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作者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师坎。
01
那時我二十歲,心心念念離家出走堪滨。
我的家鄉(xiāng)是東山腳下一個名叫石馬的村子胯陋。歷史上這片土地曾經(jīng)是達官顯貴鐘意的陵寢地。打我記事起袱箱,地表上就矗立著幾座被風(fēng)雨剝蝕得殘破不堪的石雕戰(zhàn)馬遏乔。后來戰(zhàn)馬被運到省城搞研究再沒有送回來,只剩下村名證明它曾經(jīng)存在发笔。
石馬村貧窮落后盟萨。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村里只有兩三戶人家建了樓房了讨,大多數(shù)人仍住在祖輩夯筑的土坯房里捻激。就是那種用稻草秸稈拌泥做成土磚砌的房子。墻上到處都是洞前计,有老鼠洞也有蛇洞胞谭。到了晚上,你會聽到它們惡斗發(fā)出的嘶鳴男杈。要是晚上下雨丈屹,早上睜開眼時,多半頭上的蚊帳會像啤酒肚般下垂伶棒,這是一條蜷成團的青竹蛇在睡大覺旺垒。
豬圈緊鄰?fù)僚鞣俊C刻於家淌茇i拱嘴的哼哼聲還有豬屎的惡臭肤无。廁所在石馬村叫“屎缸”先蒋,就在豬圈旁,其實就是兩塊木板架在糞池上舅锄。拉撒時雙腳踩木板懸空鞭达,從糞坑里躥上來的冷風(fēng)一陣接一陣拍打屁股,像極了光起屁股蹲在冰山上皇忿。這也就罷了畴蹭,我的阿公阿婆為了省錢,舍不得用草紙擦屁股鳍烁,而是沿用竹篾片刮屎叨襟。編織竹器沒用完的竹篾片扎成捆立在犄角旮旯里,拉完了順手折下一小段幔荒,湊到肛門處上下刮擦糊闽,疼得屁股情不自禁地撅起來梳玫。
石馬村人以種地為生,但這里丘陵廣布右犹,土壤貧瘠提澎,勞碌一年剛能吃上飽飯。若想改善生活念链,就得到村里的機磚廠上班盼忌。男的拉板車,女的看磚窯掂墓、推板車谦纱。遇到下雨的時候,爛得像沼澤一樣的黃泥黏土能生生拽下腿上套的水膠鞋君编。
石馬村人的祖先崇拜最令我深惡痛絕跨嘉。活人住土坯房吃嘿,祖先的牌位卻住在火磚建的祠堂里祠乃。村民們除了農(nóng)忙,就是祭祖唠椭。春分墓祭跳纳、冬至祠祭,逢年過節(jié)贪嫂,先要用雄雞公祭了神榜才輪到人吃。就是婚嫁仍逃脫不了祖先的魔掌艾蓝。開席前力崇,鄉(xiāng)廚手里拖著裝滿大米的托盤,站在宴席中間赢织,一邊撒打一邊念回馬車詞亮靴,恭送送嫁的祖先回家。我們老朱家更過分于置,孩子不小心打碎碗碟缠导,就要被罰跪在神榜下背誦三百一十七字的《文公家訓(xùn)》唐责,在紫陽堂歷代先祖考妣凝視下端身正己,學(xué)習(xí)禮性。
禮性揪罕,是石馬村的長輩對后輩的要求,表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坐有坐樣雄可,站有站樣购公,吃有吃樣,為人處事認真質(zhì)樸泊交,腳踏實地乳讥。但我天生就不是一個禮性的孩子柱查,特別是在音樂老師那里聽到港臺流行歌曲后,心野的時刻想離家出走云石。
高中畢業(yè)后唉工,我無所事事,整天往音樂老師家里跑汹忠,跟他學(xué)寫歌酵紫,夢想當原創(chuàng)歌手。父母覺得我不切實際错维,還不如跟著姐夫?qū)W會計奖地,學(xué)成后他推薦我到公社做事。但我非掣郴溃抗拒同算盤和數(shù)字打交道参歹,氣得阿爸把我創(chuàng)作的十首歌撕個稀巴爛,丟進柴灶里燒成灰隆判。為此我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門犬庇,好幾天對他不理不睬。直到音樂老師來找我侨嘀,說我寫的《深深愛過你》在省城的《樂苑》雜志上發(fā)表了臭挽,隨刊還寄來100塊稿費。
