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的一天肿嘲,站在家門前大柳樹下,弱柳扶風(fēng)筑公,非常涼爽睦刃。
我問大姐“姐,我出生那天是不是有奇相出現(xiàn)十酣,比如說滿屋金光閃閃呀”
大姐頭搖的就跟撲棱鼓似的“沒有”。
“那時你才多大际长,你記事嗎你耸采?”我氣糊糊的給了她倆大白眼珠子。
大姐嘿嘿直笑“我比你大六歲工育,你小時都是我扛著你虾宇,因為有六妹了,爹娘顧不上如绸。你出生是農(nóng)歷九月十六嘱朽,那一天下午太陽落一樹梢高,放學(xué)我背著書包回家怔接,看見庭院里的小板凳上有血搪泳,回屋一問是你要生,爹去找接生婆去了扼脐,其它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我窮追不舍“那打雷岸军,閃電了沒有?”
大姐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那天天晴著呢瓦侮,打啥雷呀艰赞,閃啥電呢?”
“嗯……”怎么這樣岸抢簟方妖?看來我不是什么神童,是凡胎罚攀,我太失望了党觅。
可能象某些片子里演的那樣雌澄,出現(xiàn)某些征兆,肉眼凡胎根本無緣看到仔役,我安慰自己掷伙。
二
我們村姓挺雜的,兩千多口人有十多個姓又兵,人際關(guān)系復(fù)雜任柜,勾心斗角。但小孩子不知道這些沛厨,總覺得大人們都和顏悅色宙地,是那么可親。
依照大人們的想法:一個小孩誰也不知道他以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逆皮,說不定會當官宅粥,要對孩子們好一些,不然他長大以后會記仇电谣。村里就又一個現(xiàn)實版的教材
村北頭姓蘇的出了一個鄉(xiāng)長秽梅,叫蘇順生。他小時好學(xué)剿牺,聽人說村里有一個打算盤好手企垦,是一位姓張的中年人,便找上門想跟他學(xué)打算盤晒来。不料這個大人看他兩桶大黃鼻涕钞诡,棉褲還爛著。
這位姓張說的話挺難聽
“想學(xué)打算盤湃崩,想當官坝怠?就是所有的人都當官了攒读,也輪不到你”朵诫。除了不教,還弄了個臉紅脖子粗薄扁。
后來這個流著大鼻涕的孩子卻出息了拗窃,做了鄉(xiāng)長。雖然他職位并不在我們鄉(xiāng)泌辫,但村里不少人都巴結(jié)他随夸,他就是不在家,逢年過節(jié)都有人給他爹送兩盒煙震放,七十年代宾毒,那時物資匱乏,煙可是好東西殿遂。那時流行著一句話“寧舍瓦屋樓诈铛,不舍洋煙頭”乙各,大街上發(fā)了煙癮,又沒有煙抽幢竹,揀煙屁股抽的有的是耳峦。
他爹挺明白,對旁邊人說:“要不是俺家順生焕毫,人家能看上我”蹲坷。但這個叫順生的人,路上碰到那位姓張的老頭邑飒,都不說話循签。心里一直忘不了他說過那些鄙視的話。
所以大人們都吸取了這個教訓(xùn)疙咸,孩子們也得到了善待县匠。
因為我從小長的黑,村里有一位愛給人起綽號的撒轮,給我起了個大號“黑老包”乞旦,一時不知怎么的大家都像商量好了都這么叫我。笑話我黑题山,我當然不樂意兰粉,想還嘴又不會說,只有重復(fù)別人的話罵回去臀蛛,“你才黑你才是黑老包”可說我的那個大人明明很白。
管他呢崖蜜,斗嘴只要嘴別停下浊仆,不停的說,就不算輸豫领。那人果然住聲了抡柿,呲著牙一臉奸笑。
去外婆家時等恐,我告訴了外婆“姥姥洲劣,今個來之前,我們大隊那個四老歪课蔬,說我黑的跟鍋底門一樣”
姥姥噗嗤一聲笑了囱稽。
我求她“你說我該怎么說他?”二跋,
姥姥說“你不會也這樣說他”
“學(xué)二話長不大战惊,伙伴們都長成大人了,我還是這么高扎即,都會欺負我的吞获】隽梗”
姥姥笑了笑聲,拉住我手各拷,晃晃我的身子說“他娘那個腳刁绒,怎么這么說俺小五,他再說你黑的跟鍋底門烤黍,你就說他那臉黑的跟馬蛋一樣”知市。姥姥臉上出現(xiàn)了壞笑。
回來蚊荣,碰到四老歪初狰,我真的這樣說了,他果然一聲不吭互例,只是呲著牙笑奢入。
那時還沒有電,也沒有電視媳叨,打小接觸的文化就是墜子腥光、戲曲『眩《鍘美案》挺有名的武福,還被拍成電影,包青天就叫黑老包痘番,正面人物形像捉片,官居丞相,相當于現(xiàn)在的總理汞舱,于是我也就默認了伍纫。
三
一天,我們一群小孩圍著二蛤蟆身旁問這問那昂芜,他嘻皮笑臉的逗我“黑來莹规,你長大以后,作到老包那一角泌神,咱村能幫上光不能良漱?”
