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郊區(qū)說到底是尷尬的究流,既難以陶染農田莊舍間背靠自然的鄉(xiāng)土情懷闲孤,又無法習得城市燈火中引人驚贊的都市力量葛躏。于是温治,那些生活在這尷尬地界上的人也因這進退兩難的處境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养铸,有如在夾板細縫里苦苦爬行的蠕蟲雁芙,需得為一家老少的續(xù)命口糧絞盡腦汁。
一方面钞螟,手里沒有田地可供他們耕種兔甘,而另一方面,在遠落后于城市基礎設施與教育資源環(huán)境中成長的他們鳞滨,若想擠進城市成為中樞力量的一份子洞焙,又是極為艱難。單是面對這種因地域而導致的生存困境也并不能在他們心里添多大堵拯啦,畢竟人活著總歸是不會一帆風順澡匪,這道理都懂“矗可他們卻偏偏還得忍受著來自兩側的各種嫌棄與夾著濃濃酸味的羨慕唁情。被城里人嫌棄句“土老帽兒”也就罷了,確實不如人家洋氣廣博碱蒙。然而荠瘪,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戴上“你們城里人”、“你們的日子多么清閑自在”赛惩、“你們討生活容易著吶”這許多個不合實際的高帽子哀墓,內心的酸澀也就有苦說不出了。
但凡事都不是絕對的喷兼,有人在一番努力之后成功擠入了城市篮绰,也有人因各種原由從城市轉戰(zhàn)郊區(qū)。秀錦大姐就是這么個例子季惯,城里生養(yǎng)的姑娘為了愛情嫁到郊區(qū)吠各,成了郊區(qū)人家的媳婦臀突。
一
“秀錦大姐”這個稱呼已經跟了她三十年,當初她還是個留著齊耳短發(fā)的小姑娘贾漏,瘦削白皙的臉蛋候学,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見著生人便顯得十分局促纵散,原本就很紅潤的臉頰也會在瞬間變得通紅梳码。但這種靦腆并沒能壓制住她長久以來形成的某種氣質,她也不曉得自己身上那種引人稱道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伍掀,有人說那叫“知書達禮”掰茶,也有人說那是“秀外慧中”。不管怎樣蜜笤,在一群略顯粗糙濒蒋、大大咧咧的郊區(qū)姑娘眼中,這位從城里娶來的媳婦都是個有主意把兔、有見識沪伙、有追求的人,因此垛贤,即便是年齡相仿的同齡人焰坪,見了面也都要尊稱她一聲“秀錦大姐”。
秀錦大姐每每聽到她們對自己的各種褒獎聘惦,心里總是虛虛的,但“秀錦大姐”這樣一個親切隨和的稱呼她是極為喜愛的儒恋,哪怕當初也就二十出頭的年齡善绎,卻也從沒嫌過這稱呼老氣。
如今诫尽,三十年過去了禀酱,時間一點點擠進她愈發(fā)深刻的皺紋,卻從未擾亂過眉宇間的恬靜與溫柔牧嫉。是的剂跟,這樣一個在城市邊緣生活了三十年的五十多歲的女人酣藻,依舊能夠被人形容以“恬靜”曹洽,即便是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城市女性中間,也是不多見的辽剧。
近些年來送淆,尤其是在她的丈夫癱瘓在床又得了肺病以后,秀錦大姐的生活便變得極為單調且忙碌了怕轿。每天摸著黑起床偷崩,先是清掃院子辟拷、打理花草,然后準備早飯阐斜,之后便要小心伺候丈夫洗漱穿衣衫冻、進食早餐,緊接著就是奔赴早市備好一天所需谒出,回到家再給不能動彈的丈夫做各種按摩隅俘,臨近中午又要開始做飯、喂飯到推,直到午后才能得些清閑稍事休息考赛,下午和晚上稍微輕松些,大抵是清洗衣物莉测、做些雜事颜骤。在秀錦大姐的生命里,這些旁人說著都嫌累的事情早已從手忙腳亂變得日漸熟悉捣卤,又從日漸熟悉一點點成為機械化的日常忍抽。這些年間,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城里的醫(yī)院董朝,聞過最多的味道除了廚房油煙鸠项,就是丈夫身上隨時都可能散發(fā)出的屎尿氣味。所以子姜,當她忽然有一天深刻且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進退兩難又不得不堅持下去的窘況時祟绊,心也就立馬沉了下去。
“不能想哥捕、不能想牧抽,你只管做好每天需要做的事吧,其余的什么都別想遥赚⊙锸妫”她時常這么告訴自己,的確凫佛,人一旦被所處的困境反復提醒讲坎,也就沒了繼續(xù)往前的心志。
“秀錦大姐愧薛,你可是愈發(fā)瘦削了晨炕。”
“秀錦大姐厚满,找個合適些的保姆吧府瞄,你一個人是要累垮的。”
每當聽到這些話遵馆,秀錦大姐都只是友善地笑一笑鲸郊,從不多言。
丈夫去世的那天货邓,臨近中午秆撮,秀錦大姐如往常一樣在廚房忙碌。天氣很熱换况,逼近夏天的太陽已經很有勢氣职辨,就連早晨剛剛澆過水的花草也都蔫兒了腦袋。
廚房里很干凈戈二,各種用具排列得整整齊齊舒裤,雖說灶臺上方的墻壁被油煙熏得有些泛烏,但整間屋子竟然找不出任何一處油漬觉吭。盡管如此腾供,但這狹小空間內的墻壁與地板,還是被一股股的熱浪熏出了味道鲜滩,一種陳舊的油污味從磚縫里一點點滲出來伴鳖,讓秀錦大姐感到很不舒服。于是徙硅,她停下手里的活榜聂,喘著粗氣走到院里的葡萄藤下,頭也有些暈暈的嗓蘑,便扶著墻坐下來须肆。又一股熱浪從她的鼻孔侵入,擾得她心緒不寧桩皿。忽地發(fā)覺空氣異常安靜休吠,又一想,著實有一陣沒聽到丈夫的咳嗽聲了业簿。自打丈夫得了肺病,家里就沒怎么安靜過阳懂,總也停不下的咳嗽聲似乎已經成為這院里的固定聲響梅尤,而此時,當秀錦大姐意識到這份安靜有些超乎尋常的時候岩调,神色頓時凝重起來巷燥。
她的眉頭一直鎖著,緩緩站起身号枕,似乎是猜到了某件事的結局缰揪,但她還是走進堂屋,在門口叫了聲丈夫的名字:“順子?”
