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之五:橋頭往事

第五章:橋頭往事

陳建波在工地時盈厘,總是天不明就起來。洗漱完畢和老丈人安排好一天的工作官边,就出去跑業(yè)務(wù)沸手,中午飯后,得空才能休息一會兒拒逮。

只要一回到家罐氨,總是睡到十點多才起床。關(guān)中的農(nóng)村媳婦滩援,只要日子過得去的栅隐,大大小小都能死在麻將灘子上。關(guān)曉莉也是一樣玩徊,自從轉(zhuǎn)讓了鎮(zhèn)子上的扯面館租悄,閑時成天就是打牌。只要陳建波說回來恩袱,她就提前為丈夫燉只雞泣棋。做好早飯,自己先吃過了也不叫醒男人畔塔,就去村中央的商店門前打牌潭辈。

陳建波睡覺起來鸯屿,依舊是喝一碗雞湯,吃了幾小塊油餅算是早飯把敢。吃罷飯寄摆,他想去田地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莊稼,就直奔村北的田地而來修赞。近幾年他在外面包工掙錢婶恼,妻子在家里經(jīng)管三畝多地。多年以來柏副,草村大部分的家庭也都是這樣勾邦,男人在外掙錢,女人在家里經(jīng)管莊稼照看孩子割择。

時下正是陰歷八月初眷篇,快成熟的水稻,使得田野一片金黃荔泳,秋風(fēng)吹過铅歼,金燦燦的稻浪向遠處翻滾而去。村北遠處换可,就是新遷移過來即將峻工的國防工廠椎椰。東邊遠處的灃江支流河灘上,是那一片熟悉的葡萄園和小樹林沾鳄,這里曾有過他許多童年時的記憶慨飘。

陳建波在田間路邊截滲渠的橋墩石上坐下來,回憶著春天里布谷鳥的叫聲译荞,夏天和同伴在河里打撲騰逮魚瓤的,在灃江劃船弄葦垂釣。還有灃江沿岸秋天累累熟透的果實吞歼,寒冬下雪天的獵狗和野兔……這些只有在夢中的情景圈膏,已無法找回。

草村一帶的鄉(xiāng)人篙骡,這些年來出外打工的人也不是很多稽坤。灃江流域種植水稻,有這大米的出產(chǎn)糯俗,吃不了尿褪,鄉(xiāng)人有的做甑糕賣錢營生,快嘴劉民利就是靠做甑糕打開市場得湘,這些年在方圓幾個鎮(zhèn)都賣出名氣杖玲。

有的鄉(xiāng)民呢,做了紅豆蒸飯賣錢營生淘正。草村賣出蒸飯名氣的摆马,是可成哥臼闻,他也得了個渾號叫蒸飯可成。方圓幾十里的大戶人家囤采,過白事都請他去打蒸飯些阅。但不幸于一次操作之時觸電身亡。

可成哥去世后斑唬,草村打蒸飯的專業(yè)手藝,由村里的青年晉濤承接黎泣。晉濤年輕思維活躍聰明恕刘,反正打蒸飯是過白事,他順手把方圓二三十里內(nèi)的喪葬事宜及紙扎禮物銷售抒倚,統(tǒng)統(tǒng)打點褐着。如今已初具殯葬公司雛形,漸漸玩大托呕。

草村大部分村民家里含蓉,都是用糯米做了甜酒醪糟,帶出去賣錢營生项郊;這些年來叫草村的甜酒醪糟也有了名氣馅扣。算算帳,收入雖不是很大着降,卻要比出外打工方便一些差油。這就是關(guān)中農(nóng)村的特征,發(fā)不了大財任洞,但也絕不會餓死蓄喇。

陳建波坐在橋墩石上抽煙、歇息交掏。驀地妆偏,不遠處傳來了粗獷的唱秦腔戲的聲音,老遠聽著就是秦腔《轅門斬子》里“見太娘”的一段詞:

清早間盅弛、直跪到一一日落西海钱骂,唉、唉挪鹏、唉罐柳;娘啊你,坐寶帳閉目不開狰住!將兒父推下斬张吉、眾將驚駭!太娘啊催植,哈哈哈哈……

一聽就知道肮蛹,是壽娃叔在唱戲呢勺择。就像村里人說的,壽娃叔唱了一輩子伦忠,老是唱的“見太娘”這兩句省核,還有的戲詞語句都已顛倒。也因此昆码,張壽辰得了個瘋子的綽號气忠。

陳建波站起身來,朝著田地里的張壽辰喊:“壽娃叔赋咽,來曬曬太陽歇歇吧旧噪,吸根煙再干活∨洌”

