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飯后正想睡會兒午覺阱扬,幾個“強盜”卻闖進了宿舍。
“起來起來伸辟,不睡了不睡了麻惶,跟我們?nèi)タ蠢相l(xiāng)!”
這是廠里制鞋組的幾位女工信夫,吃午飯時窃蹋,她們就“嘰哩咕嚳▎”地在商議一件什么事,我沒去湊趣脐彩,一個人端著飯碗進了宿舍碎乃,邊吃飯邊看書姊扔。
我新近得了一本書惠奸,是前幾天去長風公園游玩,在山上亭子的椅子上撿來的恰梢,是一本既無頭也無尾佛南,中間還是許多缺頁的書,但書很厚嵌言,是一本長篇小說嗅回。書名是什么不知道!管它哩摧茴,反正夠我看上好多天了绵载。
宿舍里有我一張單人床,床頭還有一張小書桌苛白,臨窗而放娃豹。窗對著敞亮的四合院內(nèi),而非像后窗那樣對著樹蔭密遮的荒野购裙,幽暗而沉悶懂版,紗窗上經(jīng)常爬有各種小蟲和蚊子,連窗也不能開躏率!
這是我的幸運之處躯畴,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沒老鄉(xiāng),所以我是個獨立的個體薇芝,我也就占著了一個獨立的空間蓬抄。
廠里連我在內(nèi)共有九位女工,三位四川女孩同睡一張大床夯到,五位江蘇女孩分睡兩張大床倡鲸,這三張大床都集中在后窗,她們共用一張方桌和一張大書桌黄娘。
看來她們剛才“嘰咕”的是這回事兒峭状。
進來的是正美,愛華逼争,燕子和紅兒优床。她們是江蘇人,并且是同村而居的小姐妹誓焦。她們村有一個建筑隊在上海遠郊承包了一處建筑工地胆敞,建筑隊有她們的親人着帽,所以,她們有空閑時移层,會結伴去看看親人仍翰、老鄉(xiāng)們。
我正要邁步踏進夢鄉(xiāng)去哩观话,卻被她們硬生生給拽了回來予借,真是生氣!我扭轉身子频蛔,把臉轉向床的里側灵迫,不高興地道:“不去不去,我要睡覺晦溪,別煩我瀑粥!”我每天中午都要睡個午覺。
“不去不行三圆,必須去狞换!”這是正美的聲音。緊接著舟肉,幾雙手同時伸向了我:架胳膊的修噪、抬頭的,抬腳的度气,還有給我穿鞋的割按。我哪里能拗得過她們四個,推推搡搡的磷籍,她們就把我擁出了大門适荣。
“你們煩不煩啦?這大熱的天院领,火盆似的太陽弛矛,你們?nèi)タ蠢相l(xiāng),我又沒老鄉(xiāng)可看比然,拖上我干什么丈氓?”我掙脫她們要跑,可她們又一窩蜂似地圍上了我强法。
愛華說:“你沒老鄉(xiāng)万俗,我們帶你去相對象,我們給你介紹一個砌墻的女婿饮怯∪蛲幔”
“還是你們自己留著吧,我可不稀罕蓖墅】馓龋”
正美說:“不行啊临扮,我們都有了,就你沒有教翩。燕子又太小杆勇,你正好合適!”
她們重新押著了我:左右一邊一個挽住了我的胳膊饱亿,再前一個后一個蚜退,正好四個人,像押著一個犯人路捧,任我怎么著关霸,也逃不了了传黄。
上了公交車杰扫,她們還是把我團團圍著,一直等到車開過了三膘掰、四個站頭章姓,料定我是不會逃跑了,才放任了我的自由识埋。
我是個好像八輩子都沒睡夠覺的人凡伊,一上車就犯困!困得頭一點一點窒舟,一驚一乍系忙。燕子看到最后面空出了一個座位,便趕快叫我去坐下惠豺。正美也說:“你去坐吧银还,還有十幾站路哩,放心睡你的覺洁墙,到站我們會叫你蛹疯。”
既如此热监,我何樂而不為哩捺弦!便樂顛顛擠過去坐下了。
一坐下孝扛,我便很快睡著了列吼,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苦始、車開過了多少站頭寞钥?忽聽得耳邊直叫:“到站了,快下車盈简、快下車凑耻!”我嚇得一激靈太示,趕緊站起來就往車門跑去,隨在兩個人身后就下了車香浩!
