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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打算敲門舞丛,門卻開了。
一個六十來歲的大媽瞪著我說:“你找誰果漾?”
她手里提著破塑料袋球切,應該正要出門倒垃圾。
我把手中的紙盒一抬绒障,笑道:“快遞吨凑,李富祥住這兒嗎?”
“李富祥户辱?不認識鸵钝。”大媽把垃圾袋往門口一扔庐镐,又道恩商,“找錯了吧?”
我抬頭看看門牌必逆,佯裝恍然大悟道:“這是九樓怠堪?啊,我要去八樓名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粟矿。”
門“砰”地關上了损拢。我溜進了樓梯間陌粹,兩階一步地往下跳著,紙盒里的雜物哐啷作響福压。
我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快遞申屹,李富祥也不可能住這兒绘证。
“李富祥”是我爸的名字。我爸正在八百公里以外的縣城修皮鞋哗讥,他兒子我則在城里闖空門偷東西嚷那。
作為專業(yè)人士,我從來不撬門杆煞。撬門的聲音大魏宽,時間長,容易留下痕跡决乎。我喜歡挨家挨戶地找沒關好的門窗队询,如果家里正好沒人,我就能得手构诚。
你可能想說:“得了吧蚌斩,誰會不關門呢?”
可真別小看這個疏忽范嘱,每找上一百道門送膳,總有那么幾扇是沒關嚴的。尤其是老小區(qū)里常見的那種木門丑蛤,鎖舌很容易滑脫叠聋。
加裝鐵門也沒用。很多人離家時把鐵門往背后一甩受裹,根本不看鎖扣搭上了沒碌补。
而且有了鐵門,大家往往就不鎖里面的木門了棉饶,一擰就開厦章。我愛鐵門。
“那如果家里有人呢照藻?”你又問袜啃。
這就要靠我手里的“快遞”了,誰說快遞小哥不能走錯門的呢岩梳?
我剛下了兩層囊骤,又聽走廊里有關門的聲音晃择,我猛地停下腳步冀值,興奮勁兒直往上涌——我聽出來了,這扇門又沒有關好宫屠。
都說祖師爺賞飯列疗,我們這行的祖師爺不知道是誰,但他老人家賞給我的寶貝就是一雙好耳朵浪蹂。
我只要聽一聽就知道門鎖的彈簧扣上沒有抵栈。哪怕隔著幾道墻告材,我也能準確地說出門是什么樣的門,鎖是什么樣的鎖古劲,鎖舌搭上沒搭上斥赋。
當然,為了練成這一門神功产艾,我特意拜了一個修鎖的老頭當師傅疤剑,拆裝了不下四五百套鎖具。有時候闷堡,我會故意閉上眼睛隘膘,像欣賞音樂那樣聽鎖舌的動靜。
普通的鐵門撞上之后杠览,鎖舌會“咔”的一聲滑進凹槽弯菊,再“噠”的一聲扣上鎖鏈。但是剛才那聲門響踱阿,只有“咔”管钳,沒有“噠”,說明鎖舌還留在凹槽里扫茅。
從門震動的聲音來看蹋嵌,應該是那種單薄的鐵架子門,附近小區(qū)很常見葫隙。
倘若鎖舌沒有到位栽烂,鐵門表面上看已經關嚴,實則留了一條大約兩毫米的細縫恋脚,用指甲一撥就能打開腺办。
電梯從七樓下到一樓。我從走廊窗戶探頭出去糟描,正好看見一個穿著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推著自行車從單元門口走出去怀喉,他應該就是這扇門的主人。
既然推著自行車船响,他多半不會很快回來躬拢。我摸到這扇寫著737的鐵門前,敲了敲见间,等了片刻再用拇指指甲摳住門縫一扳聊闯,鐵門果然開了。
我伸頭進去米诉,試探道:“快遞菱蔬!有人在家嗎?”
