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8日? 星期四? 晴
? ? 每次給父親喂水楷力、喂藥或喂流食,都必須用不帶針頭的200毫升的針管從鼻導(dǎo)管里慢慢地注入亮曹。二姐每次吸取藥物或食物時氛什,我在一旁用手把導(dǎo)管捏緊,以防止空氣進(jìn)入胃里引起不適片习。盡管父親生病以來捌肴,基本上都是二姐照顧蹬叭,她已經(jīng)十分熟悉各種流程和操作,可是每次我都忍不住低聲提醒:“慢點推”状知。因為秽五,我注視著父親,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些液體輸入時饥悴,父親會出現(xiàn)輕微的不舒服反應(yīng)坦喘。讓人見了,心肺之間像有一把生銹的鈍刀在切割西设,疼痛不已瓣铣。今天喂完后不久,父親就不停地打嗝贷揽。二姐就用柿子蒂煮了水喂他喝棠笑,見效還挺快,喝完一會兒就止住了禽绪。
? ? ? 大哥每天早上起來腐晾,都會先到這邊來看看父親。然后丐一,再跑來跑去忙一些必不可少零碎事藻糖。今天他戴了一頂灰色的毛線帽子,臉色暗黃库车,看上去越發(fā)精神不振巨柒,稍微走的快一點,就惡心柠衍。我皺著眉頭鬧心地問他:“你到底是什么病嗎洋满?有沒有去看看?”他有氣無力地回答:“我是心跳過速珍坊,這兩天早搏有點厲害牺勾。”“沒吃藥嗎阵漏?”我問驻民。“海健這里現(xiàn)在沒有這種藥了履怯?”“城里藥店應(yīng)該有賣的吧回还?不行要昭昭騎車去城里給你買。心臟病不吃藥怎么行呢叹洲!而且柠硕,你要時刻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运提』热幔”手足之情是人世間最原始最自然的一種親情闻葵,它的表達(dá)和流露由心而發(fā),不帶有一絲一毫的矯情和造作癣丧。他說大嫂已經(jīng)做好飯了槽畔,要我先過去吃。
? ? ? 大嫂年近五十了坎缭,卻一直保持著讓減肥總不成功的我羨慕的削肩細(xì)腰竟痰、高挑身材√秃簦可能和她天生不吃肉有點關(guān)系吧坏快。回民除了豬肉不吃憎夷,還吃其它肉食莽鸿,可是她卻不僅什么肉都不吃,而且連聞都聞不得拾给。天生的“齋公”祥得,只能吃素。她姣好的臉龐上淡淡的留下了歲月無情的痕跡蒋得。她的眼睛雖然不大级及,但也靈動俏媚,只是她的眼神里總流出一絲清涼额衙,似乎使人不敢靠得太近饮焦。這次回來,我感覺到她對母親的態(tài)度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窍侧,以前和她說到母親時县踢,她總是用“韶華她奶奶如何如何”,但這次說起來伟件,也會用“咱媽怎么樣怎么樣”硼啤。我去吃飯時,她正在廚房里炒白菜斧账。我看見她把白菜只盛出來一半谴返,就問:“怎么沒盛完?”她一邊用鍋鏟攪拌一邊說:“咱吃這菜就中了其骄,咱媽會能咬動亏镰?還給她多炒一會兒,炒熟點拯爽。”她平時說話的聲音有點尖銳钧忽,語速有點快毯炮,語氣有點像秋天吹過樹林的風(fēng)逼肯,讓人聽起來感覺不夠婉轉(zhuǎn)柔軟,但今天這話聽上去卻真的很悅耳動聽桃煎。
