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買的真是不稱心之景。
我站在廚房的窗前向外望去,老劉正在自己家院子里樂呵呵地沖這邊笑膏潮。五十多歲的人了锻狗,上有老、下有小焕参,一天還把自己弄得跟個老小子似的轻纪。看到他叠纷,我就想起《老炮兒》中的六爺刻帚。
老劉春夏秋季都喜歡坐在自家的院子里,舊了吧唧的幾把椅子涩嚣,一個老式坐地圓桌我擂,一壺茶水,弄得跟在北京的四合院一樣缓艳。特別是他家那一籠子的鴿子從天空飛過校摩,鴿哨響起,越發(fā)地空曠與悠遠阶淘。每每這時衙吩,老劉總是抬眼望去,笑容將臉鞠成了一顆核桃溪窒。
小區(qū)是政府的舊居改造工程坤塞,混合著一部分的商品住宅。這里地理位置極好澈蚌,周邊配套完善成熟摹芙,所有場所五分鐘之內(nèi)到達。園區(qū)里都是五層封頂?shù)囊司訕峭鹈椋瑧粜筒诲e浮禾,最傾心的是一樓贈送私家花園。
唯獨園區(qū)內(nèi)物業(yè)建設(shè)跟不上——都是回遷戶鬧騰的份汗,好好的小區(qū)盈电,私搭亂建,還不繳納物業(yè)費杯活。物業(yè)公司在耗盡了最初的費用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匆帚,其他物業(yè)公司來考察過幾次,最后也不見了蹤影旁钧,小區(qū)被棄管了吸重!這下倒好——順了這些回遷戶的心互拾,什么費用都不用交了。
打心眼里的煩躁嚎幸,這里明明是物業(yè)小區(qū)颜矿,到底過成了破爛的大雜院。老劉家的院子就是個大雜院鞭铆!
一籠子的鴿子或衡、一只一人高的大狼狗、一棵新栽種的榆樹车遂、還有——一院子的人封断。
他那個大雜院兒就是招人兒,不管新朋舊友舶担,推開門就進了院子坡疼,將鳥籠子掛在老劉家的晾衣繩上,也不系外衣陶,坐下端起茶杯就喝上兩口柄瑰。就連我家的小王子都喜歡跑進他的大雜院——看樹、看鳥剪况、看狗教沾。
這種和諧的氛圍也有被打破的時候。
“誰他媽的踢的译断?授翻!——看我不打死你!你小子給我滾回家去孙咪!”
循著老劉的聲音望去堪唐,黑暗中閃出了他二小子的影子,悻悻地撿起地上的足球跑回了家翎蹈。
我的小王子恰在老劉的院子里看鳥淮菠,把整個兒鳥籠子翻了個個兒,看鳥在籠子中來回撲騰荤堪,鳥食和水灑落了一地合陵。
老劉笑:“不怕不怕,三歲的孩子逞力,懂什么曙寡?!——玩兒寇荧,在劉姥爺家院子里隨便玩!”
老劉喜歡孩子执隧,也寵溺孩子揩抡。二小子是老劉弟弟的兒子户侥,弟弟坐監(jiān)了,兒子便留給了老劉峦嗤。二小子雖喊老劉“大爺”蕊唐,但眼眸間、言語間烁设、甚至是舉手投足間替梨,都是老劉兒子的模樣。
老劉的腿突然瘸了装黑!一步一踮副瀑,身體也隨著腿拐來拐去。說心里話恋谭,他真是活該自找的糠睡!
雪后路面濕滑,小區(qū)里人家的車上不去斜坡疚颊,就在老劉家小院的前面狈孔。老劉站在院子里瞧見了,過去幫忙推車材义。車子啟動半天忽然竄上了坡均抽,老劉猝不及防,渾身的力氣沒有了著力點其掂,一下子就跌倒在冰面上油挥,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車主倒瀟灑清寇,搖下車窗沖老劉豪氣地喊著:“謝謝按!沒事兒吧华烟?翩迈!”老劉邊擺手邊回說:“沒事兒!走吧盔夜!”笑容照例將臉鞠成了一顆核桃负饲。
事后,那家人再見到老劉就是面子上客氣地問問:“好點兒了沒呀喂链?”然后大聲粗氣地說:”也不知道老劉在后面幫著推呀返十,不然說什么也不能讓一個五十多歲的人幫忙推車“。
老劉倒是全然沒有往心里去椭微,樂呵呵地說:“沒事兒洞坑,過幾天就好了,不用惦記蝇率〕僭樱”
誰會惦記呢刽沾?市井百姓的狡黠,內(nèi)心竟然也安穩(wěn)排拷?你說老劉是不是活該侧漓?幫人也要幫些眼睛明亮些的吧?监氢!那么個大活人在后面推車看不見——眼睛瞎啦2颊帷?