無人回答。
我溜進屋里拴泌,長出了一口氣魏身,趕緊打電話把胖子叫上來。
胖子見了我蚪腐,憨憨道:“哥箭昵,我給你把門兒』丶荆”
我把他往門里一拽宙枷,低聲道:“沒事,一會兒就完茧跋,沒那么快回來慰丛。”
我打開快遞盒瘾杭,拿出手套和鞋套跟胖子一塊兒穿上诅病,我找客廳,他去臥室找衣柜床頭柜粥烁。
這個家可真干凈啊贤笆,所有的平面,不管是桌子還是地板都泛著白光讨阻。家里家具極少芥永,除了靠墻有一壁書柜外,就剩一張木椅對著電視機钝吮,連沙發(fā)都沒有埋涧。木椅旁有架立式鋼琴,油漆黑亮奇瘦,琴蓋上沒有一個指紋棘催。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琴蓋,象牙色的琴鍵有些微微泛黃耳标,看來有些年頭了醇坝。
我小時候也摸過鋼琴,不過是我們中學的破鋼琴次坡,外殼被熊孩子們刮得到處是傷呼猪。高音破,中音歪砸琅,低音悶宋距,有幾個黑鍵還是松的。
我摸了摸這臺鋼琴的琴鍵明棍,跟牛奶一樣乡革。
“哥寇僧,什么也沒有哇摊腋》邪妫”胖子說。
我說:“不會吧……”然后跟他來到臥室兴蒸。
臥室里有一張我見過的鋪得最平整的大床视粮,冷灰色的床單沒有一絲褶皺,床上也沒有枕頭和被子橙凳,想來是被收起來了蕾殴。
床底下是空的,沒有床頭柜岛啸。衣柜打開钓觉,里面依次掛著三件大衣,三件毛衣坚踩,三件襯衣荡灾,都是灰色的,沒有抽屜瞬铸。
“不會吧批幌,什么都沒有?”我心道嗓节,一面緩緩合上衣柜荧缘。
推拉門在軌道里滑行,發(fā)出極輕的摩擦聲拦宣。我靈機一動截粗,蹲下身在衣柜底板上敲了敲,果然是空的鸵隧。
我從快遞盒里拿出一柄螺絲刀桐愉,在左邊的底板縫隙上一撬,我和胖子頓時心花怒放:底板下面整齊排列著一大組純金紀念幣掰派,黃澄澄的从诲,是銀行發(fā)行的貴金屬產品,十排十行靡羡,一共一百個系洛。
我和胖子對看一眼,他臉上滿是崇拜的神情略步,我心中得意描扯,又去撬右邊的底板。底板下只有一個木盒趟薄,我打開一看绽诚,螺絲刀險些脫手,胖子更是坐到了地上——
盒里裝滿牙齒,人的牙齒恩够。
牙齒有大有小卒落,有的是槽牙,有的是門牙蜂桶。我拿螺絲刀在盒里撥了一撥儡毕,有些已經發(fā)黑開裂,有些還是新的扑媚,閃爍著瓷片的光澤腰湾。
我有些惡心,把螺絲刀遞給胖子疆股,說:“把金幣起出來吧费坊。”
胖子身體一縮旬痹,竟不敢來接葵萎。我硬把螺絲刀塞在他手里,催道:“趕緊的唱凯!”
金幣雖然不大羡忘,卻嵌在一整塊塑鋼平板里。我們把東西帶出門磕昼,全靠手里的快遞盒卷雕,比盒子大的我們都拿不了。
胖子找了半天才找到平板的縫隙票从,他力氣雖大漫雕,要撬開這么大一塊塑鋼也不容易,轉眼額頭就蒙上了汗峰鄙。
便在這時浸间,我聽見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八樓吟榴。
都是被這盒牙齒嚇的魁蒜,我們竟然忘記了時間。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吩翻。我心臟狂跳兜看,連忙把底板安上,又把衣柜門關好狭瞎,一把抓起胖子细移,藏在門后。
幸好熊锭,那腳步走到隔壁便停下了弧轧,我聽見鐵門開了又關雪侥,回來的是別家的主人。
饒是如此精绎,我的背心也已濕透体箕。金幣雖然誘人姜性,但我倆已成驚弓之鳥择镇,趁著走廊沒人趕緊奔下樓去大州。在這圈子里混了三四年从祝,今天可別玩兒完了襟己。
2
第二天在路邊攤見到胖子,他手里端著兩碗炒河粉牍陌,張牙舞爪地跟我說著什么擎浴。
