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坐在我面前擺弄著發(fā)梢钦椭,那神情不似十四歲的孩子。
“辰辰碑诉,我們來聊聊你聽到的聲音好嗎彪腔?”
“不好〗裕”她的語氣冷冰冰的德挣,“你什么也不用問,只要呆滿一個小時快毛,找我爸媽拿錢就行了格嗅》Γ”她不肯抬頭看我一眼。
“我聽說你因為那個聲音已經(jīng)無法去上學了屯掖,或許我能幫到你呢玄柏?”
“沒有用的,你已經(jīng)是第三個心理醫(yī)生了贴铜,大家都以為我有病粪摘,沒有人相信我的話∩馨樱”
“我不是醫(yī)生徘意,是咨詢師⌒郑”我耐心地糾正道椎咧,并向她解釋我并非為她看病,而是幫她解決問題的把介。但不管我說什么勤讽,她只是沉默以對。
據(jù)她的父母所說劳澄,辰辰是家里的獨生女,天資聰穎蜈七,備受寵愛秒拔,從未受過任何打擊或挫折。在她兩三歲的時候飒硅,曾有一段時間經(jīng)常說聽見奇怪的聲音砂缩。她父母擔心家里風水不好,便搬了家三娩,那之后并沒有什么異常庵芭。但辰辰進入初中后又開始出現(xiàn)幻聽現(xiàn)象,總說有個男人在叫她雀监。近半年來越發(fā)嚴重双吆,甚至退學在家。
我環(huán)視她的房間——書架上滿是書籍会前,有歷史好乐、哲學,還有不少心理學的書瓦宜∥低颍可見她是個聰慧早熟的孩子,也正是因為如此临庇,她的心理防線并不容易攻破反璃。
沉默一陣之后昵慌,我主動提起了話題:“其實我小的時候也常聽到些奇怪的聲音呢』打冢”
她依舊默不作聲斋攀,只是撥弄發(fā)梢的手停了下來。
“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我五歲的時候礁芦,鄉(xiāng)下的奶奶去世蜻韭,爸媽帶著我回家奔喪。葬禮結束后柿扣,我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肖方。”
辰辰被我的話吸引未状,抬起頭來盯著我俯画。
“父母都以為我是睡迷糊了,沒有在意司草〖璐梗回家后,那個聲音也再沒出現(xiàn)過埋虹。但只有我明白自己確實聽到了猜憎,我覺得那是奶奶的聲音∩危”
“你聽到了死去的奶奶的聲音胰柑?”辰辰終于主動開了口。
“對爬泥,這件事讓我疑惑了很多年柬讨。直到我后來學了心理學,又接觸了許多來訪者袍啡,才漸漸明白那聲音既是來自于奶奶踩官,又不是。確切地說境输,它是來自于我的意念蔗牡。我從小在城里長大,對奶奶的印象很淡薄嗅剖。葬禮那幾天蛋逾,我從早到晚聽著大人們談論著奶奶生前往事,看著照片里奶奶的音容笑貌窗悯,心中對老人充滿了好奇和想念区匣。所以我聽到的,其實是我自己假想出來的聲音】鞴常”
辰辰的幻聽也出現(xiàn)于童年莲绰,我想大概與我類似,是將現(xiàn)實生活中的某些事件投射到意識中的自然反應姑丑。我認為只要引導她回憶起造成幻聽的最初事件蛤签,問題就能解決。
但她卻失望地說:“不栅哀,你跟我的情況根本不一樣震肮。”
“為什么這么說呢留拾?”
“我聽到的聲音絕不是假想出來的戳晌,它從我記事起就存在,我曾經(jīng)告訴父母和朋友痴柔,但沒有人相信沦偎,我只能沉默。我試著從書中尋找答案咳蔚。但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釋豪嚎。”
“我并不是說你聽到的聲音是假的谈火,只是說有可能它是經(jīng)過你的大腦加工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侈询。”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意思糯耍。我早就問過了扔字,我的親戚朋友,所有認識的人當中從來沒有那樣一個操著南方口音的男人谍肤。你說這怎么解釋啦租?”
我決定從細節(jié)入手分析:“你能說說具體是怎樣的南方口音嗎瓷耙?”