沒有回應钝腺,她又叫了一次:“順子抛姑?”
依然沒有回應,這一次艳狐,她不得不鼓著勁兒走進臥室了定硝,雖然那個答案在心中愈加清晰,但任何事情總該有一個正式的終結毫目。
丈夫躺在床上蔬啡,她先盯著他的胸膛看了兩秒鐘,沒有起伏镀虐。又緊盯著他的睫毛仔細觀察箱蟆,沒有眨動。沒有哭刮便,也沒有叫喊空猜,她再一次用尋常聲音問了一句:“順子,你是睡了嗎诺核?”
她好像已經知道這詢問不會收到回復抄肖,話音剛落,便沉緩著腳步走到丈夫身前窖杀,用手探了探鼻息漓摩,又觸電似的猛地一哆嗦收了回來,接著便喘了口很深很長的氣入客。她不是跑出去的管毙,而是走著很穩(wěn)的快步敲開鄰居的門:“順子不好了,請幫幫忙桌硫,送去醫(yī)院吧夭咬。”
待鄰居反應過來“不好了”的意思铆隘,慌忙答到:“好好卓舵,秀錦大姐,別著急膀钠,咱這離醫(yī)院就兩分鐘的路掏湾,不會有事的≈壮埃”說完融击,便招呼著其他鄰居,把順子抬到車上雳窟,去了醫(yī)院尊浪。
秀錦大姐坐在搶救室門口的長椅上一動不動,她看著一只蚊子在她的鞋子上逗留,又看著它離開拇涤。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捣作、該想些什么,因為她的腦袋已經因為某件意料之中又突如其來的事情而喪失了思考能力工育。她就那么呆坐著虾宇,直到急救室的門被打開。
醫(yī)生走出來的時候如绸,她并沒有馬上站起來嘱朽。先是尋著聲音把頭轉向醫(yī)生,極為鎮(zhèn)定地看了一秒鐘怔接,而后才站起身來走過去搪泳,臉上看不出表情,兩只眼睛睜得很大扼脐,一個音節(jié)一個音節(jié)地仔細聽著從醫(yī)生喉嚨里講出的話:“對不起岸军,請節(jié)哀⊥呶辏”
跟隨過來的幾位鄰居因為醫(yī)生講出的這幾個字而神情大變艰赞,畢竟都是和順子一條胡同長大的,打小的玩伴忽然從身邊撤離肚吏,永遠停留在時間的角落方妖,要他們“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也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罚攀。所以党觅,吃驚、遺憾斋泄、無能為力……死亡跟前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表情在他們臉上輪番上演杯瞻,除了秀錦大姐。
此時的秀錦大姐把醫(yī)生的話在腦子里很費勁地過了一遍炫掐,就像是已經知道了考試成績卻還得通過老師的嘴巴再次確認一樣魁莉,讓一件已有結果的事情變得更加肯定。大家都沒有魯莽向前募胃,意圖給這個理應最悲痛欲絕的人留些時間與空間來接受并面對這個事實沛厨,畢竟,在四鄰看來摔认,此時的秀錦大姐一定是世界上最難過、最痛苦的人宅粥。
搶救室的門是開著的参袱,順子漸趨冰冷的身體靜靜地在里面躺著,但秀錦大姐沒有進去。不想抹蚀,還是不敢剿牺?她自己也不知道,但不管出于哪種原因环壤,她終是放棄了看丈夫最后一眼的機會晒来。拍著胸脯講,她從不曾有過希望丈夫死去的念頭郑现,但細細想來湃崩,似乎也已經沒有多么強烈的意愿希望丈夫繼續(xù)活下去,尤其是在最后這幾年接箫。如今攒读,丈夫死了,不難過是騙人的辛友,但這種難過距離她的靈魂好像還隔了很遠的路薄扁。
在她臉上顯現(xiàn)更多的,是對某種結果的既知废累。醫(yī)院走廊很安靜邓梅,她獨自坐在長椅上,剛剛飛走的蚊子又飛回來了邑滨,在她的發(fā)尾打轉日缨。不多久,便站起身來驼修,眼睛里有種釋懷殿遂,又有種憂傷,二者交織在一起乙各,竟讓人感覺到一種塵埃落定之后的坦然墨礁。她走向在另一邊長椅上坐著的鄰居們,語氣一如往常溫婉:“請大家?guī)兔Χ停k后事吧裆泳。勞煩幫我找?guī)孜粚^k白事的師傅來吧呵恢,我會叫女兒回來。”
在眾人看來暖夭,唯有哭泣才是對死亡的正確回應。然而惫企,眼前的秀錦大姐一滴淚都沒有流议薪,反而從容理智地安排起后事來,一下把他們全都嚇壞了县匠。先是竊竊私語了幾句风科,思量著秀錦大姐是否被這噩耗嚇壞了腦袋撒轮,接著便齊齊圍攏過去。
“秀錦大姐贼穆,難過就哭出來吧题山,沒必要忍著」嗜”
“秀錦大姐顶瞳,誰都有這一天的,或早或晚愕秫,千萬不要太傷心了慨菱。”
“秀錦大姐豫领,順子這也算是解脫了抡柿,不再遭罪了,你可千萬不能垮下去啊等恐≈蘖樱”
……
然而,他們的秀錦大姐依然是一滴淚都沒有流课蔬、一個字也沒有說囱稽,只是低著頭,抿著嘴二跋。過了好一會兒战惊,才開口道:“謝謝大家≡矗”
待秀錦大姐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吞获,走出了幾步,其中一位長著個大胖臉盤的鄰居這才猛地一拍大腿谚鄙,又一跺腳:“壞了壞了各拷,這怕是受了刺激了∶朴”
二