張壽辰在不遠處答應(yīng)到:“是建波啊淘钟。噢,就過來了陪毡∶啄福快到頭了,馬上就完工毡琉√鳎——太娘啊,哈哈哈哈……”

過了一小陣兒桅滋,張壽辰走過來精拟,坐在陳建波對面的小橋石墩上。他接了陳建波遞過的香煙虱歪,點燃吸了一口蜂绎,說道:“地里也沒啥活,就是稻田里還剩下一些沒有撥凈的稗子穗笋鄙,再去撥一撥师枣,將來碾了米,米就干凈萧落。這兩天践美,也沒啥要緊的事情,只等著收莊稼找岖≡沙”

張壽辰連續(xù)吸了幾口煙,吸得很快许布。他忽然把話頭一轉(zhuǎn)兴革,說:“建波,叔問你個事,甭見怪杂曲∈”陳建波說:“沒事,壽娃叔擎勘。有事你就說咱揍。”

張壽辰說:“早上起來棚饵,我經(jīng)過友良家門口煤裙,就有幾個人,在他家門口的碌碡上蹲著扯淡噪漾;到商店門口硼砰,見老五媳婦今天這么晚了還沒開門,店門口也有一些人扯閑淡怪与。他們都說:你要回來和麻老五競選村長∶迮保”

陳建波聽了張壽辰這些話分别,猛地驚了一下。怎么他一進村存淫,忽地一下就有了動靜耘斩。再說,這要競選村長的事桅咆,也只是他的妻子關(guān)曉莉和二叔陳安義前天才提起括授。聽張壽辰這么一說,似乎是全村都知道他回家有競選村長的打算岩饼;并且聽張壽辰這么說荚虚,支書張友良家門口也在議論這事。顯然籍茧,張友良不可能不知道版述。而事實上,這要競選的想法寞冯,他在此前確實未曾有過渴析。

陳建波略想了想,說:“壽娃叔吮龄,你信嗎俭茧?”

張壽辰說:“建波呀,雖說漓帚,你上了學(xué)校后在外面不太沾家母债,叔是看著你小伙子長大的,你是個踏實娃尝抖。草村人都說场斑,我這你叔是個瘋子漓踢,扯他娘的蛋!他們才瘋了呢漏隐!”

陳建波見張壽辰有些激動喧半,就轉(zhuǎn)口說道:“壽娃叔,我從不這樣想青责。你知道挺据,我自小最愛聽你講故事;也愛聽你唱秦腔戲脖隶。來扁耐,壽娃叔,再來一根煙产阱⊥癯疲”隨手,又給張壽辰遞過一支香煙构蹬,為他點著王暗。

張壽辰吸了兩口,繼續(xù)說:“建波庄敛,叔今年七十多了俗壹,身子骨還這么硬朗,就是一輩子不去想害人的事情藻烤。不想去害人绷雏,也從不給碎娃們教瞎話。叔這一輩子怖亭,在咱們草村這一帶涎显,只服氣過三個半人!你可能是聽說過的兴猩,還記得不棺禾?”

陳建波應(yīng)和著。張壽辰繼續(xù)說:“頭一個就是灃河岸東朵村的鐘軍長峭跳,第二個就是你爺爺陳旅長膘婶。這兩個人,我小時候見過蛀醉,還有印象悬襟。你也聽人說過吧,那可都是干巴硬正的關(guān)中漢子拯刁;在戰(zhàn)場上把鬼子打得屁滾尿流脊岳,身上幾處中槍、腿都跛呢,血流不止還不下火線割捅。官做得那么大奶躯,回到村里不騎馬、不穿軍裝亿驾,一點架子也沒有嘹黔,和鄉(xiāng)親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莫瞬。有難事的儡蔓,只要張口就給辦;再有一個人疼邀,就是我大伯——也就是友良他爺爺喂江,姐放前當(dāng)過咱們縣上的保安團長,雖說沒有鐘軍長和你爺爺陳旅長的官大旁振,那也是個丁是丁获询、卯是卯的人。村子不論誰家有事相求拐袜,從不誤人吉嚣。這三個人,知道吧阻肿⊥咂荩”

陳建波答應(yīng)到:“嗯沮尿。他們?nèi)齻€丛塌,都是咱們這一帶有名的人,有過功勞畜疾。壽娃叔赴邻,那你服氣的半個人,又是誰呢啡捶?”