我取下耳機,聽他道:“哥毒涧!吃飯了贮预,我?guī)湍阗I了一碗∑踅玻”
我倆在一條街上長大仿吞,小學起他就跟在我身邊。他腦子不太好使捡偏,初中便已念不下去唤冈,等我高中輟學出來討生活,他已在街上混了幾年银伟,但是因為人笨你虹,什么也沒混出來。我進城打工彤避,他便跟著我來了傅物,五大三粗,跟在身后倒顯得我挺威風琉预。
“哥董饰,你聽什么呢?”胖子問圆米。
“李斯特尖阔。”
家里雖窮榨咐,我竟然學過幾年鋼琴介却,在少年宮,音樂老師推薦我去的块茁。
后來我媽拉板車賣菜的時候齿坷,連人帶車翻到橋下摔死了桂肌,我的鋼琴課就停了。
“啊永淌,跟我一樣崎场,也姓李∷熘”胖子道谭跨。
我一愣,只得點點頭李滴。
“我明天跟麗麗見面螃宙,你說我送她點什么?”胖子道所坯。
麗麗是胖子新認識的女朋友谆扎,染著滿頭黃發(fā),額上粗粗兩條韓式半永久眉毛芹助,胖子卻喜歡得不行堂湖。
“送什么東西,吃個飯状土,看個電影不就得了无蜂?”我說。
“那不行啊蒙谓,她還送了我這個呢酱讶。”
胖子放下河粉彼乌,從脖子里拽出條紅繩泻肯,繩上系了塊玉觀音。
“她說是翡翠的慰照≡钚”胖子說。
“假的毒租≈上常”我瞟了一眼說。剛進城時我擺地攤賣了好一陣假古董墅垮,這種人造翡翠我見得太多了惕医,批發(fā)價十元三個都嫌貴。
“不會吧算色!”胖子道抬伺,張開的嘴里都是河粉,“她跟我說挺貴的呢灾梦∠康觯”
我埋頭吃飯不理他妓笙,胖子摸著玉觀音,自言自語道:“沒事沒事能岩,禮輕情意重寞宫,她特別從廟里給我求來的呢,保平安拉鹃”哺常”
胖子小心翼翼地把玉觀音戴回脖子里,又道:“我想送她iPhone膏燕≡壳”
“那不得七八千嗎?”我說煌寇,“你媽不是還生著病嗎焕蹄,你有錢嗎逾雄?”
胖子嘆道:“我媽的病是好不了了阀溶,我要是能娶個媳婦兒,她也就放心了鸦泳∫停”
我們埋頭吃了一會兒,胖子忽道:“上次那家的金幣做鹰,賣了能買iPhone嗎击纬?”
我說:“那家就別想了,我肯定不去钾麸「瘢”
“為什么不去?”
“那家太怪了饭尝,瘆得慌肯腕。再說也不一定能趕上人家沒鎖門≡科剑”
一提到那間詭異的屋子实撒,我原本應該想著那盒閃閃發(fā)亮的牙齒,可眼前浮現(xiàn)的卻總是那架鋼琴涉瘾。
我好久沒有看見過鋼琴了知态,更別提摸一摸。那琴鍵立叛,牛奶一樣的负敏。
“干嗎非要等不鎖門,我們撬開不就進去了嗎秘蛇?”胖子道原在。
“沒出息友扰,就知道來硬的,”我說庶柿,“有點技術含量好嗎村怪?再說也不安全「÷”
胖子嘿嘿一笑甚负,道:“對,對审残,安全第一梭域。附近修車的三毛,你知道吧搅轿?好久都沒看見他了病涨,肯定給抓了,也不知道有人去撈他沒有璧坟〖饶拢”
“修車”就是偷車,大家都說慣了雀鹃,就像我們每次“工作”幻工,就說去“送快遞”一樣。
三毛跟胖子差不多大黎茎,光溜溜的腦瓜子上就幾根雜毛囊颅,我們都叫他三毛。
我點頭道:“對傅瞻,還是小心一點踢代,不然哪天你也沒了⌒峤荆”
也真奇怪胳挎,那天我說了這話,胖子就真的沒了掸读,一聲不吭地消失了串远。我開始還以為他跑回老家,直到一個禮拜后他媽打電話來儿惫。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澡罚,你看見胖子讓他早回來呀!”他媽說肾请,電話那頭傳來呼哧呼哧的咳痰聲留搔。
他媽本來在住院,錢花光了铛铁,只能回家躺著隔显。阿姨從小待我不錯却妨,尤其我親媽死后,記憶中難得的幾頓熱乎飯都是阿姨做給我吃的括眠。