和順子結婚前的那段日子烤黍,秀錦大姐常常穿著一條鵝黃色的碎花連衣裙,腳上蹬雙小貓跟淺色涼鞋傻盟,在母親跟前竄來竄去速蕊,活脫脫一只新奇無畏的花蝴蝶,不娘赴,比花蝴蝶笑得還要甜规哲。
那天陽光很好,母親在院里栽下的幾株向日葵已經開了花诽表,盡管長得并不怎么扎實媳叨,卻也都勇于迎風綻放腥光。秀錦大姐本是坐在一旁看母親擇菜的,不知怎的糊秆,忽而想起了順子,又想到自己在不久之后也會像母親這般為人妻议双、為人母痘番,竟忍不住再次興奮起來。
“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平痰,媽媽汞舱,你一定知曉這種感覺的,對吧宗雇?就好像魚兒遇見了大海昂芜、高山遇見了流水、小鳥擁抱了天空赔蒲。對泌神,順子就是我的天空,一片能夠成全我的自由舞虱、指引我勇敢翱翔的天空欢际。媽媽,這便是愛吧矾兜,是愛讓我幸福损趋,”秀錦大姐邊說邊比劃著,說到激動之處還一把握住母親擇菜的手椅寺,“媽媽浑槽,你要相信,你的女兒一定是最幸福的返帕⊥┎#”
被女兒抓住了手,母親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動作溉旋,抬起頭來畸冲,意味深長地微微笑著。遺憾的是观腊,秀錦大姐讀懂母親這個表情的時候邑闲,已經是在很多年以后了。同全天下的母親一樣梧油,但凡女兒到了出嫁的年齡苫耸,祝福與擔憂便將同時占滿每個母親的心思,直至死亡儡陨。秀錦大姐的母親也是如此褪子,不同的是量淌,面對女兒對愛情與婚姻的盲目憧憬,她的擔憂已經不可遏制地超越了對這段婚姻的祝福嫌褪。更可悲的是呀枢,清醒的旁觀者是沒有能力與辦法喚醒任一個沉睡的當局者的,這道理她懂笼痛,自己不也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嗎裙秋?所以,她只能通過旁敲側擊的方式試圖讓女兒自己冷靜下來缨伊。
“告訴媽媽摘刑,順子是怎么讓你幸福的呢?”她問刻坊。
秀錦大姐歪著腦袋想了一想:“他讓我感覺溫暖枷恕、快樂、沒有煩憂谭胚。我們一起在櫻花樹下漫步徐块,一起爬山打棗,冬天的時候給我堆雪人漏益,夏天又會給我送雨傘蛹锰,即便是和他一起淋雨,我也是快樂的绰疤,因為铜犬,他從不問讓我為難的話,從不談那些世俗又惱人的事情轻庆⊙⒒”
“哎,我的秀錦可是要傷媽媽的心了余爆,你說的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爸爸媽媽給你做了又做的纷宇?也不見你有多么開心吶。況且蛾方,以后日子過起來像捶,誰還能躲得過柴米油鹽和那臭烘烘的鈔票呀?但凡肩膀上有了擔子桩砰,還能不世俗拓春?還能繼續(xù)浪漫?”母親佯裝著生了秀錦大姐的氣亚隅,語氣中卻帶著撒嬌的可愛勁兒硼莽,惹得秀錦大姐一方面覺得傷了母親的心,另一方面又不禁一把攬過母親煮纵。
“哎呀媽媽懂鸵,不一樣不一樣偏螺,這不一樣嘛〈夜猓”
“好啦好啦套像,我的傻女兒,你可要知道终息,‘愛’這個東西可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簡單凉夯,它需要無私的、持續(xù)的付出采幌,愛是沉重的,責任大著呢震桶⌒莅”母親如是說。
秀錦大姐一下松開攬著母親的手蹲姐,櫻桃般的厚嘴唇往上一撅:“順子能給我幸福磨取,他就是我的天空、我的白馬柴墩,帶我馳騁忙厌,使我無憂,我只管繼續(xù)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就好了江咳。媽媽逢净,我對順子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歼指,就不要再多慮了爹土。”
拋物線可以用來形容許多事物踩身,譬如成績胀茵,又譬如愛情。秀錦大姐的愛情拋物線在結婚時達到了頂點挟阻,在那之后琼娘,她與順子之間的情感連接似乎一天比一天松散了。
時間過得不快不慢附鸽,臘月的一天脱拼,前一晚的風雪剛剛停止,滿街都是凍得發(fā)亮的冰溜子拒炎,風里像是藏著刀尖挪拟,打在臉上生疼。懷孕六個多月的秀錦大姐就是頂著這樣的冰寒獨自從郊區(qū)走回了娘家击你,進屋的時候玉组,發(fā)梢上的寒氣都已經凍成了冰碴子谎柄。
“媽媽,”話一開口惯雳,一股酸澀便沖上鼻頭朝巫,原本就發(fā)抖的聲音立馬被涌上來的暖流給擊啞了,“媽媽石景,教我做些飯菜吧劈猿,我實在受不了那些難吃的東西了,我感覺自己就要垮下去了潮孽【救伲”
從秀錦大姐一進屋,母親就察覺到事情不妙往史,一邊給女兒用開水沖了些紅糖仗颈,讓她在火爐邊坐下,另一邊又趕緊從臥室找出一床松軟的被子椎例,圍在女兒身上挨决,接著便去廚房找出些食材,準備做些熱湯水订歪。
“順子不做飯嗎脖祈?你現(xiàn)在身子不方便,他也不管嗎刷晋?”