我們家累死累活一個月才幾百塊錢收入咬腕,而筆桿子輕輕一揮就能賺100塊欢峰,這使我大受鼓舞,接下來的日子涨共,每天拿著印有四大偉人的鈔票在他們眼前炫耀纽帖,待人接物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举反。
記得那天我在兒時玩伴面前大吹大擂一番后回到家懊直,就見廳下飯桌旁端坐著一對男女。我阿爸坐在飯桌的上八位上火鼻,扳起指頭給他們合八字室囊。他是我們村很有聲望的八字先生,全村男女的八字幾乎都是他合的魁索。
女的引起我的注意融撞。她是三隊王家屋下的妹子王曉娟,曾經(jīng)見過兩眼蛾默,長得很漂亮懦铺。一張芙蓉秀臉因害羞而暈紅。柳眉彎彎支鸡,星眼如波冬念,不時低頭把玩又粗又長的麻花辮趁窃。盡管穿一身粗布衣裳,卻能從她身上感受到類似周慧敏那種出水芙蓉似的清新動人急前。
她的對像是八隊的張木匠醒陆,給我們家做過食品柜。他黃皮寡瘦裆针,跟竹竿一樣刨摩。性格老實木訥,拙于言辭世吨,不時端起茶碗來喝一口排解緊張情緒澡刹。他的指節(jié)臃腫,猶如竹桿上曬的香腸耘婚。手背上有一條細長的痕跡罢浇,是他學(xué)徒時被刨子割傷的。繭疤厚得像戴了副皮手套沐祷。我不由得在心底惋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嚷闭。
見到我,他們從長板凳上起身赖临。張木匠咧嘴一笑胞锰,從土制西服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盒煙,取了支散給我兢榨。王曉娟則對我莞爾一笑嗅榕。我接過煙,點了點頭色乾,說聲“客氣”誊册。阿爸請他們坐下,讓不用理我暖璧,頭頭是道講起他測算的結(jié)果。大概就是兩人的八字乃天作之合君旦,良配無疑澎办。
張木匠聽后松了一口氣,同王曉娟相視而笑金砍。王曉娟的臉頰泛起潮紅局蚀。張木匠趕緊從西服口袋里抓出一個紅包,起身前對王曉娟輕柔地道了聲“你坐好”恕稠,隨后雙手執(zhí)角琅绅,畢恭畢敬遞給阿爸:“多謝朱老師《煳。”
三天過后千扶,王曉娟又來了料祠,就她一個人,一只手扶住我家大門的門框澎羞,探頭探腦地問:“朱老師在不在?”
那天我阿媽到菜地里拔草髓绽,我阿爸去給人家看上梁的日子,剩我一個人在家妆绞。我迎到門口顺呕,說阿爸給人家上梁看日子去了,問她有何貴干括饶。
“找朱老師訂個結(jié)婚的日子株茶。”她羞答答地說图焰。
“張木匠怎么沒來启盛?”
“四隊有家人要做衣柜,請他量尺寸去了楞泼〕刍玻”她捋了捋散亂的額發(fā),略顯緊張地說:“朱老師不在堕阔,我晚上再來棍厂。”
“我阿爸應(yīng)該快轉(zhuǎn)來了超陆,進來坐著等一下牺弹。”
“那怎么好意思时呀≌牌”在我的盛情邀請下,她跟隨我來到廳下谨娜,坐在上回來合八字的位置上航攒。我從食品柜里捧出番薯干放到桌面上,又拎起溫水瓶給她倒了碗白開水趴梢。她起身伸出雙手接過水碗漠畜,嘴里不斷說“不消麻煩”,束手束腳坐了回去坞靶。
我們開始攀談憔狞。談著談著,我告訴她我要去省城發(fā)展彰阴。沒說打工而說發(fā)展瘾敢,是因為我自視甚高,相信只要踏上省城的土地,我就能像金子一樣發(fā)光簇抵,揚名立萬庆杜。
“去省城做什么?”
“當詞曲作家正压⌒栏#”我拿出《樂苑》,把我發(fā)表的歌曲和名字指給她看焦履。
“詞曲作家拓劝?”她瞅了眼雜志,驚異地看著我嘉裤,顯然對這一行很陌生郑临。我告訴她就是寫歌。
“我還以為歌星唱的歌都是自己寫的屑宠,”她端起水碗厢洞,不好意思地問:“寫歌能賺到錢嗎?”
