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寒未盡 —— 立春

年輕時尔邓,我渴望,所有女孩子渴望的東西:父母锉矢、丈夫梯嗽、房子和小孩。

一切很遙遠沽损,那讓我黯然灯节。

如今我老了,我的愿望只是一個婦人的愿望:希望這男孩把雜貨放到我的車上時看看我绵估。

他沒有看我炎疆,這讓我沮喪。

所以国裳,我只能在這清風拂面形入,寒氣未消的季節(jié)里,獨自講一講從前我所聽到的故事缝左。

也許每個女孩年輕時都一樣亿遂,也許每個婦人年老時也都一樣。

也許不盒使。

現(xiàn)在崩掘,我只希望,之后少办,有人在想起這些故事的時候苞慢,還能記得我這個說故事的人。

一英妓,劉老太太的故事

1.

那應該是六七十年前的事情了挽放,因為最后一次講這個故事的余珍珍那年已經(jīng)六十歲了,而當年她還沒有出生蔓纠。那一年江北小鎮(zhèn)西尾街的劉老太太辑畦,她是余珍珍的曾外祖母,也已經(jīng)六十歲出頭了腿倚。

那天是大年初四纯出,正好是立春日,劉老太太家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敷燎。劉老太太唯一的兒子——余珍珍的外祖父——十四歲時就走丟的劉栓子暂筝,在三十年后,拖家?guī)Э诘亍獛е嗾湔涞耐庾婺赣补帷⒁棠富澜蟆⒁谈福€有余珍珍的母親饭豹,又回來了鸵赖。

其實那天上午务漩,對于劉老太太來說,她并沒有覺得日子和從前有什么不同它褪。自從栓子走丟后饵骨,時間就像停止了擺動。尤其是茫打,兩年后她的老伴劉老三得了寒癥又一病死了宏悦,老太太就把日子過成了一灘死水。從此以后包吝,再也沒有什么事情饼煞,能在她的心底掀起什么波瀾。

那天照樣是個大晴天诗越,老太太早醒了砖瞧,卻依舊躺著沒有動,她看了好一會兒窗戶眼里的太陽光嚷狞,覺得頭昏暈了光块促,又瞇了會眼,才起的床床未。

她先是磨磨蹭蹭地在被子里穿好松散的毛線衣竭翠,還有些變形的毛線褲,然后撐著床坐起來薇搁,穿上了暖和的夾襖斋扰。其實這時被子里已經(jīng)沒了熱乎氣,她也不在乎啃洋。她慢慢地扣好了夾襖上的盤扣后传货,掀開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移出她那雙用布條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腳宏娄。兩條細細的小腿垂在踏步上问裕,顯得她越發(fā)沒有力氣。她從床邊的小圓椅上取下那條黑棉褲穿到一半孵坚,拉直了小腿的褲管粮宛,曲腿扎好綁腿后,才站在尖口棉布鞋上向上提起了褲子卖宠。

最后她披上了硬梆梆的老棉襖巍杈,又把一條洗得干干凈的深藍色羅裙系在了腰間,然后慢慢地走到床外逗堵。她虛扶著當年結(jié)婚時父親給她打的榆木拔步床桿秉氧,慢騰騰地轉(zhuǎn)到床的側(cè)面眷昆。老太太結(jié)婚的時候蜒秤,是招婿汁咏,她的老父親很是下了血本,不光新圈了院子作媚,又建了兩間土瓦房攘滩,好家具也打了不少。不過現(xiàn)在床上的紅漆已經(jīng)掉得差不多了纸泡。老太太的一聲嘆息還沒從心底冒起一絲影子漂问,她就移開了視線,她已經(jīng)習慣性地掐斷一切思緒女揭。

她什么事都不去想蚤假,一心顛著小腳晃悠悠地從床后的小門直接進了廚房,用一只新?lián)Q的葫蘆瓢從水缸里舀了些涼水吧兔,洗了把臉磷仰。又不慌不忙地從廚房的后門走到后院的雞窩旁,彎腰撿起倒扣在籬笆樁上的一只帶著裂痕的舊黑黃瓢境蔼,從西邊空羊圈的矮陶罐里舀了些麥麩和米糠灶平,隔著欄桿停了停,又低頭來回晃動了葫蘆瓢箍土,倒掉了一些逢享。