這句話點燃了我的傲驕。我說“我如果作到包公那一角欢际,把俺家的人都留住母市,把咱村的人都鍘了”二蛤蟆哈哈大笑,笑的臉都紅了损趋。然后失望的說
“那你也別當了”窒篱。
由于那時無心的一句話,以至于現(xiàn)在我都快五十了,老人們還拿這一段來揶揄我墙杯,弄的我很尷尬配并。
二蛤蟆,人長的粗壯高镐。年輕時正逢要解放溉旋,地主們一看形式不對紛紛賣地,一向給地主打長工的他嫉髓,起了發(fā)家致富的念頭观腊。發(fā)了“財心瘋”
除了把所有家底拿出來,又轉(zhuǎn)轉(zhuǎn)借借買了十畝地算行。一到小麥成熟的時候梧油,二蛤蟆都整夜整夜的不睡,就割麥子州邢。但他的老婆很懶儡陨,只管做飯其它的什么也不管,二蛤蟆體壯如牛量淌,有的是力氣骗村,拿她沒辦法啊,也不攀扯她呀枢。
有一天二蛤蟆割麥割到半夜口渴難耐胚股,到家喝水。喝完水拐到牲口棚一看裙秋,槽里的草早吃光了琅拌,驢在那啃著槽四邊的,四根木樁子的樹皮摘刑。
他慌忙拿起大竹篩走到麥糠垛进宝,篩了幾篩麥糠,一篩一篩都倒進一半截水缸里泣侮,在水里來回淘洗即彪,用鐵露勺撈出倒進槽內(nèi)紧唱,再撒上點麥麩活尊,用棍來回翻翻,驢又吃起來漏益。他回屋把正在熟睡的妻子叫醒蛹锰,告訴她,待會要記得給驢再添兩回草绰疤,天亮之前他要套牲口拉麥子铜犬。他又急忙忙的下地干活去了。割到多半夜又回來,一看槽里邊吃的比舔的都干凈癣猾,急沖沖跑進屋敛劝,一看老婆還在忽忽大睡,拽起來就打纷宇,打了一頓之后夸盟,老婆在哭,他匆忙走了像捶。臨走喝斥他的女人喂牲口上陕。可這個女人哭著哭著又睡著了拓春,又沒喂释簿。
天亮之前他又回來,尋思著牲口也快吃飽了硼莽,準備套牲口拉麥子庶溶,一看還是老樣子,槽里空空如也沉删。老婆在酣睡渐尿。
頓時火冒三丈,拽住老婆又打了一頓矾瑰,又走了砖茸。可還是沒喂殴穴,哭著哭著又睡著了凉夯,他中間又回來一趟,又打一頓采幌。
他走了之后劲够,這回他女人學(xué)精了,不在屋里睡休傍,躺在了廁所門口的路上睡征绎。
天亮,二蛤蟆回來看牲口槽仍是空的磨取,又找不到她人人柿,只好跺跺腳,“唉”的一聲忙厌,套上牲口走了凫岖。
后來,新政府把土地都收走了逢净,要不二蛤蟆的眼睛早就熬瞎了哥放。但如今歼指,他的眼睛還是血紅的,記錄他那段甥雕,要發(fā)家致富未酬的歲月踩身。
四
讀小學(xué)二年級時,村里忽然來了個神婆社露,在三皇廟舊廟址上惰赋,先是用疊好的黃裱紙,上寫三皇之神位呵哨,貼于一個立起的磚上赁濒。然后上香,嘴里頭念念有詞孟害,兩手反復(fù)的拱起落下拒炎,有大半個小時,忽然她渾身一顫抖挨务,翻白眼击你,又是唱來又是哼,大意是她是九天玄女下凡谎柄,受玉皇大帝所派丁侄,一定要把三皇廟建起來,可保一方平安朝巫。
傳完話就又緊閉二目鸿摇,沉默不作聲。一會又渾身顫抖了一下劈猿,表示神已經(jīng)從她身上離去拙吉。做為神附體的她,不堪承受這樣偉大的使命揪荣,但還是義無反顧的服務(wù)著天下黎民百姓筷黔,因為她的“博愛”犧牲了自己。很明顯每一次完成神交給她的任務(wù)仗颈,她的身心都分十疲憊佛舱,精神與肉體都受到了很大傷害。她不停的打著嗝與哈欠挨决,白色的眼屎從兩個大眼角请祖,躥出老長,臉上發(fā)出一層近似白霉菌的白朦朦的東西凰棉。
她似乎幾天幾夜都沒睡覺了损拢,但仍強打精神在眾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下陌粹,走到前邊干渠旁撒犀,用兩手捧了兩抔土,裝到自己上衣衣下角,包好兩手扶著或舞,到神位旁倒下荆姆。
