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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與伯樂聯(lián)合征文【品】之孤勇
01.
早上剛開門那會兒,還沒有顧客背蟆,尤利安站在理發(fā)店門口的圓筒燈箱旁抽煙。他第一次仔細觀察這玩意哮幢,紅白藍三色永無休止地旋轉(zhuǎn)带膀,不知道是誰設(shè)計的,也不知道和理發(fā)有什么關(guān)系橙垢。
老頭子正在店里掃地垛叨。表面上,尤利安管他叫米勒先生柜某。暗地里或者在腦子里想的時候嗽元,就叫老頭子。老頭子是這家理發(fā)店的老板喂击,尤利安是學(xué)徒工剂癌,他來這兒有一個月了。
在這之前翰绊,尤利安領(lǐng)全額貧困補助金佩谷。他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好,夠吃夠穿监嗜,房子的租金也是政府墊付的谐檀。他沒錢嘛,也沒怎么上過學(xué)裁奇,他們能指望他什么呢桐猬?所以當就業(yè)辦的那群人追在他屁股后面要給他介紹工作時,他完全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蚱七@種和諧框喳。電話一個個地進來课幕,聲音甜得像抹了蜜厦坛∥蹇澹“立德超市空了一個收銀員的位子,請您聯(lián)系他們杜秸》耪蹋”“羅斯歐牛奶廠正在招牛奶工,適合您的背景撬碟〉ぃ”他偶爾去試試運氣莉撇,人家不想要他,他也絲毫不介意惶傻,慢悠悠地踱回家棍郎。他知道來自就業(yè)辦的電話會再次響起,不過沒關(guān)系银室。這件事的重點在于“有求職的嘗試”涂佃,一個刻意失敗的求職嘗試也能換取失業(yè)人員名單上的一個小綠勾,管夠三個月蜈敢。他試過了辜荠,只是沒有成功而已,這下又可以繼續(xù)領(lǐng)貧困補助金了抓狭。
直到遇到老頭子伯病,事情發(fā)生了“轉(zhuǎn)機”。那天否过,尤利安從頭到腳不知道被打量了幾遍午笛,是那種很嚴苛的眼神,他知道肯定成不了叠纹。于是季研,還沒等老頭子開口,身軀已經(jīng)開始往門的方向歪斜誉察∮胛校“喏,下周一早上九點來上班持偏⊥章簦”“什么?”他的名字就這樣從就業(yè)辦的失業(yè)人員名單上被劃掉鸿秆,一想到他們可能竊笑著說起他的事情酌畜,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尤利安把手上的煙蒂扔到腳邊卿叽,使勁碾了碾桥胞。抬頭的時候往屋子里瞥了一眼,老頭子還在掃地考婴。他頓了一下贩虾,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理發(fā)店鏡子里的自己。棕色的莫西干短發(fā)里挑染了幾綹玫瑰粉沥阱。左鼻孔打了個鼻環(huán)缎罢。身上的紋身面積很大。夏天了,他會刻意穿無袖露出來策精。左臂上是一個黑白的骷髏舰始,右臂對稱的位置上有一只彩色的蜂鳥,蜂鳥的翅膀是翡翠綠咽袜,羽毛根根分明丸卷,紋得格外逼真。他喜歡蜂鳥询刹,小巧及老,但速度極快。臉再往左偏一點就能看到右臉上的那條刀疤了范抓。刀疤從右眼角一路往耳垂方向跑骄恶,縫針的針腳還清晰可見,像一只千足蟲趴在了臉上匕垫。他也喜歡這道刀疤僧鲁,這讓他看起來彪悍。
就在這時象泵,一個瘦小的年輕女孩試圖擠過他旁邊的縫隙去夠理發(fā)店的門把手寞秃,“麻煩你讓下啊,我要去剪頭偶惠〈菏伲”她的頭才到他的上臂,頭發(fā)蹭得他很不舒服忽孽。他剛想抱怨绑改,她已經(jīng)像條泥鰍那樣滑了進去。
尤利安皺了皺眉頭兄一,他看見老頭子和年輕女孩在說話厘线,他們對著他的方向指指點點。他在門口又踟躕了一會兒出革,直到看到老頭子在朝他招手造壮,這才不情愿地推門進去。
“這位女士想把頭發(fā)剪短打薄再修一個劉海骂束,你來耳璧。”老頭子把剪刀和梳子遞了過來展箱。
那女孩已經(jīng)就座旨枯,因為個頭矮小,整個人好像坍縮在了扶手椅里面析藕,剪發(fā)的圍布騰空飛起召廷,把她包裹住。她顯得更小了账胧,仿佛是碧波萬頃之上露出的一個腦袋竞慢,尤利安懷疑她是不是馬上就要喊救命了。
他給她的頭發(fā)噴了點水治泥,用梳子梳了梳筹煮。又厚又硬,簡直像馬刷一樣居夹。他漫不經(jīng)心地給她剪著败潦。
“劉海太厚了,你幫我再打薄一點准脂〗侔牵”女孩伸手拍了拍她的前額。
“好像總體還太長了點狸膏,有點扎眼睛沟饥。”女孩揚了揚眉毛湾戳。她雖然個子小贤旷,但毛發(fā)茂盛。兩根眉毛像兩只棕色的毛蟲砾脑,隨著揚眉這個動作幼驶,迅速爬進了上方的劉海里面。
“感覺兩邊長短不一樣啊韧衣,你看這里盅藻,太長了,看起來很奇怪啊畅铭∠羟螅”女孩擺動著頭,從左到右顶瞒,再從右到左夸政,她手上揪著一撮頭發(fā),要給尤利安看榴徐。
女孩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守问。尤利安一直沒有說話,他終于忍不住了坑资,“你有完沒完耗帕?”他抓起她手上的那撮頭發(fā),咔嚓一剪刀下去袱贮。那撮頭發(fā)變成了被攔腰折斷的荒草仿便,突兀地立在一片空地中央。
她的眼睛瞪得滾圓,里面混雜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恐懼嗽仪,“你干嘛荒勇!”