“別提了盖高,快別提了,媽媽掏秩,你知道的或舞,我不想讓你擔心,可是蒙幻,今天既然來了映凳,我就告訴你吧,不然邮破,我也不會在這樣冷的天回來诈豌,”秀錦大姐抹去眼角的淚,把手暖在被子里頭抒和,“媽媽矫渔,你知道我是愛干凈的,可我也要上班呀摧莽,我每天騎著自行車在郊區(qū)與單位來回庙洼,累也要累死的。所以,我就常常跟順子講油够,‘順子蚁袭,你的臭襪子要自己洗干凈的,不可亂放’石咬】模”
“他不從嗎?”
“不鬼悠,他按著我說的做了删性,可是呢,原本洗個襪子幾分鐘的事情焕窝,他倒好蹬挺,沒有半個小時他是做不完的。每次我去看他怎樣洗得這么慢它掂,都見他把那雙手在滿滿一大盆肥皂沫兒里來回揉搓汗侵,全然瞧不見襪子在哪里,活像是撈魚群发。這也就罷了,能洗得干凈浪費些肥皂也無關緊要发乔,可是熟妓,媽媽,我敢打賭栏尚,你從沒見過曬干之后擰成個麻花似的襪子起愈,順子洗的襪子每次都能曬成個麻花,硬挺挺的麻花译仗,每次都要我翻工重洗,所以,我就再沒讓他洗過任何衣服了,還不夠給自己找累。”
母親很嚴肅地聽著桶错,問:“飯呢醇滥?你不怎么會做飯,他呢?之前你不要我管虐译,現(xiàn)在總該告訴我了。”
秀錦大姐沒精打采地低著頭,好一陣子才抬起來:“瞎湊合唄泡一,常常從外面買些現(xiàn)成的,以前還好,可我現(xiàn)在懷著孕,胃口怪得很拳球,看見那些油腥重的東西就難受莱找。昨天我讓順子幫我熬碗山楂糖水谚赎,他急匆匆買了山楂回來,忙活了大半晌兒。他對我是真心的桦他,媽媽坪郭,這點你盡管放心⊥嵛郑”
“然后呢嗦锐?”
“然后……廚房差點被點了唄,”說到這里绸罗,秀錦大姐又想起手忙腳亂的順子意推,被煤球爐子熏得止不住咳嗽,想換電爐來做珊蟀,結果又拿濕漉漉的手摸了插座菊值,噼里叭啦幾聲亂響,搞得電表跳了閘育灸、鍋碗翻下地腻窒,最后什么也沒做成,“哎磅崭,不說了儿子,不說了媽媽,反正就是砸喻,我倆一個比一個笨柔逼,沒一個會過日子的。若不是因為怕肚子里的寶寶餓著割岛、實在撐不下去了愉适,我這么懶的一個人,也不會想著學做飯癣漆∥蹋”
女兒終于在愛情里碰了坎兒,真切意識到婚姻的艱辛惠爽,不再對它抱有脫離實際的幻想癌蓖,從這點來講,秀錦大姐的母親是開心的婚肆。人不怕遇見困難租副,就怕不能清醒地面對困難。何況较性,女兒與順子的境況并算不得糟糕附井,不過是兩個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獨立生活能力差一些罷了讨越,只要兩個人的心是連在一起的,什么困難都可以擺脫永毅。但母親還是有些舍不得女兒受苦:“你是打算把跨,洗衣做飯這些事,今后都由你自己做了嗎沼死?”
“不然還能怎樣呢着逐?我也看出來了,順子不會干活意蛀,也不喜歡干活耸别,可他也知道需要關心我、照顧我县钥,所以從不直接拒絕我的要求秀姐,他寧肯委屈自己、忍受不快若贮,也硬著頭皮去做省有,”秀錦大姐嘆了口氣,“我看得出他做這些事時是不開心的谴麦,所以我也不開心蠢沿。我希望他能快樂。那么匾效,這些事就由我來做吧舷蟀,誰讓我愛他呢?愛面哼,愛不就是要付出嗎野宜?媽媽,你說過的魔策,對吧匈子?”
“傻女兒,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代乃,以后的付出還多著呢!”
一個又一個的春天來了又去仿粹、去了又回搁吓,秀錦大姐家門口的那棵老樹又在新一圈的年輪里告別那個秋天的最后一片落葉。深秋吭历,秀錦大姐倚在大門口歪頭盯著老樹蒼勁挺拔的枝干堕仔,心想,人怎么就不能越活越有魅力呢晌区?
順子的爸爸是在那年初秋離世的摩骨。盡管每個人都對死亡有著一定心理準備通贞,但當它真正降落在身邊人身上的時候,卻還是難以維持理性恼五。順子的媽媽在那個冬天被確診了阿茲海默癥昌罩,癡呆是最典型的表現(xiàn)。
在此之前灾馒,秀錦大姐從沒接觸過癡呆病人茎用,總覺得這病距離自己很遠。直到她看到順子的媽媽被這種難以逆轉的疾病拿捏得失去意志與自控能力睬罗,才覺得人要活得體面有尊嚴絕非想象中那樣簡單轨功。她看著她站在馬路中央失去方向,又聽著她整宿整宿地哀嚎咒罵容达,很多次古涧,秀錦大姐極盡努力想要去理解她的思維、開導她的心智花盐,卻都是徒勞羡滑。嚴重時,她會脫光了衣服往大街上跑卒暂,也會把糞便拉在床上啄栓、再用手去抓。她不記得任何人了也祠,她會指著自己的兒子說是殺人兇手昙楚,看著自己的孫女喊“老師好”。
秀錦大姐哭了诈嘿,她不曉得一個干凈聰慧的女人如何會變成那副模樣堪旧。
“媽媽,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奖亚,”從順子媽媽那里出來淳梦,秀錦大姐去找了自己的媽媽,“我想辭了工作昔字”郏”