接著她才轉(zhuǎn)過身,把麩糠倒到雞盆里吴藻,去年秋天里捉來的幾只新雞頓時就圍了上來瞒爬。老太太看著長滿了大毛的新雞歡快地啄完了那點麩糠,又打開雞窩門沟堡,嘴里發(fā)著噓噓的聲音疮鲫,小心地把小母雞全部趕到東墻邊的那幾排竹林里去了。

然后弦叶,她又顫顫巍巍地回到廚房俊犯,從一只有點斜腳的破舊碗櫥里,端出一碗昨晚吃剩的大麥粥伤哺,又拿出一個三合面的饅頭燕侠,把它們放到鍋里蒸起來。她等水燒開了悶了會兒取出來立莉,再把開水裝到水壺里绢彤,放進保溫用的茶桶中。最后蜓耻,老太太就著蘿卜干吃完了她的早飯茫舶。

后來,她就坐在廚房門前發(fā)了會呆刹淌。正月里不干活饶氏,不然她會和平常一樣讥耗,糊點紙盒子,或者鞋漿子疹启。從前她眼睛好的時候古程,還能幫人裁裁衣,縫縫補補喊崖,這些多多少少能賺些錢挣磨。等到正月十八落了燈,她去鄉(xiāng)下劉老三的兄弟姐妹家住幾天的時候荤懂,就可以多買幾塊糖或者幾塊點心帶給孩子們茁裙。雖說她分不清誰是誰,不過她也不是為了他們节仿。

建國土改了呜达,日子似乎過得比從前好了些。親戚們不再躲躲閃閃地過來了粟耻,秋收過年大家也會一起送些糧食來看看她查近。尤其是小叔子,他總是覺著當年栓子丟了是他的錯挤忙。其實他也只比栓子大了幾歲而已霜威。可是幾十年過去了册烈,他每次來還是很愧疚的模樣戈泼。去年他不僅送來了新米,還幫劉老太太捉了幾只小雞赏僧,連喂雞的麩糠都帶了些過來大猛。不僅如此,過年的時候淀零,竟然還做了幾只白面饅頭說給她嘗嘗鮮挽绩。

親戚帶了東西來,老太太就默默地收下驾中。她習慣了沉默唉堪,彼此間并不會多話〖缑瘢“你過得好嗎”和“你吃了嗎”唠亚,誰和誰說都沒什么意義。就像她一個人坐著門前曬太陽持痰,也并沒有特別想曬太陽的意思灶搜。

她以為她已經(jīng)坐了很長時間,其實太陽并沒有移動多遠。她也不在乎身體是否感覺到暖和割卖,她想走動時就直接站了起來前酿。穿過東房的前后兩道門,走到堂屋間究珊。她繼續(xù)這些天總是做的事情,翻動著放在八仙桌上的麥芽糖和花生糖纵苛,還有這次加了點白糖腌制的蘿卜干剿涮。都是她過年前忽然想做的。

鎮(zhèn)上干部送來的兩封糕點——這是從前沒有過的——是用紅紙包著的攻人,當時被她放在條臺上了取试。她又一次拿到八仙桌上摸了摸,還拆開來瞧了瞧怀吻,然后又仔細地包好放在了裝花生糖的篩子里瞬浓。

還有一塊年前她買來腌好的肉掛在廚房里。老太太并不想再跑回去看那塊肉蓬坡,也許是因為她覺得當時買小了猿棉,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買過肉了。當然也有可能她覺得就不該買肉屑咳。她并不想多思量這個事情萨赁,于是下意識地轉(zhuǎn)了念頭,直接就在八仙桌旁坐了下來兆龙≌人可沒一會兒,她又站起來紫皇,拉開了條臺的抽屜慰安。

她想到正月二十回鄉(xiāng)下的時候,肉和糕點可以放在大伯子家聪铺,幾家孩子一起嘗嘗化焕。糖塊和蘿卜干還是可以每家分一份的,因為年前她多做了些铃剔。

她從抽屜里取出幾張牛皮紙剪了,然后一一包了起來番宁≡“一份大哥家,一份二哥家蝶押;還有四弟踱蠢、五弟家;大姑子和小姑子家也要各分一份【ソ兀”

