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人生中黑滴,都有可能成為外省青年。
也許為了某種理想的生活紧索,而遷徙到陌生的城市袁辈,又或者,在想要安于現(xiàn)狀的時候珠漂,被時代巨變而擊打成一個異鄉(xiāng)人晚缩。而生存,就是與這種長期的異鄉(xiāng)感媳危、不安全感博弈荞彼,有些人想要向前奔跑,把不安全感甩在身后待笑,也有人把不安全感變成自己的一部分鸣皂,在自我懷疑當中生活,也獲得更多自我提升暮蹂,又或者寞缝,有人成為不安全感的旁觀者,嘗試去理解仰泻,時代的種種焦慮的來源荆陆。
這樣的不安全感,也許也來源于我們身處的國家集侯,它被某種物質(zhì)生活高度成長的焦慮裹挾:這個國家突然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國際舞臺上被啼,需要與新的規(guī)則博弈,又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浅悉。那是一種被突然拋入新環(huán)境的外省人心態(tài)–迷茫趟据、無奈、被迫做出選擇术健。
1993 年的故事汹碱,如果讀來仍然真實,因為我們熟悉時代劇變的劇本荞估,也熟悉那種一直沒有改變的咳促、生活在異鄉(xiāng)的巨大不安全感稚新。????
1993 年,年輕的羅振宇第一次來到北京跪腹。
他站在朝陽門橋下看著車流褂删,突然生出了絕望的感覺。
早上 5 點鐘冲茸,羅振宇走出火車站屯阀,滿大街都是面包車,10 塊錢一趟轴术,是他坐不起的價格难衰。旁邊的大樓里的燈逐漸亮起來泞莉,這樣的龐然大物份汗,并沒有給人安心的感覺患膛,而是讓人顯得對比之下更迷茫了罢坝。
「將來哪輛車會是你的钉疫?你有沒有可能在這個大城市擁有哪怕一盞燈频丘?」25 年后他這樣回想蒜田。
所有人都站在時代的背景之前:南方講話之后凰浮,改革開放開始凭峡,只要能抓到老鼠的貓就是好貓拙已,一批人開始先富起來。羅振宇感到強烈的時代震蕩想罕,是從大學室友們開始悠栓。剛進學校宿舍的時候,大家的生活費都差不多按价,可能你 60 塊惭适,我就 80 塊,每個人都會為了晚上要不要留出一塊錢吃一碗面而糾結(jié)楼镐。等到他畢業(yè)的時候癞志,貧富差距出現(xiàn)了。
畢業(yè)以后框产,不再有「分配」凄杯,這時候,家庭關系的差異秉宿、富裕程度的差異戒突,直接導致了一個人畢業(yè)去向的不同,而他選擇了一個逃避的港灣:考研描睦。
他考上了北京廣播學院膊存,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中國傳媒大學。
1993 年,陳嘉映剛從賓夕法尼亞大學修讀博士學位完畢隔崎,回到北京今艺。后來他成為中國著名的哲學家【糇洌「才過兩三年虚缎,已經(jīng)沒有年輕人再對文化感興趣,都是先富起來钓株。一夜之間人文學者的地位一落千丈实牡。」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轴合,考上研究生的羅振宇铲掐,第一次拎著兩箱書走進宿舍,卻撞上了室友丟在地上的一大堆啤酒瓶值桩。
室友問他:「幾點了?」
羅振宇戴著表豪椿,看了一眼奔坟,告訴他幾點。
室友說:「還戴表呢搭盾?」
羅振宇回答:「戴表怎么了咳秉?」
室友又看了他一眼:「還讀書呢?」
羅振宇說:「好吧鸯隅,不好意思澜建。」
90 年代的羅振宇第一次為了自己是讀書人道歉的時候蝌以,可能不一定能想到自己以后會做起販賣知識的生意炕舵。但是他的商業(yè)策略,又似乎帶著 1993 年那個時刻特有的焦慮跟畅。
他曾經(jīng)舉行現(xiàn)象級網(wǎng)路紅人 Papi 醬的貼片廣告資源拍賣會咽筋,最終以 2200 萬的天價成交。業(yè)界人士對他提出了許多質(zhì)疑徊件,其中就有批評說奸攻,這樣的拍賣只會把 Papi 醬的價值一次透支。但羅振宇的回應是:
「我當然要把她的未來一把透支啊虱痕,這是現(xiàn)代商業(yè)的本質(zhì)睹耐,要不怎么會有金融呢?……回到人這個最基本的出發(fā)點上部翘,就是應該一把透支未來硝训,讓自己獲得這個瞬間的資歷,或者說地標性的位置……」
《十三邀》主持人許知遠在他的新書《偏見》中,討論了他對于羅振宇的商業(yè)哲學的評價捎迫,這個評價落在了羅振宇的外省青年的形象上:「從蕪湖的少年時光開始晃酒,那種強烈的生存哲學從未真正改變過,似乎總有一條餓狗在他身后追趕窄绒”创危」
如果曾經(jīng)切身經(jīng)歷無法預測的時代變化,如果曾經(jīng)站在車流之間彰导,看如同怪物一般的異鄉(xiāng)的大樓蛔翅,也許更要瘋狂地向前跑,跑到不需要因為是讀書人而道歉的時候位谋,跑到知識被切成菜肴端上桌面山析,卻也喂不飽任何人的時候。
1993 年掏父,是姚晨第一次入錯行的開始笋轨。
她在福建南平長大,家里沒有任何一個人從事過演藝行業(yè)赊淑,但因為長得個子高爵政,學校的文藝部老師就問她,要不要去參加北京舞蹈學院的招生陶缺。邀請的動機和舞蹈沒有什么關系钾挟,姚晨答應的動機也和舞蹈沒有什么關系:她想去看北京,北京有天安門饱岸。
即使從未接受過舞蹈訓練掺出,姚晨還是被舞蹈學院的老師挑中,據(jù)說是因為身材比例達標苫费。1993 年姚晨順利地來到了北京汤锨,當宿舍的同學都因為要和父母分離而哭成一片的時候,她心里特別高興:我終于來北京了黍衙,也許有一天還能成為一個舞蹈家泥畅。
但是到了大二,姚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舞蹈天賦:身體的柔韌性不夠琅翻,做動作也不能舉一反三位仁。她想要通過勤奮改變現(xiàn)狀,于是在宿舍的同學們都睡覺以后方椎,她還會穿上塑料布衣服聂抢,到樓下跑步。
她最終還是承認自己入錯了行:有些時候棠众,努力也無法補足天賦琳疏。
即使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有决,她仍然要在舞蹈學院繼續(xù)三年的學習。
「你發(fā)現(xiàn)了空盼,也不可能逃出去呀书幕。」姚晨這樣說揽趾。
幸運的是台汇,她在大學時遇到一位表演老師,認為她有表演天分篱瞎,說服她去考表演苟呐。來到北京電影學院的姚晨,成為優(yōu)等生俐筋,如果同學們要排練《暗戀桃花源》牵素,她一定是云之凡的角色,一直是大青衣澄者;當時的老師都說笆呆,如果跟姚晨一組,就能提高你們的作業(yè)質(zhì)量粱挡。
但到了第二腰奋、第三年,她發(fā)現(xiàn)了變化抱怔,宿舍里突然都沒人了。
同學們都被挑去拍戲嘀倒、拍廣告屈留。而主持試鏡的人見到姚晨總會說:「這孩子怎么長得這么怪」;「這孩子長得挺有特點的测蘑,就是不知道該把你往什么地方用灌危。」
太長時間沒有戲拍的姚晨想碳胳,「我是不是又選錯道了勇蝙。……那么好吧挨约,再改行味混。」
她再一次選擇道路诫惭,去做情景喜劇演員翁锡,演《武林外傳》。直到她有一次去報刊亭買雜志夕土,在《南都娛樂周刊》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偷拍鏡頭馆衔,跟蹤自己和伴侶的生活瘟判,在恐懼感中,才意識到自己突然有了名聲角溃。
在觀眾眼中拷获,出了名的姚晨已經(jīng)變過好幾次道:在情景喜劇后,她又去演了《潛伏》减细,換了一個角色類型匆瓜;然后成為「微博女王」,成為平臺上首個粉絲突破百萬的用戶邪财;再之后陕壹,做了聯(lián)合國難民署的中國區(qū)親善大使。
盡管如此树埠,她現(xiàn)在還會用蛤蟆糠馆,來比喻自己的感受。