聽著她的咳嗽聲彪标,我又想起了那盒金幣。當然掷豺,還有那架鋼琴捞烟,像塊黑得發(fā)亮的吸鐵石,召喚我回到那個房間当船。
第二天我抱著快遞盒藏在八樓樓道時题画,本沒指望能再進那間屋子,但鬼使神差地德频,我聽見大門又沒有關嚴苍息。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用手一摳壹置,門居然真的開了竞思。
我再一次站在那間無比整潔的屋子里,鋼琴靠在墻邊靜悄悄地等著我蒸绩。
我忍不住坐了下來衙四,把雙手輕輕放在琴鍵上铃肯。
“手指抬高患亿,手腕要平穩(wěn),別跳押逼〔脚海”
這是少年宮老師告訴我的。
當年她偶然發(fā)現(xiàn)我聽力過人挑格,不但耳朵靈咙冗,而且能準確辨出不同的音高,立刻拉著我的手到我媽面前說讓我學音樂漂彤。
我媽雖然不懂雾消,還是決定去賣菜掙錢讓我學鋼琴。后來她沒了挫望,家里連熱飯都吃不上立润,更別提學琴了。
從學校里出來媳板,我不是沒有想過好好工作桑腮,奈何沒人照料,不知從哪里感染了乙肝蛉幸。雖然只是病毒攜帶者破讨,卻很難找到正經工作丛晦,每逢體檢,總給刷下來提陶。一來二去烫沙,灰了心,開始“送快遞”隙笆。
然而多年后斧吐,我仍然記得我媽聽我彈琴時的表情。不管我彈什么曲子仲器,她總是以一樣的節(jié)奏晃著腦袋煤率,笑瞇瞇地,只是看著我乏冀。
開始學琴時蝶糯,我年紀已經不小,卻是班上進步最快的辆沦。老師說昼捍,我的耳朵好,手指也長肢扯,還很靈活妒茬。
但現(xiàn)在,我的手戴著臟兮兮的棉線手套蔚晨,放在琴鍵上好像兩坨抹布乍钻。
我嘆了口氣,從鋼琴前站了起來铭腕。沒有小偷到別人家彈鋼琴的银择,太不務正業(yè)了。
我走到臥室累舷,輕車熟路地托起衣柜底板浩考,卻吃了一驚——金幣沒有了被盈,旁邊那盒牙齒還在,而且里面多了兩顆新牙袜瞬。
人類的牙齒分為三種:切牙、尖牙和磨牙尝盼。盒里的是兩枚尖牙吞滞,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虎牙。
牙齒拔下來不久殿漠,長長的牙根上還掛著血痕。牙齒的主人應當年紀不大佩捞,牙釉質的顏色是雪白的绞幌。
我看著那兩顆虎牙一忱,忽然有種牙根發(fā)酸的感覺,頭皮一陣陣地發(fā)緊票渠。
便在這時芬迄,我聽見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那聲音極輕杜窄,顯然是開門的人刻意放慢了速度算途。
我深吸一口氣,放下蓋板扫外,抱起快遞盒側身滾進床底下纱注。
那人進屋了胆胰。
他走路的聲音比開門時更輕蜀涨,我心跳的聲音都比他的腳步聲要大。
他不急不徐地走過客廳氧枣,不時停下片刻别垮,不知道在觀察什么。
等他終于走進了臥室烧董,我才見到這個房間的主人,準確地說预吆,見到了房間主人穿著鞋的腳胳泉。
他穿一雙黑色的軟皮皮鞋。鞋面跟房間一樣一塵不染凤瘦,甚至連鞋幫的縫線都沒有落上一絲灰塵案铺。
我的目光跟著他的腳步在床前緩緩移動红且,他在衣柜前稍稍停留,便轉身向床鋪走來嗤放。那雙軟皮皮鞋在離我眼睛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了壁酬。
我屏住了呼吸,想去摸快遞盒里的螺絲刀岳服,但雙手卻動彈不得吊宋。
“砰砰砰……”
門被敲響了颜武,我嚇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緊接著就聽到門外一個大媽的聲音喊道:“閻老師这吻,閻剛閻老師篙议!”