“好像剩下來的還比較多苇侵,再各家勻一點吧,怎么最后還是多出這些企锌∮芘ǎ”老太太有些失神,滿是皺褶的手觸踫著最后一份糖果撕攒,靜靜站了幾秒鐘陡鹃,搖了搖頭。

她覺得似乎忘掉了什么抖坪,不過又覺得沒什么關(guān)系萍鲸。“罷了擦俐,剩下的單獨包一份脊阴。”她想蚯瞧,“第一天大家都要去大哥家吃飯的嘿期,也許會有小孩子跑來湊熱鬧,到時候交給大嫂子由她分一分吧埋合』辔澹”

“大嫂總會處理好的,她比我大些吧饥悴,她算有福氣的坦喘。”她不緊不慢地干完活西设,不知不覺輕微地搓了搓右手指瓣铣,摸到中指和食指尖的裂口,專注地瞧了一會兒贷揽,用大拇指在裂口上劃弄了幾下棠笑。又舉起左手看了看,然后兩只手互相摸了摸手背上凸起的血管禽绪,愣了愣蓖救,又轉(zhuǎn)過神。

“大嫂子似乎比我大幾歲的印屁,她的三孫子是去年結(jié)的婚吧循捺,五侄女應該要生了,還有四弟家的老幺媳婦恐怕也快生了雄人?”沒什么事情做的時候从橘,老太太除了發(fā)呆,有時也會像這樣從一家親戚想到另一家親戚的事。

不過恰力,她并不需要確切的答案叉谜,她既不會回憶過去,也不用期待未來踩萎,甚至有時她都記錯了人停局。她只是和這些親戚相對多了些來往,所以一切不過是無意識地想想而已香府。

2.

劉老太太是土生土長的西尾街人董栽。西尾街之所以叫西尾街,是因為它是這個小縣城最西邊的一個小鎮(zhèn)回还。在老太太的曾曾祖父時代裆泳,她的曾祖父在當?shù)剡€是個鼎鼎有名的讀書人叹洲,但也僅僅被傳說會讀書而已柠硕,并沒有什么特別光宗耀祖的事情發(fā)生。

到了劉老太太父親當家的時候运提,一家人就只能守著個祖?zhèn)鞯碾s貨鋪子過日子了蝗柔。后來天災人禍兵荒馬亂的,家里就只剩下老父幼女倆過活民泵。不過除了小鋪子有些進項癣丧,還因為做父親的能寫幾筆端正的字,常常被鄉(xiāng)下人請來請去地記個帳栈妆,或者斷些不大不小的糾紛胁编,讓他賺幾杯濁酒喝喝。

當年為了躲避兵患鳞尔,小縣城里也涌來了許多外地人嬉橙。其中與劉老太太家有關(guān)聯(lián)的,也是兩家劉姓人寥假。

先來的一家是從安徽搬來的官宦大族,主家住到了縣城的大園子后,派出管家們到各鄉(xiāng)大肆買田買地建莊子寄狼。距離西尾村只有三里地的劉埭莊就是那時候建起來的斑鼻。也是那個時候,西尾街雜貨鋪的劉老頭和劉埭莊的劉管家熟絡了起來萤彩,發(fā)了點他人生中最大的小財粪滤。

另一家卻是幾年后從山東那邊逃荒過來的,五月底到達鎮(zhèn)上的第一天就被劉老太太的父親遇上了雀扶。那天老夫妻倆帶著一家子有氣無力地坐在街尾额衙,也就是劉老太太家西隔壁的大道邊歇腳。一群人,灰撲撲的瘦臉窍侧,穿著灰撲撲的土布衣裳县踢,腳上灰撲撲的草鞋都看不清腳趾頭了,衣服上也是補丁打著補丁伟件。

老頭子坐在遮陰的槐樹下硼啤,拿著空空的長煙槍敲著樹桿。旁邊緊靠著的老婆子斧账,半瞇著眼谴返,手里還摟著個五六歲的小子。他們旁邊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咧织,留著條長長的粗辮子嗓袱。她抱著一個哼哼哭的小嬰兒。她不停地轉(zhuǎn)著圈习绢,試圖安撫住哭鬧的幼兒渠抹。

槐樹的另一邊,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媳婦子半昏迷地癱倒在地上闪萄,一位十歲出頭的女孩子半偎著她坐著梧却。小女孩想起來的時候,就從水壺里倒些水給她抿抿嘴败去。

太陽底下還站著幾個男子放航,長得特別相似,旁人一瞧就知道他們是兄弟圆裕。最大的一位二十多歲广鳍,他正轉(zhuǎn)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背上綁著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吓妆,他正無精打采地趴在父親的背上赊时,啃著自己的手指頭玩。