大學的時候怎憋,姚晨讀黑澤明的《蛤蟆的油》又碌,說到日本的深山里有一種蛤蟆,長得極其丑陋绊袋,當?shù)厝藭阉テ饋矸旁阽R子前毕匀,它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丑陋,就會驚起一身油癌别,這種油可以提煉來治療燙傷皂岔。
姚晨說,至今仍然常常有「驚起一身油」的感覺展姐。這種感覺躁垛,也許是來自幻想成為舞蹈家的年輕時代、在學校劇目中出演大青衣的時刻圾笨、被人跟蹤偷拍的時刻教馆,1993 年以來,從來到北京開始擂达,似乎輝煌又黯淡下去的起起伏伏土铺,會讓人擔心,也許某個時候板鬓,鏡子會再次照過來悲敷。
1993 年,也是賈樟柯開始在北京電影學院讀文學系的時刻俭令。而他回顧自己故鄉(xiāng)的次數(shù)镀迂,也許比羅振宇和姚晨都要多。
他和汾陽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唤蔗。他在影壇嶄露頭角探遵,是從「故鄉(xiāng)三部曲」開始:在《任逍遙》《小武》《站臺》里窟赏,作為背景的汾陽就是一個重要角色,操著方言的人們訴說著普世的情感箱季。到了歐洲影展的時候涯穷,賈樟柯還是有這樣的感覺,把他的體驗與汾陽連在一起:「北京是更大的汾陽藏雏,巴黎是更大的北京拷况。」
許知遠在他的書《偏見》里談到賈樟柯掘殴,認為賈樟柯是讓人羨慕的赚瘦。「那些縣城的個人故事奏寨、感傷時刻起意、無所事事、光榮與夢想病瞳,滋養(yǎng)了他揽咕,令他足以坦然面對任何新變化……他誠實地帶著他的縣城經(jīng)驗,從容地進入了世界套菜∏咨疲」
拍電影二十年來,賈樟柯越來越想回到汾陽生活逗柴,回到當年的街道蛹头,和小伙伴們一起晚上去看電影,或者到縣城去看演出戏溺。
他談起一個故鄉(xiāng)的朋友掘而,從八十年代末開始沉迷香港電影,從電影中研究香港的地理位置于购,并且能夠準確地畫出一張香港地圖,標出港島知染、油尖旺肋僧、九龍——黑幫電影中出現(xiàn)過的地點。等到賈樟柯到了香港控淡,發(fā)現(xiàn)位置都準確嫌吠。他說,總想把這個朋友拍進電影里——直到現(xiàn)在掺炭,故鄉(xiāng)仍然是他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辫诅。
他不是一個焦慮的外省青年。事實上涧狮,站在汾陽的角度炕矮,去看外面的世界么夫,有時候會覺得,外面的世界發(fā)展得太慢了肤视。
在拍攝《三峽好人》的時候档痪,他對于階層固化有了第一手的感受。深入長江流域之后邢滑,人們的生活似乎是流動的腐螟,但這種流動并不帶來改變,而是從長江打工困后,變成到東莞打工乐纸。
到了奉節(jié)老城,滿城都在放煙花摇予,劇組的人都誤以為是要歡迎他們汽绢,一問才知道,是一個老板的兒子過生日的慶祝節(jié)目趾盐。而在奉節(jié)的普通人家庶喜,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的,只有「一個竹椅子救鲤,一些塑料袋久窟,全部的家底」,賈樟柯就這樣描述他的見聞本缠。
自從拍戲以來斥扛,賈樟柯也會遇到來自觀眾的質(zhì)疑。讓他感到失落的不是質(zhì)疑本身丹锹,而是這些質(zhì)疑在二十多年來稀颁,并沒有變化。
他總結(jié)了自己最常遇到的三種質(zhì)疑:一是他的作品題材討好西方人楣黍;二是他的電影不賺錢匾灶,是脫離大眾的文藝電影;三就是他在近年來租漂,開始進行一些商業(yè)操作阶女,例如接拍大量廣告,又會有人感覺到他不再是一個純粹的獨立導演哩治。采訪他的 90 后記者秃踩,請他回應的仍然是這些問題,人們的思想仿佛不再改變了业筏。
于是憔杨,他在戛納領獎的時候,做過這樣的發(fā)言:
「我剛拍電影的時候特別有激情蒜胖,我覺得電影可以改變世界消别,但現(xiàn)在我覺得世界改變得太慢了抛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