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桃花落
上林苑的桃花已經(jīng)凋謝大半,不復(fù)初春時緋紅一片的繁盛濃艷,一場驟雨過后型檀,更是花落滿地,翠枝碧葉間偶有零星的嫩粉點綴听盖,望去反覺比花期當(dāng)盛時更為明麗胀溺。
大約皇帝便是愛煞了這暮春時的景色,稍有閑暇便獨自一人在這片桃林里閑逛只著陳和一人隨侍皆看〔治耄皇帝雖愛清凈,然而合宮的妃嬪卻不舍這樣難得的機(jī)會腰吟,有意無意便在這片桃林周邊扯躺,或是唱個小曲,或是圈一方地習(xí)練舞蹈蝎困,再不然便攜著壺?zé)岵枧踔窈喚椭L(fēng)景翻看閑書……以致于皇帝走不了三步便要來個兩回偶遇录语,如此幾回,皇帝便斷了這一新生的愛好禾乘,上林苑重歸安靜澎埠。
陳和譴人折了幾枝晚開的桃花插在青玉瓶中置于皇帝的案頭,皇帝雖然未置可否始藕,可眼底到底是多了幾分柔色蒲稳,連帶著對大臣們說話都和氣了三分,惹來心懷叵測之流多了幾分驚懼伍派。
待到深夜江耀,折下的桃花微有頹態(tài),嬌嫩的花瓣漸生出憔悴的姿態(tài)诉植,皇帝嘆口氣祥国,語氣里似有憐惜,“本不是適合插瓶的花晾腔∩嘞。”
陳和一怔,卻不知道如何接話灼擂,偷眼瞧了瞧皇帝的樣子壁查,仿佛也只是隨口一句謂嘆而已。侍候著皇帝換了寢衣放下帳子剔应,正要躬身退出睡腿,卻聽到帳內(nèi)傳出漫不經(jīng)心的問詢:“她……可好?”
陳和的心緊了緊峻贮,微微沉吟后道:“無不好席怪。”
皇帝不再作聲月洛,可他掩門之際分明聽到一聲嘆息何恶。
(二)暮春歸
長門宮內(nèi)的石榴發(fā)了芽,嫩嫩的一點綠悄悄探出頭嚼黔,柔弱得惹人憐愛细层。緋衣女子捧著一杯熱茶俏俏生立在廊前,墨羽般的長發(fā)隨意披散在身后唬涧,脂粉未施的臉上有種透明的蒼白疫赎,那白近乎有些病態(tài)連帶著唇色都是淺淡的地一抹微粉,和著清淡的雙眉碎节,讓她整個人都有些虛幻捧搞,幸而一雙剪水般的黑眸極是清麗動人。
一雙燕兒翩然飛進(jìn)院中,停在新發(fā)的石榴樹上啾啾私語胎撇,驚破寂寂深宮的靜默介粘。緋衣的女子偏轉(zhuǎn)過頭望著并立枝頭的燕兒輕柔微笑,眼神有些空明晚树,“上林苑的桃花怕是謝了吧姻采。”堂前燕兒聲聲爵憎,訴著她不懂的衷情慨亲,她斂起笑容幽幽嘆息:“春又去,可這一生何時是個頭呢宝鼓?”語罷眉間便生起厭厭之情刑棵,隨手將杯中的熱茶傾于地上,將空杯置于廊上轉(zhuǎn)身回到房中愚铡。
自封宮以來蛉签,規(guī)矩便疏懶了許多,宮人們只要每日里灑掃干凈便可不用隨侍于她周圍茂附,起先蓮蕊還不放心正蛙,仍舊如影隨形立于她身前,怕她還有什么想不開放不下营曼,然而日子久了便漸漸習(xí)慣于她這樣的平靜乒验,也肯安心任她一人獨處。
屋內(nèi)的薰香清雅恬淡蒂阱,正適宜如今這淡泊靜謐的日子锻全。昔日他笑言她性子剛烈需這樣寧神靜心的香料來撫平骨子里的桀驁,那時她便曉得录煤,他所偏愛的女子定是盈盈若水溫柔鳄厌。她是他的意外,其實他亦是她的卒不及防妈踊。他們都不是對方心心念念的良人了嚎,卻被命運不懷好意的湊成一雙,然后殘忍的看他們消耗掉稀薄的愛情過后廊营,彼此怨懟直至陌路歪泳。
一陣風(fēng)起,吹落一樹桃花露筒,有那么幾瓣飄飄然落入長門宮內(nèi)呐伞。
這暮春也將歸去。
(三)浮生夢
簾外雨聲漸止慎式,天色仍是晦暗難晴伶氢,皇帝悠然自睡夢中醒來趟径,屋內(nèi)幔帳四合昏暗難辯辰光,案上的香爐靜吐白煙癣防,檀香混著沉香龍腦帶出丁香的一抹清甜蜗巧,像極了她用慣的香氣,他微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劣砍。
“陛下惧蛹,醒了⌒讨Γ”
溫婉的聲線蘊(yùn)著將醒未醒的慵懶藐唠,卻生生將他拉回當(dāng)下沐鼠,偏轉(zhuǎn)過臉枕畔的女子柔美秀麗拴曲,新月般皎潔明秀的臉上笑意盈盈薄腻,不知怎的偶翅,他有些失落暗赶,合上眼問:“這是什么香晌纫?”