還有位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耿战,皺著眉對著另外兩位哥哥大喊蛋叼,可是兄弟倆只顧著自己說話,誰都沒有理他剂陡。這兩位小伙子雖長得稚氣狈涮,臉色也不算好,眼睛里卻仍有一股精神氣鸭栖。尤其是高個子寬肩膀的那位歌馍,雙目間明明朗朗的,長得很是開闊晕鹊,讓人一瞧就想親近松却。

劉老太太的父親就一眼相中了這位劉家三子暴浦。他上前一打聽,這家人也姓劉晓锻,劉家老三和他姑娘一樣歌焦,上個月剛滿的十六歲。據(jù)說劉老三在老家時還跟人偷學了半年的泥瓦活砚哆。老頭子滿意極了独撇,他認為這是樁天賜的良緣,一定要想辦法辦成躁锁。

西尾街的劉老頭認為在荒年里纷铣,這戶人家男女老少,一共十二口人战转,一個都沒有被丟下搜立,總歸是有些家底的,更不缺乏運氣和本事槐秧。如果他能有位入贅的女婿啄踊,不僅長相俊朗,還有份手藝色鸳,很算得上錦上添花了社痛。

另一邊见转,遠道而來的山東劉老頭命雀,則覺得如果是老二被相中就更好了。不過斩箫,自己一家子跑到別人的地面上吏砂,也確實需要一個在當?shù)卣f得上話的親家。

而且對方看上去也很熱心乘客,既幫他們與劉大地主家佃了田狐血,又幫他們在村里預定了宅基地,足足五份易核,解決了他們家的大問題匈织。至于幫老三找了位真正的泥瓦匠師傅,只能算添頭了牡直。不過等老三學成后缀匕,以后農(nóng)閑時其他的兄弟也能跟著做個短工,也算喜上添喜了碰逸。

雖說親家只有兩口人乡小,看上去單薄了些,但老三以后要住到親家去饵史,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满钟。而且親家說的也不錯胜榔,生的孩子總歸是姓劉。親家又愿意自己夫妻百年后湃番,老三兩口子也要盡一份孝子的力夭织。如此,老三也算不上入贅吠撮,倒是讓自己現(xiàn)在省了份心摔癣。老三有了手藝,住得又近纬向,媳婦家還有鋪子择浊。將來也說不上誰沾誰的光。

于是一來二去逾条,第二年秋天的時候琢岩,劉老三繼二哥大姐之后也結(jié)了婚∈χ婚后一年担孔,劉老太太就生了個大胖兒子。只可惜后來她再沒有懷上過吃警,不像住在劉埭莊的兄弟姐妹們糕篇,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比著生。

盡管家里只是小門小戶酌心,但劉栓子也是千寵萬愛地長大的拌消。劉老太太夫妻倆不說,就是劉栓子去了劉埭莊安券,那也是個個捧著的墩崩。誰叫劉老太太總是常年往外送禮呢。兄弟姐妹們都不好意思侯勉,尤其春黃不接的時候鹦筹,還時不時地需要老三家貼補點。

老太太倒沒為這個生過大氣址貌,作為獨苗铐拐,又是個女孩,她是知道兄弟多有兄弟多的好處的练对。而且劉栓子三歲時遍蟋,一向當家作主的父親又過了世。所以她覺得只要別人還一樣地對她兒子好锹淌,一切就算不錯了匿值。

只有劉栓子越長膽子越大,下河上樹爬屋頂赂摆,時常厲害得讓老太太心驚肉跳挟憔。但時間一長钟些,劉老太太也只能習慣地隨他去了,就像從前習慣了父親總是醉酒晚歸一樣绊谭。

只有一點政恍,她不讓劉栓子跟著叔叔伯伯們?nèi)タh城。每年秋收后达传,佃農(nóng)劉家人要跟著劉管家給縣里主人送新糧篙耗。其他年齡相當?shù)母绺绲艿軅兌甲^糧車,跟著大人們逛過縣城宪赶,甚至還有兩個丫頭片子都跟著去過了宗弯。就劉栓子沒去過,這讓過了八歲的劉栓子特別難以接受搂妻。

