,到時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重新回到這里寞忿。”
在考學(xué)的關(guān)節(jié)點前顶岸,小蟑螂已在無知無覺中走完了自己的第一段北漂路程腔彰。如果說老蟑螂和大蟑螂是自己選擇了北漂,小蟑螂則是無從選擇蜕琴。打一出生起萍桌,他就成為了北漂一族,這是從娘胎里帶出的印跡凌简,注定要與他相伴一生上炎。考學(xué)是他意識到自己北漂身份的開始雏搂,卻也是他第一段北漂經(jīng)歷的終點藕施。因為光溜溜的屁股,小蟑螂去到那個沒有親人凸郑、沒有童年記憶的南方“家鄉(xiāng)”裳食。他適應(yīng)不了沙土地的潮濕,吃不慣那里的食物芙沥、連家鄉(xiāng)話也是一竅不通诲祸。他把自己鎖進(jìn)書本里浊吏,用考學(xué)的目標(biāo)填充自己的頭腦,企圖以此忘記現(xiàn)實的生活救氯。所幸不久找田,他便成功通過考學(xué)回到巨城,開始了自己的第二段北漂歷程着憨。小蟑螂畢竟年輕墩衙,觸須長、見識短甲抖,腦袋輕漆改、屁股重,他以為這一次總算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准谚,卻不知前方等待他的依舊是未知與艱難挫剑。
不久,小蟑螂也到了自主營生的年紀(jì)柱衔。從巨城校園走出的他暮顺,腦門上比自己的父親、祖父多了一道象征博學(xué)的橫線秀存,自然不愿和父輩祖輩一樣捶码,做些低端的手工活計。他從父親的店里偷出一頂待售的蟬帽或链,學(xué)著巨城里的蟬民惫恼,倒扣在自己的頭上,身上披起一件輕飄飄的蟬衣澳盐,順便用那長長的衣擺蓋住自己空無一印的屁股祈纯。小蟑螂照著身邊蟬朋的外貌裝扮自己,倒還蟬模蟬樣叼耙,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腕窥。他回到了老蟑螂和大蟑螂開店前居住過的地方,只是那里已不再是一片荒野地筛婉,而是一棵棵高聳如云的蟬樹簇爆。他也并非去那里居住,而是爬上蟬樹爽撒,和蟬一同叫喚入蛆。他在這方面沒有什么天賦,咿咿呀呀地難以入耳硕勿,但這是他的工作哨毁,是他每日都需完成的任務(wù)。他的身邊也有許多屁股上光溜溜的外地蟑螂源武,他和他們一樣地賣力干活扼褪,也和他們一樣渴盼能在巨城擁有一棵蟬樹想幻,能在臀部蓋上一個“巨”字。但這似乎是遙不可及的夢话浇,他們幾天幾夜举畸,扯破了嗓子喊叫,也難以掙得幾個蟬幣凳枝。以此計算,一輩子都不可能買到屬于自己的蟬樹跋核。有時候岖瑰,他會懷疑自己雖有著一份高雅的職業(yè),卻與粗野的父輩祖輩無異砂代,同是北漂蹋订,同樣卑微。但他最后仍是會自我安慰:至少我已經(jīng)在像蟬一樣生活刻伊。
和老蟑螂及大蟑螂相同露戒,小蟑螂從來不知自己要在巨城漂蕩多久,不知何日是歸期捶箱。不同的是智什,老蟑螂與大蟑螂是因為事業(yè)未竟,小蟑螂則是由于無鄉(xiāng)可歸丁屎。老蟑螂和大蟑螂來自南方沿河那塊不知名的小沙地荠锭,小蟑螂?yún)s來自想象中的南方。小蟑螂曾為了考學(xué)短暫回到那里晨川,卻不曾真心接納证九、深入了解它。在他的心里共虑,似乎北方才是家的所在地愧怜,南方只是無奈的暫居處,盡管他的屁股不承認(rèn)這一點妈拌。更何況他與南方沙土地已是格格不入拥坛,甚至成為了那里的離經(jīng)叛道者。在他這個年紀(jì)尘分,老蟑螂和大蟑螂尚未立業(yè)渴逻,但按著南方沿河的習(xí)俗,早已成家音诫。他們也因此反復(fù)敦促惨奕、甚至催逼小蟑螂,回到南方討媳婦竭钝。小蟑螂?yún)s夸下驚世的豪孀玻口:先立業(yè)雹洗,后成家。時候未到卧波,不娶不抱时肿。在南方那些喜歡背后嚼舌根的老婦蟑螂群看來,他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蟑螂港粱,既是不孝螃成、又是無知,竟給自家門楣蒙羞查坪,忤逆祖宗遺世之道寸宏。而在小蟑螂看來,父輩與祖輩都在家庭的捆綁中勞碌終生偿曙,從未體會過蟬民那般自由與精致的生活氮凝。那些南方蟑螂更是固步自封、視野狹窄望忆,從未見過廣闊的世界圖景罩阵。小蟑螂深知南方那塊沙土地?zé)o法成為自己的最終歸宿,然而他又終究不屬于北方的巨城启摄。他似乎比父輩稿壁、祖輩更接近體面生活的理想,卻失去了和他們一樣的家鄉(xiāng)歉备。他常常想常摧,北漂要歸鄉(xiāng)、葉落要歸根威创,他這片葉子最終又該歸向何處落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