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鑰匙悯搔,打開門骑丸,空氣里都是新的味道。
新的木門鳖孤,新的窗戶者娱,新的玻璃,新的瓷磚苏揣,一切的一切黄鳍,都是新的。
他驀然鼻頭發(fā)酸平匈,透過敞亮的落地窗框沟,外面的天色有些灰暗,一絲寒冷從窗的縫隙擠進(jìn)來增炭,他頹然坐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忍燥,良久回不過神來。
“那一天隙姿,總會到來的”梅垄,他的耳畔,一個熟悉的聲音回蕩著输玷,仿佛就坐在他身旁队丝,如同女主人一般,同他一塊兒看著屋子的角角落落欲鹏。
一個主臥机久,一個側(cè)臥,一間條形的廚房赔嚎,餐桌擺放在客廳的一角膘盖,他特意隔了個小書房出來胧弛。夜幕漸漸來臨了,他沒有開燈侠畔,大刺刺躺在地板上结缚,任憑記憶在黑暗中穿梭。
“你知道高考后践图,我裝上手機(jī)卡掺冠,第一個打給誰嗎?”在一個同樣是暮色的黃昏码党,他從北京返回德崭,夾著些許狼狽,和一多年的老朋友坐在省立圖書館門前的臺階上揖盘。他們面前眉厨,是兩個年輕人背著吉他,在路邊自彈自唱兽狭。
他決定了憾股,辭職,馬上辭職箕慧,立即離開北京服球,一刻也不停留。
“太白女婿颠焦?”朋友脫口而出斩熊,說罷,大笑不止伐庭。
“嗯粉渠,我裝上電話卡,第一個就打給她了”圾另,眼前的兩位流浪歌手霸株,一個唱民謠,一個唱搖滾集乔,大街上熙熙攘攘去件,他們一曲接著一曲。
“我問她扰路,你報志愿報哪了尤溜?”他的言語中有幾分激動,似乎還帶著當(dāng)年的幾分熱血幼衰,“當(dāng)時我心里想靴跛,如果她來西安了缀雳,我馬上對她表白渡嚣,一定和她在一起”
一旁的朋友沒有打斷他的話。
他喃喃道:“當(dāng)我聽到‘寶文理’三個字時,我的心簡直涼透了识椰,超绝葡,你知道嗎?”
他笑著說道腹鹉。
“其實寶雞到西安的距離不遠(yuǎn)藏畅,也就兩個小時車程”,經(jīng)過一段沉默后功咒,超忍不住提醒他愉阎。
“嗯”,他點(diǎn)點(diǎn)頭力奋,“就一百八十公里榜旦,我現(xiàn)在才明白”
他突然開口問道,“高考后景殷,你第一個打電話的人是誰溅呢?”
“我媽”,超笑道猿挚。
“沒心沒肺”
一曲歌罷咐旧,超使勁鼓掌,帶起了周邊幾聲稀稀落落的掌聲绩蜻。
“還去北京嗎铣墨?”超拍拍他的肩膀
“不去了,留西安吧”辜羊,他長嘆一口氣踏兜,“改天陪我一起坐坐火車吧”
“去哪?”
