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陳寅恪的最后20年》初版于1995年宛乃,時年我才4歲念秧,只是個懵懂小女孩温数,壓根就沒聽過這本書染簇,甚至不知道書的模樣是什么凉驻。等到隱約對此書有些印象的時候缝龄,已經(jīng)是一名大學(xué)生范咨。真正閱讀此書是在研一時逾条,讀的是三聯(lián)書店再版的2013年版啼染,此版有諸多改動宴合。
? ? 陸鍵東是一位認真的學(xué)者焕梅,對此書下了很大功夫,也注入了自己很深的感情卦洽。書評人止庵曾批評說“至少從態(tài)度上講贞言,不能不說它是一本非常浮躁的書”,我不認為如此阀蒂。事實上這應(yīng)是一本沉重的書该窗。
? ? “沉重”二字首先體現(xiàn)在此書的歷史痛感上。這歷史痛感又首先呈現(xiàn)在晚年陳寅恪的身上蚤霞。陳寅恪的晚年不能說是快樂的酗失,甚至于他的一生都不能說是愉悅的,他曾說“近人有東西文化之說争便,其區(qū)域分化之當否级零,固不必論,即所謂異同優(yōu)劣滞乙,亦姑不具言”奏纪,“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際,為此文化所化之人斩启,必感苦痛序调,其表現(xiàn)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兔簇,“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shù)千年未有之巨劫奇變发绢;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垄琐,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边酒?”正是基于這樣一種沉重的“歷史文化觀”,陳寅恪才拒不離開中國狸窘。他就是如此數(shù)千年文化精神“所化之人”墩朦、“所凝聚之人”,安能不與此共命同亡而遠走嗎翻擒?如此“人與文化”相生相滅的歷史內(nèi)容在世居交替嬗變之極顯得愈加深厚氓涣,這不僅是一介書生了,而是將歷史陋气、將文化都背負于一身劳吠,卻又眼睜睜看著此文化衰落的苦痛之人。他生在一個劇烈動蕩的年代巩趁,歷經(jīng)三朝痒玩,既遭際于“近代中國屢遭外侮,有清一代已成殘跡”,又深感社會紛亂變易下“文化”的崩析蠢古。歷史于前已經(jīng)興遺衰落燃观,文化于后又式微頹敗,此種切身切心之痛便瑟,更加之晚年盲目臏足等死亡意識的苦澀,化作對生命萬般無奈的切痛感觸番川,“此恨綿綿死未休”到涂,陳寅恪唯有“痛哭古人”,將心事化于《論再生緣》颁督、《柳如是別傳》中践啄,“留贈來者”。然而陳寅恪又是有著生命熱情的人沉御,他還認為:“華夏民族之文化屿讽,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吠裆。后漸衰微伐谈,終必復(fù)振∈愿恚”在他心中泛溢著一種博大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情懷诵棵,這種情懷既導(dǎo)致了他苦痛的歷史感,又引發(fā)了他對于文化“復(fù)振”的巨大期望祝旷。此書的歷史痛感還體現(xiàn)在陸鍵東身上履澳。他熱愛歷史掌故、人物傳記等書怀跛,又常與前輩交談距贷,言談中老者常帶出有嶺南地區(qū)知識界悲慘的人和事,致使談話氛圍異常傷感吻谋。正是對于知識分子苦痛和悲慘的體味忠蝗,陸鍵東才開始了對于傾心研治陳寅恪史跡的歷程。他說:“打開了一段‘塵封的歷史’滨溉,其驚心程度什湘,多年后仍然讓人記憶猶新:每掀動一頁發(fā)黃的舊紙,手在微微顫抖晦攒,心在‘呯呯’狂跳闽撤。很難想象,諸如陳寅恪提出即使以死相逼也不怕脯颜、不參加政治學(xué)習(xí)等在圈子內(nèi)引起軒然大波的歷史事件哟旗,最后竟然是全部塵封在這樣毫不起眼的舊紙里面。當它們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有一種落敗闸餐、其生命快將消去的陳舊感饱亮。當閱讀與摘錄完畢,捧著這一堆裝訂不算完整的舊紙舍沙,我真的流下眼淚近上。我已將它看成是一個生命體。那種‘三十年只待一人’的激情拂铡,變成強烈的使命感壹无。我曾對新婚不久的妻子說,‘若然此稿不能出版感帅,從此與文壇永絕’斗锭。”如此厚重的歷史失球、如此鮮明的人物岖是、如此風(fēng)云激蕩的過去,都化作幾份發(fā)黃的稿紙实苞,而從中去重新還原那歷史現(xiàn)場和人物心跡豺撑,成了撫慰陸鍵東精神的孤寂與困頓的良藥。