老頭子也趕來了,“先道歉闻坚,然后修補沽翔。”他的聲音聽起來如同夏日驟雨時沉悶的雷聲,轟隆隆地回旋在這間吊頂做的有點低的屋子里。
“她自己說的违霞,太長了射富,現(xiàn)在夠短了吧。”尤利安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
女孩已經(jīng)扯下了圍布,她從扶手椅里一躍而下威恼。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努力把食指對準尤利安的鼻尖寝并,“算了箫措,免了!我自認倒霉衬潦,遇到你斤蔓。”她抓起桌上的海綿镀岛,隨意地在脖頸里刮了幾下弦牡,然后便抱著背包,氣沖沖地往門的方向走去漂羊。
“確實是她自己說的驾锰,太長了∽咴剑”尤利安轉(zhuǎn)向老頭子椭豫,攤平雙手。
沉悶雷聲之間的空隙旨指,尤利安在等待赏酥。下一秒來臨的是一聲驚雷,“尤利安谆构,我是可憐你裸扶,看你沒爸沒媽沒人管!好心好意想拉你一把搬素,免得掉到深淵里爬都爬不出來呵晨。你這種年輕人魏保,蛆蟲一樣,我見得多了摸屠!”
“我爸谓罗?我媽?你閉嘴吧餐塘,你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有什么資格談?wù)撛硭薄戒傻!庇壤驳暮粑l率不自覺地提高了,胸口起起伏伏蜂筹,像一頭被激怒的斗牛需纳。他從不介意別人叫他刺頭或者問題青年,他會笑瞇瞇地照單全收艺挪,甚至還要擺出耳語的手勢悄悄說不翩,他進去過。但關(guān)于父母家庭這種話他完全聽不得麻裳,要抑制舞著拳頭打?qū)Ψ絺€腦袋開瓢的沖動口蝠。
“好,好津坑。你走吧妙蔗,不需要再來了〗澹”老頭子氣急敗壞地擺擺手眉反。
“這個月的工錢呢?米勒先生穆役〈缥澹”尤利安觍著臉,伸出手耿币。
老頭子拿出腰包梳杏,摸了幾張五十的出來,連話也懶得說淹接,直接扔在地上秘狞。他坐在扶手椅里,氣喘吁吁地瞪著尤利安蹈集。
尤利安彎腰把錢撿了起來烁试,再怎么樣也不能和錢過不去÷K粒“祝您有愉快的一天减响【甘”尤利安推門出去。
02.
一個月的工錢不多支示,買煙買酒刊橘,再隨手花花,很快就見了底颂鸿。當尤利安意識到問題的時候促绵,他的腦海里閃過一絲驚慌。
這是第一次嘴纺,他不到八點鐘就在就業(yè)辦門口排隊等著败晴。玻璃大門被警衛(wèi)從里面拉開,尤利安迅速超過前面那些腿腳不便栽渴,頭發(fā)銀白的老年人們尖坤,第一個在大廳的取號機上取了個號。
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婦女闲擦,胖慢味,兩頰上的兩坨肉高高凸起,把鼻梁上的眼鏡擠得騰了空墅冷,她倒也不介意纯路,直接拉到鼻頭的位置,掃視著面前的紙張寞忿,時不時也帶著審判般的目光看一眼尤利安感昼。
尤利安把身份證遞了上去,“我想要領(lǐng)取貧困補助金罐脊《ㄉぃ”
“尤利安·莫利托∑甲溃”她照著他的身份證讀了出來宵溅,然后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擊鍵盤,“我這里顯示你有工作啊上炎∈崖撸”
“我不干了∨菏”尤利安摸了摸他的鼻環(huán)寇损。
“這樣啊∩咽常”她又開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敲擊鍵盤矛市,慢得好像她需要尋找鍵盤上的每一個字母。
“我想要領(lǐng)取貧困補助金诲祸∽抢簦”他湊得更近了一些而昨,顯然有些急躁。
“我需要審核你的材料找田「韬”她依舊慢條斯理。
“有什么好審核的墩衙,一個月前我就領(lǐng)過务嫡。”他在考慮要不要把袖子擼起來漆改。
“一個月前是一個月前心铃,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年輕人籽懦,這就是規(guī)矩于个》湛”她透過眼鏡上方望著他暮顺,聳聳肩⌒愦妫“這么說吧捶码,你就業(yè)了又失業(yè)了,可以領(lǐng)失業(yè)補助金或链,失業(yè)補助金需要提前三個月申請惫恼,看你這情況,工作了連一個月都沒有澳盐,肯定是沒有申請祈纯。貧困補助金需要審核,看你銀行存款如何叼耙?是否有房產(chǎn)腕窥?是否有其它投資?等等等等筛婉〈乇”
“完全的官僚主義!我再說一遍爽撒,我一個月前就領(lǐng)過了入蛆,沒什么好審核的,沒有變化硕勿!”尤利安站了起來哨毁,雙手撐著略矮的書桌,身體前傾源武,面露不悅言秸。
中年婦女也絲毫不讓举畸,啪的一聲合上了文件夾,“我也再說一遍凳枝,那就是,你現(xiàn)在拿不到錢岖瑰!”