“想體驗一下西安到寶雞到底遠(yuǎn)不遠(yuǎn)”八秃,他笑道碱妆。
“沒有多遠(yuǎn),前幾年開通了高鐵昔驱,只有四十分鐘”
“操疹尾,一天可以打十幾個來回”,他們起身骤肛,已經(jīng)夜里十一點(diǎn)多了纳本,馬路兩邊燈紅酒綠,行人卻少了多半腋颠。
青色的校園繁成,樹木層林盡染,初春的時候淑玫,薄毛衣還未褪去巾腕,短袖還未換上面睛,他就是在那個季節(jié)遇見她的。
她并不出眾尊搬,碎碎的剪發(fā)頭叁鉴,笑起來右臉只有一個小小的酒窩,他也不知道佛寿,她是何時在自己的心頭蕩起一絲漣漪的幌墓。
他只記得,高二的一次數(shù)學(xué)課冀泻,當(dāng)他直愣愣地盯著她的側(cè)臉時常侣,老師的一聲大吼,頓時使他的小心思公之于眾弹渔,超等一票兄弟自然對他的兩肋持續(xù)插刀袭祟,她是太白人,從此他的雅號“太白女婿”不脛而走捞附,并且聲名遠(yuǎn)揚(yáng)巾乳。
“太白女婿,你不會真的上門吧鸟召?”超打趣道胆绊,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恨不得砍了這群狐朋狗友欧募。
女生似乎與生俱來就有一種悲天憫人的多愁善感压状,她總是告訴他不幸的事情,說她的家庭跟继,說她的同學(xué)种冬,她哭的時候,他無能為力舔糖,只能一個勁地安慰她娱两。
也許,他更無能為力的金吗,是她淚眼兮兮時的楚楚動人十兢。
她和他無所不談,除了朦朦朧朧的那層紗摇庙,高考后旱物,她沒開口,他也沒開口卫袒。
她不是他的同桌宵呛,鄰桌而已。
“我錯過了很多機(jī)會”夕凝,他無數(shù)次對超說過同樣的話宝穗,每次都后悔不迭封孙。
“高中時懵懵懂懂的感情可真奇怪,本來沒什么讽营,你們這群損友一瞎起哄,反倒暗生情愫了”泡徙,他笑著說橱鹏,自言自語道,“太白女婿”
超點(diǎn)頭表示同意堪藐。
“操莉兰,都怪你們這些損友”
“其實,她給了我很多機(jī)會礁竞,我一次也沒有抓住”糖荒,雖是夏季,凌晨的時候模捂,街道上的微風(fēng)還是隱隱有些入骨捶朵。
“有一次我們坐火車,我和她比手的大小狂男,手心手背都貼到一塊了”
“操”综看,超說著狠狠踢了他屁股一腳。
“大三的時候岖食,她來西安看我红碑,中間鬧了一點(diǎn)小矛盾,我送她去火車站的時候泡垃,我鼓足勇氣抓起了她的手”
“然后呢析珊?”
“她甩開了,我再也沒有勇氣去牽第二次了”
“操”
樓下汽車鳴笛的響動蔑穴,打斷了他的遐想忠寻,他回過神來,落地窗外面的世界存和,流光溢彩锡溯,華燈燦燦,他拿起桌子上的外賣哑姚,猛地扒了一口祭饭,然而早已經(jīng)涼透了。
精致叙量,氣派倡蝙,這是屬于他的房子。他躺在地上绞佩,盯著天花板的吊墜寺鸥,手里緊緊地握著鑰匙猪钮。“家應(yīng)該是有溫度的”胆建,他這樣想著烤低,一骨碌爬起身,打開了客廳的空調(diào)笆载。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憧憬過這樣的生活扑馁,是的,是和她一起憧憬過的凉驻。
她向他告白了腻要,在他大學(xué)畢業(yè)前的一個月,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在一起了涝登。
他畢業(yè)了雄家,她還有一年,她是學(xué)醫(yī)的胀滚,五年制趟济。她決定考研,目標(biāo)是蘭州大學(xué)咽笼。他工作了不到兩個月咙好,辭職,和她一起奮斗褐荷,目標(biāo)是蘭州大學(xué)勾效。
他在西安,她在寶雞叛甫,他們相約每月見一次面层宫。他在超的新校區(qū)旁邊租了一間房,民房其监,房租很便宜萌腿,在那個難熬的冬季,他蓋了兩床被子抖苦,半夜里經(jīng)常被凍醒毁菱。
他已經(jīng)計算好了最好和最壞的結(jié)果,可是超告訴他锌历,最壞的結(jié)果是兩人中只有一人過關(guān)贮庞,所以在很多個夜晚,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究西,難以入眠窗慎。
他覺得那是自己人生中最拼的半年,因為他和她未來的曙光就在眼前,只要稍稍夠一下手遮斥,他們就能到達(dá)勝利的彼岸峦失。那里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术吗,從此尉辑,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我從來都不相信命運(yùn)”较屿,他向超說道隧魄,“但是這次我認(rèn)命了”
他沒有通過初試,這在他的意料之內(nèi)吝镣;她沒有通過初試,這在她的意料之外昆庇。她總分超出錄取線七十多分末贾,卻因為英語倒下了。他清楚地記得整吆,那年國家線38分拱撵,她考了39,離蘭州大學(xué)自主劃線的40只有一分之差表蝙。
一分拴测,改變了她的命運(yùn),改變了他的命運(yùn)府蛇。
終于集索,他不用再去精神分裂,今天默默祈禱而明天又反悔了汇跨。
用超的話說务荆,總算不是最壞的結(jié)果。至于他自己穷遂,他至今也不明白最壞的結(jié)果究竟是哪一種函匕。
于是,她開始找工作了蚪黑,他也開始找工作了盅惜。