這時陪著這位大仙來的,一位吸煙的本村中年婦女喊“咱這是建三皇廟映凳,目的是保佑咱這一方平安胆筒,保佑咱每一家都無病無災(zāi)娘纷,平平和和锋爪,小孩考個名牌大學(xué)生,三皇爺保佑咱這一方多出官膳沽,出大官矫渔,咱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也能跟著幫幫光”彤蔽。
說完,她用眼掃了一下幾個要好的婦女庙洼,那些婦女馬上說“反正是行好顿痪,積德行善,給下輩小孩造福油够,以后我一沒事就天天來包土”蚁袭。
在她們的帶動下,大家紛紛加入了包土的隊伍石咬。那位吸煙的婦女邊走邊喊“用衣服包土揩悄,顯起來我們心誠,每個包土者都有功鬼悠,三皇爺都看著咱們”
人們都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包土虏束,不停穿梭于溝沿廟址之間∠谜拢可以跟自己的父母镇匀、兄弟姐妹薄氣,跟鄰居薄氣袜啃,但決不可以和神薄氣汗侵。盡管來回跑的呼呼喘氣,心中有一個堅定信念“心誠則靈”
一時間重建三皇廟成了村里的新聞群发,好像是頭等大事晰韵,街巷里曬太陽的老人也在紛紛議論。
慶祥老人抽完了一袋煙熟妓,在自己鞋底一邊磕煙袋一邊說“靠雪猪,三皇爺就是靈,咋著靈我給您說說這個事起愈。小日本進中國時只恨,走到咱這一方译仗,走到黃河西大堤以西,小井村那官觅,發(fā)生了小井慘案纵菌。一個村子的人都用繩綁到麥秸垛四周,把麥秸垛點著休涤,人都活活燒死啦”咱圆。
我好奇的問“一個村的人都綁一個麥秸垛上,那這個麥秸垛不小啊”
慶祥老人斜了我一眼笑了“孩子功氨,你咋那么死腦筋哪序苏,那麥秸垛多哩咋會一個”
我想了想說“那麥秸垛是在一塊嗎?如果不在一塊日本人還得不少人在周圍看著”
他不由呵呵笑了兩聲“那你問這么詳細捷凄,誰能給你說清杠览?我只是給你講這個故事,當時咱也沒在場纵势,具體當時啥情況誰也沒看見”
一旁蹲著的姓韓的老頭踱阿,吐了一口煙笑著對我說“你別打斷這老家伙的話頭,不然他不說啦”我忙住了嘴钦铁,兩手托著下巴等下文软舌。
慶祥老人又裝上一袋煙絲,慢吞吞的牛曹。我忙搶過他手上的火盒佛点,“呲”劃著了伸到煙鍋處給他對,他忙把煙袋鍋反個面黎比,斜側(cè)著放在火焰上超营,煙絲燎著了,他猛吸了兩口阅虫,喉嚨里發(fā)出舒服的“嗯……嚀”的一聲演闭,煙從兩個鼻孔噴出,好像噴氣發(fā)動機在冒煙颓帝,那張滿是摺子的臉米碰,在云山霧罩之中好像馬上要騰空而去。
“小日本在堤西殺了那么多人之后购城,一直東南向我們這邊開過來吕座。集上的人都慌了,把主貴東西用包袱一裹瘪板,啥也不要啦吴趴,往哪跑?沒地方跑侮攀,一直正東往黃河灘里跑锣枝。那地面大呀厢拭。大家都跑,有個八十老頭跑不動也不想跑惊橱,家人苦勸不聽,只好扔下他走了箭昵。日本人來了之后税朴,把這個老頭抬到火上活活給燎死了”
“日本兵又追到黃河邊,黃河岸邊有很多低矮的小柳樹團家制,剛能影住人正林,日本兵端著槍就找,眼看快到柳樹團了颤殴,如果找著所有人都得玩完觅廓。你再跑人家有槍,黃河岸邊地方又大涵但,其它的沒有什么可以遮擋杈绸。
就在大家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忽然刮起了一陣狂風(fēng)矮瘟,一時間黃沙漫卷瞳脓,刮得人睜不開眼睛,睜開對臉啥也看不見澈侠。日本人啥也看不見劫侧,就撤退了。大家得救了哨啃,你說三皇爺靈不靈”
