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在E城尸曼,在姐姐、姐夫們的安排下萄焦,母親被迅速送往市中醫(yī)院住院治療控轿,一面輸液,一面全面體檢拂封。又請老中醫(yī)診過茬射,開了中藥。這樣烘苹,母親每天除了困在醫(yī)院病床上幾個小時的輸液外,還有數(shù)頓西藥丸子片部、中藥湯汁要喝镣衡。
然而,母親本身的體質已經虛弱档悠、衰竭得十分不堪廊鸥,各種藥力加身,似乎難見春色辖所。姐姐惰说、姐夫每天清晨輪流陪護著她去住院部檢查、打針輸液缘回,晚上回到她們家歇息吆视,有時忙不過來的時候典挑,我也抽出時間來打替。但檢查的結果是啦吧,母親體內的主要器官心您觉、肝、脾授滓、肺琳水、腎都已嚴重衰竭,脊椎陳舊性壓縮性嚴重骨折般堆,尤其是肺部已形成硅肺病晚期和并發(fā)肺結核在孝。那時,母親有氣無力淮摔,盡管一再打了止咳的針吃了止咳的藥私沮,但還是很難止住咳喘。一咳就要咳暈過去噩咪,要喝口燙水又才能漸漸緩過一口氣來顾彰。雖然在每天輸液中加配了能量,但她確實已經象一棵幾經摧殘的病樹一樣胃碾,枝枯葉落涨享、難盼生機了。隨后仆百,姐姐厕隧、姐夫又把她轉到州人民醫(yī)院,找一流專家會診治療俄周,但用藥效果仍然不佳吁讨,而且大劑量的廣譜用藥使她虛弱的本體不堪承受。眼見母親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峦朗,姐姐建丧、姐夫比我們更為焦急,不知所措波势。最后翎朱,經過醫(yī)院專家會診商量,作出了建議出院中藥調理尺铣、保守治療的決定拴曲。
于是,母親從那喘不過來氣的白屋子里出來了凛忿,再不打許多針輸許多液澈灼,只是吃點丸子喝點中藥,時常由姐夫在家里打針、輸液叁熔。在姐姐們的精心調理和照護下委乌,看上去,母親的精神似乎比住院還好了些者疤,漸漸還能吃點東西福澡,扶著她還能在陽臺上或者出門在院壩里透透風、曬曬太陽驹马。
轉眼間革砸,母親從開始住院到后來出院,在姐姐們家里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糯累。一天晚上算利,姐姐悄悄地對我說:“大嬸說了幾次了我都一直沒給你講,她說不想在我們這里住了泳姐,要到你們那去住效拭。我勸她說哪里都是一樣的,我們這里住慣了還方便些胖秒,她說再這樣就干脆把她送回老家去……你看你那里方不方便接怹兒過去住幾天缎患?……”我雖然幾乎每天都跑到姐姐家去看望怹老人家,還多半時間在一起吃飯阎肝,只是休息時候才離開挤渔,但我確實沒想到要把怹老人家接過家來住。當然這并不是我怕麻煩风题,不愿接怹過來判导。當時我頭腦迂,心思全集中在母親的病況上沛硅,沒想得很多眼刃。我內心的想法是,姐姐摇肌、姐夫們都是醫(yī)生擂红,生活起居的照料上又費心又過細,我覺得在別處再沒有這樣好的條件和心情了围小。聽姐姐這一說昵骤,我委實吃了一驚,忙說:“哦吩抓,那要得哈涉茧,你哪天送她過來嘛赴恨!”姐姐說:“那不行的疹娶。大嬸的性情你是曉得的,你不來接伦连,怹是不得去的雨饺。你回去商量準備一下钳垮,搞好了就過來接怹嘛……”