她皺著眉:“我說不好铅协,但大概是這樣的良哲。”她模仿了一句“來呀系任,到這里來∨翱椋”
我用手機錄了下來俩滥。后來,我問了搞語言學的朋友贺奠,他說那應該是湖南南部的某種方言霜旧。
辰辰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家庭主婦儡率,兩人年齡雖有一定差距挂据,但看起來非常恩愛以清,也十分疼孩子,每次診療結束后都積極地與我溝通崎逃。
但與辰辰一樣掷倔,他們也否認了自己認識的人當中有湖南口音的人。夫妻倆都是本地人个绍,世居于此勒葱,也從未帶孩子到湖南去旅游。
“你們再仔細想一想巴柿,什么人都可以凛虽。比如以前的鄰居,孩子的幼兒園老師篮洁,或者到家里來做客的同事涩维,甚至常打電話來的南方朋友……”
辰辰父母努力地思索著,也沒有想出適當?shù)娜诉x袁波。
辰辰媽疑惑地問道:“難道僅僅見過一兩次瓦阐,甚至沒見過面的人也會對孩子有如此大的影響嗎?”
“這可說不好篷牌,人的心理是很奇妙的睡蟋,如果這個人的存在被辰辰賦予了某種重大意義,他就可能長久地影響孩子的心理枷颊〈辽保”
然而無論我怎么問,辰辰和他的父母就是一口咬定并沒有這樣的人夭苗,咨詢進入了僵局信卡。辰辰的情況毫無起色,幻聽日益嚴重题造,甚至到了影響正常生活的地步傍菇。
辰辰也對我開始失去了信任,她寧愿相信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理書籍界赔。覺得那是她分裂出來的另一人格丢习,或者是來自前世的記憶。她由幻聽發(fā)展到了妄想淮悼,我束手無策咐低,不得不面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實。
“我建議你們?nèi)メt(yī)院的精神科看看袜腥〖粒”
“什么,精神科?你的意思是說我女兒是精神病嗎鲤屡?怎么可能呢儡湾,辰辰從小到大都很聰明,成績又好执俩,怎么會有精神病呢徐钠?”
我也不愿相信辰辰精神有問題,但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釋役首。我不想為自己的自尊心延誤孩子的病情尝丐。許多人找心理咨詢師是因為“心理問題”比“精神病”讓人容易接受,但不得不承認衡奥,我們的能力是有限的爹袁。
我為此很消沉,不知問題出在哪里矮固,甚至想過辰辰所說的“前世記憶”是否存在失息,或許真的有許多人的認知水平無法企及也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吧。
去督導小組與同行切磋時档址,他們大多認為孩子的精神異常盹兢,不是僅靠咨詢就能解決問題的,讓我不要想太多守伸。這時督導老師卻緩緩說道:“我倒覺得她的家長應該做一次心理咨詢绎秒。一個孩子出現(xiàn)心理問題,首先要聯(lián)系到他的原生家庭尼摹〖郏”
“嗯,這個我也想到過蠢涝。但問題就是她的家庭看起來很和睦玄呛。無論夫妻還是親子關系都很好,我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問題和二∨锹粒”
由于這個案子我已經(jīng)退出,督導和其他人也沒有再深入討論下去儿咱。
幾天后庭砍,爸爸打電話來說老家修祖墳的事场晶,我又想起了小時候的那次幻聽混埠。
“爸,你說我小時候都沒見過奶奶幾次诗轻,也沒什么感情钳宪,怎么會聽到她叫我的名字呢?”