慶祥老人說到最后烧栋,不知想著什么,像在自言自語拳球。
是啊审姓,這風(fēng)早不刮晚不刮,刮的就是巧祝峻。
我們小孩下學(xué)邑跪,書包回家一撂,就直奔三皇廟址呼猪。遠元就看見一堆土外加一神位画畅。小孩跑的快,溝渠里又是干的宋距,一會溝沿一會跑進溝底轴踱,很是賣力。加雜著幾個大人谚赎,走起路來慢慢騰騰淫僻。我們小孩其實是覺得好玩诱篷,當然也有天生迷信的成份在里頭。
幾個月過去雳灵,我們村民不定誰棕所,不定點去。只用衣下角包土悯辙,包了一個容下三間房子不到一米高的土臺琳省,人多的力量真是大。
后來那個抽煙的婦女又說“咱們的誠心是到了躲撰,可以使用工具快點”针贬。
于是,開始用鐵鍬溝底取土拢蛋,在用筐裝倆人抬桦他,后來又動了手拉車,修了土馬路谆棱,很多人裝推快压。不過從沒敢用牲口拉,牲口胡屙亂尿的垃瞧,怕神會動怒嗓节。
消息慢慢傳到了公社,有一天晌午皆警,公社派出所所長經(jīng)過這里拦宣,是個肥胖的中年人。把供奉神靈位子的磚給掀跑啦信姓,自行車后邊一夾鸵隧,帶走了。
下午在廟址前的人瘋傳意推,“哥呀豆瘫,你知道嗎,那個派出所的公安菊值,不是在這掀了三皇爺?shù)纳裎幻赐馇厝グ氲郎宪嚧罅赫哿恕?/p>
“真的假的,誰看見了腻窒?”
“大晌午的路上人都看見了昵宇,這是從鄰村蘇舊城村傳來的”
“三皇爺顯靈了”
“可不是嗎”
五
時光到了八十年代,到處都在傳儿子,河南人口太稠密瓦哎。國家打算遷一部分人口去新疆種地,其中就有長垣縣就有俺們公社。
“聽說到那上去都給五百畝地”
“把那些愛啃地邊都弄新疆去蒋譬,累死他割岛,看他還啃不啃”
“地多,肯定不缺吃的犯助。不像咱這每個人地分不到一畝癣漆,一年到頭除了交公糧,剩下的不夠一家人一年的口糧”
“那你報名趕緊去吧剂买,那地方氣侯不但咱不適應(yīng)惠爽,干旱缺水,到處都是戈壁灘雷恃、鵝卵石疆股。澆地得買水费坊,不像咱們這水不缺倒槐,澆地都漫灌,麥地里水存多深附井。他們那都滴灌讨越,澆過后馬上就旱。最后光澆地錢也不少花”
“喲喲永毅,那可不能去把跨,去了老受罪了,冬天零下二三十度跟東北溫度差不多沼死,夏天熱死人着逐。咱村有寮礬布,去新疆意蛀,在戈壁灘上見過干尸耸别,都曬成人干了,那個金鎖還從死人胳膊上县钥,抹下過一塊手表”秀姐。
“吔……吔,囎若贮!”
“有一次我在新疆一街上正走著省有,迎面來一位年輕維族男的,挎?zhèn)€書包谴麦,走到我面前蠢沿。拿一把刀,往我胸前一懟匾效,差點扎住搏予,問我“要刀不要?嚇死我了,忙說要雪侥,一把小刀要了我二十五塊碗殷,貴死了”。
“我才不去新疆速缨,咱這多好锌妻,春夏秋冬四季分明,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攤上旬牲,你想不去就不去仿粹,怕是由不得我們”
“如果跟古時候,山西洪峒縣大槐樹下派軍隊押著原茅,你敢不去吭历,哈哈哈”
又過了三四日,天很熱已是酷熱難當擂橘。三皇廟高臺晌区,處于村口,外邊又都是田野通贞,村外又無樹遮擋朗若。涼風(fēng)陣陣,非常涼爽昌罩。人們陸陸續(xù)續(xù)聚來哭懈,搖著蒲扇的老太太,倚老賣老的襯衫解開茎用,光著皺巴遣总,松垂的前胸。男人們則一個個光著背轨功,穿一大褲衩旭斥。
一頓東嗨西聊之后,又回到了原先的話題夯辖。
“搬新疆不知有咱們村沒有琉预?”