下了車后再來揉睡得惺忪的雙眼类缤,這才發(fā)現(xiàn)在我前面下車的是兩張陌生的面孔,我的同行者一個也沒下車邻吭,而車餐弱?已經(jīng)一溜煙開跑了!
這里是一片廣袤的原野囱晴,公路的兩邊都是莊稼和荒地膏蚓,一條田間小路通往遠遠的一個小村莊。那兩位已走上了那條小路畸写。
那當然不是我要去的地方驮瞧!我怎么辦?
現(xiàn)在正是下午一點多鐘枯芬,七月的原野上如火如荼论笔,白花花一片刺人眼目,毒辣辣的太陽頂頭照著千所,似乎能把人烤干狂魔!而我卻穿著短褲汗衫,沒戴遮陽帽淫痰,更沒有遮陽傘最楷。更為糟糕的是:我的身上沒有一分錢,我的汗衫沒口袋待错,短褲的屁股上倒有兩只口袋籽孙,卻是假口袋,只有蓋兒沒有肚朗鸠!我的兩只手伸過去摸索了又摸索蚯撩,希望它能變成真口袋,能在肚兜的邊縫里讓我搜刮出兩張紙幣烛占,兩毛就行了:哦胎挎,不行,得三毛忆家!剛才我已看了車站牌犹菇,乘到底要三毛,我得乘到底芽卿!當然揭芍,兩毛也行,我可以走到鎮(zhèn)上去卸例,到鎮(zhèn)上再乘車称杨,兩毛就夠了凡壤。從這里到鎮(zhèn)上终抽,只有兩站路,不遠。
茫茫的原野上串稀,只有我一個人炕矮。剛才的那兩個人昵慌,已經(jīng)消失到村莊里了管呵!
我只能硬著頭皮往回走,心里邊埋怨著:這馬路邊怎么不栽上樹唤殴,稀稀拉拉的栽上幾棵也好啊般婆,也能幫我擋掉點陽光《涫牛可是蔚袍,一棵樹也沒有!除了暑熱的蒸騰廉侧,一切都靜止了页响,連蟬鳴聲都沒有篓足!
這時段誊,我把希望寄托在了撿廢品上。好像聽得說栈拖,一只雪碧瓶子可以賣兩分錢连舍。我這一路走過去,走到鎮(zhèn)上要能撿到十只涩哟,也就OK了索赏!可是,要撿十只恐怕不太可能贴彼。再說潜腻,十只瓶子我的手也不好拿,我總不能把汗衫下擺塞進褲腰里器仗,再把瓶子從領口塞進去吧融涣?這成什么人了?豈不是神經(jīng)病一個精钮!還有一個辦法威鹿,就是再能撿到一根繩子,拴粽子似的拴成一串轨香,掛在肩膀上……我忍不住笑了忽你!笑自己瞎胡亂想,連瓶子還沒撿著一只臂容,就愁怎么拿了科雳,真是瞎擔憂根蟹!
