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兆山佝僂著腰背蹲在地上贞滨,右手夾著他自己拿粗煙葉卷的煙棒。
煙灰燃了有半指長,但是似乎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勺良,仍然機(jī)械般的把煙移到嘴邊,吸一口尚困,然后吐出來,如此重復(fù)事甜。
泛白的深灰色長棉褲子褲腿被他卷的老高,露出臟兮兮的瘦干腿逻谦。
唐玉環(huán)抱著蜷起的雙膝,半披著那個補(bǔ)丁絡(luò)著補(bǔ)丁的破棉被邦马,緊緊挨著火炕墻的身體伴隨著輕輕的抽泣聲毫無節(jié)奏的抖動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滋将。
煤油燈微弱的火光有氣無力的來回晃動,感覺有人從旁邊走過帶起的風(fēng)都能將它撲滅……
炕席沿子上坐著母親汪敏秀随闽,汪敏秀是個性格內(nèi)向的人,家里大事小事從來都輪不到她說一句話蛾扇,對丈夫也一向是言聽計從。
拿阿玉給二兒子振軍換媳婦的事屁桑,儼然已是丈夫做好了的決定,她無權(quán)也不敢反對。
她皺著眉怔怔的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女兒蘑斧,心里被針扎似的生疼。
想要拍拍阿玉的頭,伸到半空的手頓了頓沟突,又重重的垂下,無奈的嘆了口氣惠拭,屋子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阿玉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吧职辅,小軍媳婦咱可以托人再給介紹,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域携,換過去娃娃過得不好我們也磨心⌒惚蓿”
先說話的是汪敏秀,出于對丈夫的尊敬和害怕锋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眼睛都不敢直視丈夫唐兆山豆巨。
盡管頭頂蓋著一條老式的頭巾,也遮蓋不住她因血太熱早已變得花白的頭發(fā)搀矫,老一輩人都把少白頭定義為血太熱刻肄,要是不看她還算年輕的臉,肯定會覺得她已經(jīng)年過六七旬敏弃。
唐兆山歪著臉瞪了一眼炕沿上的媳婦厲聲呵斥:“由她娃娃還把老天爺頂塌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話是咋說哈的卦羡,連老子的話都敢不聽了?”
汪敏秀頓時被丈夫唐兆山的話給嗆得不敢再言語了绿饵,只是嘆息一聲接一聲瓶颠,聲聲不息……
炕上還在抽泣的唐玉聽到父親這話,抬起朦朧婆娑的淚眼粹淋,到嘴邊的話還是被父親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給壓得咽了下去瑟慈。
一想到半個月后自己就要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并且還要跟著過一輩子的男子屋匕,唐玉越發(fā)的傷心了,抽泣聲伴隨明顯被她強(qiáng)忍著的嗚咽过吻,充斥了這間不大的屋子。
經(jīng)過媒人的說合和兩家人的協(xié)商纤虽,事情很快被正式敲定了下來,黃道吉日也已經(jīng)被選好了逼纸,當(dāng)然這對唐玉來說卻如同世界末日般讓她萬念俱灰,距離此時只有不到十天的時間樊展。
2
唐玉從小特別乖堆生,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唐玉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淑仆。
大哥振龍,書念到了高中蔗怠,高考分?jǐn)?shù)也已遠(yuǎn)超了志愿分?jǐn)?shù)線,但是錄取的時候卻因為沒有給人家好處渔工,被分?jǐn)?shù)并不及格的有錢人家的孩子給擠掉了名 額。
大哥難受的幾天幾夜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引矩,也不跟人說話,終日郁郁寡歡旺韭。