”聽說公社正研究這個問題,還沒決定呢”
一個婦女說“一早就見支書騎車蒿褂,去公社開會去了圆米,可能下午就有信”
大家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啄栓。
都沒心思笑了娄帖,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腔。這時過來一個三十多歲體格魁武男人昙楚,他倚在一棵槐樹下半天沒說話近速,他是村支書的近鄰居的“半塔山”
他忽然說“今天公社開會,讓各大隊抓鬮。誰抓住誰搬削葱,咱們大隊支書抓住了奖亚,支書回來氣得在家悶頭就睡,都沒出來”
是啊析砸,就是不見支書人呢昔字。
大家又談到了怎么搬,
“這么遠當然坐火車了首繁,用汽車那得多少輛白鞴?”
“東西怎么辦弦疮?總不能啥都扔夹攒,到那邊啥也沒有,有錢行啊胁塞,可咱啥也沒有”
“啊咏尝,火車上還讓你把家具、七攏八西都搬走闲先?火車跑多少趟才夠白赐痢无蜂?肯定伺糠,你的東西,值多少錢斥季,國家給你打多少價训桶,拿住錢走得了”
“去了水土不服那才叫受罪”。
東柳中王大麻老漢酣倾,平常說話挺能的一個人舵揭,一般人說不過他。這天聽大家都在說各大隊躁锡,在公社抓鬮的結(jié)果如下:東午绳、西柳中不般,而東映之、西舊城卻要搬拦焚,王麻子老漢的二女兒家是西舊城的。平常村村挨著村杠输,來往頻繁赎败。閨女、女婿蠢甲、還有幾個外孫子僵刮,經(jīng)常來,平時不覺得,以后她們要是搬到新疆搞糕,幾千公里勇吊,坐火車都得三天三夜∏涎觯火車票錢又那么貴萧福,想見一面,勢比登天辈赋!
怎么辦鲫忍?王麻子越想越不好受,心里頭不透氣钥屈,滿滿登登往下墜悟民,有一處還隱隱作疼,腳步沉重往家轉(zhuǎn)篷就。
一回到家射亏,往床上一躺,他就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竭业,“懣啦懣啦”大哭起來智润。一個大男人哭起來,聲音是那樣的難聽未辆,像老叫驢叫喚窟绷,讓人心煩。老伴停了手中的活咐柜,慌忙跑過來沒好氣的問“咋啦兼蜈,剛才出去還好好的,回來咋還哭上了拙友,大白天的你嚎啥喪呢为狸?”
可老漢就是不回答她,只顧自己哭得黑天黑地遗契,肝腸寸斷辐棒,灶火臺里拉風(fēng)箱,一聲連著一聲牍蜂。老伴又急又氣漾根,手足無措,這該怎么辦捷兰?
急忙喚來小兒子立叛,去把你幾個姐姐都叫來,兒子騎車走了贡茅。
王老漢還接著秘蛇,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其做,哭累了,就睡著了赁还。有時還抽搐幾下子妖泄,臉上掛著淚珠,眼睛也腫了艘策。
老伴給他掖了掖被子蹈胡,坐在床邊守著他,無奈的嘆氣“有啥事朋蔫,你倒是說呀罚渐,憋在心里,你是被誰欺負了驯妄?”
王老漢睡醒時荷并,天已經(jīng)快黑了。睜開眼一看一屋的人青扔,五個女兒女婿都到齊了源织,大眼瞪小眼的都看著他。
大女兒氣憤的說“爹微猖,你可醒啦谈息,你倒底跟誰吵架了,誰欺負你了凛剥?我們找他說說理”侠仇。
王老漢病懨懨的說“我這么大歲數(shù)跟誰吵架,誰會欺負我当悔,這都是你娘說的吧”
“那沒跟誰吵架傅瞻,好端端的你哭啥呀踢代?”
“不是這么多天大家都吵吵說要搬遷盲憎。還說你二妹那村抓鬮抓住了,要搬到新疆去胳挎,我尋思著再見一面都難饼疙,越想越不好受……就……”。
二妹瞪大眼睛“啥慕爬?搬遷窑眯?我咋沒聽說?”
二女婿道“我聽說了医窿,但喇叭頭并沒有廣播呀磅甩,不廣播就不是真的”
“就是”
“這事鬧的人心惶惶,倒底真的假的姥卢?干部也不出來澄清澄清卷要≡郏”
“也許是機密吧,不到時候不讓說僧叉,怕引起亂子”
“害咱爹白哭了一場奕枝,這要整出人命咋整啊瓶堕?”
老太太搭腔了“是吵吵的挺厲害隘道,但你們見誰哭了,你爹肯定是第一個郎笆,也肯定是最后一個”谭梗。
說完老老伴用手狠狠用手點了點老頭子,“”你就是傻”
草草吃了晚飯宛蚓,幾個女兒跟女婿默辨,都頂著烏鴉般的夜色,騎車回去了苍息。
王老漢站在門口瞎尋思缩幸,像今天孩子們這樣,一叫就到的局面竞思,不知還能維持多久表谊?