我掏出四偉人鈔票典奉,啪地拍到桌面上躺翻。“就這么一首歌卫玖,100元公你。”
她激動地瞪大了眼睛假瞬∩驴浚“張宏興辛辛苦苦給人家打一個衣柜,也賺不到100元脱茉。有文化是不一樣剪芥。”
“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琴许,誰還賣死力氣税肪。”我輕輕拍打著腦袋說榜田,“要賺大錢寸认,得靠這個。不瞞你說串慰,我的這首歌,要是劉德華來唱唱蒸,唱片公司刻成光盤來賣邦鲫,少說也得賺個千兒八百萬。”
“能賺這么多庆捺」沤瘢”在我報出的天文數(shù)字誘惑下,她朝前傾了傾身子滔以,碗里的水也差點灑出來捉腥。她自覺失態(tài),趕緊收回身子端坐好你画,隨即朝大門口投去一瞥抵碟,準備一有人出現(xiàn)就站起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坏匪,她害怕有人看見說閑話拟逮。
“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有腦袋。在我們石馬村适滓,大家都沒多少文化敦迄,都按老傳統(tǒng)過日子。想出去打工凭迹,屋下的人就講罚屋,外面的社會亂得很,謹防上當受騙嗅绸。老年人坐在沼氣井上談?wù)摰钠⒚停悄募夷腥颂艏S桶有勁。大家守著屋下的田土朽砰、堰塘尖滚、林盤過日子,就覺得這輩子夠了瞧柔∑崤”
“你怎么不嫁到城里去?”雖然這樣問有破壞婚姻的嫌疑造锅,但我還是忍不住問道撼唾。
王曉娟靜默片刻,抬起秀麗的大眼睛說:“屋下的人才不在乎你想嫁給哪個哥蔚。只要人老實本分倒谷,有力氣有手藝能養(yǎng)活一家人,他們就覺得可以嫁糙箍〔吵睿”
“這么說,你不愛張木匠深夯?”后半句話我是用普通話說的抖格,客家話說不出愛這個詞诺苹。
她笑了,“你講的愛雹拄,電視劇里才有收奔。我阿爸阿媽寧肯信祖先人留下的教條,也不信電視劇里那一套滓玖∑汉澹”
我的本性并不是煽風(fēng)點火的人,但不知怎的势篡,我不由自主地跟王曉娟講起我們即將跨入二十一世紀翩肌,世界已全面進入信息時代,整個社會的基礎(chǔ)正在發(fā)生改變殊霞,傳統(tǒng)經(jīng)濟將讓位于知識經(jīng)濟這些我似懂非懂的知識摧阅。而石馬村就是一個落后腐朽的泥潭,人在這里除了爛掉绷蹲,不會有出頭之日棒卷。我給她講從報紙上看到和聽來的深圳,觸目皆繁華祝钢,遍地是機會比规。人們瘋狂地排隊買股票,一夜暴富的神話每天都在上演拦英。深圳隔壁的國際大都市香港蜒什,更加迷幻“坦溃火車在地上跑也在地下跑灾常。大街上明星成群,抬頭就能遇見周潤發(fā)铃拇、周星馳钞瀑、張國榮,低頭就能碰到林青霞慷荔、張曼玉雕什。香港的女人已經(jīng)開始穿條紋西裝。鐘楚紅的大波浪卷發(fā)显晶,王菲黑白棋盤格大衣搭配狗啃劉海的造型贷岸,哪樣潮流不讓人興奮地尖叫。有姿色的女人一旦被星探相中磷雇,出生卑微也能逆天改命偿警。
我對王曉娟講,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孩就不應(yīng)該留在石馬村唯笙。留在這里除了灶頭鍋尾地瞎忙活就是給男人生孩子户敬。如她這般白凈的肌膚落剪,熬個三年五載鐵定變成黃臉婆∧蚵“到時候你就得像你阿媽還有我阿媽那樣,在胸前系條臟兮兮的靛藍圍腰呢堰,用冬裙裹起孩子背到背上下菜園拔草抄瑟。難道這是你想過的日子?”
我這一問猶如百步穿楊射中靶心枉疼。王曉娟先是一怔皮假,隨后低頭凝視著手背上細膩的肌膚,撫了撫骂维,好像在考慮這雙手一輩子泡到洗碗水里究竟值不值得惹资。
“趁年輕,趕快走航闺⊥什猓”我愈說愈激動,情不自禁站起來潦刃,把雙手按在桌面上大聲說道:“你長得漂亮侮措,身材又那么好,可以過更好的日子乖杠,沒必要留在石馬村虛度光陰分扎。以你的樣貌條件,可以去當演員胧洒。馮小剛畏吓、張藝謀見了你肯定會發(fā)狂。等你一夜成名卫漫,就可以穿上國際大品牌商贊助的價值千萬的限量版禮服出入名流匯聚的高檔場所菲饼。如果有時間,再請音樂學(xué)院的老師教你唱歌汛兜,然后由我親自操刀巴粪,為你量身打造鉑金銷量專輯。等到你大紅大紫粥谬,我們就籌備全球巡回演唱會肛根,去紐約、去倫敦漏策、去巴黎派哲,到那時你唱一首歌賺的錢,就足以買艘豪華游艇掺喻,然后我們懶洋洋地躺在甲板上吹著太平洋的海風(fēng)芭届,把兩三萬一瓶的路易十三當茶水喝……储矩。”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褂乍,當時口若懸河的感覺持隧,好像不是我在說話,而是傳銷公司里的成功學(xué)大師附在我體內(nèi)逃片,借用我的嘴說話屡拨。
王曉娟聽完我的大吹大擂,有些驚恐褥实,再次朝大門口打量呀狼,仿佛我說的是什么偷雞摸狗的事∷鹄耄“你怎么好講這些哥艇,要是被人聽到——!”
