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街燈

這個故事是我在夢中得到的陨溅,我時常做稀奇古怪的夢终惑,但這個夢特別的細致,簡直像真的經(jīng)歷了一次那樣门扇,事后回想起來雹有,往往對這種真實性摸不著頭腦偿渡,不知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為何,才使得這夢如此真切而難以忘懷霸奕。

故事是由一盞街燈講述的溜宽,是的,它就是如此奇異质帅。

我是一盞街燈适揉,普普通通的,與你平常所見的街燈并無二致煤惩,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嫉嘀,你不會注意到我的外表,也不會注意到我發(fā)出的光亮魄揉,你僅僅走過去剪侮,毫不在意地,宛如這世界自開天辟地之日起洛退,就有這一盞盞的街燈瓣俯,為你照亮夜里的生活。你生來就是被照亮的不狮,而我生來就是為別人照亮的降铸。

可我并不是一盞普普通通的街燈,正如你所見摇零,我會思考。并不是所有的街燈都具備這一種能力桶蝎,我沉默的同伴們驻仅,它們不會。而我為什么會登渣,我也不清楚噪服,大概是制作過程中出了差錯,或者是某一種神奇的力量胜茧,賦予了我這種能力粘优。

開始思考的那一天,我睜開了眼睛呻顽。這兩件事的先后次序我不確定雹顺,姑且將其視為同時發(fā)生吧。我睜開了眼睛的一剎那廊遍,就遇上了那女孩的眼睛嬉愧。那時,她站在窗前喉前,眼神并不落在我身上没酣,焦點失去了王财,望向更遠的地方。那樣的一種眼神裕便,包含著許多東西绒净,渴望的,哀傷的偿衰,不知所措的疯溺。我不懂。

忽然哎垦,我感到她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囱嫩,我有點不安,光也亮得很不平穩(wěn)漏设,顫抖似的墨闲,她的眼神愈加哀傷。我不明白郑口,但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升起鸳碧,我的光抖得更厲害了。

從此我時常望著那女孩的房間犬性,有時她伏在桌邊瞻离,寫著什么,有時她坐在窗臺乒裆,很入神地看書套利。有時她也會從我身邊經(jīng)過,像任何一個過路人一樣對我視而不見鹤耍,這往往令我感到憂傷肉迫。路人啊,你們可知在這世間稿黄,有一種孤獨喊衫,是心中有許多話想講卻講不出,明明有生命卻被當個死物杆怕?

可我始終只是一盞街燈族购,我無法引起人們的注意。

我有許多的同伴陵珍,可正如我所說的寝杖,它們總是沉默著。傍晚的時候撑教,我們一同亮起來朝墩,這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因為從不亮到亮,街燈仿佛有了生命收苏,有的閃了一閃才亮定亿卤,像人喝了酒有點醉了,身子晃了一晃才站定鹿霸,有的閃了好多下排吴,那就是喝了太多的酒了,頭疼還沒緩過來呢懦鼠。每一次钻哩,我都期盼在我的左邊或者右邊的一盞街燈,突然開口對我說肛冶,嘿街氢,老兄,累了吧睦袖?可是沒有珊肃。每一天傍晚,我們這樣地亮起來馅笙,每一天早上伦乔,我們那樣地關掉了自己的光。只有沉默董习。沉默凝固在我們之間的空氣里烈和。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能聽到的皿淋,只有沉默的聲音招刹。

于是我選擇睡眠。是的沥匈,我是一盞可以睡眠的街燈蔗喂,甚至,我還能做夢高帖。

這天晚上,我打開了光亮畦粮,自己迷迷糊糊的散址,漸漸走進夢鄉(xiāng)。我看到一片廣闊的草地宣赔。碧綠的草葉预麸,掛著昨夜的露珠,是月亮離去之前灑下的清淚儒将,腳踩上去吏祸,清清涼涼,那是夜的溫度钩蚊。

我踏在草坪上贡翘,往前走蹈矮,忽然耳邊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再往前走鸣驱,那水晶溪就出現(xiàn)了泛鸟。她是海的孫女,江河的女兒踊东,日日唱著歌北滥,有時候是洗衣婦的歌,唱著家長里短闸翅,柴米油鹽再芋,有時是懷春少女的歌,唱著遠方的情郎坚冀,不敢言說的希望济赎,但有時,是她自己的歌遗菠,唱著她心里的快樂與憂傷联喘,誰也聽不懂。溪的喜怒哀樂辙纬,是關于永遠溫柔豁遭、永遠倚賴著風的云嗎?是關于喜歡輕輕吻著她卻總要離她而去贺拣、鉆進花叢斗惹芳艷的浪子風嗎蓖谢?凡塵俗世,無人能懂譬涡∩劣模可我不再想了,因為我看到了溪那邊的樹涡匀。

