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有誰
在世界上的某處哭
無緣無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里爾克《沉重的時刻》
流光容易把人拋砾肺,紅了櫻桃技健,綠了芭蕉。轉眼共苛,第二年的春天來了。
靈珊和邱子亮的網(wǎng)上聊天話題基本上還局限在專業(yè)方面蜓萄,文藝學和靈珊學的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相通之處頗多隅茎。邱子亮冷靜、思辯嫉沽、條理辟犀。這些都是靈珊所欠缺的。自從入學以來绸硕,靈珊專業(yè)上的進步竟然全得益于兩個人堂竟,一個是令狐沖魂毁,事無巨細,耐心指點出嘹。一個就是邱子亮席楚,潛移默化,春雨潤物税稼。
誰說男人背后總是有一個女人啊烦秩,女人背后也總是站著男人的,而且----是倆郎仆。
這天當靈珊和蘇婕買水果回來只祠,途經那株櫻花樹,靈珊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那株樹已著新花丸升,嫩蕊齊綻铆农。蒼天,她和他認識已經快一年了狡耻,舊花已無影,新花復飄香猴凹,而他和她似乎還站在原地夷狰,一步也沒挪移,只是在春天的櫻花樹下相遇郊霎,四目交對沼头。靈珊的惆悵像這株繁花,滿滿的书劝。
“蘇姐进倍,你說,怎么才能判斷一個男人對你有點意思肮憾浴猾昆?”
“怎么,小妮子動春心了骡苞?也難怪垂蜗,春天嘛珍剑,連小草都蠢蠢欲欲動废岂,何況你這如花少女『烨遥”
靈珊臉一變躲株,扭頭就向前走片部。
蘇追上來,“跟我混這么久了霜定,還面嫩呢档悠。我一直主張人什么年齡就干點什么事廊鸥,你這個年齡就是應該去談戀愛啊≌舅冢”湊上來問:“是令狐沖吧黍图?那還用得著試探?他對你的那點意思就散布在這空氣中奴烙,聞都聞得到助被。”還果真拿鼻子嗅了兩下切诀。
靈珊繼續(xù)不語揩环。蘇追問道:“還另有其人?小妮子不簡單啊幅虑,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我怎么沒察覺丰滑?”
靈珊終于笑道:“沒有了,我一直不就呆在宿舍倒庵,還有就是跟我?guī)熜至牧奶彀N抑皇请S便問問∏姹Γ”
蘇說:“一般情況下郁妈,如果雙方互訴童年往事,就有眉目了绍申∝洌”
靈珊奇道:“戀愛與童年有啥關系?”
“你這就不懂了吧极阅,人啊胃碾,悲觀一點說,挺宿命的筋搏,你所有的事都與你的童年有著致命關系仆百,很多事,看上去沒關系拆又,其實儒旬,早在童年就種下了因√澹”
“得栈源,我還以為什么新鮮論調呢,原來是三歲看老竖般,七歲看大甚垦。”
靈珊再在網(wǎng)上遇到邱子亮。就存了一個小心思艰亮,問他幾歲上的學闭翩。
那邊也就直接敲過來:“六歲∑#”
“幼兒園疗韵?”
“小學啊≈斗牵”
靈珊驚訝得目瞪口呆蕉汪,“你就比我大一歲?我是五歲上的學俺言埂者疤?”
“怎么可能跟你一個年齡呢,我今年都23了叠赦。都工作六年了驹马。以后管我叫哥啊〕悖”
靈珊再度震驚糯累,他工作這么久了?這與他的滄桑感倒挺相符的册踩。
“你就知道蒙我寇蚊,我數(shù)學再不好,你也不可能23歲就工作六年了棍好。”
“我上的是初中中專允耿〗梵希”
“那怎么可以考研呢?”
“我參加自學考試的较锡,自修了屢导冢科和本科÷煸蹋”靈珊聽說過自學考試低散,一門門地修過去,都是毅力特好的人才能堅持到最后骡楼。
“你怎么上學這么早呀熔号,我媽是小學老師,我在家沒人看鸟整,就把我?guī)У剿嗌仙蠈W引镊。所以比一般人早好幾年呢。”
“我們那村三年才收一批學生弟头,要么早上吩抓,要么晚上「昂蓿”
靈珊第三次被嚇疹娶,還有這么落后的村子呀,三年才招一次學生伦连。得雨饺,得。
“靈珊除师,你最早的童年記憶是什么呀沛膳?”這句話可問到靈珊心坎上去了。她繞這么大圈子汛聚,還不是為了這兩個字嗎锹安?童年。
“我想想啊倚舀,最早的叹哭,不是太好『勖玻”
“怎么個不好法风罩?”
