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踩梆子手拉弦,聽我唱段老來難躲查。老來難它浅,老來難,勸人莫把老人嫌……”一想起文老爺爺镣煮,耳邊就會想起他唱的這段“老來難”姐霍。
叫他老爺爺一是因為他確實老,二是因為他輩大典唇,印象里他和其他的農(nóng)村老頭一樣穿著黑棉襖黑棉褲黑布鞋镊折,但和其他農(nóng)村老頭不一樣的是他常年穿著一雙白襪子,襪子白得一塵不染蚓聘,干凈的都不像個莊稼老頭。雖然“老來難”常掛在他嘴邊盟劫,但他可真沒什么難的夜牡。兩個兒子日子都不錯,也孝順侣签。我文老奶奶自己和大兒子前妻生的閨女香秀住一個院塘装,他則常年的跟二兒子住。
和村里其他的老頭更不同的是他識字影所,據(jù)說小的時候上過私塾蹦肴,以前還給村里管過賬。他能讀書猴娩,能給別人寫家信阴幌,可是那些我都不關(guān)心,我只關(guān)心他講的故事卷中。
他能講好多村里人不知道的故事矛双。但真肯聽他講的好像就我一個人。他孫女香秀比我大兩歲蟆豫,高一個年級议忽。并不愛聽他講故事。每次他一講十减,香秀就撇嘴說“煩不煩栈幸,天天就知道嘮叨這些!”可能我聽故事的熱情太高漲帮辟,文老爺爺也不理會香秀不高興速址。以至后來我再去找香秀玩,香秀一會兒就出去和別的孩子丟沙包去了由驹,而我文老爺爺就對我這一個聽眾信口開河壳繁。
有一回聽他講了一個白老仙兒的故事,我問他,老爺爺闹炉,咱村里有沒有出過神仙拜镉?
有啊渣触。他想也沒想就說羡棵,你家西鄰李家就出過一個老神仙。
我不由瞪大眼睛嗅钻,原來神仙曾經(jīng)離我這樣近皂冰。
你李強叔的老老老……爺爺就是個神仙。這老爺子從一生下來就是半仙之體养篓,后來得了一本天書秃流,看完這本天書,他就成了仙柳弄。
別人怎么知道他成了仙安罢汀?
我那時就像老了的秦始皇碧注,對成仙非常著迷嚣伐。問題格外多。
他看完這本天書的時候萍丐,孫子都六七歲了轩端,有一天家里人都出去了,只有他小孫子在逝变,他就跟小孫子說基茵,爺爺就要走了,你送送爺爺吧壳影。這小孫子還什么都不懂耿导,就蹦蹦跳跳的和他爺爺出來了,一直走一直走态贤,都快到單橋了舱呻,老爺子說你回去吧,別讓你爹你娘惦記我悠汽。小孫子就回來了箱吕,走到咱村西渠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就看見他爺爺已經(jīng)駕起云柿冲,飛得和那柳樹一樣高了茬高。
我聽得悠然神往,特別想得到那樣一本天書假抄,我說我要得了它怎栽,就不睡覺爭取早早讀完丽猬,絕不等到胡子白了再成仙。
他聽了哈哈大笑熏瞄,然后很嚴(yán)肅地告訴我脚祟,天書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也不是你想看完就能看完的强饮。這要看你有沒有仙緣由桌。
事實證明,我確實是沒有仙緣邮丰。因為我現(xiàn)在還不是神仙行您,只是一個鄉(xiāng)村教師。
文老爺爺很少串門剪廉,偶爾會上我家來轉(zhuǎn)轉(zhuǎn)娃循,有一次我就聽見他和我媽絮叨,說他想到文老奶奶這院來斗蒋,和我文老奶奶一起住捌斧,可香秀不愿意,嫌他又老又臟吹泡。在家里發(fā)脾氣骤星。我文老奶奶覺得香秀親媽死了经瓷,孩子怪可憐的爆哑,凡事都依著她。現(xiàn)在香秀這么一鬧舆吮,我文老奶奶又心疼了揭朝,就只能讓文老爺爺繼續(xù)和二兒子一起過。
我那時年紀(jì)太小色冀,什么也不懂潭袱,就覺得香秀真是有病,我文老爺爺多干凈一個人胺嫣瘛屯换!從來沒像其他的農(nóng)村老頭那樣袖子前襟油光光的,尤其是那雙白襪子白得都耀眼与学,等閑的城里老頭都沒他干凈呢彤悔。
可我更關(guān)心的是他的故事,我一直記掛著我鄰居老神仙的其他故事索守。就纏著他講晕窑,我媽罵我不懂事,他老人家卻沒有拒絕卵佛。
他說杨赤,丫頭敞斋,神仙也有不開心的事啊,這老神仙一人得道了疾牲,后輩的日子卻越來越不好過植捎。后輩就都抱怨他不顧家,自己一人得了道说敏,享福去了鸥跟,家里窮了也不管】可是后來他卻給家里的人托夢医咨,說他回來過,只是家里人讓他太失望了架诞。這時人們就想起了一件事拟淮,都說老神仙是真的回來過。
有一回李家后代娶媳婦谴忧,雖然日子不如老神仙在的時候好過了很泊,但還是有家底的,喜事辦的很隆重沾谓。來的人很多委造,席面是大碗菜,有肉片有丸子均驶,饅頭管夠昏兆。