那是一棵怎樣的樹呵盯腌!碩大無比,五彩繽紛的葉子大概是向彩虹取的色陨瘩,枝葉間腕够,垂下了各色的果子,紅的是少年的紅唇舌劳,紫的是霞光籠在海角的紫紗帚湘,黑的是沒有月亮的荒島的夜晚,金的是陽光落下來甚淡,凝成了固狀的金子大诸。它知道自己的美,但只是安靜地立著,毫不肆意張揚资柔,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焙贷,仔細一看,它那粗壯的褐色樹干上建邓,竟開了一個鉤花的鐵門盈厘。啊,這是一所樹的房子官边,我找到它了沸手!現(xiàn)在,只要我趟過這條小溪注簿,走過去契吉,我就能觸摸到它了。我要打開那鐵門诡渴,那里面必定有雕著細致紋路的木桌散發(fā)出陳年舊事的古香氣捐晶,有我夢了千百回的鉤花小鐵床,那床的旁邊妄辩,是會造夢的床頭柜惑灵,抽屜里面珍藏著世間的無數(shù)美夢⊙垡可沒有一個是我的英支,因為我已在這夢里了,不需再做夢了哮伟,那美夢干花,是被困于凡塵俗世之間的世人,給不得不在這生活里掙扎的自己的一點慰藉楞黄。

我離得太遠了池凄,走近一點,我必定能看到那樹的一邊鬼廓,還開著個小窗肿仑,每天清晨,大尾巴的松鼠叩著木窗碎税,喊我推開門柏副,在那水晶一般的海的孫女,江河的女兒蚣录,溪的身上捧一鞠水,洗洗我被夜吻過的臉眷篇。它帶領我去追尋彩虹的腳萎河,告訴我那彩虹的腳可不是七彩的,而是潔白的,像散在天空的云虐杯,事實上玛歌,那就是天空的云在托著。不要再走開了擎椰,不要再離開了支子,就在這兒住下來吧!

我急不可耐地挽起褲腳达舒,想趟過那溪值朋,一只腳踏下去,忽然宛如踩空一般巩搏,我以為自己要落入萬丈深淵昨登,一睜眼,我仍然在這空無一人的街道之上贯底。天要亮了丰辣,早起的人趕著路,趕著路的人是寂寞的禽捆,在這寂靜的街道上笙什,歌也不敢開口唱,只聽見遠遠傳來的車的聲音胚想,車也是寂寞的琐凭,但它唱著歌,那“突突突”的聲音顿仇,是車的調(diào)子淘正。

那女孩出現(xiàn)在窗口。她的眼睛臼闻,帶著一點夢的醉意鸿吆,還未完全清醒。她做了什么樣的夢呢述呐?會是與我一樣的美麗的夢嗎惩淳?會有那芬芳的草、水晶的溪乓搬、五彩的樹嗎思犁?她是否會夢到松鼠輕輕敲她的窗,喊她起床呢进肯?松鼠激蹲,可是,松鼠是什么江掩?我從未見過松鼠学辱,為什么竟會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润绎?還有溪铅忿,我沒見過溪,我又怎么知道她如同樣是我未見過的水晶一般呢?

我看著那女孩励翼,她的眼睛帶著一點沉醉归薛。我忽然明白了轰坊,我做的是那女孩的夢冀宴。那溪,那樹危队,那松鼠聪建,那渴望,那快樂交掏,都是她的妆偏。

那女孩忽然仿佛清醒了幾分,眼神里的迷醉消失了盅弛,她關窗的樣子像一聲嘆息钱骂,她走了。我的光閃了一大閃挪鹏,才定住了见秽。市集的人多了起來,整個世界醒過來了讨盒。

白天的時候我關了燈解取,站在路邊,我想著那個夢返顺。我多想對誰說一說禀苦,告訴他們我夢見了多么美的事物,可是我的同伴們沉默著遂鹊,我的路人從我身旁匆匆而過振乏。我的心里燃著訴說的渴望,突然一桶水澆下來:說不說又如何呢秉扑?那只是個夢慧邮。沒有人會因為這個夢而怎么樣的。于是我不再想了舟陆,我沉默著误澳,做一盞路燈。