尤利安從就業(yè)辦出來,走在大街上蹋订,陽光濃密率挣,射得他睜不開眼睛。在圣米爾島上椒功,日子好像永遠都是夏天智什,太陽從海平面露頭荠锭,人們起床,悠閑地喝一杯茶删豺,工作愧怜,休息,再工作赔桌,就著夕陽的余輝在海港吃下最后一口烤烏賊魚和蒜香面包疾党,一天天過去惨奕,沒什么不同梨撞。今天香罐,本來也不會有什么不同。尤利安掂了掂口袋里的硬幣庇茫,他在考慮是買一瓶紅牛還是一根冰棒螃成,他選了前者寸宏。
站在公交站臺等車的時候,他注意到一張廣告牌羔巢。上面是無邊無際的藍色海水罩阵,中間畫著一間石屋永脓,一個人從石屋里探出腦袋常摧,拿著揚聲器高喊:“招聘志愿者威创,四周四千歐肚豺。”尤利安饒有興致地把下面的小字讀完梗劫。這是市立大學(xué)社會學(xué)院推出的一個研究性項目截碴,大致意思就是切斷一切社交活動日丹,遠離科技文明哲虾,看能堅持多久择示。公交車進站了栅盲,尤利安又掂了掂口袋里的硬幣废恋,其實只剩一個了拴签,發(fā)不出聲響。他突然心生一個想法构灸,他沒上車喜颁,朝著反方向走去曹阔。
尤利安沒上過大學(xué)赃份,高中也沒有。他穿過濃蔭遮蔽的校園小徑纠永,爬上兩側(cè)開滿繽紛繡球花的臺階尝江,校園里步行的英上、騎車的苍日,年輕的面孔正成群結(jié)隊地來來往往易遣。他不喜歡這里,這里有股和他相悖的氣息侨歉,這令他感到厭惡幽邓,他猜測他也同樣令他們感到厭惡。
社會學(xué)院門口的草坪上立著一尊青銅雕塑柒啤,是個單手托著下巴沉思的男人担巩。他的眉毛絞打在一起没炒,眼眶的地方是個深邃的窟窿送火。尤利安把手上的紅牛易拉罐捏扁,塞到雕塑作品空余的那只手里弃衍,他隨后走進了社會學(xué)院的大門镜盯。
沒費什么力氣形耗,尤利安就坐在一間研討室的圓桌邊辙浑。墻刷得雪白判呕,窗外的陽光很充足送滞,樹葉沙沙抖動犁嗅。房間里的白熾燈還是開了,他面前的桌上平攤著一堆資料功蜓,有人在說話式撼。尤利安想到一個詞著隆,窗明幾凈,這算是他的極限了弦赖,平日里他不會這么文縐縐的腾节。
他們告訴他荤牍,項目規(guī)則如下:要在瑪雅海灘深處的一間屋子度過四周的時間康吵,屋子一面臨海晦嵌,簡裝過,有水有電旱函。前提條件是切斷一切社交活動棒妨,不能攜帶包括移動電話券腔、電視拘泞、電腦陪腌、收音機、隨身聽等在內(nèi)的任何電子產(chǎn)品染簇∑鼠希活動范圍只限于屋子內(nèi)外弥咪,外墻設(shè)有監(jiān)控,是不能離開院子的酷勺。每周按需送一次日用品和食品脆诉,也還有一次總結(jié)性面談击胜。如果堅持四周偶摔,獎金有四千歐。
聽到四千歐的時候辰斋,尤利安嚯地一下站了起來瘸味,他的臉上掛著笑容,向圍桌而坐的每一個人都伸出了手藕夫,他說汁胆,“成交霜幼∮猓”
03.