但不管怎么著,還是一路走糟秘,一路把兩只眼晴四下里搜索娜亿。心想能撿到五只,也可是賺到一毛錢蚌堵,也可以少走幾站路买决!可是,路兩邊除了土圪塔吼畏,枯草根督赤,小石塊兒,連張廢紙都沒有泻蚊。而這路卻好像是越走越長躲舌,沒了盡頭,連莊稼也沒了性雄,一片荒蕪没卸!我走了很遠很遠,也沒看到車站牌秒旋。
這一站路怎這么漫長呢约计?我焦急地自言自語。
車倒是來來往往開過好多輛迁筛,盡是大大小小的貨車煤蚌,偶爾也有公交車。開得飛也似的快细卧,卷起滾滾塵土尉桩,迷朦了我的雙眼!
我被流火的太陽曬得頭昏眼花贪庙,裸露的胳膊和大腿火辣辣地痛蜘犁,嗓子干得像開了裂,兩條腿也像灌了鉛似的拖不動了止邮!我想休息一會兒这橙,可路邊沒一處樹蔭,也沒有能坐的大石頭农尖,我只能繼續(xù)往前移動……這不禁又讓我想起了目前在廠里的處境一一
我所在的皮件廠析恋,除了上個月從我的前老板那里接手過來的制鞋組還在不緊不慢地開著工,分揀晾曬組和我的崗位已經(jīng)停工三盛卡、四個月了助隧!
其實,我來到這里,統(tǒng)共也就工作了一個多月并村。并且巍实,其中的十多天,還是去分揀晾曬組混的日子哩牍,我自己的工作只做了不到一個月棚潦!
我的工作是計量皮子。就是測量按大膝昆、中丸边、小分揀好的每張皮子的面積,然后卷成小梱荚孵,再統(tǒng)計小梱的面積妹窖,再把小梱碼成堆,統(tǒng)計好總面積即可收叶。
我很喜歡這份工作骄呼,因為我有一個獨立的工作間。我可以安安靜靜地有條不紊地工作:累了還可以喝杯茶判没,休息一會兒蜓萄,可以發(fā)發(fā)呆;可以胡思亂想澄峰;還可以看看窗外的景色嫉沽,或去院子里散散步……沒有任何人來打撓我、管束我摊阀。這正是我想要的工作耻蛇,我認真地做著我的工作!
可是胞此,這樣的工作只讓我持續(xù)了二十多天,出廠了兩批貨跃捣,就中止了漱牵。因為制皮廠沒有貨源發(fā)往這里來!
我們的老板姓周疚漆,是正美的表哥酣胀。他人在江蘇,他的制皮廠也在江蘇娶聘。他把這里托付給一位姓鄭的朋友管理闻镶。自己只是相隔一、二個月才會來看看丸升,和鄭經(jīng)理溝通溝通铆农。
沒有了貨進來,分揀晾曬組的幾位四川籍員工和我這位計量員只能停了工待貨狡耻,而且這一停就是幾個月墩剖!
這期間猴凹,老板只給我們發(fā)過兩次工資,一次50元岭皂。好在吃住是廠里全包郊霎,不用花錢∫妫可時間已快半年了书劝,這一百元錢也不夠用啊土至!老板后兩次來廠里庄撮,我都提出了辭工,可老板不答應毙籽,并且承諾不管干不干活洞斯,廠里不會少我們一分工資,所欠我們的錢到廠里正式開工后坑赡,會一并給我們結清烙如。
可什么時侯才能正式開工呢?上個月周老板來毅否,不僅沒給我們發(fā)一分錢亚铁,我見他的臉上、頭頸上螟加,還有手臂上都掛著傷徘溢,像是被手指甲掐過、刮傷過捆探!我悄悄的問正美然爆,正美這才告訴我:她的表嫂不同意她表哥來上海開廠,所以壓住那邊不往這里發(fā)貨黍图!她的表嫂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曾雕,很能干,但也很霸道助被,像個母老虎剖张!她表哥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身上經(jīng)常會被她抓傷……
原來是這么回事揩环!
這是正美的姐姐寫信告訴正美的搔弄,她姐姐就在周老板的制皮廠當保管員。她說為了上海的這個工廠丰滑,周老板夫婦倆已打過好幾次架:一個要往這里發(fā)貨顾犹,一個不準發(fā)貨,要他關閉上海的廠,可她表哥又堅決不肯蹦渣,所以就這樣拖著哄芜!
