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一談英格蘭圣公會歷史書寫中的“Anglican”一詞(弗朗西斯·楊)

(注:本文探討的是在英格蘭歷史寫作中常見的“Anglican”一詞的使用問題剿吻。原作者是英國Catholic Record Society編輯Francis Young,劍橋大學博士快耿,專攻中世紀至近代早期英格蘭宗教史蝙云。本文是對其博文“Negotiating the ‘A’ word in historical writing about the Church of England”的簡單翻譯猪半,如有錯漏色冀,歡迎指正)

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想寫一下一些用詞的陷阱,就是在歷史書寫中用“安立甘”(Anglican)和“安立甘主義”(Anglicanism)來描述英格蘭國教圣公會挪略。讓我個人覺得很糾結的是历帚,很多不搞教會史的歷史學者(呃,也有一些教會史學者……)隨意地使用“Anglican”一詞來描述不與羅馬教廷共融的英格蘭國教圣公會杠娱,從它與羅馬決裂(1534年)直到今天挽牢。今年是宗教改革500周年,如何準確表述那些在16世紀脫離大公教會的人摊求,這一難題就變得非常顯著禽拔。今天多數(shù)歷史學者已經(jīng)意識到“新教”(Protestant)一詞本身是有問題的,傾向于使用更為準確的標簽,諸如“路德派”睹栖、“加爾文派”硫惕、“茨溫利派”或(在1559年以前的英格蘭)“福音派”(Gospellers)。在這一問題上野来,英格蘭尤為棘手恼除,因為16世紀不信天主教的英格蘭人通常并不追隨某一特定的宗教改革者(有一些著名的例外,如路德派人士羅伯特·巴恩斯)曼氛。相反豁辉,他們的信仰是一鍋大雜燴,把宗教改革者們的教義加入了從中世紀教會流傳下來的制度舀患、法律框架中徽级。

“英格蘭圣公會”(Church of England)一詞是“ecclesia anglicana”的英文翻譯,托馬斯·克蘭麥用它來描述他虛構的一個“至高無上”(imperial)的英格蘭教會聊浅,曾經(jīng)不受教宗的影響餐抢,而教宗對它所主張的權力應該是篡奪來的。按照這種說法狗超,“英格蘭圣公會”就是英格蘭版本(或英格蘭風格的圣公會)的大公教會弹澎,其首腦是君主而不是教宗,而使用這個名稱并不代表英格蘭教會在教義上背離了羅馬教廷努咐。盡管天主教徒也會用拉丁語“ecclesia anglicana”來表示英國的天主教,但古往今來的天主教徒傾向于將其譯為“在英格蘭的教會”(the Church in England)——這有著微妙而重大的差別殴胧。今天渗稍,“英格蘭圣公會”一詞已經(jīng)被所有英格蘭國教的信徒所接受,因為它并不隱含教義上的歸屬团滥;安立甘—公教(Anglo-Catholics)人士或許更傾心亨利八世時期的“英格蘭式天主教”竿屹,而福音派(evangelicals)人士則認同16世紀50年代更為樸素、徹底的愛德華六世改革灸姊;兩者同樣都是“英格蘭圣公會”拱燃。

但“Anglican”和“Anglicanism”卻是19世紀的發(fā)明。它們比“英格蘭圣公會”問題更嚴重(后者可以是名詞也可以是形容詞力惯,比如說“I'm Church of England”)碗誉,因為這兩個詞暗示英格蘭圣公會有一種獨特的神學,有一種“主義”父晶。熟悉英格蘭圣公會的人都知道哮缺,其實并沒有這么一回事;英格蘭圣公會更出名的是它內(nèi)部的分歧和派別甲喝,而不是什么能稱得上統(tǒng)一的神學尝苇。盡管神學家們每年都著書立說,試圖勾勒出一種特別的“安立甘”神學,但說到底他們也只是描述了一種圣公會中簡單多數(shù)人信奉的神學糠溜,而不是普遍共有的教義淳玩。幾乎可以說,正是“安立甘”一詞的存在和使用驅(qū)使著神學家們像西緒弗斯一樣非竿,徒勞無功地試圖定義它凯肋。

一旦考慮到“安立甘主義”的全球?qū)用妫瑔栴}就變得更加復雜了汽馋。當然侮东,是有這么一個“普世圣公宗”(Anglican Communion)——這是一個(非常)松散的全球性組織,成員都是和坎特伯雷大主教完全共融的國族教會豹芯。眾所周知的是悄雅,普世圣公宗很多成員教會彼此之間共融的程度非常之低,同樣铁蹈,一些與坎特伯雷大主教共融的教會也不被認為是普世圣公宗的一部分宽闲,比如烏德勒支的舊公教會(Old Catholic Church of Utrecht)以及那些屬于鮑沃共融(Porvoo Agreement)的路德派教會。用“安立甘”一詞來形容這一宗派是很有問題的握牧,因為如果用它來表述那些曾經(jīng)受英格蘭圣公會管轄的前殖民地主教制教會容诬,就帶有殖民主義的色彩。另一個問題是沿腰,該宗派里的另一些教會與坎特伯雷大主教并沒有“淵源”上的聯(lián)系览徒。比如說,愛爾蘭圣公會(Church of Ireland)自認為是和古代圣帕特里克在愛爾蘭的傳教活動一脈相承的颂龙,和英格蘭圣公會自認為是和古代圣奧古斯丁在英格蘭的傳教活動一脈相承的一樣习蓬。雖然愛爾蘭圣公會在16世紀英王的統(tǒng)治下進行了改革,但當時愛爾蘭是一個獨立的王國措嵌,而愛爾蘭圣公會直到1801年都獨立于英格蘭圣公會躲叼;在20世紀愛爾蘭獨立運動的驅(qū)使下,愛爾蘭圣公會開始主張其愛爾蘭本土身份企巢。將愛爾蘭圣公會稱為“安立甘教會”暗示它從屬于坎特伯雷大主教枫慷,這有可能冒犯不少愛爾蘭圣公會信徒;最好是用“海伯尼甘教會”(Hibernican浪规,注:源自古典拉丁語對愛爾蘭島的稱呼“Hibernia”)來稱呼它——以及其他一些教會或听,如由愛爾蘭圣公會建立的西班牙改革宗主教制教會(Spanish Reformed Episcopal Church)。