母親正在澆花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并沒有言語作郭。母親喜愛花草陨囊,但凡有點空閑,便要細細捯飭她的那些寶貝夹攒。紅的月季蜘醋、紫的木槿、黃的雛菊……秀錦大姐記不得這些花的名字咏尝,對它們的喜愛卻絲毫不亞于母親压语。即便有時候母親被一堆繁瑣事情忙得忘了打理啸罢,秀錦大姐總要替代母親好好照料這些不會說話的小伙伴。所以胎食,后來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院的時候扰才,秀錦大姐也學著母親的樣子,把那郊區(qū)的破敗院落活活收拾成了姹紫嫣紅的小花園斥季。
這會兒训桶,母親已經給所有的花都澆了一遍水,又拿掃帚清掃干凈了整個院子酣倾。這才搬了個馬扎坐下來舵揭,說:“你自己想好了就成≡晡”
“不午绳、不問問理由嗎,媽媽映之?”她已經做好了與母親周旋的準備拦焚,卻沒有想到母親會是這種態(tài)度,畢竟杠输,自己這個在文化館教小提琴的工作當初也是費了不少力氣的赎败。
母親笑了,笑得和秀錦大姐結婚之前那次一樣意味深長:“媽媽也是個女人蠢甲,也是做了人家妻子和人家兒媳婦的僵刮。只是,媽媽想告訴你鹦牛,千萬不要指望任何人能夠記掛自己的辛苦與付出搞糕,只管對得起自己的選擇就好÷罚”
“另外窍仰,你可知道,照顧病人是很辛苦的礼殊,何況是這種折磨人的病驹吮。”母親補充道晶伦。
“我知道的碟狞,媽媽,我甘心情愿坝辫∨窬停”
于是射亏,秀錦大姐放棄了自己熱愛的工作近忙,為了她的愛人竭业,也為了她自己。她銘記著“愛的責任”及舍,把更多的自由與輕松留給了順子未辆。那是她的愛人,她覺得自己理應這樣選擇锯玛,理應讓自己的愛人少些疲憊咐柜。這個時候,她已經覺得自己的天空越來越小了攘残,有時候小得只剩下一個籠子拙友。但她又覺得這種改變與愛情無關,全是順子媽媽的原因歼郭,與她的順子沒有干系遗契,也就又恢復了對“愛”的信心。
想起要與患病的婆婆朝夕相處病曾,秀錦大姐深知今后的生活注定狼狽不堪牍蜂。的確,她的人生從此走向了狼狽泰涂,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鲫竞,這種狼狽并非全部來自癡傻磨人的婆婆。她的情感逼蒙、她的心靈就要面臨巨大考驗了从绘,而這些,都是在事情發(fā)生以后她才察覺到的其做。
婆婆身邊離不開人顶考,秀錦大姐便帶著女兒與婆婆同住。好在女兒已經上了小學妖泄,只需每天為她洗衣做飯便可驹沿,可婆婆就不同了。為了防止她半夜亂跑蹈胡,秀錦大姐把床安在了婆婆臥室門口渊季,隨時聽著里邊的動靜。照顧婆婆的那些日子里罚渐,秀錦大姐已經忘了連睡一整晚是個什么滋味却汉。不是正在睡夢中被吵醒,就是為了看住亢奮得嗷嗷叫的婆婆而夜不能寐荷并。不需別人提醒她也能感覺到合砂,自己正在迅速衰老。有時連續(xù)兩天睡不上三五個小時源织,又有時候翩伪,即便婆婆鬧得累了睡了微猖,自己反倒因為神經衰弱失眠頭痛起來。最不能忍受的是缘屹,她這么一個愛干凈凛剥、從小被嬌慣的人,竟然每天要收拾婆婆胡亂抓抹的糞便轻姿!因為這件事犁珠,有多少次是流著眼淚擦完了墻壁、洗干凈衣服互亮,又有多少次因為忘不了那另她作嘔的畫面而咽不下飯犁享、飲不進水?她不記得了豹休。
順子這邊呢饼疙,一方面,他正處在創(chuàng)業(yè)的關鍵階段慕爬,著實沒有充沛的時間精力去幫著妻子分擔這些窑眯;另一方面,他心里不是沒有自己的母親與妻女医窿,他深深感念秀錦大姐為他付出的這一切磅甩,所以,站在一個男人的角度姥卢,他以為他需要更加努力工作卷要,為他的家庭掙得更好的生活,才能對得起他的妻子独榴、他的母親僧叉。
“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娶了秀錦,最對不起的人也是秀錦棺榔∑慷椋”順子逢人就說。也正是因為這句話症歇,秀錦大姐覺得自己所遭受的所有委屈總歸是會有回響郎笆。
“女兒,告訴媽媽忘晤,你對自己的現(xiàn)狀滿意嗎宛蚓?”秀錦大姐回家的時候,母親問她设塔。
“媽媽凄吏,你說,天空怎么還會變小呢?”秀錦大姐仰頭看著天痕钢,兩道明顯的黑眼圈在浮腫的雙眼下方十分惹眼猪叙,“小得連空氣都進不來联逻,被磚頭包圍了驶沼。媽媽雷绢,我的天空不見了难咕,不見了嗎课梳?”
“后悔了嗎?嫁給他余佃,辭去工作暮刃?你還幸福嗎?”
“我只覺得累呀爆土,覺得這種累怎么就沒完沒了呢椭懊?累得我喘不上氣,我曾經的理想步势、愿望氧猬,我的自由,我還剩什么呢坏瘩?我如今連睡覺都不能自己做主盅抚,”她哭了,“因為他倔矾、因為婚姻妄均,我成了這個鬼樣子,可他還不能幫我分擔這一切哪自,我也不會要求他與我分擔這些丰包。可我就是很累壤巷,我不快樂邑彪,媽媽,我不快樂胧华。當初锌蓄,順子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我覺得他開心了我才會開心撑柔∪乘可是現(xiàn)在,他確實比我過得自在了铅忿,我卻怎么都不開心剪决。我不知道自己還愛不愛他,但是,我依然希望他能夠舒心地度過每一天柑潦。媽媽享言,你說,這還是不是愛渗鬼?”