“誰說沒見過幾次,你剛出生不久你媽就生病住院了吏颖,把你放在奶奶家兩個月呢搔体。沒有你奶奶你怎么長這么大啊“胱恚”
掛了電話疚俱,我陷入了沉思。原來我的那次幻聽并不僅源于當時的所見所聞缩多,也是我內(nèi)心深處記憶的重現(xiàn)呆奕。記得在書上讀到過,幼兒衬吆、嬰兒梁钾、甚至胎兒,都會有記憶逊抡。只不過在大腦發(fā)育完全之后姆泻,這種朦朧的記憶便被封存了起來,成為了一種潛意識冒嫡。而在遇到外界相關刺激時拇勃,這種潛意識往往會以夢、幻覺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孝凌,或許幻聽潜秋,也是其中一種吧。
我想起督導說的“原生家庭”的重要性胎许,又想起辰辰媽吞吞吐吐地問“素未蒙面的人也會給孩子帶來如此大的影響嗎”峻呛。好像突然茅塞頓開,撥通了辰辰媽的電話辜窑。
“如果您最近有時間的話钩述,介不介意來做一次心理咨詢?對穆碎,不是辰辰牙勘,是您。這也許是讓辰辰好轉(zhuǎn)的關鍵所禀》矫妫”
電話那頭先是一陣沉默,然后答了一聲“好”色徘。
桌上放著一個老式的錄音機恭金,我按下播放按鈕,里面?zhèn)鞒隽艘粋€南方口音濃重的男人聲音褂策。
“辰辰横腿,你好嗎颓屑?爸爸很愛你,希望能夠快點見到你耿焊【镜耄”
“辰辰,我的寶貝罗侯,快到爸爸這里來器腋。”
那聲音與辰辰所描述的一模一樣钩杰。
辰辰媽以手捂嘴蒂培,掩飾痛苦的抽泣聲。我遞過一張紙巾榜苫,她平復了下心情护戳,說:“這是辰辰的親生父親。他是湖南人垂睬,來這里工作的時候認識了我媳荒。我們是閃婚,婚后不久我就懷了辰辰驹饺,也是在那時我發(fā)現(xiàn)了他有酗酒的毛病钳枕。平時他也算溫柔體貼,但只要一喝酒就像變了一個人赏壹,對我非打即罵鱼炒。每次清醒后他都說要改,但一喝酒還是老樣子蝌借。后來昔瞧,我懷孕六個月的時候,他因為酒駕撞死了人菩佑,進了監(jiān)獄自晰。”她擦了擦眼淚繼續(xù)說稍坯〕贶瘢“他在監(jiān)獄里錄了很多磁帶給未出生的孩子。說來也奇怪瞧哟,每次孩子在肚子里動得厲害時混巧,我一放這些磁帶,她就安靜下來勤揩。孩子出生后咧党,生活的開銷一下子變大了,我一個女人實在熬不下去雄可,就跟他離了婚凿傅。后來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公。他是個喪偶的大學教授数苫,對我很好聪舒,對辰辰也視如己出,我怕他知道我前夫在監(jiān)獄里會嫌棄我虐急,就撒謊說前夫生病死了箱残。我以為終于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直到辰辰說能聽見奇怪的聲音……”
“那大概是在辰辰幾歲時止吁?”
“兩三歲吧被辑,開始我們沒有在意。后來孩子的描述越來越具體敬惦,我才意識到可能是這磁帶的原因盼理。我連忙借機搬離了原來的住處,本以為就沒事了俄删『暾可是前兩年,孩子生父突然找到我畴椰,說他出獄了臊诊,想看看孩子。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斜脂,辰辰的幻聽又開始了抓艳。”
“你有沒有想過告訴孩子這件事帚戳?”
“有玷或,但是我怕刺激到她,她的自尊心很強片任,一直以爸爸是大學教授為驕傲庐椒,如果告訴她親生父親是個殺人犯,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崩潰蚂踊。我也不知道如果老公知道我騙了他约谈,會怎樣對待我±缰樱”辰辰媽痛哭起來棱诱。
“我作為咨詢師的工作只能做到這里了。接下來涝动,就看你們自己的選擇了迈勋。”
一個月后醋粟,辰辰發(fā)微信告訴我她們一家要去湖南靡菇。
“當知道有那么一個人時重归,我的確感到震驚和難以接受。但知道自己聽到的聲音不是幻覺和妄想厦凤,而是來自于一個真實的鼻吮,愛著自己的人,又覺得世界還是很美好的较鼓∽的荆”
我也終于露出了笑容。同時撥通了爸爸的電話:
“爸博烂,我和你一起回老家給奶奶修墳吧香椎,我突然有點想念那間老屋的味道了∏堇椋”
這是我上心理課時老師講過的真實案例畜伐,當然進行了藝術加工。人的記憶是很神奇的東西躺率,有時超乎我們想象烤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