伸出雙手去拮取那樣一種落敗的硬梁、隨風(fēng)而逝的陳舊感前硫,“三十年只待一人”的陸鍵東感于歷史和人物的文化生命,在此時也熔于與歷史荧止、與陳寅恪精神相交的激情和感動之中屹电。從前陸鍵東是孤寂而痛苦的,此種痛苦和抑郁源于精神上的困頓和無所依托跃巡,最終源于一個人與一個時代的茫然和哀傷危号。而開始將自己的孤寂苦痛都寄情于陳寅恪的最后20年時,孤寂得以緩解素邪,苦痛也與陳寅恪的苦痛相融相生外莲,迸發(fā)出愈合后的感動,此時他的心情一定是愉悅的兔朦。然而此書出版后的熱銷卻也是陸鍵東沒有想到的偷线,對此他沒有欣喜狂熱,反而是“更感孤寂”沽甥。周遭諷刺的聲音以及書中一則史料引發(fā)的訴訟都讓其心理產(chǎn)生了抵觸和不快声邦,也許沉浸于陳寅恪的世界讓他更加獨立不愿妥協(xié),又或許是他本來的性格特征如此摆舟,更加上堅信史實如書中所述亥曹,當有人建議不要寫出全名時邓了,他曾言“那樣我寧愿永不再版”。但這些不悅的情緒都已化作平靜的孤寂媳瞪,因此如今再版時他修訂了這一內(nèi)容骗炉,也增加了更多的長腳注,將自己復(fù)歸寧靜的心情和探求內(nèi)心的思考增添其中蛇受。陸鍵東自己的苦痛和孤寂句葵,熔于陳寅恪的歷史苦痛之中,泛溢于全書兢仰。因此招致了“過于煽情笼呆,有礙于讀者客觀審視歷史本身”的批評,此種批評并沒有錯旨别,然而陸鍵東是一個感性的文化人,他曾說自己寫作時并沒有預(yù)設(shè)讀者汗茄,亦即這是寫給他自己的一本書秸弛,是他與陳寅恪精神相交的文字媒介『樘迹“已無負先生递览,已無負歷史”,就是他對自己瞳腌、對此書一個注解吧绞铃。
? ? 此書的沉重還在于陸鍵東對于海量檔案的運用以及諸多知情者的訪談。1987年中國頒布了第一部《檔案法》嫂侍,1990年“檔案法實施辦法”實行儿捧,陸鍵東恰逢其時。據(jù)專業(yè)人士馮伯群統(tǒng)計挑宠,《最后二十年》全書531頁菲盾,引文的標注達524處,其中標明所引材料出自“中山大學(xué)檔案館”的標注49處各淀,標明所引材料出自“廣東省檔案館”的標注52處……陳寅恪逝世至今不過是數(shù)十年的事情懒鉴,然而時過境遷,已經(jīng)具有了凝重的滄桑感碎浇。陸鍵東對于檔案的意識是敏感的临谱,他感受到的不是冰冷的無知無欲的案卷,而是從中感知其中于歷史奴璃、于文化悉默、于社會、于人物的厚重和生命溫度溺健。從師長身上體味到的“證據(jù)意識”也讓他將感性的溫情熔于理性的旁觀中麦牺,檔案中的憑證和記載是他做歷史研究時印證口述經(jīng)歷的一個重要證據(jù)钮蛛。在繁瑣復(fù)雜的檔案中尋找歷史不是一件易事,然而從檔案館中受到的尊重和服務(wù)卻也讓他極為感動剖膳。在他幾年間先后在多個檔案館查閱資料時魏颓,館內(nèi)工作者十分歡迎他,因為他懂得檔案卷宗中的歷史文化價值吱晒,懂得其中蘊含的文化溫度和歷史力量甸饱,而不是僅把檔案當作是世俗事務(wù)的憑證而已,這一點就已經(jīng)值得尊重仑濒。掌握一定材料之后叹话,陸鍵東的主要精力放在追尋知情者上。他往往通過一句簡單的話墩瞳、一個小小的線索去尋找與此相關(guān)的人物驼壶,如此細心認真的他,從歷史瀚海中尋找了許多快要被淹沒而消失于時間和歷史中的知情人喉酌。在這些知情者的追憶里热凹,陳寅恪的形象愈加豐富,知情者本人的形象也于自己的言說而漸漸立體泪电,從尋找這些人物的過程中般妙,陸鍵東又體味了一回知識分子的修身和習(xí)氣。檔案的搜尋和知情者的訪談均是為了突出人物相速。此書中涉及了大量與陳寅恪相關(guān)的數(shù)百個人物碟渺,其中如吳宓、冼玉清突诬、章士釗苫拍、陳序經(jīng)、劉節(jié)等相知相敬的知己好友就已經(jīng)有數(shù)十人旺隙。閱讀此書怯疤,不僅感受到陳寅恪學(xué)術(shù)大師的人格和風(fēng)格,又能由此發(fā)散催束,去理解和感知其他眾多的個性鮮明集峦、情感豐滿的、與陳寅恪相知的文化生命抠刺。一個歷史的網(wǎng)格通過陳寅恪這個主角而編織起來塔淤,其中蘊涵的文化力量,通過一個個生命在逆境中的堅守而愈加深厚速妖。
? ? 陳寅恪和陸鍵東歷史痛感的合流高蜂,體現(xiàn)了一個人于一個時代中的堅守和沉靜。書中見出的作者深情和敬意罕容,也能泛溢于讀者心中备恤。
張佑芡寫于2014年5月22日稿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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