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1
忘了是幾歲跃惫,只記得那時候表弟還住在我們家啸蜜,按時間表來推,是小學(xué)辈挂。小學(xué)有六年衬横,六年里可以有多少場雨啊。換了無數(shù)把傘终蒂,已經(jīng)忘記了它們到底是什么花色蜂林,也不記得是折疊還是長柄傘。不過它們都有一個特點拇泣,那就是大噪叙。那種大小換作是現(xiàn)在的我來用,都依然覺得太過“魁梧”霉翔。
表弟走在前面睁蕾,我緊跟著他。他的傘是爺爺用剩下的藍白格子款式,那條小道,不厭其煩地走著子眶,如今想來瀑凝,我走了快二十年。路越來越荒臭杰,人越來越少粤咪。
那時候上學(xué)要是碰上大雨天,我便要提前回家渴杆,因為家旁邊的一條小溪流寥枝。老師總是會在快要下課時,像宣告得獎?wù)吣菢印?/p>
“魏家水庫那邊的——那個何燕磁奖,噢”說著有掃視著班上一群急迫回家卻還要故作冷靜的小鬼頭們囊拜,“噢,魏小小比搭,哎呀艾疟,你們那一個院子的,都先走吧敢辩。記得小心,我已經(jīng)——通知你們的婆婆爺爺咯弟疆,明天記得早點來戚长,唔,如果繼續(xù)下大雨的話就等通知啊……”
我們早早收拾好了書包怠苔,桌子上一本書都沒留同廉,別誤會,只是背回去柑司,好在要挨訓(xùn)時拿出來擋擋“危險”而已迫肖。兒時不愛念書。天真時候最難得攒驰,只希望扔下書包蟆湖,跑到那旁邊的山林里去,摘蘑菇也好玻粪,蕩秋千也好隅津,捉迷藏也好,總之好玩的是不缺的啊劲室,誒伦仍,沒什么缺的啊,時間充裕很洋。最難得的天真時代充蓝。
難怪說童年時候最幸福。
老師還在念名字,我細數(shù)著谓苟,按照他的習(xí)慣官脓,果不其然——
年過五十的男人,戴著松松垮垮的眼鏡娜谊,也不知道多少度确买,扯著嗓子:“李……”
到我了,我在同桌艷羨的目光下纱皆,故作面無表情湾趾,收拾著書包。然后走出教室派草。大雨搀缠。
第二天果然又是大雨傾盆。山村被水霧蒙住眼睛近迁。那時候老師的電話應(yīng)該是被打爆的艺普,每家每戶都要打給老師,問:“誒鉴竭,陳老師噢歧譬,今天還上不上課喲,這雨大得很……”
自家的孩子肯定是把耳朵緊貼在電話的背面搏存,眼睛亮閃閃地瑰步,期待著那一頭的答案。
如果說是“不”璧眠,那肯定撒歡地通知自己家附近的小伙伴缩焦,相約在家里看電視,玩泥巴责静,過家家……當(dāng)然袁滥,如果沒有鄰居的,那就又得度過一天看電視的時光灾螃。
好在我有表弟题翻。
庭前有一顆芭蕉樹,不知道種了多少年腰鬼,只記得它一直高而粗大,葉子在四季由淺綠轉(zhuǎn)為深綠猾普,最后再枯萎在冬天,第二年反復(fù)溜在。我拿著鐮刀仆葡,表弟按住葉片,用力一割腰涧,一片“瓦”就出現(xiàn)了。割了兩三片,芭蕉樹上留下了白色傷疤箍铲。我倒笑得燦爛聋庵。
在院子里將爺爺背回來還沒劈開的半粗木柴,用山上長的藤蔓拴在一起岛都,學(xué)著電視里建房子那樣,花了一個小時倚著半人高的亭階分三面架起來一個小框,也不算難鸽斟。然后又招呼表弟把家里閑置的塑料大口袋拿過來(大概是裝莊稼飼料的口袋)富蓄,再搭在框上面剩燥,這下終于有些遮雨了,最后再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芭蕉葉放在上面立倍,“家”建好了灭红。
幸虧四川夏日都是陣雨,才給了我們機會來建“房子”帐萎。果然建好不一會兒比伏,雨又來了。房檐又開始落下滴滴答答的音符疆导,我窩在那不到一平米的小空間里赁项,想象著自己身居電視里的世外仙境,笑得像個傻子澈段,表弟打破我的浪漫情懷——
“姐悠菜!外婆叫吃飯了……”
2
那年拿著一把黑色的大傘,一個人走在去學(xué)校的小道上败富。我家離學(xué)校遠悔醋,表弟走后,每天都要獨自一個人走到發(fā)小家兽叮,然后等她和她妹妹一起去學(xué)校芬骄。大概因為這個原因,使我養(yǎng)成了之后的很多年里都有的一種“緊張感”鹦聪,這種“緊張感”具體表現(xiàn)在我的急性子账阻,做一件事情時我恨不得提前幾個月就搞定。
那時候我比周圍的小伙伴都起得早泽本,因為不起早淘太,走到他們家時,必定迎來他們父母或爺爺奶奶那一句:“噢……他們已經(jīng)走了哦规丽,明天早點來啊蒲牧。”
你不早一點赌莺,就沒有人等你啊冰抢。
我小時候是膽小鬼,但又好面子艘狭,喜歡也要裝作平淡晒屎。
那天雨很大喘蟆,走到發(fā)小家時,她爸爸正在屋后的小道旁用鋤頭清除小院子里的雜草鼓鲁,聽到我的腳步聲蕴轨,而后抬頭笑盈盈:
“喲,來啦骇吭?”