那時,姐姐們?yōu)槲医栀Y三萬元加我自己帳上的兩千元共三萬二千元已買下了那處二手房额港,并且經過簡單的改修饺窿,于年前就一家三口搬住進去了。說來可笑的是移斩,我的兩千元當時只是買了一個搭頭肚医,也就是房主樓頂搭建的一間不到8平米的磚砌雜物間。這間價值二千元的房間后來純粹沒有作到任何用處向瓷,被頂樓下一層的那家在轄區(qū)辦事處工作的住戶肠套,借口政府規(guī)定樓頂不能搭建磚瓦房要求立即自行拆除的幌子,而在數(shù)月之后未費吹灰之力就據為己有了猖任。他們將上面各家各戶的大約五六個雜屋間全部拆除后你稚,又統(tǒng)一豎柱加檁粉墻蓋瓦,儼然成了他們的一套頂層復式樓朱躺。所以刁赖,我當時確實如同母親所說,是全靠姐姐长搀、姐夫們一手一腳扯救的宇弛。
回來和老婆說了情況,老婆說那就趕快去把怹老人家接過來盈滴。次晨涯肩,我?guī)е掀藕秃⒆訉iT去姐姐家接母親。母親坐不慣沙發(fā)巢钓,坐在姐姐屋專門為她準備了軟布坐墊的木椅上病苗。我們立在她的面前,我說:“大嬸症汹,您下城這么久了硫朦,一直在姐姐們這里吃住,我們今兒個是專門接您在我們那玩一段時間去的背镇!”母親正眼看了看我們咬展,緩了一口氣后問道:“你們那里住得下的么?不嫌麻煩么瞒斩?”老婆連忙說:“住得下破婆,那么寬呢。有么子麻煩嗎胸囱,您過去了我們才熱鬧呢祷舀!”母親聽了,半晌沒做聲,然后又低下頭裳扯,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唉抛丽,怪我人老了這身骨頭不爭氣了,這段時間確真確實把你姐姐饰豺、二哥們麻煩狠了……我也是想過你們那去看哈的亿鲜,那既然你們起心了,我就過去嘛冤吨≥锪”隨后,母親又說道:“我一輩子命苦漩蟆,就只養(yǎng)了你們三姊妹其馏,既然都是我養(yǎng)的,那我每個人名下都要住個十天半月的爆安,不能只麻煩哪一個叛复,那我還是心下去不得的……”母親的言下之意,是在我那住了扔仓,也還要到哥哥們租住的房子里去住的褐奥。我們連忙說,您哪門說就哪門依翘簇,您歡喜在哪住就在哪住撬码,反正三姊妹基本上都下城來了,也都隔得不遠版保。臨出門的時候呜笑,母親說,那我現(xiàn)在這個身體是走不到你屋里去了的呢彻犁。我說我背您就不過去了叫胁。母親不無擔憂地說,有好遠嗎汞幢?你背得起的么驼鹅?我說不遠,背得起森篷。
于是输钩,我背了母親,妻子和姐姐們拿著一些母親的隨身衣物和藥物仲智,往我們住的屋里來买乃。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背母親。母親因為長年多病钓辆,當時已經骨瘦如柴剪验,我背在身上比我想象的要輕許多哼绑,約莫就只六、七十斤的樣子碉咆。從姐姐屋的三樓一直下來,穿過薛家巷子出得東門街頭蛀恩,我?guī)缀鯉е∨芤咄缓笤偻白呤嗝拙偷搅宋覀冊茸〉臉窍隆_@時双谆,我還是感到有些吃力了壳咕,畢竟平時沒有背挑過,便微微有些氣喘顽馋,額上沁出汗來了谓厘。母親感覺到了我哼哧的聲音,便在背上說寸谜,你背不起了就歇哈再走竟稳,莫傷了力損了腰。我說沒事熊痴,背得起他爸。