尤利安在瑪雅海灘邊長大,這是這個島上少有的丢间、讓他感覺怡然自得的地方烘挫。怡然自得現(xiàn)在對他來說是個貶義詞柬甥,或者說是難以啟齒的苛蒲。就像是捕了一輩子魚的老漁民突然宣稱他對海鮮過敏臂外,完全吃不得那樣漏健。他,尤利安厂抖,是個憤世嫉俗的青年忱辅,唯獨忠于自己墙懂,需要蔑視一切损搬,挑戰(zhàn)一切柜与,在這個過程中是沒有怡然的弄匕。
社會學(xué)院的小面包車停在瑪雅海灘入口處的臺階上迁匠,尤利安從里面下來,他就帶了些換洗衣服延曙,裝在行李箱里枝缔。站在黑色砂石臺階往下望愿卸,有很多小孩子在海灘上玩,都是些幼稚的游戲俱诸,挖沙赊舶、踢球笼平、淺灘里游泳寓调。伴隨著一朵朵沖上海灘的浪花而來的還有些舊時回憶夺英,尤利安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痛悯,他有個漏氣的皮球和從各種包裝盒里拆下來的泡沫板载萌,那真是種便宜且好用的垃圾,任憑浪大浪小垮衷,都能安穩(wěn)地浮在水面上搀突。一只壓在肩頭的手打斷了尤利安的思緒描姚,是社會學(xué)院的那個大學(xué)生轩勘,叫利諾的绊寻,他朝東邊努努嘴悬秉。
他們在前他在后和泌,走了有足足二十分鐘武氓,眼看著帶木臺階木扶手的土路越來越窄县恕,后來連臺階和扶手都不復(fù)存在了忠烛,只剩下蹭著小腿肚子格外發(fā)癢的荒草美尸,尤利安一度懷疑這是不是個騙人的項目师坎。又走了將近二十分鐘,一座石屋映入眼簾尸疆。他們帶他參觀了一下里屋和外院寿弱,尤利安的疑慮進一步加深了症革,甚至想破口罵人鸯旁,這里讓人怎么過日子!
這是一間破舊不堪的石砌房残炮。有水有電簡裝過的意思是势就,唯一的房間里有一床一桌和一把椅子苞冯。房頂上支了塊太陽能電板舅锄,供屋內(nèi)照明皇忿。房子外面立著個水龍頭禁添,下面壘著幾只紅色塑料桶老翘。廁所在院子里铺峭,有遮蔽有頂棚卫键,木門開關(guān)吱吱作響莉炉,是蹲廁絮宁,要自己提水沖服协。廚房也在院子里,說得好聽叫開放式唠椭,說白了就是露天的贪嫂,因為不過是一只便攜式燃氣灶和一口鍋撩荣。
他們想再給他確認一下項目規(guī)則,尤利安朝他們擺擺手敌厘,他的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喊:滾開吧俱两,偽社會學(xué)家們曹步。但話到嘴邊又稍作修改宪彩,變得沒那么咄咄逼人:你們走吧。還是那個叫利諾的大學(xué)生跑到他身邊讲婚,他說具體規(guī)則都打印出來了尿孔,放在屋里的桌子上,可以查閱筹麸。以及活合,床上方的墻上有個紅色按鈴物赶,是緊急求助白指。隨后,他便和其他人一起消失在土路的盡頭酵紫。
尤利安席地而坐告嘲,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他不知道沿瑪雅海灘往里面還可以走這么遠奖地。小時候橄唬,母親叮囑最多的就是別亂跑。她的雙手壓在他的肩上鹉动,半俯下身子轧坎,他仰起頭,能看到她因呼吸而反復(fù)擴張和縮小的鼻孔泽示,嘴里蹦出的單詞和熱氣一起撲在他的臉上缸血∶郯保總之,是個奇怪的角度捎泻。她說過飒炎,最多可以跑到有奶牛吃草的那塊地,再遠就不行了笆豁,就是海了郎汪,海里有怪獸,專吃小孩子闯狱。尤利安突然笑了煞赢,這是她無數(shù)謊言里最美好的一個了,其它都很殘忍哄孤。煙抽完了照筑,他又點了一支,他甚至能聽到打火機茲拉的聲音瘦陈,真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凝危,他暗想著。
04.