年過半百的人了浪腐,上有需要供養(yǎng)的老母親纵揍,下有沒有工作的妻子與女孩,還有個二小子需要供學牛欢。一家的活計都落在老劉一個人的身上骡男,他所在的企業(yè)效益不好,隨時面臨著下崗的危險傍睹。老劉倒也不著急隔盛,一天天地閑著無事就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誰家有什么費力氣的活兒照例去搭把手拾稳。
東北的冬天天寒地凍吮炕,遙遙無期,院子里再也坐不了人访得。從書房的窗前向外望去龙亲,看不到老劉隔著窗子向這邊笑。倒是終日落在他家柵欄上的麻雀們悍抑,同鴿子一樣鳄炉,都被養(yǎng)得胖胖地飛不動。
冬去春來搜骡,我們在自己的小花園里鏟除去年的殘枝敗葉拂盯,翻松泥土。一冬不見面的老劉站在我們的院子前记靡,熟悉的聲音嘶啞地說:“我那鴿子糞給你留著呢谈竿,拌進土里,有勁兒摸吠】胀梗”小王子抬起頭,甜甜地喊:“劉姥爺寸痢!”老劉的笑容又將臉鞠成了一顆核桃呀洲。
今春,老劉的院子里沒有了往日的熱鬧。產(chǎn)業(yè)調(diào)整两嘴,去產(chǎn)能丛楚,讓原本就不景氣的企業(yè)徹底地退出了市場族壳。老員工提前退養(yǎng)回家憔辫,青壯年自謀出路。小區(qū)里的回遷戶大多是一個企業(yè)的老工友仿荆,一時間街坊四鄰都為生計奔波贰您,愁云慘淡。
老劉一個人在院子里忙東忙西拢操,仍舊是那樣的日子锦亦。
我問他:“不找點兒別的活兒干?令境!”
老劉呵呵地笑說:“我今年49了杠园,干了一輩子一線,也真是再也干不動了舔庶∨滓希回家前,單位給了政策惕橙,有個基本工資瞧甩。”
我問他:“這一大家子開銷還夠吧弥鹦?”
老劉大笑:“啥叫夠呀肚逸?!多有多花彬坏,少有少花吧朦促。也不圖大富大貴,但求平平安安唄栓始。身子骨都沒毛病就行务冕,粗茶淡飯更養(yǎng)人!”
……
“其實混滔,我們這種產(chǎn)業(yè)工人最沒本事洒疚,一輩子的命就都栓在企業(yè)上,嘴就搭在那個‘鐵飯碗’邊兒上坯屿。咱懂啥呀油湖?讓干啥就干啥,看著煉爐紅火就高興领跛,想著這個月獎金多乏德,干活兒就有勁兒。”
……
“可是人家又說了喊括,產(chǎn)多了也不行胧瓜,太多了,賣不出去郑什。我琢磨著也是府喳。煉鋼蓋樓、樓越蓋越多蘑拯,到處是房子钝满,你說要那么多房子干啥?申窘!”
我想了想弯蚜,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要那么多的房子能干啥剃法∷檗啵”
“小王,你有知識贷洲,你估計這單位到底還能不能再生產(chǎn)了收厨?”
產(chǎn)業(yè)調(diào)整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只是個別企業(yè)因誤判了市場恩脂、誤讀了政策帽氓,錯過了最好的調(diào)整期間。時至今日俩块,已經(jīng)到了最后的時刻——非停不可黎休。調(diào)整期是一個過程,過程的長短與否不由你我玉凯。但是势腮,產(chǎn)業(yè)調(diào)整的陣痛卻毫無疑問地需要老劉這樣的產(chǎn)業(yè)工人承擔。只是漫仆,這與千千萬萬的“老劉”又有何干呢捎拯?
“會的,調(diào)整期過后就會好起來的盲厌。你可得好好養(yǎng)著署照,說不定開春了,還得喊你回去上班呢吗浩!”
“那我都快退休了建芙,也干不動了呀!”
“體力活兒干不了懂扼,可以技術(shù)指導(dǎo)呀禁荸!”
“哈哈……右蒲,你就逗我!”
我也同老劉一起笑了起來赶熟。
拎著老劉留給我的鴿子糞走出院子瑰妄,二小子跑過來幫忙瘸洛。一冬不見顺饮,二小子又高了华临,稚嫩的臉上透著逼人的帥氣亿乳。
剛轉(zhuǎn)身,就被老劉家的柵欄扯住了衣服——是一支早開的迎春花他爸。
呵衍锚,春天到底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