“讓他們聽到僻澎,我才不怕貌踏。”
“我阿爸阿媽——”
“你阿爸阿媽要是惜你怎棱,就應(yīng)該給你找個比張木匠更好的老公哩俭。講句老實話,張木匠配你拳恋,好比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凡资。你要是嫁給他,總有一天會后悔谬运∠读蓿”
王曉娟站了起來“鹋“動嘴皮容易伞访,實行起來卻難『洳担”沉默片刻厚掷,她又嘆口氣,幽幽地說:“何況我們都訂日子了级解,要是不嫁給他冒黑,村里的人會怎么說我們屋下?我才不想阿爸阿媽出門抬不起頭勤哗,王家屋下的老輩子說不定還要以騙婚為由把我踢出族譜抡爹。”
“你和張木匠扯結(jié)婚證沒有芒划?”
“我們準備辦酒的前一天去扯冬竟∨费ǎ”
“那就對了,法律規(guī)定泵殴,沒有扯證不算夫妻涮帘。”
“是嗎袋狞?”
傳來的咳嗽聲打斷了我們焚辅。她循聲瞟向大門,是阿爸回來了苟鸯。阿爸穿著老舊但干凈的藍布中山裝,手里提著掉色的老式公文包棚点。他摘下皺巴巴的藍布檐帽后早处,把腿伸到門檻剮蹭鞋底板上粘著的污泥。
“朱老師瘫析,我來找你給我和張宏興訂個日子砌梆。”
“等好久了贬循?”
“沒有等好久咸包。”
“坐嘛杖虾,馬上給你看烂瘫。”
王曉娟擇完結(jié)婚的黃道吉日離開后奇适,阿爸冷冷地朝我投來一瞥坟比。
“你和她擺了龍門陣了?”
“沒有嚷往。我們有什么好擺的葛账。”
“這個屋下皮仁,只要我還在籍琳,你最好給我禮性點〈恚”
02
三年后趋急,我在省城的發(fā)展并不順利。因為沒有受過正規(guī)的音樂教育付燥,音像出版社不愿意出版發(fā)行我的歌宣谈。編輯甚至還拐彎抹角嘲笑我用簡譜寫歌,連五線譜都不懂键科。我試圖參加一檔大型無門檻音樂選秀活動咸魚翻身闻丑,但因形象嗓音條件不佳漩怎,在海選階段就敗下陣來。為了生存嗦嗡,我經(jīng)同學(xué)介紹到一家書店的音像專柜賣光碟勋锤,整天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毛呢中山裝,在貨架之間游來蕩去侥祭。
書店薪金微博叁执,為了省房租,我和同學(xué)在他租的一居室里共睡一張床矮冬。如果晚上他要約會女網(wǎng)友谈宛,我就得到樓下抽煙或者去上網(wǎng),等他約完會再回來胎署。業(yè)余時間我繼續(xù)寫歌投稿吆录,但編輯說港臺范已經(jīng)落伍,現(xiàn)在流行《老鼠愛大米》這樣的口水歌琼牧。不過寫歌在他看來已經(jīng)不賺錢恢筝,我若不想辜負才華,他倒愿意推薦我給注重企業(yè)文化建設(shè)的公司寫司歌巨坊。他負責(zé)攬業(yè)務(wù)撬槽,我來創(chuàng)作,收入七三分成趾撵,他七我三侄柔。
省城裝不下我的才華和抱負,我便想去深圳大展拳腳鼓寺。在網(wǎng)上我聯(lián)系到深圳一家漁業(yè)公司去當遠洋捕撈船員勋拟。這份工作對學(xué)歷、經(jīng)驗沒有要求妈候。更何況內(nèi)地人尤其像我這種文藝青年對大海充滿著浪漫的向往敢靡。我計劃靠這份工作賺些錢出歌曲小樣,再送給香港的當紅歌星苦银,萬一得到他們的垂青或者能出人頭地啸胧。
就在我準備一星期后離開省城,在出租屋創(chuàng)作最后一首假大空的司歌時幔虏,有人敲響我的房門纺念。