皮鞋迅速調轉方向,朝大門走去移怯。
門開了芋酌。大媽又道:“閻老師啊,還好你在家同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堵腹。”
然后我聽見了一個年輕的男聲旱易,說:“你好腿堤,你好笆檀。”聲音親切而動聽士修。
“閻老師樱衷,最近小區(qū)里進賊了矩桂,好些住戶都被盜了,你可一定要小心阔籽。居委會讓我通知大家牲蜀,出門一定關好門窗涣达,貴重物品,妥善保管匆篓】芤ぃ”
那男人“嗯”了一聲,說:“沒問題窗市,多謝您了咨察「G啵”語音里帶著笑意。
大媽絮絮叨叨媒役,男人的耐心甚好刊愚,不時附和著踩验。
我著急脫身,又是盼著他們聊完牡借,又是怕他們聊完袭异。
“聽說啊御铃,最近來的都是老手,是慣犯咬腋,狡猾著呢根竿,”大媽說,“一定要提高警惕醒颖】茄祝”
“嗯匿辩,你放心,我知道沟优,我都知道睬辐∷荻”男人說。
他到底知道什么呢隘谣?是知道小區(qū)來賊了啄巧?還是知道來的賊都是慣犯秩仆?他怎么知道有賊呢?
我正琢磨著噪珊,忽然瞥見床底下的一個小東西齐莲,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集中到了頭頂——那是一枚玉觀音选酗,成色很差,做工粗糙多望,原本掛在胖子的脖子上怀偷。
門關上了播玖。
軟皮皮鞋沒有再走進臥室來。我聽見客廳里“咯咯”響了兩聲维蒙,好像有什么門戶開合颅痊,然后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局待。
我手里握著玉觀音钳榨,心臟越跳越快,終于忍不住從床底下爬了出來营罢。
客廳竟然沒人饼齿。
我顧不上思考那男人到底去了哪里,只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考传,可是我那雙鬼耳朵倒淫,偏偏在這個時候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極細極高的聲音镜硕,像是電鉆兴枯,又像是某種尖叫矩欠。
那聲音像蛛絲一樣牽絆著我的手腳,一層一層地把我纏繞起來沦补。我的大腦里想的都是逃跑咪橙,身體卻被這“蛛絲”硬生生拉到客廳書柜前面美侦。
書柜很高,從天花板俯看著我易猫,那聲音就是從書柜后面?zhèn)鞒鰜淼摹?/p>
書柜后邊有個隱藏的房間准颓,我沒有勇氣扳開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景象嘴办,只得顫著脖子把耳朵貼在擋板上涧郊。
電鉆的聲音持續(xù)著,伴隨著低沉的彤灶、含混的呻吟幌陕。
親切而動聽的男聲又響了起來汽煮,“長了蛀牙暇赤,要把壞掉的牙齒拔掉。有些人止后,就跟蛀牙一樣,也應該……”
他的聲音停了瓜喇,電鉆的聲音和呻吟聲大了起來乘寒。過了片刻现恼,我才聽到他緩緩道:“也應該被拔掉叉袍」艚矗”
他頓了頓棵里,像是知道我在偷聽似的殿怜,問道:“嗯?你說是不是呢骏掀?”
我再也受不了截驮,用盡全部的力量控制自己發(fā)抖的身體际度,安靜地離開了那個房間乖菱。
等我到了樓下,全身像洗過一個冷水澡鹉勒,頭也痛得厲害贸弥,電鉆的聲音就像是耳鳴一樣跟隨著我海渊。
一走出小區(qū),我就開始跑徙菠,恨不能一口氣跑回老家去婿奔,跑回我那間只放了張破鐵床的房間问慎,再把門反鎖上如叼。
但剛跑出去兩條街,我就跑不動了踊沸。我發(fā)現(xiàn)手心里還捏著胖子的玉觀音逼龟。
我蹲在街邊追葡,用手猛搓著自己的臉辽俗。
我真想揪著那小子的胸口崖飘,正正反反打他二十個耳光,再拖著他的衣領把他摔在他媽跟前吊圾。
讓你回去那屋子项乒!讓你不小心檀何!看我不打死你!