母親什么都沒有說览露,她為女兒鋪好了床,又做了飯譬胎,她能做的差牛,似乎也只有這么多了。
婆婆去世的時候堰乔,秀錦大姐并沒有因為自己的解脫而有絲毫慶幸偏化。她的內心有種莫名的悲哀,她越發(fā)不理解“人為什么要活著镐侯、應該怎樣活著”這些她永遠都回答不出的問題侦讨。她一直覺得人只要想保持體面與尊嚴,就一定可以做到苟翻,除非他不想韵卤。然而,婆婆的病癥洗刷了她的這一觀點崇猫。她忽然意識到人是脆弱的怜俐,脆弱到連自己的大腦和神經系統(tǒng)都不能自己掌控,反倒要受它們擺布邓尤。
“珍惜當下吧拍鲤,誰知道明天自己會變成什么鬼樣子?”種種思考過后汞扎,秀錦大姐得出了這么個結論季稳。
葬禮過后,她關上房間門澈魄,閉緊窗簾景鼠,意圖睡上個三天三夜,可是痹扇,她竟怎么都睡不著了铛漓,腦子里全是婆婆的身影。她已經忘了自己在臭氣熏天的房子里如何作嘔鲫构,也忘了滿大街追著瘋跑的婆婆是如何疲憊浓恶。她想要她的婆婆進去天堂,把在人世間遭受的所有罪孽全都擺脫结笨。
可能她的一生注定不會太平包晰。順子的工廠逐漸走向正軌湿镀,女兒一天天懂事乖巧,可就是在那么一瞬間伐憾,好巧不巧勉痴,秀錦大姐發(fā)現(xiàn)她的順子有了別的女人,而且證據(jù)是那樣確鑿树肃,確鑿到不容她有任何狡辯蒸矛。她的天空、她的白馬胸嘴,她的幸福雏掠、她的自由,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筛谚。她就是一只摔進磚縫的鳥兒,動彈不得了停忿。
秀錦大姐回了娘家驾讲,她在床上躺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席赂。她實在想不出她的順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厭倦她的吮铭,也想不出她的順子為什么要背叛她。那些誓言呢颅停?那些讓她幸福的誓言呢谓晌?天空,白馬癞揉,幸福纸肉!都是騙人的。想著自己為了他學會做飯做家務喊熟,為了他辭去工作照料婆婆柏肪,為了他忍受各種從沒經受過的辛苦與折磨,可是他呢芥牌?背叛了她烦味!
她就這樣反復想著、反復想著壁拉,甚至埋怨母親當初為何不阻攔她嫁給順子谬俄、嫁到那么個偏僻的郊區(qū),埋怨自己為何一時沖動丟了工作變得一無所有弃理,埋怨老天為何對她如此不公……
一天一夜過去了溃论,月亮從天邊落下,又從天邊升起痘昌。秀錦大姐摸著黑從床上爬起來蔬芥,走到院子里梆靖,在母親的那盆夜來香旁邊屈膝坐下。清晨的風總是很舒服笔诵,不一會兒返吻,太陽從東邊露了頭,和月亮道了別乎婿。
“媽媽测僵,給我做些吃的吧,吃完我就回去了谢翎『纯浚”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森逮,誰還不會犯些錯誤呢榨婆?即便不是他,是個普通的朋友褒侧、熟人良风,哪怕是個無關緊要的旁人,犯了錯闷供,我也是會選擇原諒的烟央。人總應該有改過的機會。何況歪脏,他是我愛過的人疑俭。”
“背叛婿失,這種事情钞艇,傷害是不可逆的。你的情感是沒有辦法恢復到從前的豪硅,你會痛苦的香璃,你想到他、看到他舟误、聽到他葡秒,都會時時記起這種傷痛∏兑纾”從前眯牧,母親只覺得女兒與順子的問題僅存在于一些無關緊要的家務事,而今赖草,最根本的問題出現(xiàn)了学少,順子已經把他的心從女兒這邊挪開了,要知道秧骑,感情這種東西版确,一旦有了裂縫扣囊,留下的疤可是永遠的。她只得把最根本的問題擺了出來绒疗。這話就像是一把刀子侵歇,直直刺進秀錦大姐的心臟。她的母親正是要她體會到這種痛吓蘑,因為母親知道惕虑,除非選擇離婚,不然磨镶,這痛將是伴隨女兒終生的溃蔫。
秀錦大姐并沒有因為母親的話而多有遲疑,她好像早已把這一切都想明白了琳猫,緊接著母親的話音:“媽媽伟叛,為了我下半生的安心生活,我只能這么做脐嫂,我沒有別的選擇统刮。從做人的道義上來講,我需得寬容大度雹锣,需得給犯錯的人一個改過機會网沾。從‘愛’的角度上說癞蚕,我也要選擇原諒他蕊爵,畢竟,除了家暴桦山,任何一段感情都是雙方共同營造的結果攒射,他的背叛其實也隱含著我在一些方面的過錯,我也要認識并改正自己的錯誤呀恒水。愛除了意味著付出会放,還意味著寬容、意味著責任钉凌,不是嗎咧最?媽媽,我這么選擇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御雕,不然矢沿,我的良心會受譴責的∷岣伲”
“他已經徹底破壞掉婚姻的本質了捣鲸,不能夠給予你在婚姻里應得的滿足與愛憐了∶銎拢”
“媽媽栽惶,從前我為了他學做家務愁溜,為了他辭去工作、忍受疲憊外厂,但是這一次冕象,我真的只是為了自己。我不會再為了他犧牲自己了酣衷,既然天空已經黑暗交惯,那我就做一顆會自己發(fā)光的星星。所以穿仪,我這樣選擇真的只是為了良心席爽,為了心安,就別再多說了啊片≈欢停”