六
八十年代末,張清剛從醫(yī)校畢業(yè)盖喷,準備開一家私人嬰幼兒兒門診爆办。由于是自費,這三年下來花了不少錢课梳,父母都是農(nóng)民距辆,但為了腿有殘疾的他,將來能有一個好的經(jīng)濟來源暮刃,并組建新的家庭跨算。當時家中抱著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他供應(yīng)出來的決心椭懊。
天有不測風(fēng)云诸蚕,一場暴風(fēng)雨來臨,狂風(fēng)大作氧猬,大樹被連根拔起背犯,田野一片汪洋。
雨停了盅抚,四處都是蛙聲漠魏,但卻是澇年。
大街上人們都在小聲議論妄均,國家以后肯定會來一場大的整頓柱锹,私營店不許開了破讨。
聽到這,張清渾身發(fā)冷奕纫,低頭回家提陶,此后一連幾天都沒出門。
他從小患上小兒麻痹匹层,一條腿有殘疾隙笆。父母給他太多的愛,還覺得對他有深深的虧欠升筏。從沒有把他當一個拖油瓶撑柔。
八歲該上學(xué)時讓他上學(xué),他也很要強您访,努力上學(xué)铅忿。到初中學(xué)校離家遠了,他不知摔了多少次灵汪,楞是把自行車學(xué)會了檀训,雖然很難看,因為他那腿右腳尖夠不著享言,轉(zhuǎn)到最下面的腳踏板峻凫。只有等踏板轉(zhuǎn)到上頭時,才能踩一下览露。平常荧琼,他就是這樣騎自行車的。
他差牛,人長的白凈命锄。眼睛不大不小,尖下巴偏化。五官端正脐恩,唯一與人不同,上嘴唇到鼻子之間比一般人要長夹孔。人中長被盈,是長壽的跡象。
他嘴巴不饒人搭伤,非說到最后一句不可,嘻笑怒罵袜瞬,看不出有一點自卑感怜俐。再說,誰也不想跟一個殘疾人一般見識邓尤。
一次他的作文《回家》拍鲤,寫的好被語文老師在課堂上念贴谎,當念到其中有一句
“我騎著車子,奔馳在回家的路上……”季稳。
全班同學(xué)哄堂大笑擅这,張清臉騰的一下紅了。
那時的路是土路景鼠,高低不平坑坑洼洼仲翎,他的腿又……。心態(tài)真的是讓人折服铛漓,老師也笑了溯香。
然而任他再努力,高中是不收殘疾人的浓恶,好胳膊好腿的都考不上玫坛,再說他這個情況。
現(xiàn)在看來他那時學(xué)嬰兒醫(yī)生包晰,選擇真的是很對湿镀。實行計劃生育之后,孩子少伐憾,生活水平提高肠骆,對孩子重視程度也提高了∪縣鄉(xiāng)醫(yī)院又遠蚀腿,就診又繁瑣,后來很多私人門診的生意都很好扫外。當然莉钙,這是后話。
他的意志筛谚,一下被聽來的壞消息打跨了磁玉。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驾讲,沒有收入蚊伞,沒有那位姑娘愿意嫁給他,只能靠著父母兄弟姐妹吮铭,他永遠是一家人的累贅时迫,前方是無邊的黑暗掠拳。
他的初衷喊熟,是想憑自己的醫(yī)術(shù)芥牌,救治生病的兒童聂使,避免發(fā)生再像他一樣的不幸扇商。日后等醫(yī)治有了經(jīng)濟基礎(chǔ)后案铺,讓為他操碎了心的父母货抄,安享晚年。
然而“變化”测僵,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沐旨。他不想再拖累父母磁携,這樣下去沒有頭谊迄。唯有一死,父母解脫吊档,自己也解脫了篙议,都不用痛苦香璃。
農(nóng)民每年都有剩下的農(nóng)藥,放在家里某個角落姻乓,留待來前播種時拌種子学少,留下了禍根。
誰家人都免不了有吵架的時候,甚至打架,碰到脾氣鋼烈的惕虑,一時想不開喝農(nóng)藥自殺溃蔫,也有的沸移。
他留下了遺書,然后拿起農(nóng)藥瓶一飲而盡。他自己一個房間恒水,又是冬天御雕,沒有人發(fā)現(xiàn)瑟匆。