這時,我眼前乍然浮現(xiàn)出母親在我小時候背著我風里雨里果善、日里夜里诊笤、山里溝里去趕路看醫(yī)生時的情景。那時巾陕,我還不到四歲讨跟,患有一種熱癲病,一受涼便發(fā)燒鄙煤,一發(fā)燒便渾身如炭火“呀”的一聲昏死過去晾匠,喊不答應問不做聲。而父親常年工作在外梯刚,我一發(fā)病便是母親背著東處西處去尋醫(yī)問藥混聊。許多時候,就她一個人背著我乾巧,打著火把翻山越嶺句喜,穿林渡水,走村竄戶沟于,去攆醫(yī)生咳胃,去找針藥,漆黑旷太、陰森的夜幕里展懈,她的淚水和汗水交流销睁,哭聲與風聲交織……我又想起母親年輕力壯的時候,佝僂著身子滿臉汗水存崖、滿身露水往屋里一捆一捆地小山一樣地背牛草的情景冻记,想起她一滿背簍一滿背簍地背豬草、背苞谷坨来惧、背紅苕洋芋冗栗、背煤炭、背草皮土而手拄打杵供搀、氣吼馬吼的情景……那時的母親力大如山隅居,心雄似虎,在她柔弱的肩膀上葛虐,堅定如鐵地胎源、義無反顧地背起整個家庭的勞動負擔,背起了整個家庭的生存希冀和美好向往屿脐!……
我們就住在二樓的涕蚤,一步一步上樓梯的時候,我確實感到有點腳酸肉麻了的诵。但一個聲音從心底告訴我:這是老天爺賜給你背負母親的最后一次機會赞季,你難道要在母親面前示弱出丑嗎?不奢驯,決不申钩!我告誡自己,咬咬牙瘪阁,穩(wěn)穩(wěn)地背著母親撒遣,等在了我們家的防盜門前。
雖然住的條件不如姐姐們的舒適管跺,但我和老婆都還是做到了悉心服侍和照護义黎。那些天,母親住在我們屋里豁跑,與她還不滿七歲的最小的孫兒住在那間主臥室里廉涕,母親睡在大床上,兒子睡在臨近大床邊的一張簡易鋼架床上艇拍。吃的方面狐蜕,也盡量做到按照母親的味口去做。母親不吃什么山珍海味卸夕,也不要大葷大肉层释,她不過喜歡吃一些那些窮苦年月吃慣了的清淡素食,比如合渣洋芋稀飯快集、菜葉葉新苞谷糊糊贡羔、苞谷炒面疙瘩廉白、蕎面疙瘩、筋豆煮洋芋乖寒、酸合渣猴蹂、煮紅苕等等。而且楣嘁,她吃的也不多磅轻,許多時候只是嘗個口味和新鮮。其時马澈,母親的身體機能已是如她犟牛一樣的脾性在強力維系和撐持著,許多時候弄息,當我們細心叩問她要吃點什么時痊班,她也很茫然和無奈地說:“唉,吃么子哈摹量?我也找不到吃么子噠喲……”
那些天涤伐,母親只要和我一見面便絮絮叨叨地訴說著她記憶中從小經歷的諸多往事,源源不斷地追憶那些吃苦受難的點點滴滴缨称,事事物物凝果,方方面面,許多時候她完全是在自言自語睦尽,自我復習和傾訴器净。那一時刻,我充分相信在母親的腦海中当凡,一幕幕清晰而鮮活的畫面如電影鏡頭般一一重現(xiàn)山害、疊加和復活開來……后來母親去世許多年后,我都一直為此而追悔莫及沿量,無限悵惘浪慌!彼年彼時,如果我能夠放下手頭的所謂正事抽出時間陪母親嘮嗑朴则,如果我能把母親當時娓娓訴說的故事和情景用錄音設備或者紙筆一一記錄下來权纤,我想那該是一筆多少豐贍而曠世的財富啊乌妒!可惜汹想,當時的我,完全沒有在意這點撤蚊,每每只是敷衍性地“哦哦”地應和一聲欧宜,表示表面上的傾聽而已,但卻沒有把這一切聽進耳里拴魄,裝在心里冗茸。相反席镀,我還把母親最后的心靈傾訴當成了是她病中的囈語譫言,而沒有珍惜那永不可重現(xiàn)的寶貴時刻和精神財產夏漱!……