第二天晚上秦躯,我做了第二個夢忆谓。我夢見了大海,銀色的月光照下來踱承,是一床深藍的絲綢陪毡,穿在古時候大戶人家夫人小姐身上的料子米母,柔滑的。小小的浪花打在海灘細柔的金沙毡琉,是溫柔的吻。風平浪靜的大海妙色,是漁夫的情人桅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揚起風帆出海打魚身辨,墨黑的眉毛底下眼睛笑著丐谋,要為妻兒打一條真正的大魚。于是駛著船入了海的懷抱煌珊。他毫無畏懼号俐,盡管他知道,這時溫柔的大海定庵,也會如狂風中的玫瑰一般搖曳吏饿,舉起巨大的浪潮恐嚇他,張牙舞爪地撲向他蔬浙,讓他牢固的船如同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一般瑟瑟發(fā)抖猪落,要他永遠地躺在她的懷抱。這個狂熱的情人喲畴博,她愛他那么深笨忌,就如同他愛她那么深。就如同我愛她那么深俱病。

此時此刻官疲,我想在這漁夫的情人懷里暢游。我一步一步走入海里亮隙,可我走了許久途凫,海仍然未沒過我的胸口。我詫異極了咱揍,腳底下的海底颖榜,卻如平地一般,只是粗糙得硌腳煤裙。這大海掩完,莫非是個巨大的游泳池?我又往前走了許久硼砰,這水始終保持著同樣的高度且蓬。我失望透頂,這海竟不是海题翰,僅僅是個美麗的游泳池恶阴。

可我不愿上岸诈胜,我報復一般的,想看看這巨大的游泳池究竟有多大冯事,看看那對岸焦匈,到底有什么東西。我于是不知疲倦地走著昵仅,時間不知過去了多少缓熟,我心里的時鐘,已轉(zhuǎn)了許多圈摔笤,可這游泳池够滑,總也望不見盡頭。我心里疑惑這對岸究竟存不存在吕世,疑惑我是否一直在原地踏步彰触,可我明明一步又一步地在往前走,這是眼望得見的命辖。

我心里覺得累了况毅,該停下了,可腳卻慣性似的往前邁吮龄,大概不到對岸誓不罷休俭茧,可前方除了水,別無他物漓帚。我回頭望去母债,剛剛下水的岸早已看不見了,整個世界尝抖,目力可及的毡们,唯有這假的海的水。

我疑心自己走入了一片虛無昧辽,在這游泳池的世界里衙熔,沒有邊際,只有水搅荞。希望的對岸红氯,淹沒在水里;對岸的希望咕痛,淹沒在水里痢甘。

我一刻不停地行走,腳底下卻漸漸失去了地的觸感茉贡,我疑心自己腳下根本沒有地塞栅,無非是水罷了,我在水中行走腔丧,怎么走得動呢放椰?明明沒有什么東西依托著作烟,卻一步一步,走得鄭重其事砾医,宛如走在平地之上拿撩。我仿佛中年的男子一般疲倦,宛如體弱的老朽一般沒有希望藻烤。

你知道你不會沉下去绷雏,也知道自己不會漂浮起來,只會以同樣的高度怖亭,同樣的步調(diào)往前走著,你不得不走坤检,走到那根本就是一片虛無的對岸兴猩。

我感到這行為的徒勞無功,此時此刻早歇,我想回到岸上倾芝,卻辨別不出方向。

我忽然聽見遙遠的地方有人呼喊我箭跳,喊我的名字晨另,要我回頭,我不知道那聲音從哪兒來谱姓,但心里焦急得很借尿。

我于是睜開了眼睛。

四周只有寂寞的聲音屉来。幾只飛蛾在燈泡上撞著路翻,他們要的是火,可是我們只有光茄靠,所以它們不會在火中死去茂契,只會在燈罩上撞得遍體鱗傷。

夜行的人們趕著路慨绳,駕著轟隆轟隆的機器掉冶,他們要去哪里?