? ? ? 我穿了大嫂一件白底紅格子的長袖圍裙篮幢,回家后著手從北屋開始打掃收拾。一所院落为迈、一座房屋三椿,都擁有它們各自風(fēng)光和黯然的興衰史,都會在他人深深淺淺的記憶中葫辐,留下鮮活的生命搜锰。
? ? ? 站在門前,無限深情地打量著和年邁的父親一起走向衰弱的庭院耿战,低矮破舊的房屋蛋叼,斑駁陸離的墻壁,凹凸不平的磚鋪小道剂陡,自生自滅的枯草和野生的樹木狈涮,不免感嘆歲月的無情流年的匆匆,不免感嘆人生的短暫時代的進(jìn)步鸭栖。我們家的住宅坐南朝北歌馍,南屋是主臥,是父親當(dāng)年復(fù)原回來和母親成家時所蓋晕鹊,已經(jīng)有六十多年的歷史了松却。當(dāng)時,父親獨自一人捏题,拿著政府對復(fù)原軍人的200塊錢補(bǔ)貼金玻褪,給外婆家買了三間屋的瓦,買了一頭牛公荧,剩下的錢就是蓋了這座房子带射,房子的上的大梁、椽子循狰、檁條窟社,很多都是舊房子上拆下來的。我們遇到難處時绪钥,母親常勸說我們:當(dāng)年她和父親蓋好房子搬進(jìn)來時灿里,屋里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程腹。從一貧如洗開始匣吊,白手起家,不是一樣把我們撫養(yǎng)成人,培養(yǎng)我們讀書成才了嗎色鸳!只要人不懶惰不走歪路社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我們姐妹兄弟幾個大都生于斯長于斯命雀,這座房子的犄角旮旯里都塞滿了父母抹不去的記憶蒜哀。這也許就是人到老了要葉落歸根的原因之一吧。蓋西屋時吏砂,父親在我們村方圓幾里地有一定的威望撵儿。大姐那時十七八歲,伶牙俐齒聰明能干狐血。父親在外邊上班淀歇,蓋房找人辦事基本上都是大姐出面。那時候的農(nóng)村自然沒有實行計劃生育氛雪,有的是年輕力壯的后生小子房匆。他們白天在生產(chǎn)隊里干活,晚上來我家?guī)兔梁湍嗥鰤Ρ丁D菚r候的人不缺力氣浴鸿,就是希望填飽肚子,母親是個善良弦追、感恩岳链、大方的人,從來不怕人吃劲件。凡是在我家?guī)兔Φ娜吮M管隨便吃隨便拿掸哑。即使母親自己去借,也一定要人吃飽肚子零远。房子很快就蓋好了苗分,而且是我們村上第一座四個墻角和窗戶用青磚鑲砌的房子,惹得很多人嘖嘖稱贊羨慕不已牵辣。北屋分東西兩個鄰間屋摔癣,中間是留有出廈(比較寬闊的房檐)的大門,從上到下纬向,從里到外全部用清一色的青磚磊砌而成择浊,美其名曰“渾磚到頂”。在當(dāng)時的一片土墻草屋之間拔地而起逾条,簡直就是鶴立雞群琢岩,占盡風(fēng)光。曾經(jīng)有多少人夏天時师脂,到大門下乘涼担孔,東拉西扯飛短流長江锨。曾經(jīng)有多少人在冬天晴朗的上午或午后,在門前的陽光下找父親下棋攒磨,有一群愛好者在旁邊圍觀泳桦,經(jīng)常有人爭得面紅耳赤汤徽,氣氣呼呼娩缰,輸了不服氣,約好再來谒府。俱往矣...