順子把秀錦大姐接回了家,但正如母親所言紫谷,在她的眼中齐饮,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從哪個方位聽笤昨,順子都是一顆會飛的祖驱、尖銳的釘子,時不時地扎進她的心臟瞒窒。以前捺僻,她不怎么在乎時間,但那件事之后崇裁,她好像被時間的魂魄附了體匕坯,就連洗個碗、澆個花都恨不能數(shù)著秒度過拔稳。時間過得真慢呀葛峻,那花明明開了許多天,為何還不落敯捅取术奖?門口的樹明明掉光了葉子,冬天怎還不來轻绞?這人生明明體會過了許多苦辣滋味采记,怎么還不見有終結的跡象?是的铲球,秀錦大姐著實是在一天天地熬日子了挺庞。每天除了家務還是家務,除了圍墻還是圍墻稼病,她的一生选侨,丟掉了理想掖鱼、沒有了追求,除了疲憊與傷痛援制,還剩下什么了呢戏挡?沒意思,她總是這樣想晨仑。
可是褐墅,這些消極的情緒她也僅僅是放在心里想一想,從不說出口洪己。她的順子不愛她了妥凳,早就不愛了。她還愛順子嗎答捕?她也不知道逝钥,從前她總是希望順子過得快樂、舒坦拱镐,但是現(xiàn)在呢艘款?不管怎樣,她的心始終是平靜的沃琅、坦然的哗咆,她要自己對得起順子,她做到了益眉。
因果關系本是件有理可循的事情晌柬,可這事若是放在人的命運上,便變得玄妙起來呜叫。
結婚第二十一年的時候空繁,順子被撞成了癱瘓殿衰,又得了嚴重的肺病朱庆。如果說這是上天對順子出軌的報應,那這些照顧他的重擔最終不還是落在秀錦大姐身上闷祥?難不成是對秀錦大姐的懲罰娱颊?又怎會有這種道理。如果秀錦大姐一走了之凯砍,不就從這籠子里飛出來了嗎箱硕?所有的罪,順子你一人去獨自承受悟衩。然而剧罩,秀錦大姐怎會走呢?順子身體健康的時候尚且能夠忍受他的背叛座泳,何況惠昔,他現(xiàn)在落得如此悲慘幕与,連翻身都翻不得。她的良知镇防、她的愛都不容許她這么做啦鸣。她記得自己曾經對順子、對他們的愛情許下的承諾来氧,無論貧窮富貴诫给,無論疾病康健,她都會陪著他啦扬。
身體上的疲勞她自是可以承受的中狂,無非是把當年照顧婆婆時做過的一切再在順子身上做一遍罷了。她唯獨不能理解扑毡、也不能想到的是吃型,身體上的疾病為何還會引起順子精神狂躁呢?她問過醫(yī)生僚楞,醫(yī)生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勤晚。他罵她,罵她水性楊花拈花惹草泉褐,罵她好吃懶做無惡不作赐写,還罵她掃把星、喪家犬……開始的時候膜赃,她還會和順子理論挺邀,要他還她清白,時間久了跳座,自己也覺得跟個瘋子爭長短豈不是沒有意義端铛,管他真瘋假瘋為何瘋,一切都沒有意義疲眷。
就這樣禾蚕,秀錦大姐一邊挨著罵受著屈,一邊還要伺候這個惹她悲憤的順子吃喝拉撒狂丝。她不是不氣憤换淆,不是不委屈,面對那嘔人的屎尿不是不惡心几颜,她只能吞著眼淚繼續(xù)做下去倍试,不然還能怎樣呢?
她覺著愛能給她新生蛋哭、給她希望县习,所以才選擇了婚姻。不曾想,僅僅這么一個“愛”字躁愿,竟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哈蝇。
三
順子的葬禮是在家里辦的,在街坊四鄰的幫助下攘已,秀錦大姐并沒費什么心思炮赦。她還是一滴淚都沒有掉,她的情感早就已經枯竭了样勃,想哭也是哭不出的吠勘。
女兒從外地回來了,穿著孝衣峡眶,與秀錦大姐并排待著剧防。來吊唁的人不是很多,除了熟知的街坊辫樱,便是些尚有聯(lián)絡的親朋峭拘。畢竟,順子癱瘓了九年狮暑,秀錦大姐也早已從社會上退出鸡挠,之前還算得上朋友的那些朋友都因為種種因素斷了交往。
只要不落在自家頭上搬男,死亡便是別人家的事拣展。初聞順子死訊時的悲傷此時早就沒了蹤影,隨了錢又鞠過躬缔逛,便三三兩兩地圍著备埃,說些別的話『峙“問事兒”的人坐在門口按脚,在一張破紙上工工整整地記著各位來客的份子錢。人死了得有儀式敦冬,儀式上需得收錢辅搬,這套規(guī)矩,秀錦大姐不明白其中原由匪补,卻也老老實實一步步做下去伞辛。人死之后還能為活著的人搭建人情烂翰,“人情”這個東西也真是奇妙夯缺。
“得有個人跟著去趟墓地,把墓碑定下來甘耿∮欢担”負責辦喪事的人走到秀錦大姐跟前。
“我去佳恬∧缶常”秀錦大姐說于游。
“不成不成,不合適垫言,找個旁人吧贰剥。”
“不筷频,就我蚌成,我去×菽螅”不容那人再次拒絕担忧,秀錦大姐便直接走了出去。
“我要單人位的坑坯癣,不合葬的那種瓶盛。”來到墓地示罗,秀錦大姐如是要求惩猫。
“不合葬?”大伙貌似都是第一次聽說身為夫妻卻不想合葬的事情蚜点。
“是帆锋,不合葬∏荻睿”
“那墓碑上的字怎么寫锯厢?”
“以我女兒的名字立碑,無需提及我脯倒∈导”
這樣,秀錦大姐以他們女兒的名字為順子立了碑藻丢,那墓碑上沒有她任何痕跡剪撬。這事一下傳開了,沸騰了悠反,熱鬧了残黑,使得順子的葬禮險些成了對秀錦大姐的批斗大會。
“秀錦大姐斋否,你究竟是犯了什么糊涂梨水?縱使順子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天大地大茵臭,人死為大疫诽,怎就不能讓他安心地走呢?”