天亮了脐雪,人們從夜的倦意中爬起厌小,上市集。

我閉上了眼睛喂江。

之后的日子里召锈,我不再做夢了,不知是那女孩不做夢获询,還是我再也做不了她的夢了涨岁。

直到許久之后拐袜,我才終于做了一個夢。夢很短梢薪,在漫漫長夜里這個夢實在太短了蹬铺,仿佛沉默了一夜,眼看天快亮了秉撇,才勉勉強強地做了個夢甜攀,例行公事,畢竟琐馆,無夢的夜太過于單調(diào)了规阀。

夢里的我拎著一大袋垃圾,要去丟掉瘦麸。樓下就有個垃圾桶谁撼,我把垃圾提起來,想扔進去滋饲,這時垃圾袋的提手斷了厉碟,垃圾嘩啦啦掉下來,罐頭屠缭,雞蛋殼箍鼓,筆記本,棕底白花的百褶裙呵曹,一片狼藉款咖。我心想,以后要買另一個牌子的垃圾袋了逢并,這個真不耐用之剧。

市集的喧囂把我吵醒了,婦人們大聲地討價還價砍聊,商販死死護住幾毛錢的利潤背稼,不肯松口〔r颍互不相讓蟹肘,一拍兩散。

有個男人從我身邊經(jīng)過俯树,大聲地咳嗽著帘腹,對我的腳底下吐了口濃痰。他走開了许饿。

世界忽然暗了下來阳欲。烏云遮住了光,雨要來了。鳥低低地飛著球化,人們匆匆趕著路秽晚。街口的那條狗驚懼地吠著,貓們東跑西竄筒愚。

云層摩擦赴蝇,閃電像銳利的刀片,割在天空的胸膛巢掺,割一下句伶,亮閃閃一道白光,“轟——”陆淀,天空怒吼著考余,卻沒有留下任何傷口。但雨直到傍晚才下起來轧苫。這夜里秃殉,狂風大作,雨的步伐宛如持槍赴戰(zhàn)場的大部隊浸剩,穩(wěn)穩(wěn)當當,視死如歸鳄袍。幸福的人們在溫暖的床上睡著了绢要,我在街邊發(fā)著光。雨滴打在燈罩上拗小,撞上去就失去了力氣重罪,只好沿著玻璃面流下來,冷冷的哀九,癢酥酥的剿配。今晚,我想做一個自己的夢阅束。

于是我閉上眼睛呼胚,開始做夢∠⒙悖可我只是重復那兩個夢蝇更,一會在溪邊,一會在游泳池里呼盆,我做不出其他的夢年扩。我于是極力地幻想著,想把什么加進去访圃,把風雨加進去厨幻,把附著在我身上的寒氣加進去,把每天從我身旁經(jīng)過的路人加進去,我幻想那片草坪况脆,我幻想那棵樹饭宾,我幻想我沒見過的波濤洶涌的大海,漁夫狂熱的情人漠另,白天的太陽照在它身上捏雌,波光粼粼,夜晚的月亮照在它身上笆搓,神秘莫測性湿,她卷起高高的浪潮,啊满败,把我擁在你的懷里吧肤频!我想永遠在那深藍里呼吸,做海的子民算墨,我想見那礁石上的小人魚宵荒,她不渴求人類的愛情,她只愿在海的博大的胸懷上净嘀,作一顆小小的朱砂痣报咳。

啊,大海挖藏!

我發(fā)覺自己猛烈地發(fā)著光暑刃,我從未發(fā)出如此亮的光,它劇烈地顫抖著膜眠,像搏動的心臟岩臣,但它跳得太快了,快得不同尋常宵膨,終于架谎,“啪”的一聲,我炸裂了辟躏。燈泡的碎片散落四周谷扣,怒吼的風又把它們帶到更遠的地方。

街燈死去了鸿脓。它不再站立在沉默的空氣中抑钟,不再違反街燈的本性,做人的夢野哭。第二天在塔,人們換了只燈泡〔η“這只好蛔溃,原先那只光老是不停地晃,夜里都睡不安穩(wěn)『卮”住在附近的人說徽曲。新的燈泡不晃,夜里沒有夢麸塞。

街燈死去了秃臣,夢里的故事還沒完。但恐怕早已完了哪工。

那女孩開著車奥此,送她的孩子上幼兒園,自己去單位上班雁比。路過新市區(qū)的時候稚虎,她看著剛起的住宅樓,不禁多望了幾眼偎捎,米色的建筑高高聳起蠢终,要伸出手指頭仔細地數(shù),才能數(shù)清楚究竟多少層茴她。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寻拂,她的眼睛沒有感情。這時距離那街燈死去已過了許多年丈牢,但夢里時間總是混亂的兜喻,交織在一起的。

她的車駛進了辦公大樓赡麦,我醒來了。

第二天我收到了通知帕识,我的面試通過了泛粹,下星期起,我就要去那棟辦公大樓上班了肮疗。

從此我不再做任何夢晶姊。夢這東西大概離我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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