把蘇格蘭圣公會(Scottish Episcopal Church)和美國圣公會(Episcopal Church of the USA)稱為“安立甘教會”就更離譜了罗丰。蘇格蘭教會一度在17世紀2神帅、30年代受坎特伯雷方面的影響,但蘇格蘭和英格蘭的宗教改革本質(zhì)上是各自獨立的萌抵,而且蘇格蘭圣公會的起源也非常獨特找御。由于美國圣公會首任主教是由蘇格蘭主教祝圣的元镀,所以最好把這兩個教會稱為“蘇格提甘教會”(Scotian)而不是“安立甘教會”。

不僅全球意義上的“安立甘主義”非常有問題霎桅,英格蘭圣公會的有些信徒也不愿被稱為“安立甘教徒”栖疑。這可能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最主要的身份是公教徒(Catholics)或福音派(evangelicals)。在公教這一頭滔驶,有些人更愿意自認為是英格蘭圣公會內(nèi)部的公教徒遇革,直接傳承自中世紀的教會,和羅馬天主教和東正教同屬一個獨一至圣大公教會揭糕。他們不是“安立甘教徒”萝快,甚至也不是安立甘—公教徒,而是公教徒著角,只是在英格蘭圣公會堂區(qū)教會里禮拜而已揪漩。在福音派這一頭,他們對主教制度興趣不大吏口,甚至沒有奄容,卻覺得自己和隔壁的長老會或浸信會沒有區(qū)別,只不過他們在英格蘭圣公會的教會里禮拜产徊。對這兩個群體而言昂勒,“安立甘”這個標簽沒什么意義,因為他們的教義和禮儀毫無“安立甘”可言舟铜。

不管怎樣戈盈,有些歷史學者在英格蘭宗教改革伊始就使用“安立甘”一詞——盡管我覺得只要對教會史略知一二的人都不會稱亨利八世為“安立甘教徒”。還有一些人把1559年作為安立甘主義的起點深滚,理由是今天的英格蘭圣公會可以追溯到伊麗莎白一世的宗教改革奕谭。后面的說法倒也沒錯,但這并不代表能夠?qū)ⅰ鞍擦⒏省边@一新詞用在16世紀60年代痴荐。還有些人比較嚴謹,不會在1660年之前使用這個詞官册,這一年君主制復辟生兆,是為英格蘭圣公會重建的先聲。還有一些人只在1688年之后才使用“安立甘主義”一詞膝宁,當時對不從國教者的宗教寬容導致英格蘭圣公會不再是名副其實的全民族教會鸦难,因此“安立甘教徒”就擁有了自己的身份認同(不過如前所述,這種身份認同其實非常有限)员淫。還有一些人可能要等到衛(wèi)斯理的循道派正式成為獨立的宗派合蔽。但“安立甘”這個詞只有到19世紀中葉才開始被人使用。

比歷史學者不當使用“安立甘/安立甘主義”更糟糕的是介返,他們想要暗示的東西拴事。我不應該點名沃斤,但有些歷史學大家在討論17、18世紀時使用了“安立甘溫和主義”(Anglican moderation)或“安立甘懷疑主義”(Anglican scepticism)這樣的說法刃宵,仿佛“安立甘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衡瓶,讓人們傾向于某種思維方式。這完全是歷史上的錯謬牲证;我非常懷疑有人能舉出例子哮针,說明這種“安立甘主義”在19世紀之前就有(如果它現(xiàn)在存在的話),但就是真的找出來了坦袍,那也是一種捉摸不定的現(xiàn)象十厢,我們無法將它與任何特定的思維方式聯(lián)系起來。當然捂齐,我知道這些歷史學者在談論“安立甘溫和主義”的時候想表達什么——18世紀國教的神職人員在總體上傾向理性主義——但這種用詞說好聽了是治史馬虎蛮放,說不好聽了是誤人子弟。

那歷史學者是不是對“安立甘”和“安立甘主義”連提都不可以嗎辛燥?在某種程度上筛武,因為“安立甘教徒”這么定義自己了(19世紀中葉之后部分——不是全部——英格蘭圣公會信徒如此),所以完全不用這個詞非常困難(而且不合情理)挎塌。但在我看來徘六,在19世紀30年代之前使用這個詞會誤導人,除非歷史學者對他們的這一做法做出非常細致的說明榴都。撰寫一部涵蓋整個“安立甘”歷史的著作(如拙作Inferior Office: A History of Deacons in the Church of England)是一大挑戰(zhàn)——在多大程度上能夠在歷史上將英格蘭圣公會(或者更重要的英格蘭圣公會或者說“安立甘”傳統(tǒng))具體化待锈?在英格蘭圣公會/“安立甘”信徒自我認定不斷變化的背景下,如何進行歷史敘述嘴高?我不敢說我對這些問題有了簡單的答案竿音,但這些問題是值得探究的——現(xiàn)在,歷史學者在書寫近代早期英格蘭宗教時拴驮,不應該再懶惰地使用這些問題多多的名詞了春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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