“嗯…”
“這把傘是大人打的吧橙弱,你爺爺給你買的?”
我低頭燥狰,竟然有一種穿了不合身的衣服的羞怯感受棘脐。
那天在去學(xué)校的途中,我摔了一大跤龙致。泥漿把整個粉色的褲子染成丑陋的棕褐色蛀缝,后面的頑皮小孩不厚道地開始笑。
我站起來目代。竟然有點想哭屈梁。
好似回憶起來,只有委屈盈在心頭榛了。唔在讶,現(xiàn)在想來都委屈的話,那當(dāng)時一定委屈得很厲害啊霜大。
下午放學(xué)构哺,雨停了,褲子上的泥漿也干了战坤。家旁邊的那條河依舊是水流湍急(其實算不上河)曙强,我老遠就朝著家大喊,所以走到河邊時途茫,爺爺已經(jīng)過了河碟嘴,穿著水鞋,等著背我過河慈省。
現(xiàn)在下再大的雨臀防,我也不怕過河了眠菇。況且边败,我離家在外,也見識不了多少場四川的大雨捎废。那條河也不會再因為一點小雨就積水笑窜。
爺爺也背不起我了。
3
初三時登疗,接近中考時間排截,學(xué)校突然要召開家長會嫌蚤。
小學(xué)時候所有的家長會都是爺爺去開,初中時學(xué)校在鄉(xiāng)里的街上断傲,離家很遠脱吱,那時候的家長會我便不再叫爺爺奶奶了,畢竟也不止我一個人沒有家長去開會认罩。
中考前父親回老家了箱蝠,多年在外漂泊的人突然安定下來,雖然后來看那也只是曇花一瞬垦垂,但那時候我好歹體會了一些“管束”感宦搬。父親和繼母回老家忙著修新房。
那天家長會劫拗,我抱著隨口問問并且做好了他不會來的準(zhǔn)備給父親撥了電話间校,沒想到父親爽快應(yīng)答。
初中上午有兩節(jié)課页慷。南方的學(xué)校都有著陽臺憔足,下課時班上的男男女女便走出教室,倚在陽臺邊上差购,看著操場來來往往四瘫、游鬧嬉戲的人群,想著自己的二三事欲逃,或閑聊找蜜、或打鬧。
父親在第一節(jié)下課時出現(xiàn)在班級外的陽臺上稳析,那時候我正和人鬧別扭洗做,掩不住淚地在角落哭。聽到班上男生叫我說外面有人找彰居,便連忙裝作如常诚纸,出門。
父親笑嘻嘻陈惰。
那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在學(xué)衅枧牵看到父親√Т常或許也是父親的第一次井辆,第一次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出現(xiàn)在學(xué)校。
他拿著一把棕色的格子傘溶握,問我還有生活費嗎杯缺。
我點頭說,有的睡榆。班上平日里愛和我打鬧的男孩子站在一側(cè)的陽臺上看熱鬧萍肆,笑嘻嘻的袍榆。
所有的人都笑嘻嘻。
父親拿出錢包塘揣,給我遞了五百塊錢包雀。我接過來,心里不免竊喜了一番亲铡,哇馏艾,又可以買好看衣服了啊。
“有傘嗎你奴愉?”