尤利安從煙盒里摸煙的時候往窗邊湊了湊晨逝,今夜月明蛾默,月光灑進屋內(nèi),變成了一張銀燦燦的地毯捉貌,不用開燈也能看見支鸡。煙盒里還有一根,下次送貨應(yīng)該就是明天了昏翰。他又有些不確定地把臺歷拉到面前苍匆,上面的數(shù)字對他來說已經(jīng)毫無意義可言,重要的是打了幾個叉棚菊,他用指尖壓著浸踩,一個一個地數(shù)過來,確實是十四個统求,那就是明天了检碗。明天是周一,會送食品日用品上門码邻。他放心地狠勁地吸了一口折剃。
窗外傳來了海浪的聲音,無情地甩打著礁石像屋,但海鷗的啼叫還沒有出來怕犁。尤利安看了下鐘,凌晨四點,尷尬的時間點奏甫,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戈轿,離送貨的人來還有三個小時。要是再次嘗試入睡阵子,輾轉(zhuǎn)幾個來回思杯,時間顯然過于短暫了。于是挠进,他就靜默地坐著色乾,和房間里那些被月光籠罩的物品融為一體,除了他那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以及手指間忽明忽暗的紅點證明他的與眾不同之外领突,他儼然如同一座雕塑暖璧。
這是搬到這間近海石屋的第二個禮拜了,感覺有一個世紀那么久攘须,尤利安揉了揉太陽穴漆撞,他幾乎快要忘記做這件蠢事的原因了。他把煙蒂在煙灰缸里反復(fù)碾磨于宙,紅點滅了,一股白煙在月色下悠悠而起悍汛。他又想伸手再摸一根捞魁,這時候他想起來了,為什么他會被困在這里离咐,一間靠在靜謐無趣的大海邊的狹小卻空蕩的屋子谱俭,原因再簡單不過了,就一個字宵蛀,錢昆著。對术陶,就是那些臭烘烘但少了就會死人的錢。呸梧宫,他朝著空氣啐了一口接谨。
要說他一直以來的愿望塘匣,躺著賺錢絕對是其中之一,但現(xiàn)在他覺得無聊忌卤,無聊得要命。
在過去的兩個禮拜里,他見過的會發(fā)出聲音的物種寥寥無幾笤闯。前院的小灌木里時常有小鳥嘰嘰喳喳现拒,他一靠近,它們就轟的一聲齊整地飛走望侈,他一回屋印蔬,它們又回來,霸占在枝頭脱衙,唱著喧囂卻沒有音律可言的歌侥猬。后窗能直視大海,有小塊海灘捐韩,懸崖峭壁雖然談不上退唠,但下面立著大大小小的石塊,間隙中蔓爬著些攀緣植物荤胁,倒是一道天然屏障瞧预。遠處海鳥盤旋,一天到晚都在咕咕咕仅政,咕咕咕垢油。唯一一次看到人是一對誤入海灘的情侶,他們相擁在一起圆丹,一副你儂我儂的模樣滩愁。尤利安在前院撿了幾塊小石頭,瞄準了辫封,從窗子狠命丟了出去硝枉,擊中他們身邊的空地,看著他們一臉驚慌失措的神色倦微,他躲在窗子底下笑得直不起腰妻味。除此之外呢,什么都沒有欣福。
尤利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责球,到處走動一番。馬丁靴踩在石頭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劣欢,身上的金屬鏈子哐當作響棕诵,他摸了摸腦袋,發(fā)膠忘帶了校套,莫西干發(fā)型變成了被風(fēng)吹被雨打而折了腰的雜草,疲軟地癱在兩邊笛匙,其實他的頭發(fā)一直很柔軟,不夠強硬妹孙,這也是他對自己最不滿意的地方。幸好不會有人看到蠢正,這時候倒是慶幸住在了荒無人煙的野外。從房間一端到另一端大約需要五步嚣崭,也就兩米左右,他走了有五十個來回雹舀,又坐了下來。海浪還在親吻著礁石虚吟,不過月亮不見了,外面黑黢黢的串慰,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岸模庐,哪里是天油宜。這是大海猙獰的一面怜姿,如果把秘密講給它聽或者把自己獻身于它,它會毫不留情地吞噬一切沧卢。
尤利安盯著遠方,但并不在看任何東西披诗。這不是他第一次坐在夜色下看海。上次是十多年前呈队,他媽媽不在的那個夜晚,他一個人坐在海岸邊宪摧,把所有想說的話、想問的問題都嘶吼出來几于,嘶吼得胸口都在隱隱作痛,他從黃昏等到清晨沿彭,甚至在海灘上蜷著身子睡了過去,但大海沒有回答喉刘,也沒有把媽媽帶回來。她變成了墻上的一幅畫饱搏,小小的,黑白的呛牲。尤利安把眼神聚焦到遠處的波光粼粼的海面,月亮又露出一個角鬓催,只要有一點光,大海就會不一樣宇驾,它會變得溫柔。他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情课舍。
七點的時候有人敲門,尤利安起身應(yīng)門捡需。是上次那個送食品日用品的大叔,戴草帽站辉,穿紫色格子襯衫。他應(yīng)該是住附近村鎮(zhèn)的農(nóng)民饰剥,皮膚曬得黝黑摧阅,愛笑,稍微一動逸尖,臉頰上就綴著高原紅瘸右。他把身后三輪車上的貨卸下來岩齿,又伸手接住尤利安遞來的新一周的購物清單。他很喜歡揶揄別人盹沈,每次都會把購物清單小聲地讀出來。
“小年輕乞封,你這煙癮是越來越大了∶”大叔把紙張甩得啪啪作響。
“關(guān)你什么事拧廊,馬上我就能拿四千塊了晋修。”尤利安向他比劃了四根手指墓卦。
“當然不關(guān)我的事÷浼簦”大叔還是笑瞇瞇的,“大熱天的忠怖,還穿靴子,這么烏七八糟的衣服,你不熱嗎锐借?”