? ? ? 兩個屋里的地面上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拼坎,墻壁上的年畫早已褪色,到處掛著粘著塵埃的蛛網(wǎng)完疫。很多紙箱里裝著很久以前穿過的衣服泰鸡、破布、書籍和母親洗刷干凈備用的瓶瓶罐罐壳鹤。紙箱上鋪蓋的報紙上也落著厚厚的灰塵盛龄,有些紙箱年久風(fēng)化,一搬動就破爛了芳誓。我用一把大竹掃把先把墻上的灰塵輕輕掃落余舶,把無用的東西全部搬到大門外的空地上。然后掃地锹淌,塵土飛揚匿值,落滿頭發(fā)、臉龐赂摆、鼻子挟憔。灰塵吸入咽喉烟号,癢癢干干的绊谭,總想咳嗽。在清理的過程中總會有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引起回憶汪拥。比如达传,在灰塵堆里發(fā)現(xiàn)了十幾年前我給母親買的一串紅瑪瑙手鏈,使我想起了那年暑假帶龍龍回來住過的那段時光和當(dāng)時發(fā)生的故事喷楣,以及當(dāng)時的心情趟大。比如,在一個小紙盒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塑料玩具小鴨子铣焊,一捏會嘰咕嘰咕地響逊朽,那還是阿龍半歲時,第一次來這里曲伊,母親給他買的叽讳。那時追他,每次帶他心煩了,我就故意弄哭他岛蚤,因為我知道母親一聽到他哭就不忍心邑狸,不管正在做什么,都會放下來把他抱走涤妒,還會沖我喊一聲:“你老是叫他哭啥哭单雾,不會哄哄他∷希”還找到我高中時的日記本硅堆,和大學(xué)時的英語教材和磁帶...很多的記憶就像是女人衣柜里得衣服,即使十分鐘愛贿讹,時間長了渐逃,新的衣服越來越多,也會漸漸的忘記了曾有那么一件民褂∏丫眨可是一旦你整理時,發(fā)現(xiàn)的任何線索赊堪,都會碰觸到記憶中按鈕面殖,立刻打開了通往往昔歲月的通道,一切都記憶猶新雹食。
? ? 中午我和大哥大嫂在吃飯的時畜普,突然二姐給大哥打來電話說:“爸爸睜開眼睛了,快來看看群叶〕蕴簦”我們立刻起身一路快走地匆匆趕回去。媽媽街立、二姐守在旁邊舶衬,還有幾個鄉(xiāng)鄰在。媽媽見我和大哥進(jìn)去赎离,高興地說:“這兩天你爸一直不睜眼睛逛犹,今個突然眼睛睜得圓囫圇圇的×禾蓿”二姐也興奮地說:“他眼睛還可有光澤了虽画,跟個好人一樣∪俨。”我走到父親身邊码撰,看到他把臉轉(zhuǎn)向外邊,睜大眼睛四處望著个盆,目光似乎炯炯有神脖岛,其實很茫然朵栖。因為我俯下身在他耳邊喊:“爸爸,爸爸柴梆≡山Γ”我希望他能聽到我的聲音后,把目光收回來看看我绍在。但是门扇,他卻只顧四處環(huán)視,對我的呼喚沒有一點反應(yīng)揣苏。我和二姐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悯嗓,悄聲地說:“我擔(dān)心是回光返照⌒恫欤”她無聲地點了點頭。大哥走到床前喊了父親兩聲铅祸,又退回到窗邊坑质,兩手插在褲兜里,微笑著說:“好好看看吧临梗,看看這個老地方涡扼。”幾個鄉(xiāng)鄰也隨聲附和盟庞。過了一會兒吃沪,父親慢慢的又閉上了眼睛,恢復(fù)了平靜什猖。大哥得意地說:“我說咱爸想回來吧票彪,你們還不信!”可是不狮,我確實不知道父親心里是如果想的降铸,就不隨口說:“不知道∫×悖”他們都出去了推掸,我坐在父親的床前,把手放在他的手里驻仅,他有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谅畅。我淚眼婆娑地埋怨道:“爸爸,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噪服,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毡泻,你就說出來呀!難道你就忍心至始至終不跟兒女再說一句話芯咧?”他依然緊閉雙目牙捉,粗重地呼吸著竹揍,對我的話毫不理睬。他以前可是從來不會這樣的靶安疤剑!