但栓子出生的那一年蒙保,老太太聽說縣城被拐過許多小孩后,她就謎一樣的覺得欲主,只要她的兒子去了縣城就一定會被拐走邓厕。

后來的她,又總是想起父親病危時忽然對她說的話:“你就一個人扁瓢,家里也就栓子一個详恼。雖說都姓劉,畢竟是兩家人引几。三子和栓子可不能給那邊勾偏了昧互,要讓他們曉得哪里才是我們劉家∷希”

所以不管劉栓子怎么鬧硅堆,她就是不同意讓劉栓子跟著叔伯們?nèi)タh城屿储。即便有一年劉老三說他也跟著一起去贿讹,她也沒答應。對于兒子够掠,當時別的她也強求不來民褂,只剩下這一點的固執(zhí)。

老太太知道自己鉆進了死胡同疯潭,她也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勢赊堪,不像從前似的得過且過。漸漸地竖哩,就連兄弟姐妹家里有點什么事哭廉,她都能說了算了,當然老太太付出的更多相叁,不過她并不覺得遵绰。

等到栓子長大了辽幌,她才覺得心里那根嚴重失衡的秤,代表自己家的這一邊椿访,跟另一邊達到了平衡乌企。她認為這些年,那邊既沒有能勾偏三子和栓子成玫,她的小家也沒有為他人做嫁衣加酵,反而是大家庭一直跟隨著自己的小家轉(zhuǎn)。

她終于覺得生活相對穩(wěn)妥了些哭当。所以猪腕,當栓子十四歲那年秋天,又吵著要去縣城時钦勘,小叔子又在一旁勸說:“三嫂码撰,開過春你不是準備幫栓子相看了嗎,栓子也是大人了个盆,我們都去過這么多次脖岛,哪回出過事,你就別擔心了颊亮〔癜穑”劉老太太心一橫就同意了。

這次劉老三也在一旁說他跟著去终惑,大侄子叫嚷著:“不用绍在,不用,三叔雹有,累了這么多天偿渡,你呆在家里歇歇。今年大表弟和四弟也幫著推車去霸奕,幾十里地呢溜宽,三叔你就在家多歇歇≈仕В”

劉老太太聽了适揉,猶豫了一下,也沒做聲煤惩。

兩天后嫉嘀,噩耗傳過來,栓子不見了魄揉。老太太一下子暈倒了剪侮。醒來她只以為做了個夢,可是劉老三已經(jīng)不在家了洛退,年輕力壯的都跑出去找人了瓣俯。二十多天大家回來了红淡,只知道那天有遠處的土匪進城搶糧,被人提前包抄了降铸。于是兩邊打了起來在旱,死了不少人。

可是幾天后推掸,不光土匪沒了影桶蝎,追兵也沒有返回來。一路上谅畅,有的說軍隊挾裹著人去了金陵登渣,也有人說往更南邊去了。兩條臨江的官道上并沒有任何消息毡泻,也沒有聽說有大部隊過江去江南胜茧。

老太太在家里一時埋怨,一時悔恨仇味。她最痛恨的還是她自己呻顽。她恨自己沒有好好聽父親的話,把孩子弄丟了丹墨;又恨自己當時沒讓劉老三一起去廊遍,老三要是去了的話,孩子肯定丟不了贩挣。

她一時想到這兒喉前,哭一陣;一時想到那兒王财,又再哭一陣卵迂。從栓子剛剛出生時的小嬰兒模樣,到前些天他剛剛站在她眼前绒净,露出的笑容和所說的話见咒。一陣淚接著一陣淚地流。小叔子跪在她腳邊疯溺,她也聽不清他說的話论颅,也不想知道他們兩個人是怎么被分開的〈涯郏總歸,其他人都回來了漏设,只有她的孩子沒了影墨闲。

生活里好像只剩下了眼淚,她也只顧著流淚郑口。眼淚好像從醒過來就一直流到了劉老三下葬都沒有停鸳碧。后來再想起兒子和丈夫盾鳞,好像又流了三年又三年的眼淚。那時只要一想起他們還是能哭訴一整天瞻离。再后來腾仅,迎風一吹眼睛就能流出淚,心里卻漸漸地斷了悲喜怨恨套利。

本就不是親戚們的錯推励,總是怨恨又有什么用。但栓子終究是丟了肉迫,她也不愿像老三臨終前說的那樣验辞,從他們當中領一個孩子回來,那些都不是她的孩子喊衫。也許本就該是絕戶的命跌造,她這樣想,她覺得她終于認了命族购,也不用再提防著誰了壳贪。她把西房間里兒子的東西都分了丟了,關(guān)上了那扇房門寝杖,之后就再也沒想打開過撑碴。

再后來,她就甚少想起從前朝墩,一天又一天就這樣過來了醉拓,連西北風吹到臉上,眼睛里也沒了濕意收苏。

3.