其實當時母親的頭腦一直是十分清晰的豪诲,她所有的后事交待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比如挂绰,她說要把她賣雞蛋幾分一角積攢起來的上千塊錢全都把給正在讀大學的外甥女屎篱,而囑咐我們不要有其他的想法。那些錢葵蒂,她用一塊洋紅布緊緊包裹著別在身上用針線縫牢的小布袋里交播,那些錢是她在老家還能動彈的時候把幾角幾分在別人處兌換成五塊十塊最后又換成伍拾、一佰的整票子的践付,其中也有姐姐秦士、姐夫們逢年過節(jié)直接給她的壓歲錢和生日禮。比如永高,她說要把我們三姊妹多年來給她買的衣服隧土、鞋帽之類送給她平時喜歡和有好印象的人,這其中包括平時抽出時間幫襯她做田活路的幾個勤拔苦掙的族侄媳婦和鄰里經常來往的婦人命爬。那些衣物曹傀,大都是年年歲歲我們回家送給她而她絕大部分舍不得穿,新嶄嶄地珍藏在她那口后來由她的二叔們送給她作為陪嫁補償?shù)纳寄鞠渥永锏乃峭稹D强谙渥咏杂洌瑲v經歲月磨蝕表面上早已揚塵侵染得看不出底色了,而內里一打開艇抠,杉木板子上的那種淺淺的金黃紋路仍然顯得十分光潔和鮮艷亥啦,而且?guī)е环N特別好聞的馨香。那口箱子练链,是我們童年時候常常趁沒上銅鎖時翔脱,偷偷去翻尋寶物的神秘去處。再比如媒鼓,她說她走后届吁,其他么子都不要搞,只要象別人百年還山的父母一樣绿鸣,也象模象樣地在墳前立一塊碑疚沐。那是她身體健壯的時候,看到鄰居的小哥們?yōu)樗湃サ母改负狭藟灹⒘吮蹦#瑘雒鏌釤狒[鬧而心生羨慕的亮蛔。……
母親把這一切都交待得十分清楚明白擎厢。她的內心究流,其實一點也不糊涂辣吃。
大約十天之后,本來蠻安生的母親卻突然提出要到哥哥嫂子們的租住房去住芬探。她去意已決神得,我們怎么也勸不住。于是我便悄悄告訴哥哥和嫂子偷仿,要他們專門來接她過去哩簿。
而在母親去哥哥們那住的前后,我早些時候患的頭暈病發(fā)病得更頻繁了酝静,雖然看了不少醫(yī)生也喝了不少中藥节榜,卻總是不見效。記得大約是母親去哥哥們屋里的第五天晚上别智,我頭暈得特別厲害宗苍,一動就覺得天旋地轉,伏在床上蒙著頭閉著眼不敢起身視物亿遂。突然浓若,嫂子打來電話渺杉,我預感不妙蛇数,但卻不能接聽,只好喊老婆接是越。而老婆告訴我說耳舅,大嫂來電話講,母親大小便已經完全失禁倚评,人已經啞口了浦徊,只是呼呼地出粗氣,不能說出任何話來天梧,恐怕打不過當天晚上盔性,要我們趕快過去。而我卻不能動身呢岗,只好叫老婆連忙過去和姐姐冕香、姐夫、哥哥后豫、嫂子們一起陪護母親悉尾,一有緊急情況立馬電話告我。
那一夜挫酿,我徹夜未眠构眯,心潮翻滾,百感交集早龟,痛罵自己身為人子惫霸,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卻不能守護在母親的身邊猫缭,真是又恨又悔又愧又怕,只好蒙在被里默默而虔誠地祈禱神明護佑母親能夠平安度過晚上這一劫它褪,迷蒙中饵骨,淚水竟不知不覺浸濕了衣被。直到天色大亮茫打,我一直沒接到讓我害怕的老婆打來的電話县好,懸著的心短暫地獲得了一絲安慰,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境氢⊥鞯……
一忽兒,老婆開門回家抬旺,火急火燎地告訴我說弊予,母親已經不能說話了,需要立即找車送回老家二磴巖开财,要我趕快起床汉柒。
我一弓身爬起來,頭居然也不感到怎么暈了责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