“好像是這樣的,我在我奶奶家的院子里玩舵稠,奶奶做好了飯超升,這么多年,我都還記得哺徊,是芋頭面條室琢。然后他們開始吃飯,爺爺落追,奶奶盈滴,小叔叔,二叔叔家的兒子冬冬轿钠,我就坐在門檻上巢钓,他們都在吃,爺爺和奶奶還不斷喂冬冬疗垛,要他多吃點症汹,但沒人叫我吃,我就一直坐在那兒继谚,看著他們把面條一根一根全吃完了烈菌≌笮遥”
“為什么不叫你吃啊芽世?”
“重男輕女唄挚赊。我父親是長子,生下我是個女孩济瓢,沒個人高興荠割。生來受歧視,恨恨那可論旺矾。你說我慘不慘蔑鹦?”
“嗯,他們是做得挺不對的箕宙『啃啵”
“還有更不對的呢,我兩歲那年柬帕,我媽由民辦教師轉成正式的哟忍,工資可以漲好多好多呢,但我奶奶覺得正式工只能要一個孩子陷寝,不能再生了锅很,就天天罵我媽,直到現(xiàn)在還不理我媽呢凤跑”玻”
“沒有辦法,他們那代人就是老腦筋仔引∪硬郑”
靈珊只顧傾訴著自己的委屈,突然想起來咖耘,既然是邱子亮問的最早的童年記憶当辐,那他的應該是很特別才對。
“你呢鲤看,你最早的記憶是什么∷H海”
“不太想說义桂。”
靈珊一下子惱了蹈垢,“你這算什么慷吊,讓我說了自己反而守口如瓶〔芴В”
“是死人溉瓶。”
靈珊的心看到這兩個字也跟著沉了下去⊙吣穑“怎么呢疾宏,是你奶奶?”
“不是触创】裁辏”
“那是誰呀?”
邱子亮那邊不說話哼绑,過會兒岩馍,敲過來一行字,“我們宿舍老三要我跟他一起去圖書館抖韩,以后再聊蛀恩,好不好?”
靈珊知道他不愿意說茂浮,最起碼現(xiàn)在是不肯說的了双谆。于是說:“那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有沒有張潔的《無字》,我重新看了《荊棘鳥》励稳,聽說《無字》也是女性家族敘事的佃乘,可以比較下【阅幔”
那邊很簡短地說:“好趣避。”
靈珊一個人在宿舍里突然不知道干什么好新翎。死人程帕,死人,這么沉重的字眼地啰。是誰愁拭?她拿起本書坐著,過了很長時間亏吝,突然又翻過封皮看書名岭埠,完全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蔚鸥,是那首披著羊皮的狼惜论,靈珊覺得好玩設成了來電鈴聲。她抓過手機一看止喷,一顆心激動地跳了出來馆类,竟然是邱子亮!靈珊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弹谁,一直以來乾巧,都是靈珊上網(wǎng)主動找邱子亮聊句喜,但也沒打過電話。靈珊按響接通鍵沟于,“你要的書我找到了咳胃,一共三本∩珩桑”
靈珊叫道:“太好了拙绊!”
“怎么給你呢?”
圖書館的東邊就是1號教學樓泳秀,那株櫻花樹就站在這兩座建筑中間标沪,靈珊靈機一動,“還記得那棵櫻花樹嗎嗜傅?就在那兒吧金句。”
“好吕嘀,我等你违寞。”
靈珊抓起鑰匙就向外沖偶房,剛把門帶上就又沖回來趁曼,站在鏡子前看了看,到衣櫥里拿出條白色圍巾圍上棕洋,這才又重新跑了出去挡闰。
邱子亮拿著三本書坐在長木椅上,靈珊氣喘吁吁地跑過去掰盘,一屁股就坐在了他旁邊摄悯,叫:“累死我了±⒉叮”
邱子亮笑道:“跑什么跑呀奢驯。”
“怕你等急了唄次绘”窀螅”
這是靈珊和邱子亮單獨第二次見面,靈珊感覺很奇特邮偎,說:“怎么有網(wǎng)友見面的感覺呀罗洗。幸好不會見光死「置停”
“你怎么知道就不會見光死呀,也許沒聊幾句就覺得話不投機轩缤∶酰”
“不會呀贩绕,我們在網(wǎng)上聊得很投機呀『撸”靈珊注意到邱子亮手里只拿著三本《無字》淑倾,“怎么,你自己沒借嗎征椒?”