來訪者赫然是王曉娟。第一眼我竟然沒有認出來想括。她渾身散發(fā)出濃烈的酒氣陷谱,穿著很是時尚。長發(fā)已染成棕褐色披在肩上。敞開的黑色皮衣里烟逊,露出一件紅色T恤渣窜。T恤正中印著單只夸張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里發(fā)慌宪躯。沒過膝的黑色蓬松紗紗裙搭配一雙黑色絨面過膝長筒靴乔宿,肩上挎了個黑色藤格紋的鏈條包,紅唇黑指甲访雪,顯得高挑又冷艷详瑞。我實在不能把她同石馬村那個純良的客家妹聯(lián)系起來,停下交談確認了她的身份好幾次臣缀。
王曉娟給我講述了她這幾年的遭遇坝橡。有個香港老板來石馬村投資辦廠,鄉(xiāng)長和村長陪同他在村里考察精置。她在田地掰玉米遇到他們驳庭。香港老板一眼看上了她,送她很多沒見過的好東西氯窍,對她發(fā)動猛烈地愛情攻勢。雖然人到中年蹲堂,但他向王曉娟發(fā)誓他已經(jīng)離婚狼讨。于是王曉娟不顧父母反對,同張木匠退了婚柒竞,與這個叫楊修權(quán)的香港老板好起來政供。楊修權(quán)帶他到省城花天酒地,在商場里給她買金項鏈金手鐲朽基。晚上他們住進五星級酒店布隔,他找借口同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眼看她的肚子大起來稼虎,她的父母要求楊修權(quán)娶她衅檀。但楊修權(quán)支支吾吾,以各種理由搪塞霎俩。后來有求職者追到王曉娟家找楊修權(quán)退錢哀军,她才意識到被騙了。王曉娟邊哭邊說打却。原來楊修權(quán)開的是皮包公司杉适,收取求職者的大筆培訓(xùn)費、服裝費柳击,卻遲遲不給人家安排工作猿推。追到她家來的求職者揚言不退錢就報警,楊修權(quán)上了個廁所撒腿跑了捌肴。她挺著肚子打聽了一個月蹬叭,才在一個臟亂差的小區(qū)里找到他藕咏。同他住在一起的還有他的老婆和五個孩子。她的老婆聽完他們的事怒火中燒具垫,像只發(fā)了瘋的母老虎把楊修權(quán)打個半死侈离。孩子們哭鬧個不停。過了些日子筝蚕,她再去找他解決問題卦碾,已經(jīng)人去樓空。房東告訴她這家人回了香港起宽。
王曉娟越說越傷心洲胖,我不停給她遞紙巾。
“孩子呢坯沪?生下來了绿映?”
“想引產(chǎn),但已經(jīng)八個月大腐晾,醫(yī)生不給做〔嫦遥現(xiàn)在聰聰已經(jīng)1歲了,在老家養(yǎng)著藻糖。對外阿爸阿媽說我在省城結(jié)了婚淹冰,男方是孤兒,兩口子打工孩子沒人管巨柒,所以只有交給他們老兩口樱拴。”
“一個女人養(yǎng)孩子不容易洋满【牵”
“太難了。我現(xiàn)在在西門一家街邊店賣衣服牺勾,賺的錢刨除房租吃穿剩不下多少正罢。”她奪走我手中的煙禽最,塞進嘴里深深地吸上一口腺怯,然后從鼻孔急促地噴出兩道煙霧〈ㄎ蓿“我去超市買奶粉路過你們書店呛占,看到在后門抽煙的店員像你。買完奶粉過來打聽懦趋,你已經(jīng)交班了晾虑。你的同事告訴我你住這里,同幾個姐妹小聚完,我就過來找你帜篇〔谵啵”她把煙還給我,從包里摸出化妝鏡照了照笙隙,問我?guī)谀睦锖榈疲a個妝。不久傳來嘔吐的聲音竟痰。廁門沒關(guān)签钩,但見她劈開大長腿蹲在廁位前傾瀉不止。
這時我的同學(xué)回來了坏快。見廁所里有個女人铅檩,不懷好意地問我是不是在約會網(wǎng)友。
“不是網(wǎng)友莽鸿,是我老鄉(xiāng)壳影×慈铮”
“枕頭下還有沒用完的套子盒发,盡管拿去用橄碾。”他不相信级及,用臂膀摟住我的頸項粘拾,把嘴湊到耳邊教唆道:“這妞身材不錯,好好表現(xiàn)创千。”不及解釋入偷,他就拿起桌子上的半包煙轉(zhuǎn)身離開追驴。過不多久,王曉娟從廁所里出來了疏之。她洗了把臉殿雪,補好弄花的妝,重新涂上口紅锋爪。
“就是你害了我丙曙,”她說。
“關(guān)我什么事其骄?”