“你懂什么〕瑁”尤利安沒好氣地朝他揮揮手,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布轿。
下午的時候来颤,利諾也來了稠肘,是每周例行一次的談話。利諾和尤利安年紀相仿项阴,但尤利安看不上他。利諾是個板正的人环揽,書讀得越多,人就越發(fā)得板正汛兜,這是尤利安的認知。他覺得利諾就像樂高積木塊粥谬,手腳身體都是現(xiàn)成的,拼在一起帝嗡,甚至不拼璃氢,光眼睛看一下,就知道了一也,哦,這是利諾椰苟。而他自己呢,是橡皮泥舆蝴,每一塊骨骼都帶著松弛感,捏捏揉揉洁仗,變成什么都可以。重要的是樂高和橡皮泥不會出現(xiàn)在同一張桌子上叫胖。
“所以,又一個禮拜過去了瓮增,你覺得怎么樣?”利諾坐在屋內(nèi)唯一的椅子上绷跑,面對著床邊的尤利安。他的膝上放著一本筆記本你踩,嘴巴咬著筆的后半段。
“沒覺得怎么樣啊带膜,還不是一天天過日子∠ヅ海”尤利安不喜歡這種對話。
“不再社交芭挽,你快樂嗎?孤單嗎袜爪?”利諾把筆頭往下移了移,問題顯然是打了稿俺陋。
“噗,這都是什么問題腊状。快樂啊缴挖,有什么好孤單的啊焚辅,因為我就是來賺錢的,賺到了朋友自然就來了同蜻。”為了證明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埃仪,尤利安后仰過去卵蛉,倚在墻上颁股,翹起了二郎腿傻丝。
“你會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嗎?”利諾還沒放棄亏掀。
“想啊,可不是還沒到四個禮拜嗎滤愕?怎么這么啰嗦的?規(guī)則是你們定的间影,你們要是愿意放我走茄茁,那我就走啊∪雇纾”尤利安哼了一聲。
利諾透過眼鏡上方的空白看著尤利安愈犹,那神情有些眼熟,哦甘萧,像就業(yè)辦的那個中年婦女。利諾很快就離開了牙言,一切重歸平靜。
05.
馬上就要三個禮拜了咱枉,日升日落,時間不快不慢蚕断。尤利安最近常常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入挣,小時候和爸媽的,長大后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的,甚至理發(fā)店的老頭子和那個被他剪了短發(fā)的女孩的影子也會在眼前晃動障陶。這些想法讓他惶恐,因為朋友們都說抱究,當人開始憶往追昔的時候,意味著衰老鼓寺,只有無法創(chuàng)造新的回憶勋磕,人才會跌在過去爬不出來。
是啊朋凉,那些朋友們,也不知道藍發(fā)菲多有沒有把鞋帶也染成藍色杂彭,鞋帶要和頭發(fā)同色,這是規(guī)矩亲怠;愛麗莎是不是又把二手店里淘來的衣服剪了一個個的洞,貼上她中意的補丁主胧,其實她手藝相當不錯;他們有沒有在車庫里聽搖滾踪栋、跳舞、怒吼夷都,然后大醉一場予颤。他在想念著他們,同時又在詢問這些事情的意義蛤虐。
是周六到周日的凌晨,尤利安睡不著驳庭,他在床上反復(fù)輾轉(zhuǎn)。濕咸的海風(fēng)從窗外飄進來,帶著魚腥味荞驴。他突然想到他還需要幾只密封玻璃罐贯城,海邊的濕度太大了霹娄,廚房里的鹽和糖都吸飽了水,變得粘稠結(jié)塊犬耻。說到底,他還在掙扎著適應(yīng)與世隔絕的生活渡蜻。窗外有船只發(fā)出短促的鳴笛聲,三聲茸苇。以前他能說得上來每一種聲號的含義,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搞不清了学密,只記得兩長聲代表船要靠泊传藏。那時候,他曾多么期待這個聲號毯侦。
天色漸亮,但太陽沒有露頭侈离,云還是極淺的藍色。尤利安已經(jīng)坐在桌邊霍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慢慢的蔗坯,云開始被染成金紅色,海仍是藍的腿短,它們構(gòu)成了一道炫彩的漸變色。只不過一瞬間的事情橘忱,太陽從海平面一躍而起,萬物敞亮钝诚。
尤利安好像看見了什么,一個折射著清晨陽光的閃亮的東西凝颇,就在不遠處的沙灘上。他雙手撐在窗臺上芦岂,向外探出身去,是個漂流瓶禽最!他回頭看了眼前門外墻上的監(jiān)控,是看不到房間內(nèi)的動向的川无。他毫不猶豫地翻了出去宁赤,坐在窗臺上輕輕一跳,整個人就蹲在了堅硬的石塊上决左,再一跳,就是軟綿的沙灘了佛猛。他把漂流瓶撿了起來,塞進褲子后的口袋继找,環(huán)顧四周,沒人婴渡,便若無其事地又翻了回去。
尤利安把漂流瓶掂在手里哄尔,里面有紙,邊角曬得卷曲發(fā)黃岭接。軟木塞只剩下半截還堵在瓶口富拗,但也已經(jīng)老化啃沪,一碰就掉渣子。他把玻璃瓶對著太陽创千,紙上隱隱約約能看到字跡入偷,他摸了摸軟木塞,拔出來已經(jīng)不可能了盯串,只好使勁往瓶內(nèi)推戒良,可依舊紋絲不動。尤利安把瓶子帶到前院几缭,抓住瓶頸,對準一處殘破的墻體年栓,一敲,玻璃碎裂某抓。他小心翼翼地從玻璃碎片里拿出那張紙,帶回屋里否副。把紙在桌上攤平崎坊,包在里面還有一束用絲帶扎好的頭發(fā),淺棕色奈揍,打卷。尤利安把頭發(fā)放在一邊男翰,在柔和的晨光下,他開始讀紙上稚嫩的筆跡奏篙。