“這他媽就是命”,他向超說道忌穿,“一分抒寂,他媽四個不同的人生”
他幾乎跑遍了西安各大醫(yī)院和診所,他替她投了無數(shù)份簡歷掠剑,結(jié)果都石沉大海蓬推。在一次招聘會上,她放棄了最后的掙扎澡腾,然而一旁的他仍舊堅持遞了簡歷沸伏。
“我他媽給我自己挖了一個大坑”糕珊,回來后,他向超抱怨道毅糟。
“她說她放棄了红选,我也說我養(yǎng)她,結(jié)果我堅持投遞簡歷的那家醫(yī)院給她發(fā)了offer”姆另,他十分沮喪喇肋。
“你不希望她找到工作?”超問道迹辐。
他搖搖頭蝶防。
“哪里?”超問道明吩。
“河南靈寶”间学,他似乎又得了精神分裂,顯得十分絕望印荔。
“操低葫,沒見過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超大罵道仍律。
“后悔嗎嘿悬?”有次他坐火車去靈寶的途中給超打電話,超這樣問他水泉。
“不后悔”善涨,他脫口而出,過了一會草则,又說道躯概,“有些后悔”
“這他媽就是命”,超請他吃臊子面的時候畔师,他又一次說道娶靡,“以前從不認(rèn)命,現(xiàn)在相信了”
“她爸在她小的時候看锉,挖金礦出了事”
“哪里姿锭?”
“河南靈寶”
超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半天說不出話來伯铣。
“也許是她爸在召喚呢呻此,我不過是個擺渡人”,他嘆了口氣腔寡,“將人家送過去焚鲜,我的使命也就結(jié)束了”
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西安到靈寶每趟車的時間,他坐火車期間,暴雨忿磅,泥石流糯彬,塌方都遇到過,某次火車晚點(diǎn)了六個小時葱她,他回到住處已經(jīng)是星期一清晨撩扒,剛好接著去上班。
他們當(dāng)然鬧過矛盾吨些。她上鋪舍友的男朋友也在西安搓谆,也基本是兩周去一次。她埋怨他來得太遲豪墅,每次十一點(diǎn)多才到泉手。可她不知道的是偶器,他早上五點(diǎn)多起床斩萌,坐兩個小時的公交,才能趕上八點(diǎn)二十那趟列車状囱,而她舍友的男友就住在火車站附近术裸。
“為什么不解釋清楚呢倘是?”超問他亭枷。
“她還不是因為我倆相處時間太短了,所以我高興”搀崭,他大咧咧地說道叨粘。
后來他告訴超,她上鋪分手了瘤睹,言語中頗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升敲。
“咚…咚…咚”,墻上的掛鐘敲了十二下轰传,將他的思緒又帶了回來驴党。空調(diào)嗡嗡作響获茬,他已經(jīng)熱得汗流浹背港庄。他走過去,拉開窗簾恕曲,將窗戶開了一條縫鹏氧,卻不曾想風(fēng)吹進(jìn)來,將桌子上厚厚的一沓火車票吹得七零八落佩谣,他脫掉外套把还,手忙腳亂地追著火車票,樣子狼狽極了。
“靈寶—西安”吊履,“西安—靈寶”安皱,的確,目的地也會是起點(diǎn)率翅,起點(diǎn)或許會是最終的目的地练俐。他翻著一張張車票,上面的日期歷歷在目冕臭,好像從前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一下子又變得觸手可及了腺晾。他望著湖藍(lán)色的茶幾,腦海中再一次洶涌澎湃辜贵。
她最終還是回來了悯蝉,她最終還是回到了西安。兩年的時間托慨,他們都改變了不少鼻由。他努力工作,加薪了好幾次厚棵,她也如愿拿到了執(zhí)業(yè)醫(yī)師資格證蕉世,他們未來的曙光再一次燦爛起來。王子和公主即將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婆硬。
他們將婚事提上了日程狠轻。
他有兩對父母,她有一個弟弟彬犯。養(yǎng)父母年事已高向楼,在村里守著幾畝薄田度日,生父母在縣城經(jīng)商谐区,家底頗豐湖蜕。家里人打算讓他回去,他的生父母在縣城繁華地段買了一套房宋列,作為他們將來的婚房昭抒,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一切看起來水到渠成炼杖。
“操灭返,富二代就是不一樣,窮N代還有三十年房貸”嘹叫,超罵道婆殿,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笑不起來罩扇。
他和她都想留在西安婆芦,不愿意回去怕磨。他的生父將房子過戶到了他的名下,“我們能幫的也就這么多了”消约,言外之意已經(jīng)很明顯了肠鲫。
他想盡快和她完婚,但前提是或粮,必須買一套房子导饲。這是她媽要求的,他也覺得氯材,這是分內(nèi)之事渣锦,起碼要給她一個像模像樣的家。
他在縣城的房子在頂層十五樓氢哮,他想賣了作為西安這邊的首付袋毙。
他跑遍了縣城的大街小巷,找了許許多多房產(chǎn)中介冗尤,仍舊無濟(jì)于事听盖。
房子砸在他手里了。
“操裂七,我就不信降價一半還賣不出去皆看?”超罵道。
他伸出五個手指背零,“我生父給了個底線腰吟,最多割肉五萬,多了他不答應(yīng)”
“要不捉兴,回去結(jié)婚吧蝎困?”超向他出主意录语,“要不倍啥,再舔著臉問你生父借點(diǎn)?”