我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栓辜,像被關在籠里的野狼一樣藕甩,在街角兩個垃圾桶之間狂躁地走來走去狭莱。
終于概作,我做了一件我的同行們歷朝歷代都沒有做過的事情——我報了警仆嗦。
第一次撥打110瘩扼,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個溫柔的女聲垃僚,跟10086的客服沒什么兩樣谆棺,我卻心虛得不行改淑,總覺得那個女孩子會隨時變成霹靂女警從電話里跳出來把我銬上。
我說明了地址蔼啦,謊稱是房屋的主人捏肢,舉報有人入室盜竊鸵赫。我一面說躏升,一面覺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哪有人自己舉報自己入室盜竊的藕赞。
人民警察的效率比我想象的高多了斧蜕,打完電話不到十分鐘砚偶,我就看見警車開進了小區(qū)染坯。
大概是有警察壯膽单鹿,我又溜進了小區(qū)仲锄,藏在樓下報刊欄背后儒喊。
警察停好車,很快上去了侨颈。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哈垢,都是男的耘分,其中有一個還挺壯鬼癣,至少有一米八五待秃,如果搏斗起來章郁,肯定不能吃虧。何況他們還有武器聊替,我沒有看見槍,但是他們腰間都鼓鼓囊囊的惹悄,不是警棍就是電擊棒春叫。
等他們把那個變態(tài)押下來,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腳泣港。不過現(xiàn)在還是先想著怎么把胖子營救出來吧暂殖。
萬一警察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密室呢?我應該去指認出來嗎当纱?如果警察問我怎么知道的呛每,我要怎么解釋呢?就說我是送快遞時不小心發(fā)現(xiàn)的晨横?哪有送快遞把人家家里搜得這么仔細的?
我還是假裝上樓送快遞箫柳,然后無意間經過犯罪現(xiàn)場手形。先去探一探再說,不行就說我聽見了什么滞时,然后弄出點動靜叁幢,讓警察自己搜吧。
我正計劃著坪稽,警察已經下樓了,既沒有抓什么變態(tài)鳞骤,也沒有救出胖子窒百。
他們三個就這么有說有笑地上了車,其中那個最高大的還踢足球似的踢了一下地上的垃圾罐頭盒豫尽,心情好得跟春游一樣篙梢,我簡直懷疑他們是不是我報警叫來的人。
我像個傻子似的呆站在警車揚起的塵土中美旧,抬頭看看七樓的方向渤滞,又看看警察離去的方向。
“對不住啊胖子榴嗅,兄弟我真的盡力了妄呕。”我想嗽测。
玉觀音還在掌心里绪励。掛件被我的臟手一捏肿孵,刻痕里都是污泥,輪廓反而清晰了起來疏魏,指頭大小的觀音像腳下能看出有片樹葉狀的雕刻停做。
我倒騰過假古董,知道這刻的是一葉觀音大莫,是三十三觀音相之一蛉腌,講的是觀音大士乘坐一片蓮花,止風浪只厘,降洪水烙丛,拯救百姓的故事。
我搓著觀音像懈凹,想要把上面的泥垢抹去蜀变,黑痕卻越來越多了,觀音的面目也因為污漬顯出陰晴不定的樣子介评。
古人繪一葉觀音库北,講求的是憑虛御風,乘蓮渡海的神韻们陆,觀音的面貌應該目澄如水寒瓦,靜觀大千,才能有普度眾生的威儀坪仇。
而這枚觀音杂腰,卻是五短身材,虎背熊腰椅文,眼鼻的線條又粗又硬喂很,倒有點像胖子那副憨樣。
胖子雖然跟著我混皆刺,我卻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實際的好處少辣。“送快遞”掙的錢還不夠給他的女朋友買個手機羡蛾,反倒是他漓帅,從小到大幫我擋了不少架,挨了不少拳頭痴怨。
更重要的是忙干,自我染上乙肝,連親爹都不愿和我同桌吃飯浪藻,但胖子和他母親卻從不避諱捐迫,我在他家吃的飯比在自己家都多。
我也曾問過胖子珠移,他從飯碗里抬起頭來弓乙,呆呆道:“你不是說攜帶者不傳染嗎末融?”