我叫萊雅迫淹,我有好多話想說为严,我媽媽說,不知道講給誰聽的時候第股,可以和大海說,大海是有魔力的诲锹。所以,大海你能聽我說嗎归园?我媽媽生病了,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醫(yī)院看病庸诱,可回來的時候看起來總是不太好晤揣,臉色很白,也不想吃東西昧识,她還會掉頭發(fā)。她和我說她沒事的跪楞,因為醫(yī)生們很厲害,他們都幫助她习霹。可老實說阎曹,我有點擔心她。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处嫌。她能把我扛在肩上跑一百米或者一千米?對不起熏迹,我對長度單位還不是很懂,反正是很遠的路注暗;她很愛笑,但現(xiàn)在常常不開心捆昏,讀故事的時候會流眼淚或者睡著。大海骗卜,你能不能把她變回原來的樣子,拜托你了寇仓。還有,請把她的頭發(fā)還給她遍烦,她長頭發(fā)的樣子很好看,作為參考服猪,我把我的頭發(fā)一起寄了過來,就是這個顏色和形狀的頭發(fā)蔓姚。謝謝了坡脐。
尤利安把信放在手邊,他空洞地盯著遠處的天空和大海备闲。海平如鏡捅暴,可誰知道下面是不是暗潮洶涌。他也一樣蓬痒,外表平靜,可胸腔里有巨浪翻滾梧奢,他聽到了自己粗厚的喘息聲。他想到了自己的媽媽亲轨,多么相似的故事。這么多年了惦蚊,他還是不能原諒她讯嫂≌咨常可能她之前過于美好,所以撒了謊的樣子就極其可憎渐裸。
尤利安揉了揉眼睛,他看到一些畫面昏鹃,像電影一樣,可他找不到暫停鍵了洞渤,只能任憑它們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属瓣。
她說,他爸爸離開圣米爾島了抡蛙,是因為他要去島外的世界賺錢給他們花,他會回來的粗截。他就坐在港口等著,每天放了學(xué)都去熊昌,那里有威武的貨輪進出,也有小巧的小艇來往婿屹,可他沒有見到爸爸的影子,從來沒有届腐,以至于他懷疑過是不是因為自己幾近忘記了他的容貌,所以才和他擦肩而過梯捕。后來,他總是格外留意船的號子聲傀顾,兩長聲代表靠岸,有船靠岸就有希望短曾。這是個謊言,實際上嫉拐,他拋棄了他們,沒有再回來婉徘。
她還說,她生病了盖呼,但不嚴重,她會好好的几晤,還要陪他長大。他想到她每次去完醫(yī)院虛弱卻要強打著精神忙里忙外的樣子蟹瘾,想到她躲在房間里,用梳子輕輕梳她那頂假發(fā)的樣子憾朴,想到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的樣子府寒。有幾次,他都猶豫著,要不要問她到底怎么了剖淀。她像是讀懂了他的想法,反復(fù)安慰他纵隔,一切都會好的。這也是個謊言捌刮,實際上,她得了癌癥绅作,查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
未經(jīng)預(yù)告的離別和死亡一樣俄认,來臨的時候洪乍,一切就顯得格外突兀夜焦,像一面完好無損的鏡子,突然被敲成了碎片巷波。這是尤利安生命的轉(zhuǎn)折點,在他媽媽離開之后抹镊,他把所有細微的線索捋順了,竟拼湊出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髓考,而他恨這個故事弃酌,也恨被蒙在鼓里。
如夢初醒妓湘,尤利安突然抓起手邊的信紙,揉成一團榜贴,扔到窗外。這一天唬党,他就一直在桌邊坐著,魂不守舍的驶拱,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直到太陽的光逐漸隱去阴孟,夜又即將降臨。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永丝,發(fā)瘋一般地又從窗口翻了出去,在石塊間的縫隙里尋找慕嚷,終于在一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他把紙團撿了回來闯冷,哆哆嗦嗦地又攤平在桌子上。他想給那個叫萊雅的女孩寫封回信辩诞。他試了好幾個開頭,想點明事情可能的走向译暂,提醒她即將面臨的結(jié)局,可一看到那束卷發(fā)外永,他又拿不定主意,稿紙上涂涂寫寫伯顶,已經(jīng)是烏黑的一片骆膝。
尤利安躺回床上,在黑暗中瞪大雙眼阅签,四下寂靜,只有蛐蛐還在不知疲倦地鳴叫政钟。不知過了多久,毫無預(yù)兆的养交,有船的聲號劃破夜的安寧,一聲拖長的“嗚”灰羽,緊接著又是一聲,尤利安側(cè)耳聆聽,這時候聲號戛然而止疲吸。兩長聲,是年少時無限期望的號子聲摘悴,意味著有故人歸啊。尤利安閉上眼睛,淚水開始不自主地從眼角流淌下來捂寿。
凌晨時分,尤利安完成了給萊雅的回信秦陋,信很簡單,只有幾句話驳概。
親愛的萊雅旷赖,我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實現(xiàn),我也相信它們會實現(xiàn)等孵。無論如何,美好的希冀本身就有擊敗困難的力量俯萌。
06.