日子能有什么不同亿卤,人只是活著的機器,每天緩緩地轉(zhuǎn)動鹿霸。從前痛苦的時候倒想過死排吴,可那時還抱有一絲希望。后來糊里糊涂地懦鼠,一切都成了下意識的習慣钻哩。沒有什么感覺和想法,一天又一天肛冶,也就活到了現(xiàn)在街氢。

正月初四過了午時,老太太一個人坐在堂屋前靠著門檻出神睦袖,太陽曬得她昏昏欲睡珊肃,讓她忘記了吃午飯。條臺上的小盤香已經(jīng)燃過了一半,香氣直往鼻子里鉆伦乔。似睡非睡中厉亏,她不時地抽吸著鼻翼。漸漸地烈和,她把頭埋到羅裙里去了爱只,整個人看上去仿佛彎成了一個圈。

忽然招刹,外面大道上傳來一陣嘈雜聲恬试,老太太迷迷瞪瞪地直起身,困惑地往外瞥了一眼蔗喂。其實她還什么都沒瞧見忘渔,又再次渾渾沌沌地打起了瞌睡。喧鬧聲越來越近缰儿,老太太終于清醒過來畦粮,不過她仍懶洋洋地坐著沒有動。

她只是覺得今年打春游行的人早了許多乖阵。每年立春日宣赔,十里八鄉(xiāng)都要組織人推花車、舞龍獅瞪浸、踩高蹺儒将,一路上會吸引許多人一起趕到劉埭莊的土地廟祭祀。西尾街也不例外对蒲,而且鎮(zhèn)上祭祀的人從東邊劉埭莊回來钩蚊,還會從東到西再游次街,最后回到東邊鄉(xiāng)政府門口散開蹈矮。

老太太以為今年也是如此砰逻。慢慢地,她扶著門框站了起來泛鸟,一雙腿麻麻的蝠咆,讓她無力移動半步。她也沒多想出去北滥,就倚在門框上等待刚操。想象中的春神花神還有舞龍燈的人沒有出現(xiàn),卻有幾個眼熟的十幾歲的小子飛奔而來再芋。

他們一邊跑向老太太菊霜,一邊大叫著:“三老太太,栓子爺爺回來了祝闻≌嘉裕”

“回來了遗菠,回來了联喘』眩”后面追著的幾個小的也跟著亂嚷著。

緊接著豁遭,老太太更為熟悉的叭喜,幾個四十歲左右的侄子,也跑進了老太太家的院子里蓖谢。

他們有的嘴角咧成一朵花捂蕴,有的卻眼角含著淚。人人都興奮地圍在了老太太身邊闪幽,激動地說著:“三嬸(三伯娘)啥辨,栓子他真的回來了《㈦纾”

“我們在春祭的路上遇到了溉知,他們和大哥還在鄉(xiāng)政府門口呢⊥蠊唬”

“村里的干部正和栓子說話呢级乍。”

“北邊下雪帚湘,路上堵了兩天玫荣,不然都能回來過年了〈笾睿”

“栓子回來也要當干部了捅厂,是鄉(xiāng)長親自說的∽嗜幔”

“栓子有兩個孩子了焙贷。三嬸,你有孫女婿了建邓∮澹”大家七嘴八舌,爭著搶著將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官边。

其中有一位侄子比較穩(wěn)重沸手。他含著笑地聽著大家說話,又發(fā)現(xiàn)老太太迷迷糊糊地似乎不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注簿。于是當大家重復著說來說去的時候契吉,他開了口:“是不是要去借幾張凳子桌子來,一會兒村里鎮(zhèn)上也要有人來吧诡渴【杈В”

“不錯菲语,不錯,老四說得不錯惑灵∩缴希”有兩個人招呼了幾個孩子出去了。

說話間英支,看熱鬧的人已經(jīng)聚在了劉老太太家門前佩憾。于是,有幾個鄰人帶著借凳子人走了干花。

四侄子接著又轉(zhuǎn)過身妄帘,握住發(fā)愣的老太太的手,把她牽到桌邊的椅子上坐下池凄。他按住她的肩抡驼,親熱地說道:“三嬸,你回回神肿仑,是栓子致盟。你兒子,劉栓子柏副,回來了勾邦。”