他死的樣子很難看,翻著白眼,身體扭曲到,正常人根本做不到的程度,在地上翻了不少滾玖像,身上都是土握恳。死前一定受了不少罪,但他始終沒有喊,或許想喊已經(jīng)喊不出來了壳炎,家里人誰都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早晨,當家人的哭喊聲驚動了鄰居晰赞,人們聞訊而來掖鱼,俱都驚愕不已晨仑。一邊勸慰他的父母洪己,一邊陪著掉眼淚,看了他的遺書拱镐,更讓人唏噓不已阵难。
一個鮮活生命的結(jié)束殿衰,換來那么多人的悲痛。他本不該來這世間一趟,父母的含辛茹苦的哺育他成人悟衩,他回報的只是,讓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潮饱,母親當場昏死,兄弟姐妹哭的是肝腸寸斷吃型,涕泗橫流证鸥。他是一個狠心的人,一個不孝的人勤晚。
七
九十年代是多事之秋枉层,國家頻繁發(fā)生洪澇災(zāi)害。家鄉(xiāng)新興的花樣一年比一年多赐写。
今年端午節(jié),姑姑得給娘家侄子買紅秋衣秋褲挺邀,可以免災(zāi)跳座。大面積的那種一千人在說一萬人在說疲眷,如果作姑姑如果沒買,簡直是對娘家的無情無義您朽。
明年又家家門前狂丝,在大門兩側(cè)墻上貼一對對臉的紙狗,惟妙惟肖哗总,曰“黑狗白脖几颜,咬散災(zāi)的老婆”
有的還組團包車跑到開封市,找什么氣功大師魂奥,如果被他摸一下菠剩,可消災(zāi)減病。好幾個村組了一車耻煤。到那之后,人太多了排不上隊准颓。怎么辦哈蝇?這么遠既然跑來了,又給維持秩序的說好話攘已,巴介人家炮赦,還賄賂人家。最后破格插隊讓“大師”每人腰部摸了一下样勃,不到一秒鐘吠勘,還屁癲屁癲給人家送上十元錢。后來她們說起這事峡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說當時怎么那么傻”
有一年剧防,十里八村都傳一個消息,說家家都貼的那種塑料畫辫樱,被國家有關(guān)部門查出峭拘,有輻射,人看時間長了會得白血病狮暑。
這種塑料畫鸡挠,當時很流行啊,亮閃閃色彩鮮艷搬男,它不像紙畫兩年掉色了拣展。再長時間用濕抹布一擦灰塵,光亮如新缔逛。
一夜之間备埃,緊俏貨成了隱藏家中的隱形殺手溜腐。路邊坑里凡是能盛垃圾的地方,扔滿了這種塑料畫瓜喇。
可坑苦了村里小賣部的老板挺益,一千多塊的塑料畫,不但沒人要乘寒,放家里還膈應(yīng)望众。一大家子人,老老少少八九口伞辛,出出進進烂翰,這家伙真有什么毒害,沒地方哭去蚤氏。
于是甘耿,小賣部老板趁一個月黑風(fēng)高不見人的晚上,偷偷的把這些畫竿滨,都扔到了一個很深的土坑里佳恬,大家只顧倒垃圾,又深誰也不會去看于游。
“別人看見怎么了毁葱?”我問
小賣部老板說“不知道,當時就不想讓人看見贰剥,更不想讓人知道倾剿,像作鬼一樣”
原來大家心里都有鬼,你我他蚌成,我們前痘。
八
三皇廟在善男信女的不懈努力下,由最初的一間房担忧,變成三間房芹缔。一人高變成了一丈多高,伏羲涵妥、神農(nóng)氏乖菱、軒轅三座神像由一米高變成一人高。
影響范圍覆蓋了整個鄉(xiāng)蓬网,每逢三月三三皇爺生日那天窒所,外村來的信客達到上百人。驚動了鄉(xiāng)政府帆锋,當時中央正下達破除封建迷信的文件吵取。三皇廟被列為重點拆除對像之一,鄉(xiāng)里的交通公具已變成了小昌河锯厢,鄉(xiāng)里一群人來到三皇廟皮官,放下話這廟要拆脯倒。
當天晚上,村里出動不少人捺氢,搬的搬藻丢,抬的抬,拉的拉摄乒。三位主神像悠反,還有旁邊的十大名醫(yī),都運走躲難去了馍佑。
廟里挪干凈了斋否,跟一般民房沒什么曲別,唯一曲別就是窗戶全是木頭的沒有鋼筋拭荤;兩個屋山上頭沒有透氣的小窗茵臭,因為廟是沒有耳朵的。正當門墻上取而代之貼的是舅世,馬克思旦委、恩克思、斯大林歇终、毛澤東畫像社证,貼的很高,幾乎頂著了房梁评凝。靠著窗戶一張桌子腺律,旁邊鋪了一張床奕短,屋里還添了煤球、爐子匀钧。兩個老太太作伴在里邊住了幾天翎碑,力爭做成住人家的模樣,希望不拆之斯。