他搖搖頭澎埠,沉默了很久虽缕。
“超,你知道嗎蒲稳?現(xiàn)在所有人都以為我不識抬舉”氮趋,他長嘆一口氣。
“如果是我江耀,我也會考慮回去的”剩胁,超說道,“三十年房貸祥国,我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兩人這一次卻沒有笑出來昵观。
“我生父的兒子晾腔,當(dāng)時我哥結(jié)婚的時候,他買了兩套房”啊犬,他又伸出兩根手指灼擂。
超嚇了一跳,驚道:“操”
“然后觉至,他在三年后才告訴我”剔应,他道,“我以為他會幫我墊西安這邊的首付语御,誰知他直接扔給我一套房子”
“我以最壞的心思揣摩峻贮,可能他當(dāng)時只是為了投資”,他自言自語道应闯,“沒想到后來砸在自己手里了”
“現(xiàn)在就僵持到這個局面了”月洛,他苦笑著,“我把房子接手了孽锥,自然也不好意思問人家再要錢了”
“那你養(yǎng)父母呢测垛?”超問道拍摇。
“剛湊夠彩禮錢”
“要不再等等,等你再攢些錢”,超提議道置谦。
“她等不起了,她媽發(fā)了最后的通緝植阴,今年內(nèi)要是解決不了房子的問題曾我,然后一切就拜拜了”,他將頭埋得很低抵卫,“畢竟耽擱人家好幾年了”
“要不狮荔,你出去借點(diǎn)錢,咱們一塊還介粘,我不告訴我媽”殖氏,她這樣告訴他。
他找遍了親朋好友后姻采,回來只能埋頭工作雅采。
“要不,就回去吧慨亲?”超向他建議婚瓜。
他搖搖頭。
她去相親了刑棵,對方是醫(yī)院院長的兒子巴刻,他一下子就奔潰了。
“我要買房蛉签,超胡陪,陪我一起去”茂附,他瘋癲了,在電話里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督弓,帶上了全部的家當(dāng)营曼。
他信心滿滿地掏出了這大半年的積蓄,售樓小姐告訴他愚隧,相比上半年蒂阱,房價漲了一千塊。
一千塊狂塘?實在不多录煤,可是一百個一千塊加起來的時候,就有點(diǎn)多了荞胡,不是嗎妈踊?
他徹底絕望了,拿出手機(jī)泪漂,刪除了她的所有廊营,只不過,很多東西萝勤,只要在心底留下了痕跡露筒,即使經(jīng)年累月的風(fēng)吹日曬也于事無補(bǔ)。
“那一天敌卓,總會到來的”慎式,他的耳畔,一個熟悉的聲音回蕩著趟径,仿佛就坐在他身旁瘪吏,如同女主人一般,同他一塊兒看著屋子的角角落落蜗巧。他頹然坐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掌眠,身邊的火車票散落了一地。他想起和她玩過的游戲惧蛹,在一沓火車票里隨便抽出一張扇救,“西安—靈寶”是他贏刑枝,“靈寶—西安”則是她贏香嗓。他一直期盼的她總算回到西安了,的確装畅,她現(xiàn)在還在西安呢靠娱。想到這,他又躺在了地板上掠兄,聽著外面嘈雜的喧囂聲像云,不禁淚流滿面锌雀。
“你說,我哪里做錯了迅诬?”他問超腋逆。
“第一次牽女生的手時,一定要抓緊”
云平
2017.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