“我手頭還有幾本沒還娇哆,你這書可就占了我三個名額〔龋”
“不好意思啊碍讨,那中午你請我吃飯吧,怎么樣蒙秒,反正吃飯時間也到了勃黍。”靈珊說得那么順溜晕讲,仿佛這道理天經地義覆获。
“你讓我替你借書,還讓我請你吃飯瓢省,有沒有天理呀弄息?想去哪吃呀?到學校外面去勤婚?”
“要不咱去食堂吧摹量?你經常去哪個食堂啊,我怎么在食堂從來沒遇見過你蛔六【S溃”
“離男生宿舍最近的4號食堂,你們都是去1號食堂吧国章?”
“我還從來沒吃地4號食堂的飯呢具钥,咱們去嘗嘗吧∫菏蓿”
靈珊和邱子亮站起來去了4號食堂骂删。靈珊找了個桌子坐下,看著邱子亮各個窗口買菜四啰,他的背影瘦瘦的宁玫,卻給靈珊安全踏實的感覺,靈珊也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柑晒,也許人就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欧瘪,自己也捉摸不透自己。
邱子亮不知道靈珊喜歡吃什么匙赞,竟然一下子就買了8份菜佛掖,買了米又買了餅妖碉。居然最后跑過來問靈珊要不要來杯啤酒。靈珊哭笑不得芥被,“我從小到大還沒喝過酒呢欧宜。要不來一杯?”
“那還是算了吧拴魄∪呷祝”
靈珊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工作過這么久,也許無酒不成飯呢匹中,她對他基本的了解都沒有夏漱,怎么就覺得他那么可親呢,真奇怪职员÷樘#“你要喜歡喝就買一杯吧,我看著你喝焊切,我也可以嘗一口啊扮授。”
邱子亮說:“工作的時候幾乎天天有酒席专肪,喝得胃都不好了刹勃。”
“難怪你這么瘦啊『坑龋現(xiàn)在胃怎么樣荔仁?”
“還好,還是不能吃辣芽死。我們山東那邊不是吃饅頭就是吃煎餅乏梁,來到這兒天天吃米,剛開始真不習慣关贵,現(xiàn)在慢慢也習慣了遇骑。”
靈珊就是江蘇人揖曾,沒有環(huán)境適應的苦惱落萎,就沒說什么,只是覺得有些傷感炭剪,在這樣的小事上练链,人和人之間也很難做到真正溝通,那么奴拦,其他事呢媒鼓?不過,靈珊自從與邱子亮相識,就覺得不管他是怎樣一個人她都能理解绿鸣,這個人身上有靈珊自己的一部分瓷产,至于這部分是哪部分,這部分的大小枚驻,靈珊還很模糊。
靈珊和邱子亮就在食堂的木桌上面對面地坐著開始了他們平生的第一次“對食”株旷。鄰桌就是一對學生戀人再登,男的挑了一根豆芽遞到女的嘴邊,女的就向前噙來吃了晾剖,倆人都旁若無人锉矢,沒半點不好意思。旁觀的靈珊卻不好意思地笑了齿尽,看到她笑沽损,邱子亮也跟著笑。靈珊想循头,這豆芽若是邱子亮夾過來的绵估,她自己會不會吃呢?想到這偷偷去看邱子亮卡骂,邱子亮也正在拿眼偷瞄她国裳,倆人的目光一交鋒,隨即快速逃閃全跨,靈珊的臉上多了一層紅云缝左。心想,就是自己敢吃浓若,看邱子亮那樣也不敢夾呀渺杉。
吃完飯,靈珊問:“現(xiàn)在咱們去哪呢挪钓?各回各宿舍是越?”