父親也捶胸頓足的自責(zé)了好久。母親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傷心欲絕的大兒子区端,就是特別擔(dān)心兒子的身體,每到吃飯的時候就端著全家省下來的面專門給他蒸的白面饅頭到跟前织盼。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杨何,汪敏秀把熱騰騰的饅頭端給振龍正準(zhǔn)備往出走的時候,背后傳來一句:“媽脾歧,給我倒點水∑纯玻”
汪敏秀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轉(zhuǎn)過頭看,只見振龍朝著自己這個方向虛無的看著近弟,眼睛卻并沒有聚集到哪個點,汪敏秀這才反應(yīng)過來祷愉,兒子真的開口跟自己說了話,連忙激動的應(yīng)了聲二鳄,回身去廚房給振龍倒水。
白水喝了三大碗订讼,就著又吃了六個饅頭,汪敏秀站在一旁寵溺地看著兒子欺殿,臉上樂的笑開了花,手卻不住的抹著眼淚脖苏。
沒多久,振龍就又跟沒事的人一樣恢復(fù)到往常的狀態(tài)棍潘,每天在家看書練字,心情看上去也不錯蜒谤。
唐兆山從連莊子二爺那里打聽到,三十里外馬家莊有個跟振龍年齡相仿的姑娘要出嫁鳍徽,放出話來說,條件好不好無所謂阶祭,人品好對姑娘心熱就可以直秆。
于是便找了個相熟的人帶大哥隨著到老馬家說親鞭盟,大哥大嫂一見鐘情。沒有花多少錢齿诉,大嫂很快被娶進(jìn)了門,至今已經(jīng)有了三四個年頭粤剧。
弟弟振財,上完了本村的私立初中之后抵恋,家里就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錢可以供他念高中了,就一直在家?guī)椭普咨椒驄D種田弧关。
二哥振軍,上到高中一年級便輟學(xué)世囊,輟學(xué)之后也幫著給家里干農(nóng)活,這樣一來家里的負(fù)擔(dān)就輕了許多茸习。
現(xiàn)在壁肋,二哥已經(jīng)二十有四,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浸遗,但是由于家道艱難,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家都不愿意把自家姑娘晾到這個禍灘上跛锌。
大嫂那樣的例子又屈指可數(shù),唯一的辦法只能是找個條件相仿髓帽,家里孩子也多的人家衡查,把阿玉嫁給人家兒子,再把人家的女兒換一個過來給振軍做媳婦拌牲。
人們把這叫換親俱饿,在那個時候塌忽,由于金錢物質(zhì)的匱乏,地方上換親的人家比比皆是土居。
在包辦婚姻的基礎(chǔ)上又多了一層復(fù)雜的關(guān)系,但比包辦婚姻更讓人痛苦装盯,也晾成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時代婚姻悲劇。
二年級就被迫輟學(xué)的唐玉埂奈,一直跟著母親在地里干各種農(nóng)活。
每天三餐時間都要定時的喂養(yǎng)家里的五只羊账磺,瘦小的身板抱起一堆堆鮮嫩青草送到羊圈給羊吃,看羊兒們吃得歡實垮抗,咩咩地叫著,唐玉心里也跟吃了蜜似的冒版,說不出的開心又有滿滿的成就感。
這是她輟學(xué)以后在家里能找到的唯一的樂趣了辞嗡,唐玉喜歡讀書,上學(xué)的時候在班里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续室,每次一看書寫字的時候,要是沒有人叫她明郭,就會一直忘我的陶醉下去。
思想不知不覺就會飄出去好遠(yuǎn)薯定,好似靈魂出竅一般,唐玉覺得這種感覺奇妙極了话侄,這種感覺是在以前割草或者喂羊的任何一刻都無法體會到的。
她在心里暗自發(fā)誓满葛,一定要將這種感覺一直繼續(xù)下去径簿。
3
一天吃過晚飯嘀韧,家里人都還在飯桌上,唐兆山叫下正準(zhǔn)備起身去收拾碗筷的唐玉锄贷,掃視了一眼坐在面前的四個孩子,鄭重其事地說道:“今年莊稼也不怎么景氣谊却,來年開春又要播糧食,剩下的這點余糧省著都不夠吃炎辨,村子里搟氈的人也越來越少,你們都這么大了碴萧,也該知道體諒體諒父母了∑朴鳎”
話還未罷,伸手從旁邊案幾的小抽屜里拿出裝著煙葉的玻璃藥瓶子跟卷煙紙曹质,撕下一張跟煙差不多長短的小紙,擰開瓶蓋子在紙上均勻地撒上煙葉羽德。