“要不是你那番話亏镰,害我心煩意亂,我是不會同張木匠退婚跟楊修權(quán)好拯爽。你的話讓我很不安分索抓。楊修權(quán)追我的時候,說他哥們兒是香港的大導(dǎo)演,我想演什么角色隨便挑逼肯,我就覺得機會來了耸黑。”
我真想罵她長著豬腦袋篮幢,讓她滾大刊。但見她無助地坐在床頭,雙手撫住膝蓋三椿,就像溺水剛被打撈上來缺菌,迷茫又恐懼,終究還是咬緊牙沒罵出口赋续。
“今后我該怎么辦呀男翰!”她抬手捂住雙眼,嗚嗚大哭纽乱。
聽著她哭蛾绎,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由回想起《文公家訓(xùn)》里的箴言:慎勿談人之短鸦列,切莫矜己之長租冠。盡管曾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但現(xiàn)在才理解其中的含義薯嗤。唉顽爹!像我這種長舌男,死后怕是要墮拔舌地獄骆姐。
王曉娟似乎看出我在自責(zé)镜粤,抽抽搭搭道:“是你的話讓我恨透了石馬村和張木匠。一連幾個晚上玻褪,我夢到的都是深圳和香港肉渴。后來楊修權(quán)來了,我覺得你說的那些光明前景带射,馬上就要在我身上應(yīng)驗同规,于是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現(xiàn)在搞成這樣窟社,你要對我負責(zé)券勺。”
“我對你負不了責(zé)灿里。下個星期关炼,我就要離開省城,到深圳一家遠洋捕撈公司當船員匣吊〉涟牵”
“帶我一起去跪楞。”
“不可能侣灶。船員吃住都在船上甸祭,很久很久才能踏上陸地一次。況且公司老板很迷信褥影,出海不能帶女人池户。”
03
十二年過去了凡怎。起先我在船上操作機械捕撈校焦,在甲板上負責(zé)魚種分類、加工统倒、冷藏寨典、入庫工作,但有一天兩腿突然酸軟房匆。我坐下來歇息一會兒耸成,就再也沒有站起來。同事們把我送上陸地浴鸿,醫(yī)院診斷患上了低鉀型周期性麻痹井氢。輸了三天鉀,我又能站起來岳链。醫(yī)生安排我做全身檢查尋找病因花竞,查出麻痹是甲亢誘發(fā)的。他們警告我如不治好甲亢掸哑,我的雙腿隨時可能再度麻痹约急。
我不得不上岸治療甲亢。吃藥半年各項指標仍不正常苗分,最后選擇喝碘131破壞了甲狀腺烤宙,但從此終身甲減。我身上不時出現(xiàn)畏寒俭嘁、乏力、心率減慢等癥狀服猪。
船員不能干了供填,我打算上岸在深圳安家,但深圳的房價已經(jīng)六七萬一平罢猪,根本買不起近她。何況這身病往后不能干體力活,且要不斷吃中藥調(diào)理膳帕,我得盡量省錢粘捎,于是轉(zhuǎn)而租下城中村的一個小單間過活薇缅。
說是單間,其實就是一個不足十平米的閣樓攒磨,進門后要用梯子才能爬上去泳桦。房間里有張破舊不堪的單人床,床旁就是馬桶娩缰。馬桶上方有個巴掌大的熱水器灸撰,年久泛黃,勉強可供淋浴拼坎。除了一臺分辨率低的電視機浮毯,房間里的全部家當就是一個紅色水桶,一臺布滿塵灰的風(fēng)扇以及放置在角落里當衣柜用的陳舊行李箱泰鸡。
租住在城中村里的债蓝,絕大多數(shù)是年輕人。他們精力旺盛盛龄,各種吵鬧聲不時從促狹的鐵窗外傳進來饰迹。最近有個失意的醉鬼,到夜里十點準時放開喉嚨酩酊大唱《醒不來的夢》讯嫂。隔三差五蹦锋,對門住著的流水線打工仔會同她的臨時老婆發(fā)出肆無忌憚的叫床聲,令人睡不安穩(wěn)欧芽。
我聽到高跟鞋的鞋跟聲踏碎叫床聲漸行漸近莉掂。緊接著有人敲門兼用普通話大聲叫我的名字。我翻身跌下床千扔,頭碰到馬桶蓋憎妙,疼得頭昏腦脹。開了門曲楚,借住樓道里昏黃的燈光厘唾,看清楚門前站著一個女人。這女人似曾相識龙誊,卻又記不得在哪里見過抚垃。她濃妝艷抹,身材圓潤趟大,衣著暴露鹤树,身上的香水味濃得鼻子都快要窒息了。不過只要是男人逊朽,就只看上一眼罕伯,就能勾起心底的邪念。難道是我哪次沒給錢叽讳?我把自己夾在門縫追他,盡量不讓她瞧到屋子里的情形坟募,維護虛幻的體面。
“靚女邑狸,找誰?”我用粵語問懈糯。
“找你。不認識我么推溃?”她用粵語接了話昂利。見我如墜五里云霧,她莞爾一笑铁坎,改用東山客家話說道:“我是石馬三隊的王曉娟蜂奸。”
“王-曉-娟硬萍±┧”沉吟片刻,我想起她來朴乖。
“隔壁叫得好難聽祖屏,快讓我進屋÷蛐撸”