你可以說他傻暇韧,他也的確不聰明。但是懈玻,他嘴里包著飯粒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是有些感動涂乌。
自我媽死后,我就很少被感動了湾盒。
我把玉觀音放進貼胸的兜里。我要去敲737的房門罚勾。
3
“誰啊尖殃?”門里的男人問丈莺。
“快遞!”我說送丰。
門里沉默了片刻缔俄,男人說:“我沒有快遞,我不在網上買東西器躏±兀”
我急了,忽然靈光一現(xiàn)登失,說道:“您是閻剛閻老師嗎瞎疼?這就是您的快遞,可能是贈品什么的壁畸。”
門里又沉默了茅茂,忽然捏萍,門鎖跳開,鐵門打開一條縫空闲。
幾年來我聽到過無數(shù)次門鎖跳開的聲音令杈,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驚心動魄,好像地獄之門在我面前裂開了一道縫碴倾,而我還要親手推門進去逗噩。
門背后并沒有人掉丽,男人大概開了門就進屋去了。我一手捧著快遞盒异雁,一手握著螺絲刀背在身后捶障,慢慢地往屋里挪動。
玄關很長纲刀,那架黑鋼琴就在盡頭项炼,琴蓋已被打開。我忽然不記得是不是我剛才打開了忘記關好示绊。
捏著螺絲刀的手里都是汗水锭部。我決定一見到那男人先把他放倒,至于什么后果面褐,已顧不得了拌禾。
哪知我剛走出玄關,脖子上一陣劇痛展哭,跟著全身一麻湃窍,就倒在了地上坝咐。
在暈過去的前一秒墨坚,我模模糊糊地看見了那個男人的正臉泽篮,五官看不清楚帽撑,戴著眼鏡亏拉。
醒來的時候及塘,我蜷縮在一個很小的空間里吮蛹。
頭很痛碗脊∫隗裕花了很大功夫栋猖,我才看清面前的鐵欄桿是椅子腿。
我頭頂是一張巨大的椅子掂铐,像牙科診所里常見的那種,不過很舊了爆班,到處都是銹跡辱姨,刺眼的白光從椅子上方的電燈射下來,把我掩埋在椅子的陰影里雨涛。
椅上坐著一個男人,身材高大替久,頭垂到胸口。
“胖子后众!”我想叫出聲來,但嘴里已不知給什么塞得滿滿的蒂誉,手腳也都給綁得緊緊的,渾身酸痛右锨。
我拼了命地去撞那椅子绍移,想把胖子搖醒登夫,但剛一偏頭就看見他胸口的血,由胸至腹鸦致,染得通紅,衣服邊緣的血漬已經變成黑色狮斗。
我的全身猛地一緊弧蝇,膝蓋撞在了椅子腿上看疗,原本掛在椅背上的什么東西摔在我眼前两芳。
那是一只用來開牙髓的車針怖辆,鋼筆粗細,針頭帶血淑廊,我之前聽到的電鉆聲應該就是它發(fā)出來的季惩。
我打了個寒戰(zhàn)蜀备,本能地想離它遠一些碾阁,可腳卻碰到了它拖著的電線脂凶。
車針就像毒蛇般扭動起來了蚕钦,似乎要向我追來嘶居,我嚇得魂飛魄散邮屁,但空間太小,我只能把后背緊緊地貼在墻上坐昙,終于哭出了聲炸客。
就在這時戈钢,一陣鋼琴聲穿墻而來逆趣,是李斯特的《鐘》宣渗。
這首曲子作于1834年痕囱,用鋼琴模仿不斷敲打的鐘聲鞍恢,以超難的技巧著稱帮掉,朗朗彈過蟆炊,李云迪也彈過,沒想到污秆,這個房間的主人也會彈,而且彈得絲毫不差庸推,精確至極。
我那點可憐的鋼琴基礎刮吧,遠遠沒到能彈這首曲子的水平井厌,卻聽了無數(shù)次仅仆。
不用送快遞的時候墓拜,我常常歪在路邊,塞著耳機夏醉,幻想自己的雙手在琴鍵上翻花一樣地飛舞,我媽沒死臣樱,還坐我身邊晃著頭。
五分鐘玄捕,是這首曲子的長度枚粘。幻想的時間可以用循環(huán)播放來延長柬姚,但是現(xiàn)在量承,五分鐘之后那男人是不是就要過來了撕捍?我的一切是不是就要結束了?我忽然發(fā)現(xiàn)默色,自己還沒有好好活過呢!