? ? ? 晚上我和大哥大姐圍坐在火爐旁聊天。二姐已經(jīng)用兩塊布把里外窗戶遮住挫鸽,只能透進(jìn)來一點微風(fēng)旨别。房間里的爐火連續(xù)燃燒,驅(qū)散了沉積多年的潮濕和陰冷的空氣±咳牵現(xiàn)在感覺比第一夜剛回來時暖和多了被饿。二姐不住地向大哥夸贊大嫂:“這次回來,小燕不管說話還是辦事搪搏,的確變化太大了狭握。到底長大懂事了,真的很不錯疯溺。我開始還擔(dān)心回來她會找事的论颅。”大哥的兩只手在火爐上方相互搓著囱嫩,慢條斯理地說:“剛開始恃疯,她是準(zhǔn)備找大姐的事的,后來我慢慢開導(dǎo)她墨闲,給她做思想工作今妄,她也想開了≡П蹋”我站在火爐旁邊盾鳞,接著大哥的話說:“都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杆兵?”大哥又說:“按我以前的意思雁仲,這回咱爸的事就要咱大姐一個人管∷鲈啵”我覺得他的話是無理取鬧攒砖,快速地瞟了他一眼,十分不贊同地辯駁道:“這話說的沒有道理吧日裙?”他瞪著眼睛看著我吹艇,急切地爭辯:“我太是有理可講了!當(dāng)初她吵著去接班的時候昂拂,親自跑到學(xué)校把我從教室里叫出來對我說的受神。以后兩老的事不用我管,她全管格侯”翘”二姐看著大哥柔聲細(xì)語地說:“她話雖是那樣講了财著。但是你說,這是不是咱們的爹撑碴〕沤蹋”大哥的語氣也變得低沉而柔軟:“所以說,我就不那么想了醉拓。不過這次回來辦事伟姐,讓咱姐少指手畫腳的∫诼保”二姐趕緊說:“我都跟咱姐說好了愤兵,回來你說咋辦就咋辦,俺都聽你的排吴「讶椋”我插了一句嘴:“咱爸的事情上,你是主辦傍念,但是我們也有提出建議和意見的權(quán)利矫夷,至于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但不能完全不讓我們說話憋槐。”我知道我在家里最小淑趾,他們一直認(rèn)為我“馬大哈”“傻”阳仔,所以有時候二姐二哥不敢說的話,我說扣泊,反正即使我說錯了近范,他們也大不了瞪我一眼,不會往心里去延蟹。我們又提到了“壽棺”评矩,大哥說按爸爸的心愿給他訂最好的柏木做的。按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阱飘,“壽棺”是由兒子們買的斥杜。而紙扎貨(殯葬用品。用紙扎成的花圈沥匈、金童玉女蔗喂、金山銀山、樓房高帖、汽車等)缰儿、響器班、大鼓隊都是由女兒們負(fù)責(zé)的散址。我和二姐對大哥說乖阵,只要別人辦事有的宣赔,我們都會有。我們的目的就是為父親盡最后一次孝心瞪浸,要把父親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送走儒将。我們?nèi)齻€人一起幫父親翻了個身,就讓大哥回去休息了默终。
? ? ? 二姐說:“父親回來家后比在醫(yī)院的時候安靜多了椅棺。在醫(yī)院里,一會兒咳嗽齐蔽,一會就掏痰两疚,一會兒醫(yī)生來量血壓,一會兒來測血糖含滴,幾乎要鬧騰一整個晚上诱渤。”我說:“父親就這樣無意識地睡著也好谈况,起碼不會感到太疼痛或者太痛苦勺美。”二姐說:“巧碑韵,你拿著手電筒照著赡茸,讓我再把他這邊(右邊)褥瘡的地方再上點藥∽N牛”我把蘸了碘伏的棉簽和藥粉遞給二姐占卧,幫她照亮。傷口只有小拇指肚那么大联喘,基本上已經(jīng)結(jié)痂了华蜒,還有一片小小的位置仍然沒有愈合。父親老年變得很嬌氣豁遭,不管哪里受一點傷叭喜,他都會呲牙咧嘴地喊疼。記得前年他的腳底上長了厚厚的皮蓖谢,母親幫他泡完腳擦干時捂蕴,用手撕了一下,扯爛了一點皮蜈抓。由于父親老年血糖有點高启绰,所以傷口很難愈合。每次他一起來走路就喊疼沟使。暑假里委可,我買了碘伏,和紅霉素軟膏,每天給他擦幾遍着倾,漸漸地好起來了拾酝。有次我出去沒在家,不知是哥還是姐要給他擦藥卡者,他不肯蒿囤,非要等我回來給他擦藥,說我擦的不疼崇决。那年暑假我離開前問他:“爸爸材诽,你的腳還疼不疼?”他笑著說:“不疼了恒傻,你這次來脸侥,可有一大功勞啊盈厘!你把我的腳治好了睁枕。”我說:“你的腳不疼了沸手,那我也該走了外遇。”他聽我說到“走”字契吉,就立刻鼻子眼睛嘴巴堆擠在一起跳仿,難過地哭。現(xiàn)在捐晶,無論如何他都不喊疼了塔嬉,可是我們看見,心卻很疼很疼租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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