老太太直著雙眼瞪著他割择,嘴里含糊著:“栓子……栓子十四歲………丟了……”

“栓子還活著眷篇,沒丟,馬上就回來了荔泳。大哥讓我們先過來蕉饼,先和你說一說。孩子們也回去接我爹娘還有叔嬸子他們了玛歌∶粮郏”

老太太伸長了脖子,不相信似的側(cè)身傾耳去聽支子。接著她的眼珠子轉(zhuǎn)動了兩下创肥,疑惑地望了望四侄子,然后再眨了眨耷拉的眼皮值朋,環(huán)視滿院的人叹侄。同時伸出枯枝般的手,想扶住侄子的手臂昨登,卻又轉(zhuǎn)過去按在了八仙桌上趾代。

她不安地在椅子上轉(zhuǎn)動,頭也似不知如何安放地左右扭著丰辣。同時撒强,眉頭皺起禽捆,嘴角蠕蠕。她從喉嚨里低低地發(fā)出“哦……回……不……”的聲音飘哨,仿佛沒有辦法相信所聽到的消息胚想,又或者是無法理解,甚至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結(jié)果杖玲。

直到更多人涌進了院子屋子里顿仇,嫂子弟妹們陪著她淘正,一個特別面熟又很陌生的四十多歲的男人帶著媳婦孩子們跪在她的面前摆马,她也沒有從不安中靜下心來。

她渾身打著顫鸿吆,眼睛酸疼囤采,卻沒有辦法流出淚。她似乎聽到嫂子們在對她說:“這下好了惩淳,三子家的蕉毯,你還是有后福的∷祭纾”

她也似乎聽到那一聲聲叫娘叫奶奶的聲音代虾。也似乎聽到有人在忽遠忽近的說著當年如何逃脫,后來又如何成為新軍激蹲,走了哪些地方棉磨,現(xiàn)在又如何回了家的事情。

后來她似乎還聽見侄子媳婦們說要去切些紅暑煮稀飯学辱,還要把帶來的饅頭蒸一蒸乘瓤。

她倒也想跟著那些媳婦走向廚房,可是腳卻半點抬不起來策泣。她的頭腦里聽得到一切衙傀,她接受了人來人往的言語,明白了周圍人的激動是因為她的兒子栓子回來了萨咕⊥程В可是一提到栓子,又有許多事情糾纏在她的腦海里危队,似憤怒又悔恨聪建,似痛苦又無解。一下子要爆炸似的交掏,使她不能好好地安坐妆偏,但也無法立即站起來,像從前那樣按部就班無欲無求地繼續(xù)她的生活盅弛。

最后钱骂,她只能繃緊了身子叔锐,直直地坐在那里,雙手握著手指见秽,不停地擺弄愉烙,嘴里時不時地胡亂咕嚕幾句:“栓子回來了……我家栓子十四歲了……栓子丟了……不,不……栓子回來了……丟了……回來了解取〔皆穑”

后來,她一直就這樣禀苦,又過了十多年仿佛無思無慮的生活蔓肯。

4.

“不過,”余珍珍最后總要告訴我振乏,“老太太比那些老年癡呆的要好得多蔗包,讓她吃就吃,讓她睡就睡慧邮。她能聽得懂別人的話调限,她只是一直呆在那一天不想醒過來。她后來還活到了運動結(jié)束误澳〕馨”

“她只是不想糾結(jié)∫湮剑”余珍珍肯定地說裆装,“那樣更痛苦。其實這樣也沒什么不好陪毡。到了一定的時候米母,人就是這樣地過≌绷穑”

她默了默铁瞒,又對我笑笑:“你看我,本來想講講我姨母或者我自己的故事的桅滋。哎慧耍,過年立春,親戚們總是免不了要說一說曾外祖母丐谋,我也成習慣了芍碧。下次吧,下次春風或者清明号俐,等一個雨天泌豆,我再跟你講一講另外的故事±舳觯”

這些話從她四十五歲時就開始說踪危,也一直說了十多年蔬浙。終于有一年,她兌了現(xiàn)贞远。

所以畴博,為了余珍珍,下一次蓝仲,等下一次俱病,在一個有雨的春風或者清明日,我再來講另一個故事袱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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