我把她讓進屋袁勺。她環(huán)顧四周,眼中掠過一絲驚詫畜普。我羞紅了臉期丰,請她爬上木梯到床邊坐。不想她剛下腳吃挑,就踩斷一級钝荡。
“怎么不換個鋁合金的梯子?我才不想腳上的MiuMiu報廢舶衬〔和ǎ”
“底下這級可能是扯多地氣朽了,上面還很結(jié)實逛犹《巳瑁”我使勁按了按上面的梯級證明所言不虛,她這才攀爬上去虽画。抬頭瞥見她的網(wǎng)眼絲襪一直從高跟鞋籠到腿根舞蔽。裙底竟沒穿保險褲。黑色蕾絲丁字褲繃出來的兩爿翹臀若隱若現(xiàn)狸捕,羞紅了我的臉。
“你終于到深圳來了众雷【呐模”她坐下后做祝,我從擱物架上拿了罐可樂扔給她。這還是我購物時抽到的獎品鸡岗。她接過可樂混槐,看我在馬桶蓋上落座。
“你阿爸阿媽沒有給你講轩性?”她說声登,客家話已經(jīng)說得有些拗口,應(yīng)該很多年沒有說了揣苏∶跎ぃ“我還以為全村都知道我的事了⌒恫欤”
“他們從不議人短長脯厨。”
她翹起二郎腿坑质,扣開易拉罐的環(huán)扣喝上一小口可樂合武,轉(zhuǎn)頭對我說:“你就不想曉得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就沒有想過你會來找我涡扼〖谔”
“我有個同事,等客時愛打開電臺聽廣東電臺的音樂之聲吃沪。三天前汤善,我在電臺里聽到了你的聲音∠锊ǎ”
“哦萎津,他們…他們邀請我談?wù)勔魳贰抹镊!逼鋵嵨沂亲再M上的電臺锉屈,為的是推廣我那些沒人欣賞的原創(chuàng)歌曲。
“你用普通話介紹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垮耳,但我很快就聽出是你颈渊。特別是播放你用咱們東山客家話唱的那首《月光光》,我是愈聽愈興奮终佛。歌詞里寫的龍眼樹下的秋千俊嗽,冬水田里捉泥鰍,還有紅豆穿的手串铃彰,分明就是我們石馬村的事绍豁。聽完之后,我哭得一塌糊涂牙捉,丟下手中的活竹揍,馬不停蹄從東莞趕到廣州去找你敬飒。但電臺的人說你已經(jīng)離開。他們把你的電話和住址給了我芬位。我先給你打電話无拗,電話那頭卻提醒欠費停機。于是我又照地址找到深圳昧碉。不想你這個地方真難找英染,我找了兩天才找到你”欢觯”
“東莞到廣州再到深圳四康,差不多兩百公里∏率”我實在搞不清楚她為何心急火燎來找我箭养。“你哥牍,在東莞過得怎么樣毕泌?”
“我在一家桑拿浴室給男人洗澡按摩⌒崂保”
“孩子跟過來了嗎撼泛?”
“沒有≡杼罚”她搖了搖頭愿题,摸出煙取出一支叼在嘴角,又散給我一支蛙奖。我說我身上有病潘酗,醫(yī)生不許我抽煙⊙阒伲“自打我到了東莞仔夺,我再沒回過石馬村。就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化名扶貧基金會給聰聰寄些錢攒砖「淄茫”王曉娟開始講她這十二年的經(jīng)歷,又是客家話又是粵語吹艇。她在省城西門服裝店干了一年惰蜜,就同一位好姐妹到了東莞。這位姐妹的老鄉(xiāng)介紹她們在KTV當服務(wù)生受神。來了個馮少抛猖,香港人,經(jīng)常到KTV揮金如土。她的姐妹愛上了他财著。但馮少卻喜歡同她在一起养交。某天他突然摸出鉆戒單膝跪在地上向她求婚,她很感動瓢宦,接受了,姐妹同她割袍斷交灰羽。兩人結(jié)婚后驮履,她才知道馮少是香港幫會的,受組織委派到東莞設(shè)立分會廉嚼。結(jié)果不到兩年玫镐,東莞警方搗毀了分會,馮少因為領(lǐng)導(dǎo)黑社會性質(zhì)的組織被判入獄十年怠噪。如今是他入獄的第七年恐似。這七年里她干過各種營生。馮少過去的馬仔找到她探望馮少傍念,回來后拿槍指著她的頭強迫她上床矫夷。她頻繁換工作,好不容易擺脫了馬仔騷擾憋槐,又接到阿爸斷絕父女關(guān)系的電話双藕。原來姐妹為報奪夫之恨,千里迢迢跑到石馬村嚼舌根阳仔,說她在東莞做皮肉生意忧陪,還給他們看她站街的照片。阿爸痛哭流涕近范,罵她辱沒家聲嘶摊,沒過多久就斷了氣。一年之后评矩,阿媽才告訴她死訊叶堆。她說阿爸彌留之際還不斷嘟噥,就是她死了也不準回來稚照。好在三年前蹂空,她在桑拿浴室認識了于叔。于叔六十來歲果录,在深圳有七棟房子上枕,每個月能收60萬的租金。他對她很好弱恒,帶她出入高檔餐廳和奢侈品店辨萍,還陪伴她出國散心。但他的老婆還有孩子很可惡,經(jīng)常跑到桑拿浴室來詆毀她锈玉,同她是死對頭爪飘。
“你和那個于叔住在一起?”