這更讓我擔了心,害怕這廠子是辦不下去了柬唯!
所以我又提出辭工认臊,執(zhí)意要走!我說就這樣每天無所事事下去锄奢,我真要急瘋了失晴!我不能和那些四川籍的小青年比,他們都還不到二十歲拘央,這里有吃有住涂屁,所以就無憂無慮,每天不是把聲音調到最大音量看電視灰伟;就是男男女女在院子里追逐打鬧拆又,瘋成一團,玩得不亦樂乎栏账,一副樂不思蜀的樣……我是越看越著急帖族,越聽越心煩,便一個人出去瞎轉悠挡爵,像個游魂似的把附近五公里以內(nèi)的地方都轉熟了……
可周老板卻執(zhí)意要留我竖般。他說他對我的工作很滿意!因為上次的兩批貨茶鹃,我的計量涣雕、計算結果,抽查全部合格闭翩,加上皮子的質量也合格挣郭。收購方很滿意,給出了一個好價格男杈,為廠里多賺了幾千塊錢丈屹。周老板說,這多賺的幾千塊錢伶棒,夠發(fā)我一年多的工資了,所以彩库,他叫我絕對放心肤无,廠里正式開工后,他還會給我加工資骇钦,后來宛渐,他又私下給我一百塊錢零用,并說這不算在工資之內(nèi),算給我的獎金……我無奈何窥翩,只得又留下了业岁!并且接下了廚房間燒飯燒菜的活,因為那三位四川女孩燒的菜寇蚊,江蘇女孩們吃不來笔时!她們樣樣都放辣,連炒青菜都得放辣椒仗岸,我雖然也愛吃辣允耿,但這樣也不習慣……
我終于看到了一個公交站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進了村子扒怖。突然間也明白過來:怪不得這一站路有那么長较锡!那荒原里連戶人家也沒有,要設哪門子公交站盗痒,給誰上下車呢蚂蕴?
這下好了,這一路稀稀疏疏都有人家俯邓,離鎮(zhèn)上一定不遠了骡楼!
果然,這一站路很短看成,且路邊隔不多遠就會有棵大樹君编,我變得有些輕松起來,沒走多長時間就到了鎮(zhèn)上川慌。
鎮(zhèn)上的公交站有一排座椅吃嘿,上面還有遮雨棚。我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梦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兑燥,放松開全部的身心!
好了琴拧!這里有好幾路車經(jīng)過降瞳,去往我們廠所在村子的公交車有三部,除了我們來時坐的那路車蚓胸,還有兩路車來自市區(qū)挣饥,一路是終點,一路是經(jīng)過沛膳。
我現(xiàn)在不愁等車了扔枫,(我們剛才乘的車,間隔時間太長)愁的是沒有錢锹安!我依然兩手空空短荐,沒撿到一只雪碧瓶倚舀!
我眼看著已有三部來自市區(qū)的車開往我要去的地方了∪趟危可我還沒拿定主意:是先上車向司機說些好話痕貌,央求一下司機免費把我?guī)ツ兀窟€是向這里也在等車的乘客乞討兩毛錢糠排?這事兒可真讓我作難舵稠!我不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我左右都開不了這個口乳讥,實在費思量柱查!
怎么辦?
又來了一路車云石,“嘎”一聲停下來唉工,我還沒打定主意,都懶得再抬頭看看是幾路車汹忠!然而車上卻突然傳來一片聲的喊:
“小鳳淋硝、小鳳……”
“鳳啊、鳳啊……”
“快上車宽菜、快上車……”
我一抬頭:正是正美和燕子她們谣膳,她們在拚命地向我招著手。
我頓時精神一振铅乡,像離弦的箭继谚,朝著車門飛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