然后兩手拿著紙把煙葉刮到紙中間,兩邊卷著一擰玩般,就卷成了煙狀礼饱,兩頭成捻子一樣,對到嘴邊把中間還扎著的紙片舔上唾沫跟煙棒粘到一起镊绪,防止煙葉從紙縫隙中掉出來。
孩子們都安靜的坐在桌子前面看著父親卷煙的動作蝴韭,誰也沒說話够颠,滿臉滿眼都流露著期待和不安榄鉴。
唐兆山把煙對著煤油燈的火光吧嗒吧嗒吸了兩口蛉抓,煙葉便傳來了滋滋的被燒著了的聲音剃诅。
吐了好幾口煙,這才又接著剛才似乎已經(jīng)被遺忘的話說了起來:“家里這樣的光景矛辕,實在供不起你們兄妹四個人上學(xué)了,必須有一個人退學(xué)聊品,一是可以省一部分花銷,二是還能多出來一個人幫家里干活翻屈,多一個勞動力家里的負(fù)擔(dān)就會減輕的多……”
聽到這個消息,唐玉瞬間就感覺五雷轟頂伸眶,很明顯父親就是想讓自己退學(xué)。
哥哥弟弟們雖然都是家里的男子漢赚抡,但是打記事以來,在那個年代涂臣,每個家庭都存在嚴(yán)重的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每一個困苦的家庭都會優(yōu)先考慮讓男娃繼續(xù)上學(xué)堂念書赁遗。
女娃娃們依舊被貼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標(biāo)簽,在家吃著那些她們這個年齡不該有的苦。
“爸岩四,我退吧,已經(jīng)念完初中了剖煌,初中文憑已經(jīng)足以在縣上的廠里混個營生了,阿財阿玉小學(xué)都沒念完呢耕姊,小軍也才小學(xué)畢業(yè),把錢省哈讓他們?nèi)齻€用吧茉兰。”振龍聽完唐兆山的話遲疑了好一會兒堅定的說道。
唐兆山狐疑的看向振龍:“你說啥熊咽?媽了個巴子的,你是家里的老大网棍,老子辛辛苦苦把你供到初中,眼看就要念高中了滥玷,我還指望著你考上個大學(xué)掙下錢養(yǎng)我們一大家子呢,不行惑畴,你給我繼續(xù)念∪绱”
唐兆山的脾氣一點就著,從小家里兄弟四個杠袱,他是大哥,家里人都寵他窝稿,以至于后來長大,誰一句話說不到他的意思上伴榔,脾氣立馬就來,振龍兄妹四個從小也沒少挨父親唐兆山的揍踪少。
振龍被父親這么一吼,只得悄悄低下頭去援奢,再也不敢作聲。
唐兆山環(huán)顧了下桌前的四個孩子集漾,片刻后,重重的“唉”了一聲帆竹,無奈的說道:“阿玉脓规,你是女娃,上哈學(xué)也沒啥用,以后嫁個條件好些的夫婿就行了秒紧,哥哥弟弟們不一樣,上不哈學(xué)連媳婦都說不上熔恢。”
唐玉難過的看著父親叙淌,眼里滿是委屈和不甘,眼淚已經(jīng)沖破睫毛的抵擋鹰霍,斷線的珠子一樣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的夢啊茂洒,她想一直追尋下去的奇妙感覺啊,就在剛剛督勺,被父親的一句話狠狠的永遠(yuǎn)打破了。
因為她早就猜到了父親的這個決定智哀,也知道一直以來只要是父親唐兆山做的決定,除了他自己瓷叫,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終于忍不住心里的悲痛“哇”地一聲哭著跑出屋去赞辩。
振龍見狀,趕緊跑出去追妹妹辨嗽,只有他明白,阿玉是多么渴望能夠一直在學(xué)堂里接受教育糟需,學(xué)習(xí)那些能讓人激情澎湃的知識。
振軍和振財也跟著大哥一起追了出去洲押。
4
旁屋的汪敏秀聽見哭聲不明所以的跑出來,見桌前只坐了唐兆山一個人杈帐,四個孩子不見了蹤影专钉,驚慌的問道:“你還是說了讓阿玉退下來累铅?”
唐兆山“嗯”了一聲,抬頭看著媳婦:“手心手背都是肉娃兽,看見阿玉哭我心里也難受,但是能有什么辦法呢投储,家里孩子多,能供兩個上學(xué)都費老勁了玛荞,能怪誰呢,害求哈三個娃子冲泥,不上學(xué)將來媳婦都說不上》不校”
汪敏秀呆呆的聽著,沒有接話嚼酝,轉(zhuǎn)到桌前坐下。
老兩口圍著桌子又是嘆氣又是搖頭闽巩,此情此景,讓人看著好不悲哀涎跨。
轉(zhuǎn)眼唐玉都二十了,也該嫁人了隅很。
在這之前,唐玉幻想過無數(shù)個嫁人的場景叔营,或是騎著白馬的帥氣王子威風(fēng)而來,或是八抬大轎簇?fù)碇鴣砣⑺聂骠婀尤拮稹念^到尾無處不滿溢著美好的憧憬和濃烈的少女心。
而現(xiàn)在婴谱,唐玉所有的夢都被這突如其來可怕的換親打破躯泰。
碎的渣粒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