衛(wèi)子夫坐起來剂癌,攏攏頭發(fā)含笑望著君王锌雀,“這是內(nèi)務(wù)府新制出的香蚂夕,臣妾聞著覺得香氣淡雅,又兼著名字有趣腋逆,便留了下來婿牍。”
“哦惩歉,叫什么名等脂?”皇帝仍是閉著眼,聲音里微微透著幾分暖意撑蚌。
衛(wèi)子夫癡望著君王英俊的面容上遥,這是她的天子她的夫婿,從歌伎到一國之后争涌,這一路隨順到叫她自己都驚訝粉楚,此時能與他閑臥床頭絮絮說些閑話家常,卻仍有做夢般的恍惚亮垫,“叫什么浮光掠影模软,這制香的奴才倒是讀過幾年詩書的“”
“浮光掠影……”皇帝默詠著這四個字撵摆,不知怎的神情就有些不對『蓿“朕不喜歡這個味道特铝∈钪校”
衛(wèi)子夫白了一張臉,眼底不自覺的含了水氣鲫剿,“臣妾立刻著人換爐香來鳄逾。”
皇帝再不說話灵莲,只喚了陳和前來侍候更衣雕凹,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宮殿里安靜得嚇人政冻,蓮花型的銅爐不知憂愁的靜靜吐著白煙枚抵,衛(wèi)子夫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說不出的難受。采禾進(jìn)來見皇后仍舊維持著曲膝送駕的姿態(tài)不禁有些奇怪明场,于是試探著喚了聲:“娘娘——”
衛(wèi)子夫一怔汽摹,抬頭望著采禾似是不勝重負(fù)一般緩緩坐于地上,“將這爐子給本宮扔出去苦锨”破”
采禾見衛(wèi)子夫神色不對,不敢多言訥訥將香爐抱了出去舟舒。
呼吸之間仍舊聞到檀香混著沉香龍腦帶出丁香的那一抹清甜拉庶,明明是能靜氣安神的味道,衛(wèi)子夫卻越聞越覺心浮氣躁秃励。只不過是七分相似的味道氏仗,隱約相像的名字,便叫皇帝變了臉色莺治,衛(wèi)子夫遙望著西南的方向落下淚來廓鞠,“終是你贏了∫ヅ裕”
(四)千金賦
皇后失序床佳,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榄审。其上璽綬砌们,退罷長門宮。
明黃的絹帛上一字一句鄭重其事搁进,那是她的過失浪感,那是他們故事的結(jié)局。她將圣旨就那么掛在墻上方便抬眼就能看到饼问,蓮蕊曾怕她難過偷偷的收了起來影兽,她卻不聲不響翻了出來繼續(xù)掛起,蓮蕊不知道莱革,她卻明白這道圣旨是他對她僅剩的溫情峻堰。
況且木已成舟讹开,她還怕什么傷心。
母親花了重金托一個大才子為她寫賦捐名,她看過那篇詞藻華麗的文章旦万,訴說著一個女子脈脈難訴的衷情,原來世人眼中她便是如此肝腸寸斷的思念著他的恩寵镶蹋。
她失笑成艘,斷然道:“他不會信的『毓椋”
母親也不信淆两,如此聞之傷心觀之落淚的文章,即使是草木也會動容牧氮,然而皇帝只是贊賞了文章的華美后一紙詔書封了司馬相如的官琼腔。母親氣極,想不到她千金買賦踱葛,卻鋪就了司馬相如的青云之路。
她卻無言光坝,只是安靜望著母親尸诽,母親貴為長公主,處處被人討好遷就盯另,前有太后先帝的縱容溺愛性含,后有父親包容呵護(hù),怎會懂得深宮女子分享皇恩的難堪鸳惯。若她不是生于長公主家如珠如寶的陳阿嬌商蕴,或許她亦會如衛(wèi)子夫般和婉柔順,貪慕那不純粹的一點真心芝发。
母親錯了绪商,她也錯了。
母親錯在不該想著讓她去做大漢朝最尊貴的女人辅鲸;而她錯在不應(yīng)要求皇帝成為她的一心人格郁。
母親看不到那尊貴背后的卑微,她求不得恩愛兩不疑的真心独悴。
(五)恩情絕
風(fēng)吹起案上的絹帛例书,那輕飄飄的絹帛若一只斑斕的蝶掙扎著想要飛到廣闊的天地去,素白的絹上拿著極淺的紫線細(xì)細(xì)繡著累累的丁香刻炒,只看其材質(zhì)便曉得造價不菲决采,而這樣精細(xì)的織物上卻密密著墨字。