張壽辰說:“那半個人姥敛,就是麻老五他爺爺,叫麻黑娃瞎暑;長個大胡子彤敛,和老五現(xiàn)在的這樣子是一個殼殼兒,是個黑道人了赌。舊社會沒辦法墨榄,跑到河北當(dāng)過土匪。有一年勿她,河北的土匪過來袄秩,搶了西邊葉家村馮家的騾子;馮家的當(dāng)家兒,聽說你爺爺在河北高原縣駐軍之剧,打發(fā)伙計就去求了郭卫。你爺爺那時才當(dāng)團長,聽說后背稼,就給馮家的伙計備下盤纏贰军,叫他放心回來。過了兩天雇庙,麻黑娃就親自把騾子給馮家送了回來谓形;麻黑娃從此歸正,跟你爺爺去當(dāng)了兵疆前。邯鄲大戰(zhàn)那年寒跳,你爺爺給國軍當(dāng)官,可能知道是場惡戰(zhàn)竹椒,也贏不了童太,就把幾個鄉(xiāng)親都暗中放回來保了一條命,自己死在外頭胸完。鐘軍長也老早就死在蘇北戰(zhàn)場书释,倆人死的時候,都是四十來歲赊窥”澹”

張壽辰又吸了一口煙,繼續(xù)說:“我大伯和麻黑娃锨能,雖說保了一條命扯再。紋格剛開始,我大伯就害怕跳了井址遇。麻黑娃在批斗會上受不了熄阻,認了錯還不行叫寫檢討;他認不得字倔约,叫人代寫秃殉,自己只畫圈。后來聽說浸剩,在檢討書上還說钾军,要反格命,就氣瘋了绢要;一條繩子吊死了吏恭。麻黑娃雖說有些急脾氣,人還是有些義氣袖扛。唉砸泛,關(guān)中的硬漢子好人十籍,都不得好報,早早壯了地唇礁」蠢酰”

陳建波見張壽辰有些傷感,就附和著盏筐,也嘆了口氣說:“都是過去的事围俘,現(xiàn)在情況都好了∽寥冢”

張壽辰說:“叔給你個碎娃說這些話界牡,并不是叫你去記恨誰。只是現(xiàn)如今漾抬,沒有了這樣的剛強硬漢宿亡。咱們不說別人,叔不怕得罪你纳令,你看看你們陳家挽荠,除了你爸在世時、還能趕上你爺爺?shù)膭傂匀似菲郊ǎ荒愣咫m說當(dāng)了幾天村干部圈匆,開始也給村子辦了些事情,但他要和你爺爺和你爸的品行比起來捏雌,簡直沒法比跃赚。我張家這塊兒,你濟賢叔和友良性湿,雖說也差不多能提起線子纬傲,也是和我大伯的人品差得遠,不敢比的窘奏。麻老五這娃有些急脾氣嘹锁,也還是有些義氣葫录;和麻黑娃一樣着裹,總是能打交道。建波啊米同,你知道骇扇,叔在咱村子最惡心誰嗎?”

陳建波聽了沒有回答面粮。見壽娃叔的煙已經(jīng)吸完少孝,又遞一支給他點上。

張壽辰繼續(xù)說到:“叔最惡心的熬苍,就是劉保長劉家那一窩子貨稍走!一個個當(dāng)面說話看著像個人袁翁,背地里滿肚子的男盜女娼。從姐放到文格婿脸,灃江兩岸的人都知道一一劉金民他爸劉志明粱胜,身上的軍用黃大衣只見上身,不是整人狐树,就是開批斗會焙压。你更不知道,劉保長抑钟,就是劉金民的爺爺涯曲、劉志明他爸,在舊社會給國民黨派壯丁在塔,誰家給錢為誰家開脫幻件。臨解放,他把自家的地賣給李家蛔溃,就是蒸飯可成的爺爺李加文傲武。加文老漢,一輩子也是賣蒸飯攢了一包袁大頭城榛。因圖便宜揪利,買了劉家的三十幾畝地,種上麥狠持,還沒來得急收就歸了公疟位,成分定個地主;自己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喘垂,就見了閻王甜刻。臨死還沒弄明白,還給可成他爸丟下話說正勒,劉家是好人得院。劉家把地都賣給張家,一解放自己成了貧農(nóng)章贞,還在公家當(dāng)官公干祥绞。”

陳建波一邊聽著鸭限、一邊沉思蜕径,說道:“他們兩家現(xiàn)在是親戚了,可成哥的媳婦劉雙娥败京,是劉家的姑娘兜喻。”

張壽辰說道:“那倒是的赡麦。這可能就是陰司報應(yīng)的緣法朴皆。叔給你說這些帕识,也沒啥別的意思,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遂铡;來來去去渡冻,都在這灃江岸上過活,祖祖輩輩都指望著這活命呢忧便∽逦牵”