但該來的還是來了日杈,鄉(xiāng)里的車過來了,下來七八個人佑刷,除了鄉(xiāng)長是中年人莉擒,其余都是年輕人,頓時廟四周聚滿了圍觀群眾瘫絮。
先是喊涨冀,里邊的老太太出來。里邊的七八個老太太卻不出來麦萤。接著兩個青年鹿鳖,手掄大錘扁眯,一個在后墻,一個在屋山旁邊翅帜。同時開始砸墻“卜噔噔……卜噔姻檀,沒幾下,“嘩啦”兩個大窟窿涝滴,老太太們嚇哭了绣版,先后倉惶跑出來。狭莱,鄉(xiāng)里的人員不由群起哈哈大笑僵娃。腦滿腸肥的李鄉(xiāng)長叉著腰,大喊了一嗓子什么腋妙,只見又兩個青年從車上默怨,抬下一個粗房檁。在廟前支起了木頭炮架骤素,干部們用手在木頭后端匙睹,兩旁站滿了人,齊發(fā)一聲喊济竹,猛懟廟前的柱子痕檬。
柱子是磚壘的,外面用抹的水泥送浊,上面頂著房梁梦谜。“噗咚咚”震動著每個人的心袭景,經(jīng)過連番的撞擊唁桩,柱子被撞飛出去一米長的柱體,躺在旁邊耸棒,而柱子上半部分又穩(wěn)穩(wěn)的落在殘破柱基上荒澡,一點不錯。
頓時一切都靜了下來与殃,撞擊停了下來单山。所有人都變了臉。沉默幅疼,可怕的沉默米奸。每個人都仿佛感覺到,無形的壓力衣屏。
他們開始小聲討論一會躏升,最后又都走向了木條。抱起了木條狼忱,齊聲高念口訣“神靈膨疏,神靈您別怪一睁,我們也是受人所派”,然后又沖那個殘柱子猛的搗去佃却,
“轟”的一聲巨響者吁,房頂塌了下來,瓦片散一地饲帅,塵土飛揚复凳,人們四散躲避。
后來有人說灶泵,躲難的三皇神像育八,眼睛下面有兩道濕痕,三皇爺哭啦赦邻。
九
一九九九年髓棋,人類末日,世界要天塌地陷惶洲。外國的一位預(yù)言大師按声,早就作出了預(yù)言。書刊上也刊登一些照片:有宗教團體組織團體自殺恬吕。也有些不可思議的動物签则,前赴后繼的跳懸崖自殺;云南的蝴蝶泉铐料,成群投水而死的蝴蝶渐裂。這種種發(fā)生的怪異現(xiàn)像,給活著的們?nèi)撕艽蟮膲毫Α?/p>
最后那幾年钠惩,陰雨連綿芯义,莊稼不是不接果實,就是一茬接一茬的病蟲害妻柒,最后還被雨水泡了。
秋收時農(nóng)民們耘分,用手扣水里的花生举塔,一哄而起蚊蟲趴在身體上叮咬,彎腰久了求泰,也無法休息央渣。
基督教、佛教渴频,都通過廣播散布世界末日到來芽丹。
到底怎么辦?
“天塌下來有大個頂著”
“可別再省了卜朗,忙吃忙喝拔第,忙玩吧”
到處是享樂主義咕村,所以能往后推的活就先不干;該打的麻將還要打蚊俺;以前敵對的現(xiàn)在也不吵了懈涛。
珍惜有限的生命,舍不得吃的東西去吃泳猬。比如肥胖病忌口的紅燒肉批钠;再比如醫(yī)生告知不能喝酒抽煙,喝了抽了就會死的病人得封,也喝得酩酊大醉埋心。到處都在等死,戾氣都收起來忙上,變得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拷呆。辛辛苦苦攢了半輩子錢的,停止要蓋新房的想法晨横,為一家人的“最后幸秆笕”買單。人們麻木手形、醉意熏熏的生活著啥供。
盡管,人們做好一切安樂死的準備库糠,但還是看到了伙狐,2000年春天的太陽。
世界再一次蘇醒過來瞬欧,仿佛獲得了新生贷屎。所有的人都回過味來,人們開始變得興高采烈艘虎,從沒有過的熱鬧與熱情唉侄。說話嘰嘰喳喳,曾經(jīng)妥協(xié)的對手還要針鋒相對野建,不然生活属划,太單調(diào)乏味。
十
早晨候生,太陽光芒萬丈同眯,隨著“嘀嘀”幾聲汽車喇叭響,一輛載滿去外打工的大巴車唯鸭,歪歪扭扭駛出了村莊须蜗。蕩起一丈多高的灰塵。如一個甲殼蟲,像極了那個朦懂無知的青春明肮,和那個有驚無險的年代菱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