我搖頭琅摩。
父親將手里那把折疊傘遞給我。我伸手接過锭硼,問房资,那你怎么辦。
事隔多年檀头,我已經(jīng)忘了父親的回答轰异,只記得旁邊人露出艷羨的目光,那目光讓我?guī)缀踉诤荛L一段時間里暑始,都以為我其實是幸運的搭独。
4
高三最后一節(jié)課是地理課。地理課后廊镜,所有的人都要把宿舍里的行李搬走牙肝,然后放三天假,三天后就高考嗤朴。
夏日的雨滂沱配椭,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上打包書桌里雜物的動作,跑到陽臺上去看這大雨雹姊。
語文課“下雨天留人”的笑話竟然靈驗股缸。
我身旁那時候站的是誰我已記不清。不過依照我那時的尿性吱雏,想必是伸出手了吧敦姻。雨灑在手心里,涼涼的歧杏,淅淅瀝瀝镰惦。心里倒沒什么舍不得的情緒,因為高中生活使我厭倦得滤,我那時整日想著“逃離”陨献,怎么會舍不得盒犹,怕是只有迫不及待懂更。
雨看夠了眨业,就到辦公室里去和喜歡的老師說些話。說什么都可以沮协,話題都圍繞著未來龄捡。年少心里滿懷期待。再大的雨都澆不滅慷暂。
歷史老師是個五十來歲的胖乎乎老頭聘殖,八字眉,頗有蠟筆小新的蠢萌感行瑞,再加上那“地中杭橄伲”發(fā)型,是我們班公認(rèn)的老可愛血久。
班上一個文藝小女生和我一起來找他閑聊突照,自己找了兩個凳子坐在他對面,他躺在一早置辦在辦公室的老年搖椅上氧吐,手里執(zhí)著一把折扇讹蘑,一會指指自己,一會指指我們筑舅。
“波波座慰,你覺得我未來會成為什么?”身旁的人特有的娃娃音翠拣,嗲嗲的版仔,酥軟的青春,好不酸甜误墓。
“嗯……藝術(shù)家邦尊?”
女生笑開,這話說到她心坎上了哦优烧。
波波老師看向我蝉揍,笑得可愛,五十多歲的人畦娄,竟然有著小孩的姿態(tài)又沾。
“那你覺得我會成為什么啊熙卡?”我試著問杖刷。
“嘿嘿…”他憨笑,正要說下半句驳癌,就被我身旁的讓人接過了話頭:
“她要成為女強人滑燃!”
老師聽后笑嘻嘻的看向我:
“女孩子太強勢不好的……找不到男朋友…”
我們都笑。我記得我沒反駁颓鲜,只是回了句表窘,沒事的典予,不結(jié)婚。
剛上大學(xué)那一學(xué)期乐严,高考失敗的打擊外加家庭的變動瘤袖,使得我臉上的笑比從前更要不真切。
想到高中時候昂验,那真是相當(dāng)?shù)膮挓┌∥娴小.?dāng)時便覺得,高中大概是最難熬最慘烈的幾年了既琴,現(xiàn)在回想起占婉,人生不能輕易說“最”字。就好像談戀愛時甫恩,千萬不要說類似“最喜歡”這樣的字眼锐涯,“最”字太過沉重,說出口的人多半都要食言填物,我也落俗纹腌,盡管我不甘愿。
我也并像沒有大家那樣的滞磺,到如今可以云淡風(fēng)輕地說升薯,‘哎呀,當(dāng)時也還好’击困,類似這樣的感受涎劈。我雖然已經(jīng)不能再體會當(dāng)時的那種苦痛壓抑,但是心頭還留著時過境遷的余溫阅茶。
去年國慶蛛枚,波波老師給我發(fā)來他女兒的結(jié)婚照,我笑著說祝賀之詞脸哀。如今蹦浦,高中聯(lián)系的人甚少,我也有些忘了那些青春日子里的歡愉和掙扎撞蜂,不過要是硬要寫盲镶,也就是那離別前的一場雨吧。
雨聚雨散蝌诡。
近日臉上季節(jié)性過敏溉贿,持續(xù)了有一個月之久,藥物和護膚方面都在努力浦旱,但是效果不怎么明顯宇色。室友說,雙十一再也不想熬夜了。現(xiàn)在熬夜超過十二點宣蠕,就覺得受不了例隆。
春朝花月夜,終究是過往了植影。當(dāng)那舊日的種種苦痛也可以拿出來像個旁觀者那樣審視時,當(dāng)晚上熬夜也會告訴自己明天還要早起涎永、告訴自己身體不能負荷時思币,大概就是衰老的蹤跡了。
說起來羡微,真不愿意承認(rèn)谷饿。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7.冬
后記:
今年夏天我又回到了家,我依舊喜歡雨天妈倔。
門前的芭蕉樹已經(jīng)被砍了博投,枝干用作了爺爺葬禮上插香蠟的底座。
老屋被遺棄在那條小溪的對面盯蝴,孤零零的毅哗。
給爺爺七七燒完紙以后我就再沒有回去,心里也有一絲抗拒捧挺,倒是奶奶因為沒干完的農(nóng)活一直往上趕虑绵。
怎么會抗拒呢。我想我依舊沒能有足夠的勇氣去直面人生的慘淡闽烙。
新家不能看到夕陽翅睛,也沒有那記憶深處那由地平線的紫一直演變成高空里的藍的晚霞。
晚上會失眠黑竞,天一直晴朗捕发。
要是下雨的話…
啊,居然有點想哭很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8.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