張壽辰說著,用手指了指周圍田園里珠增、那些即將成熟的水稻超歌。他又狠狠地吸了幾口煙,說:“你知道嘛蒂教,前幾年巍举,村里賣的那八十幾畝地,就是劉家在縣里當(dāng)官的那個人凝垛、劉金民他哥叫劉金兆懊悯,原在縣組織部當(dāng)副部長,現(xiàn)在都退了梦皮;就是他給村里聯(lián)湊的好事情炭分。賣的時候,村上是按每畝一萬八給群眾發(fā)的剑肯!一萬八一畝地捧毛,賣豬呢!夠做啥让网!”

陳建波聽了說:“壽娃叔港令,村東這個遷來的工廠骏掀,是國家的國防工廠,征土地是大事情隐轩。這么大的事炭臭,一個縣上的局級干部說不了算奶镶。你說的這些羹奉,可能都是小道消息鲫尊。”

張壽辰說:“國防工廠惜犀?我知道铛碑!不是國防工廠怕也征不到這么好的地狠裹!灃江沿岸征了上萬畝虽界,有學(xué)校也有工廠。你在城里干事情涛菠,沒回來不知道莉御;聽人說撇吞,這里頭,有兩三成礁叔,都是私人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在里頭筒著呢牍颈!現(xiàn)在事情沒明罷了。建波琅关,咱不說這了煮岁,說了也管不上!咱們村只有八十幾畝涣易。我只想給你說画机,友良和老五背了個賣地的名!村里還有你二叔新症、你濟賢叔和劉金民拿事步氏;還有草村幾十個黨員,加上四個組長和其他村委及支部委員徒爹;還有咱鎮(zhèn)上包片的一伙干部荚醒;哪一個不吃飯!這次隆嗅,村上人都知道了界阁,要建兩三個項目,所以胖喳,都盼望自己人里有個內(nèi)行來的搞铺董!”

聽罷張壽辰的這番話,陳建波忽然覺得禀晓,自己對村子已經(jīng)太生疏精续。這些年來在外面忙活,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是個農(nóng)民粹懒,村里的鄉(xiāng)黨重付,也興許不知道還有他這個人了。這使他又想起二叔陳安義和妻子關(guān)曉莉要他競選村長的事來凫乖,直在心里感覺都有些荒唐可笑确垫。

想到這里,他對張壽辰說:“壽娃叔帽芽,你說的這些删掀,我一點都不清楚。你看我這樣子导街,還憑啥來當(dāng)咱們村的村長呢披泪?”

張壽辰說:“建波,甭說這話搬瑰。你從小是叔我看著長大的款票,你沒有老五有心勁是沒錯控硼,可是你比老五沉著懂事。你也沒有友良心計多艾少,友良是個抿嘴狼卡乾。可是缚够,友良的人禮待道不如老五幔妨,更不如你。依我看谍椅,你三個要是能配合陶冷,天底下沒有辦不成的事。

“今兒早上毯辅,我聽說你回來要和老五競選埂伦。我心里話是,你當(dāng)最好思恐,不要丟下老五沾谜;老五當(dāng),不能丟下你胀莹!反正說啥也不能叫劉家那窩子瞎種管村上的事基跑!劉家就劉民利和劉金勝一個半好人,真真是一窩門檻前臥的瞎狗描焰,就知道在門口咬媳否!叔我一輩子沒啥本事,可我知道一一男人有種荆秦,就在江海里撒網(wǎng)篱竭;老是守在自家的鍋里下笊籬,遲早都要餓死步绸〔舯疲”

陳建波聽罷說:“嗯。壽娃叔瓤介,你說這是好話吕喘,也是正經(jīng)道理⌒躺#”

張壽辰說:“他們都把叔叫瘋子氯质,我日他娘!都是劉家那些瞎種祠斧,在胡糟蹋我呢闻察。你以為你叔我真的瘋了?你叔我只是個天生的直脾氣,也是有些辦法想蜓陌,從小拎過我大伯的手槍觅彰,文格真害怕挨批挨斗吩蔑,就學(xué)著胡亂唱戲钮热,才落了個瘋子的名頭。

“好了娃呀烛芬,不扯閑淡了隧期。都快晌午擰過了,咱們該回去吃飯赘娄。你先走吧仆潮,我去把那些稗子穗收拾一下,拿回去喂雞遣臼⌒灾茫”

正說著,陳建波的手機響了幾聲揍堰,應(yīng)當(dāng)是妻子關(guān)曉莉叫他回家吃飯鹏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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