忽寢寐而夢想兮坟奥,魄若君之在旁树瞭。惕寤覺而無見兮拇厢,魂迋迋?cè)粲型觥1婋u鳴而愁予兮移迫,起視月之精光旺嬉。觀眾星之行列兮,畢昴出于東方厨埋。望中庭之藹藹兮邪媳,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荡陷,懷郁郁其不可再更雨效。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fù)明废赞。妾人竊自悲兮徽龟,究年歲而不敢忘。
皇帝垂頭望著絹帛上俊逸的字跡唉地,眼神幽暗不辨喜怒据悔。
館陶大長公主斜睇著皇帝的表情,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陛下亦知阿嬌自幼便被本宮寵壞耘沼,難免有些嬌蠻极颓,如今她已深知前錯,還望陛下……”
皇帝虛握著絹帛平靜的看向館陶公主:“姑母群嗤,不是朕不愿見阿嬌菠隆,而是阿嬌不肯見朕,你該知道狂秘,阿嬌與朕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吧骇径。”
館陶大長公主無力的垂下手者春,望向皇帝的眼神不知怎的就帶了那么幾分欲言又止破衔,一向風(fēng)光無限的大長公主很難得的幽幽嘆了口氣,“不想竟被阿嬌說對了碧查≡烁遥”
皇帝覺得心猛得一跳,不由的問道:“她說什么忠售?”
“阿嬌說你不會信的传惠。”長公主緩緩站起來稻扬,似是不解卦方,一時間忘了說敬語:“她那樣懂你,你這樣的懂她泰佳,為什么你們會到如此田地盼砍?”
皇帝對大長公主的無禮并不以為意尘吗,許久才喃喃道:“因為懂得,所以才難以慈悲浇坐〔谴罚”因為彼此相知才會相愛,因為不能繼續(xù)相愛才會心生怨懟近刘,愛到最后只能靠著心里的怨懟來抵死糾纏擒贸,他以為這樣便可渡過余世,可是她卻舍棄了愛恨想要離去觉渴。
“那么介劫,求陛下讓臣帶阿……”
不待館陶大長公主說完,皇帝拍案而起案淋,英俊的臉上劃過一抹狠厲“朕不準(zhǔn)座韵。朕許過阿嬌金屋佇之的諾言,那么她生生死死都得留在朕的長門宮踢京。姑母請回吧誉碴。”
(六)天涯路
風(fēng)起瓣距,虛握在手的絹帛在半空中曼妙的翻滾著墜于地上翔烁,皇帝覺得有些倦了,于是靠在椅背上半閉上眼旨涝,刻意忘掉的前塵往事總是這樣不經(jīng)意間便自心底的角落里窺探而出。
惟愿此生不復(fù)相見侣背。
這是她與他的最后一句話白华,是他心底不能言說的痛恨。
彼時贩耐,她立在朱紅色的宮門之內(nèi)弧腥,他負(fù)手站于十丈之外。他的身畔是密密麻麻的宮婢隨從羽林衛(wèi)潮太,她形單影孤只著一襲緋紅的衣衫孤零零立在照壁前的陰影里管搪,神情是一慣的沉默而倔強(qiáng)。
他問她铡买,還有何所求更鲁。
她卻答,惟愿此生不復(fù)相見奇钞。
皇帝怒極澡为,卻仍是難以置信,何以她如此決絕景埃。然而不待他再說什么媒至,她璀然一笑轉(zhuǎn)過身子對著宮人道:“封門顶别。”她素來清冷拒啰,這幾年更是難對他假以顏色驯绎,皇帝都快要忘記她上次展顏是為何事,可是如今分離之刻谋旦,她卻眉目舒展任笑容自心底溢出剩失,那笑容似是一道閃亮電光盛放在她清婉明麗的臉上耀人滿目生輝。
原來她亦有如此開懷的時刻蛤织。
朱紅的宮門緩緩合上赴叹,連她的背影都不復(fù)與他見,自此長門一步地指蚜,他與她卻是相隔天與涯乞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