我多想有安穩(wěn)的日子吃度,可生活攜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這間小屋子里來了贴硫。
琴聲像急雨一樣敲打著我的耳膜椿每,我蜷縮在墻角,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下來英遭。
忽然间护,敲門聲打斷了音樂。
我的耳朵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贪绘,大聲道:“快遞兑牡!”
“是胖子?”我?guī)缀跻似饋怼?/p>
我趕緊偏過頭去看椅子上的男人税灌,他的臉在強光燈下顯得很黑均函,但我再湊近一些,立閻發(fā)現(xiàn)了他下巴上的一撮三毛子菱涤。他是三毛攻走!
門外胖子仍在敲門,一面敲一面大聲道:“快遞策吠!快遞來了蟀给!”
我想大喊嘱丢,又想拿頭撞墻,隔壁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接著就是乒乒乓乓的打斗聲,不知道什么東西被推倒了,不知道什么東西被摔碎了辫继。
我心急如焚低千,拼命向墻壁撞去。
隔壁的響聲越來越大,夾雜著兩個男人沉悶的吼聲派昧。不知道誰的身子倒在了鋼琴上五慈,幾個凄厲的高音被砸響了,緊接著是一串雜亂的低音。
瘋狂的琴音中夹抗,我瘋狂地撞著墻珊楼,血從額頭上緩緩地淌了下來已慢。終于膜楷,“轟隆”一聲,隔斷空間的書柜倒下了请垛。
我看見胖子蓬頭垢面地舉著琴凳漫拭。地上伏著那個男人审胚。
百忙當中痘系,我看了看那男人的頭和臉,他的聲音那樣年輕好爬,兩鬢卻有些白發(fā)尚蝌。
“哥姿鸿!你怎么在這兒?”胖子把我從地上撈起來,摳出我嘴里的棉紗布糖耸。
“你才是!你怎么在這兒锅知?”我問固歪。
“我的玉觀音落在這兒了,我回來找胯努,不然麗麗要生氣的牢裳。”他說叶沛。
原以為是兄弟的友誼救了我蒲讯,沒想到,我是被愛情拯救了灰署。
我的額頭縫了七針伶椿,肩胛骨因為撞擊導致骨裂,養(yǎng)了半年才痊愈氓侧。
房間的主人被警察帶走,他的密室被發(fā)現(xiàn)后成為了轟動一時的大案导狡,但具體什么下場我不清楚约巷。我和胖子也因為入室盜竊被判了四年,但是因為有自首情節(jié)旱捧,且舉報有功独郎,兩年多就出來了。
我繼承了我爹的修鞋鋪枚赡,雖然以前我老看不起他的活計氓癌,但總歸是有了合法收入。胖子幫我進貨贫橙,我們合伙把修鞋鋪擴張成了皮鞋店贪婉。
金幣是胖子偷走的,那男人知道家里來了賊卢肃,故意不把門關嚴疲迂,我算是撞在了槍口上才顿。
玉觀音雖然拿回來了,但韓式半永久還是跑了尤蒿。胖子常后悔不該給那女孩兒買iPhone郑气,他消失的那個禮拜就是帶著女友去外地玩兒了一趟。
但我們都沒有什么可抱怨的腰池,至少我們都活下來了尾组,沒有像三毛一樣遭了毒手。
我買了一臺電鋼琴示弓,閑下來的時候從拜厄讳侨、車爾尼的入門曲目重新練起。不太敢聽李斯特避乏,總有牙酸的感覺爷耀。
修鞋又臟又累,顧客的各種破事兒很多拍皮,但再過幾年歹叮,我就能買架真正的鋼琴了。
從小到大铆帽,我一直惦記著呢咆耿,黑色的烤漆,那琴鍵爹橱,牛奶一樣的萨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