早上七點的時候有人敲門,尤利安知道是誰绳瘟。開門一看,果然是送貨的那個大叔糖声,還是穿著紫色格子襯衫,戴草帽蘸泻。他把貨從三輪車上提下來,但因為是最后一周了并扇,就不再收新的購物清單了。
他帶著晶晶亮的眼睛打量尤利安穷蛹,里面寫滿了羨慕,“小子你真行肴熏,馬上就能拿四千塊了⊥芾簦”
尤利安站在門口,不安地搓著雙手鸦做,眼看著大叔準備離開,他才開了口坛掠,“等等,我能向您請教些事情嗎却音?”
第一次聽到尤利安以這樣的口吻說話,大叔滿腹狐疑地停了下來系瓢,“什么事?”
“您知道這邊洋流的流向嗎夷陋?我是說胰锌,我們這的海灘和哪里的海灘有對流這類的?”尤利安有些詞不達意资昧,他不知道別人能不能懂他的意思。
大叔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格带,“就這?我山上種茶的叽唱,哪知道海里的事。你得問漁民棺亭,或者那個大學(xué)生∠庹”他朝他擺擺手。
尤利安抬頭望了眼墻上的監(jiān)控碌冶,他緊貼著墻面往反方向小步移動,站定在墻角种樱,然后朝著大叔招招手,大叔頓了頓嫩挤,還是靠近了些消恍。尤利安小聲說,“麻煩您狠怨,我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次送貨,但我需要一個塑料瓶佣赖,裝可樂、芬達那種就行憎蛤,空瓶也行,一定要有瓶蓋俩檬。您能不能再給我送一次,今天就要棚辽,直接扔到院子里,這個對我很重要榔组。我身上沒錢,但可以拿這個交換瓷患。”尤利安掏出口袋里的香煙擅编,遞給大叔。他真誠地望著他的眼睛爱态,連對方眼角的細密的魚尾紋都看得一清二楚境钟。
晌午時分,院子里發(fā)出一記沉悶的響聲慨削,尤利安去撿了一瓶可樂回來套媚,他擰開瓶蓋磁椒,棕色的液體瞬間噴涌出來,氣泡在漫延浆熔,發(fā)出嘶嘶聲。他把嘴湊過去医增,接住,口腔里開始有許多微小的東西在跳舞叶骨,在爆裂。他仰起頭來忽刽,一飲而盡。他把瓶子外的標簽撕了缔恳,又反復(fù)洗了很多遍,這才把來信和回信都裝了進去万细。
尤利安拿盆接了點水,彎腰把臉洗干凈赖钞。他摸到了臉上刺人的胡渣和從腦袋兩側(cè)垂下來的柔軟的頭發(fā)。他從行李箱里拿出剃須刀雪营,把胡子刮了,又找來剪刀献起,把頭發(fā)剪了镣陕。這里沒有鏡子,但他想象著自己的模樣呆抑,有沒有變得溫和一些、平靜一些鹊碍,如果再加上一個微笑又會是什么樣食绿。不知道公罕,但他試著揚了揚嘴角。
他帶著可樂瓶熏兄,從房間的窗戶翻了出去树姨。站在海灘上,他把靴子脫了帽揪,褲腳挽起,一步步朝著大海走去芦拿。海水涼涼的,漫過他的腳踝蔗崎,一種舒適的涼意不斷向上延伸。他站定缓苛,極目遠眺,遠處海天一色未桥,似乎看不到這個世界的盡頭芥备。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可樂瓶,右臂使勁一揮萌壳,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可樂瓶輕巧地落在水上袱瓮,開始隨著波浪沉沉浮浮。
尤利安把手插在口袋里懂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個不斷跳動的小紅點。它也許永遠不會到達那個叫萊雅的女孩手上褐望;也許時間過去很久串前,她早就長大成人实蔽,忘記了曾把秘密傾訴給大海;也許她媽媽病好了局装,也許沒有。但尤利安覺得輕松了一些铐尚,這好像不光是給萊雅的回信。他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玫膀,以及右臉上那道像千足蟲一樣的刀疤。遠處的云彩變幻出奇特的形狀帖旨,他覺得好像看到了媽媽,她最后和他說要做個好人解阅。尤利安把手作成喇叭狀,放在嘴邊瓮钥,對著大海聲嘶力竭地喊道:其實你可以告訴我的烹吵,其實我們可以共渡難關(guān)的,但我不怪你了肋拔。我是尤利安,我要做個好人凉蜂!你聽到了嗎?
他就這么站著窿吩,任海風(fēng)吹拂,任海浪搖擺纫雁。利諾應(yīng)該快來了,帶著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似乎要參悟人生真諦的問題轧邪,但尤利安想認真回答一次羞海,他拎著靴子曲管,開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