邱子亮說:“你想去哪兒呀?我下午還有課呢诵原∮⒓耍”
靈珊下午也有兩節(jié)課,在邱子亮沒說課之前绍赛,靈珊還是想就此打道回府的蔓纠,說到他有課,靈珊就想讓他陪她一起逃課吗蚌。研究生的課學生去不去上老師根本不管腿倚,但學生本身也不會溜,大家都比大學時成熟很多了蚯妇。
靈珊逃課的念頭一閃敷燎,越看到邱子亮為難就越來勁暂筝。
邱子亮解釋說:“別的老師的課還好說,獨獨下午這個張老師的課不敢逃硬贯,這個老師眼特毒焕襟,你不去上課吧,他一句話也不會說饭豹,但等你下次去上課鸵赖,他就叫著你的名字讓你起來回答問題,并且會一直追問拄衰,問到你無處可逃它褪。也不知怎么的,他記憶力就那么好翘悉,每個學生的名字都能對上號茫打。”
靈珊也不管邱子亮說什么妖混,只咬著下嘴唇盯著他笑老赤,說:“就這一次,下不為例源葫∈剑”
終于邱子亮問:“去哪?”靈珊陰謀得逞地笑了起來息堂,“玄武湖吧嚷狞。怎么樣?”
玄武湖離S大很近荣堰,步行就可以去床未,而且湖的外圍好大的一圈風景迷人,還不收費振坚。S大的學生有事沒事都要去瞎溜達一圈薇搁。
邱子亮和靈珊決定從離學校最近的小北門進去,誰知小北門前豎了一塊牌子:“正在施工渡八,請走正門啃洋。”靈珊叫道:“怎么這么沒運氣啊屎鳍『曷Γ”
邱子亮說:“這與運氣什么關系啊,咱從正門過去好了逮壁,又不遠孵坚。”
靈珊不肯,就在小北門前探頭探腦卖宠。其實施工快完了巍杈,并沒有工人在場。平時行人通行的路上只是擋了塊鐵板扛伍,靈珊說:“高山都可以翻越筷畦,這點小障礙算什么呀〈倘鳎”
邱子亮只好跟在靈珊身后走了過去汁咏。人行道不能走,只能從一人高的花墻上爬上去作媚,邱子亮先爬上去,再伸出手來拉靈珊帅刊,靈珊把手遞到他手里纸泡,他握住了她的手,彼此都有點羞赧赖瞒。而靈珊覺得在她的手剛碰觸到他的手時女揭,皮膚本身就產生了一種很強大的引力,把他的手和她的手粘合在了一起栏饮。仿佛他的皮膚和她的皮膚天生就應該緊挨著吧兔。后來,靈珊一再回憶起她和他兩手碰觸的瞬間袍嬉,歸納出來一套“戀愛皮膚接觸理論”境蔼。該理論認為,每個人的皮膚本身也是有生命的伺通,這生命跟每個人一樣箍土,也在尋找相合的另一半。當皮膚遇到了自己相合的皮膚罐监,會產生奇異的快感吴藻。快感過后弓柱,就像一個流浪已久的人重返極度思念的家園沟堡,安心,踏實矢空,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全涌了上來航罗,只想就此好好地睡上一覺。而皮膚要是遇到了跟自己不合的皮膚妇多,厭棄的速度大大超過了人伤哺。人有時為了某些欲念還能克制自己的負面情緒,皮膚可是一點也不含糊的,不喜歡絕對難勉強立莉,真正是眼里揉不進沙子绢彤。
邱子亮拉靈珊上去后,趕緊松開手蜓耻,倆人因著這點羞赧茫舶,誰也不說話。倆人走到湖邊刹淌,沿著湖邊的石板路一直向前走饶氏,走到了那片荷花湖。還沒有荷花有勾,但荷葉田田疹启,浮在水面,鋪展著新綠蔼卡,暗送著清香喊崖。石板路的另一邊就是一片小樹林,遮住了繞湖主路雇逞,清幽荤懂,清雅。倆人心有靈犀地在一條長石凳上坐了下來塘砸。
靈珊掐了一莖青草节仿,去戳離她最近的荷葉。問邱子亮:“要是我現(xiàn)在掉進湖里去了掉蔬,你救還是不救廊宪?”
邱子亮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女轿,“不救挤忙!”
靈珊佯怒道:“什么人呀,人家不理你了谈喳〔崃遥”
邱子亮笑道:“你跳下去唄,跳下去就知道我到底是救還是不救了婿禽∩蜕”
靈珊站起來作欲跳狀,邱子亮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扭倾,笑道:“別鬧淀零。危險的√乓迹”
靈珊重又回到座位驾中,倆人之間的那點點心意已如眼前的湖水唉堪,波光鱗鱗,隨風蕩漾肩民。靈珊再也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唠亚,問:“上午在網(wǎng)上,你說的童年記憶是怎么回事俺痔怠灶搜?”
邱子亮的臉上掠過一層陰影,說:“我的最早童年記憶是死人工窍,死的是人是我爸割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