“他送了我一套濱海區(qū)的大平層拉背,只每個星期從深圳過來住一晚上师崎。”王曉娟轉(zhuǎn)頭凝視著我椅棺,輕輕吐出一口煙霧犁罩。她的美瞳直徑選大了,同眼睛不是很搭两疚,使眼神透出幾分凄迷的色彩床估。“于叔對我真的像父親一樣诱渤,但不知怎的丐巫,我最不能忘記的還是你。特別是在電臺里聽到你唱《月光光》勺美,我簡直興奮極了递胧,快活得像個孩子,有一種歷劫重生的感覺赡茸∥阶牛”
“呃,如你所見坛掠,我混得并不好赊锚,還混出一身病。我寫的歌已經(jīng)落伍了√胨ǎ現(xiàn)在流行戲腔古風(fēng)舷蒲。有個網(wǎng)紅歌手愿意唱我的歌,但要改歌詞友多,往里面揉戲腔牲平。歌詞被他改得狗屁不通,我不愿意屈就域滥,錯失了機會纵柿。我在樂壇依然寂寂無名,現(xiàn)在靠吃當船員時積攢下的老本過日子启绰“喝澹”
“但你那首《月光光》的確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歌。不光我委可,我在深圳打車向司機師傅提到這首歌渊跋,他也很欣賞。他是龍崗的客家人,說聽了這首歌想起了過世的阿公拾酝。于是我說我認識你燕少,一路上都在向他談你≥锒冢”
“你想家嗎客们?”
“我想家里的一切。但我回不去了材诽。我是王家屋下的恥辱镶摘,阿爸阿媽已經(jīng)當我死了≡朗兀”她再次環(huán)顧四周,“我是真沒想到你混得這么慘碌冶∈。”
“不瞞你說,再過些日子我就得去睡橋洞了扑庞∑┲兀”我苦笑道。
“你怎么不回家罐氨?”
“我不想回去證明自己錯了臀规。”
“我倒有個主意栅隐。馮少還在服刑塔嬉,同他離婚很容易。我賣掉濱海區(qū)的大平層租悄,加上我這些年攢的錢谨究,我們可以去梅州、汀州泣棋,或者去臺灣的新竹胶哲、桃園、苗栗潭辈,那里到處是客家人鸯屿。如果你不喜歡國內(nèi)環(huán)境,我們還可以到印尼把敢、馬來西亞寄摆、澳大利亞、毛里求斯客家人的聚居地生活修赞。沒人知道我們的過去冰肴,我們可以結(jié)婚。等安頓下來,我再把阿媽還有聰聰接過來熙尉,大家重新開始联逻。我要同你再生一個孩子……〖焯担”
“別胡說了包归。”
“我是當真的铅歼。你混得不好公壤,我也把自己搞得一團糟,看不到丁點希望椎椰。但當我聽到你的《月光光》厦幅,我又回想起來了。我要重新做回客家妹慨飘∪泛”
“但也不必拉上我∪康模”
“是你讓我淪落到這副田地的休弃!”
我渾身一怔,低下頭圈膏,陷入沉默塔猾。對門的叫床聲已經(jīng)偃旗息鼓。過不多久稽坤,鐵窗外準時準點傳來中年醉鬼的引吭高歌丈甸。歌聲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演繹得無限凄涼,像極了石馬村那頭在紅豆樹下低哞的老耕牛尿褪。
你是我觸碰不到的風(fēng)
醒不來的夢
尋不到的天堂
醫(yī)不好的痛
點不著的香煙
松不開的手
忘不了的某某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