“秀錦大姐,這樣做是為了什么呢奇徒?萬事都得有余地呀雏亚。”
……
說在明面上的這些話都還顯得客氣些摩钙,背地里的議論真就不堪入耳了罢低。
“三十年的婚姻,怎么就一點感情都沒有芭值选奕短?看不出來呢,心這么狠匀钧◆岜”
“不合葬?不跟順子合葬之斯,難不成她在外頭還有別人日杈?不然,正常的人哪有做這種事情的佑刷±蚯埽”
“哎呦,真是看走眼了瘫絮,看起來知書達禮的樣子涨冀,沒想到是這樣虛偽無情÷笥”
……
順子葬禮結束的那天鹿鳖,陽光異常明媚。秀錦大姐也不知道天氣跟喪事之間有沒有些玄妙的關系壮莹,但她很喜歡這種天氣翅帜。她那顆不安的、煩悶的命满、無處可逃的心好像終于可以放下來了涝滴,在溫柔的陽光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诹似降亟禾āK允贾两K沒能流下一滴眼淚歼疮,不需他人言語,她也覺得自己無情≌┗#現(xiàn)在韩脏,她甚至已經忘記順子的模樣與他們曾經的點點滴滴,不讯榕,她不是忘記骤素,只是不愿再次想起匙睹。她沒有勇氣再去回想這樣一段漫長且傷痕累累的感情愚屁。她沒有不悲傷济竹,但她不確定她究竟是在為順子的死而悲傷,還是為自己一去不返的大好年華而悵惘霎槐。她曾換位思考過許多次送浊,如果自己是順子,與其毫無尊嚴地痛苦活著丘跌,反倒不如盡早死去袭景。這是不是流不下眼淚的原因呢?順子解脫了闭树,她該不該難過耸棒?
賓客已經全都離開了,院子里的跪棚也讓人幫忙拆掉了报辱。順子的遺像擺在堂屋中間与殃,正對著門口的位置。屋里光線不及室外亮堂碍现,在順子遺像的加持下幅疼,竟有幾絲陰森。
此時昼接,這個家只剩下秀錦大姐母女二人爽篷。空氣間的詭異與緊張已然超乎一個正常家庭應有的氛圍慢睡。整個葬禮期間逐工,女兒都沒有與秀錦大姐說過一句話。現(xiàn)在漂辐,她脫下了孝衣钻弄,坐在沙發(fā)旁邊的椅子上。
“能不能告訴我者吁,你為什么這樣做窘俺?”女兒拿眼鏡緊盯著她的母親,質問秀錦大姐复凳。
秀錦大姐怔了一下瘤泪,她從女兒的眼神中看到強烈的敵意,這使她難過育八,比丈夫的死要難過一百倍一千倍对途。她知道女兒指的是什么,便極力控制住被女兒挑起的情緒髓棋,說:“我怕实檀』讨蓿”
“你怕?怕爸爸把你怎么樣嗎膳犹?”
“我怕人死后真的會有陰間恬吕,怕合葬之后真的還會在一起⌒氪玻”
“你不想和爸爸在一起铐料,你不愛爸爸嗎?”
“愛”這個字一下惹惱了秀錦大姐豺旬,她就是被這個字害了一輩子钠惩,她從不指望別人能夠理解她,但也絕不愿意別人拿“愛”來指責她族阅。于是篓跛,她用一種帶著氣憤與不甘的語氣回答女兒:“我不愛他?不愛他我會這樣沒日沒夜地伺候他坦刀?不愛他我會為了照顧奶奶辭去工作愧沟?不愛他我會容忍他的背叛?不愛他我會忍著惡心為他清理屎尿求泰、會忍著孕吐給他洗臭襪子給他做飯央渣?我不愛他,誰又愛過我呢渴频?我累得直不起身的時候芽丹、生病的時候、頭痛欲裂的時候卜朗、傷心絕望的時候拔第,誰來愛過我呢?誰來安慰過我场钉、肯定過我一句嗎蚊俺?我被他侮辱得忍無可忍卻還要小心翼翼地侍奉他,我不愛他逛万?我不愛他泳猬?!我怕宇植,我怕下輩子還要為他付出一輩子得封、怕還要繼續(xù)這樣受苦受罪。我只是想要自由輕松的生活指郁,只是不想再做讓我惡心反胃的事情忙上,不可以嗎?我再不會去愛任何人闲坎!你懂嗎疫粥?”
秀錦大姐的語調越來越高茬斧,高到她自己都不相信原來自己的聲音可以這樣大。也許這是她結婚以來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發(fā)泄怒火梗逮,那些本該對順子發(fā)泄的怒火卻在這個時候一股腦泄給了女兒项秉。她多么希望順子的靈魂還沒走遠,也好知道自己這些年來是有多么大的委屈库糠。
然而伙狐,剛剛失去父親的女兒又怎能心平氣和地聽進母親的歇斯底里涮毫,便拿更高的聲調瞬欧,幾乎是尖著嗓子喊出來:“你愛他,你愛他為什么還要這么做罢防?為什么不能夠繼續(xù)和爸爸在一起艘虎?你自己不覺得自相矛盾嗎?你就是自私咒吐,自私到只有你自己野建,自私到舍不得付出一絲一毫!你就不要再玷污神圣美好的愛情了恬叹,你根本就不懂愛候生!”
說到最后,秀錦大姐已經聽不清女兒在喊什么了绽昼,但她知道女兒的意思唯鸭。見女兒止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秀錦大姐頓時陷入深深地自責硅确,她不該跟女兒吼叫目溉,不該把自己的委屈發(fā)泄給這個失去爸爸的孩子。
是呀菱农,是她自己的邏輯出現(xiàn)了混亂缭付。愛他,為什么不能夠和他在一起循未?不愛他陷猫,不愛他為何還不忍離他而去亡呵?自己到底愛不愛順子?秀錦大姐也不知道了面氓,她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羔味,瘋了般地喃喃自語:“愛,到底什么是愛忘蟹?什么是愛狠毯?”
四月底的櫻花已經謝了嚼松,黑暗覆蓋住天空献酗。郊區(qū)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的,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蟲子在草叢間發(fā)出咕咕聲響坷牛。夜深的時候罕偎,秀錦大姐還在黑暗里坐著,頭發(fā)被抓得像團茅草京闰。
“什么是愛颜及?什么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