聽到這的時候,我立刻腦補了一下有肉有丸子的大碗菜妇穴,還有香噴噴的冒熱氣的大饅頭爬虱。口水忍不住都要流下來了腾它。
文老爺爺卻依然不疾不徐地講著跑筝,
這時外面來了一個老叫花,臟兮兮的沒人理瞒滴。出來進(jìn)去那么多人沒有一個人肯給他拿個饅頭或者盛碗菜曲梗。后來老叫花餓壞了,就捉飛蟲吃妓忍,他一抓一個一抓一個虏两,擇了翅膀、腿就往嘴里扔单默。好多人都圍著看碘举,但就是沒人說給他碗飯吃。老叫花走了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搁廓,他扔到地上的蟲子翅膀蟲子腿竟然都變成了栗子皮引颈。
原來那個老叫花就是那個老神仙耕皮。他看著家里人都變得這樣,一點也不憐老惜貧蝙场,就失望的走了凌停,從那以后就再也沒回來。
我沉浸在鄰居老神仙的神跡里售滤,想著那香甜的栗子罚拟,一點也沒注意到文老爺爺眼角的淚水。文老爺爺走了后完箩,我媽說香秀你老爺爺老奶奶真是白疼了赐俗。老爺子多可憐啊。
再后來我大一點弊知,自己可以看書了阻逮,就開始和別人交換著看連環(huán)畫。我得了總記得拿給文老爺爺秩彤,他有了叔扼,也會拿給我。就這樣我和文老爺爺一起看了隋唐漫雷,三國瓜富,水滸〗淀铮可是我們看的都不是全本与柑,每一套都缺那么一兩本,甚至更多澎现。不過也沒什么好遺憾的仅胞,凡是缺少的每辟,老爺爺都知道剑辫,他都能給我講。
差不多每個周末渠欺,我就會去文老奶奶那院聽他講故事妹蔽。香秀已經(jīng)出去玩了,我文老奶奶就盤腿坐在炕上做針線挠将,文老爺爺就坐在一邊給我講關(guān)羽羅成胳岂,時不時替老奶奶紉紉針。他的眼一直都不花舔稀。而我就坐在另一邊聽乳丰,不知不覺半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有一回他高興地來找我内贮,拿了幾本《再生緣》产园,說特別好看汞斧。果然一看之下,我是如癡如醉什燕。只是看完了這幾本竟沒有下文了粘勒。皇甫少華和孟麗君最后到底怎樣了呢屎即?而這是文老爺爺也不知道的庙睡。
我和他都琢磨著怎么才能再淘換幾本。也去城里新華書店買過技俐,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乘陪,我拿著壓歲錢踮著腳扒著柜臺找它的樣子。只是書店里也沒有雕擂,只能買本別的看暂刘。
再后來我讀初中,從同學(xué)那里接觸到金庸的武俠小說捂刺,一下子就看進(jìn)去了谣拣,對《再生緣》的心慢慢也就淡了。
隨著初中住校族展,我就很少看到文老爺爺了森缠,那時我文老奶奶已經(jīng)過世,直到文老奶奶過世他們老兩口也沒有住到一起仪缸。我媽說起來的時候總不免唏噓贵涵,說香秀這老兩口算是白疼了。
初中畢業(yè)后恰画,我考上了師范宾茂,學(xué)校里有一個很大的圖書館,看書成了很容易的事拴还,我挑著我有興趣的讀了很多跨晴。后來有一天查書,《再生緣》突然跳進(jìn)我眼里片林,就借出來看端盆。原來它是一本彈詞,并不厚费封。后面還有郭沫若有關(guān)它的研究焕妙。我一口氣看完了。覺得它太單薄了弓摘,準(zhǔn)備還回去焚鹊。忽然想到我文老爺爺還不知道故事的結(jié)局就沒有還,準(zhǔn)備寒假回家給他老人家看看韧献。
放假回來末患,我準(zhǔn)備給文老爺爺送書去爷抓,媽媽卻說不必了,你文老爺爺已經(jīng)在前幾天過世了阻塑。
我心里忽悠一下蓝撇,一時竟夠不到底。
你文老爺爺陈莽,頭沒前兩天還來串門渤昌,說你從小愛讀書,將來一定……
媽媽還在嘮叨走搁,我看看手里的《再生緣》独柑,一時竟無語,淚水忍不住模糊了雙眼私植。
現(xiàn)在忌栅,文老爺爺已經(jīng)不在了很多年,我已經(jīng)很少會想起他曲稼,但只要想起他索绪,就記得他唱“老來難”的樣子,還有他給我講的老神仙的故事贫悄。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里他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再生緣》的結(jié)局瑞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