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對話叮姑、可譯性
——傳話游戲和哲學翻譯
Michael Beaney
一唉地、表達清晰据悔、思路明晰
如果一個想法是值得思考的,那么耘沼,這個想法也值得清晰地言說极颓;而且,如果這個想法被清晰地言說了群嗤,那么菠隆,它會讓其他人的思維更加清晰。正如我在我的《分析哲學:一個簡單介紹》(Analytic Philosophy: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一書的前言中所說狂秘,上述觀點深深影響了我的教學和寫作骇径。但是,“清晰陳述”說起來容易者春、做起來難破衔。“清晰”與話語語境相關(guān)钱烟,尤其是與預期或者預想中的聽眾有關(guān)晰筛。的確,如果清晰表達是為了讓他人思路明晰拴袭,那么思路明晰的程度就成了評判表達清晰度的標準读第。
如何讓人思路明晰呢?我(在<什么是分析哲學拥刻?>一文的第 25 頁里)首次提出了本文的第一句話卦方,以此給亞歷山大·蒲柏在《批評論》(第二卷,第二部分泰佳,297-300 頁)中的名言做了注解:
真正的智慧是保持自然最佳狀況盼砍, 思想平常,但無人表達得這么恰當逝她。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些真實東西一看就信服浇坐, 因為它與我們腦海中的形象無誤。
關(guān)鍵是要把他人曾經(jīng)有過的黔宛、但從未被很好地表達出來的思想清晰表達出來——這種方式會讓人們立即意識到近刘,自己曾經(jīng)有過這種思想,但是卻沒有以恰當?shù)姆绞角宄磉_出來臀晃。
“結(jié)晶”這一絕妙隱喻一直讓我印象深刻觉渴,因為它包含了類似的過程:我們的思想就如液體一樣,其中所有想法和思考以一種初期或者半成熟的狀態(tài)到處流動徽惋,這就要求加入合適的晶種使其結(jié)晶案淋,使思想更為成熟∠栈妫“真正的智慧”就是為結(jié)晶過程提供晶種踢京,這是達到“清晰” 的一種方式誉碴。
該隱喻的使用預先假定:形成結(jié)晶的晶種和液體元素“相匹配”或者二者存在某種同質(zhì)性(homogeneity)。傳達我們想法和思考的媒介是語言瓣距,那么液體就是一種特別的語言黔帕。真正的智慧能夠讓同種語言使用者的思想變得更為明確。那么我們?nèi)绾巫尣煌Z言的使用者思想相通呢蹈丸?答案當然是通過翻譯成黄。對于母語一致、文化相同的人來說逻杖,要想明確他們的思想奋岁, 找到正確的詞語描述即可;而對于說著不同語言弧腥,來自不同文化的人來說厦取,要想找到正確的詞語來明確彼此的思想潮太,這比前者難上好幾個數(shù)量級管搪。然而翻譯工作卻被大大低估了,不僅在學院哲學如此铡买,縱觀全球也是如此更鲁。我們想當然地認為,字典奇钞、“專業(yè)”譯者和(近來出現(xiàn)的)在線翻譯工具的存在是理所應當澡为,他們可以不用“真正的智慧”就能或多或少、自然而然地做好翻譯工作景埃。
二媒至、谷歌翻譯
全球在線翻譯工具的典范是谷歌翻譯。世界哲學大會有七種官方語言:英語谷徙、德語拒啰、法語、意大利語完慧、西班牙語谋旦、俄語和中文。那么讓我們來看看屈尼,把這篇文章的開頭語依次翻譯為德語册着、法語、意大利語脾歧、西班牙語甲捏、俄語和中文,然后再譯回英文鞭执,會是什么效果摊鸡。2017 年 12 月我第一次做了這樣的嘗試绽媒,得到了如下結(jié)果:
If an idea is worth thinking, then it is worth saying clearly; and if it is said clearly, then it will crystallize thinking in others.
Wenn eine Idee es wert ist zu denken, dann ist es wert, sie klar zu sagen; und wenn es klar gesagt wird, dann wird es das Denken in anderen kristallisieren.
Si une idée mérite d’être pensée, cela vaut la peine de dire clairement; et quand il est
clairement énoncé, il cristallisera la pensée chez les autres.
Se un’idea merita di essere pensata, vale la pena di dire chiaramente; e quando è chiaramente
affermato, cristallizzerà il pensiero degli altri.
Si una idea merece ser pensada, vale la pena decir claramente; y cuando está claramente establecido, cristalizará el pensamiento de los demás.
Если идея заслуживает того, чтобы ее задумали, стоит сказать ясно; и когда он будет четко установлен, он будет кристаллизовывать мысли других людей.
如果一個想法值得懷疑,那么值得一提的是免猾,明確的時候是辕,就會明白別人的想法。[Rúguǒ yīgè xiǎngfǎ zhídé huáiyí, nàme zhídé yī tí de shì, míngquè de shíhòu, jiù huì míngbái biérén de xiǎngfǎ.]
If an idea is doubtful, then it is worth mentioning that, when it is clear, you will understand the ideas of others.①
最終的結(jié)果很棒猎提』袢“an idea being worth thinking”②變?yōu)榱恕癮n idea being doubtful”③(是只有令人生疑的想法才值得思考,還是值得思考的想法才會令人生疑呢锨苏?)疙教,“the aim of crystallizing thinking in others”④變?yōu)榱恕皌he aim of understanding their thinking”⑤。我尤其喜歡這一點:通過試圖闡明我自己的想法伞租,我能夠理解其他人的想法——的確贞谓,闡明一個存疑的想法,我就能理解所有其他人的想法了葵诈!這很值得一提裸弦。(現(xiàn)在我理解了萊布尼茲的單子論。)
之后我?guī)状卧诠雀璺g里輸入我的句子作喘,得到了不同的結(jié)果理疙,示例如下:
If this idea is doubtful, it is worth mentioning that when it is clearly established, it will form ideas in other areas.⑥
If an idea is worth thinking about, then it is worth mentioning that when it is clearly stated, it
① “如果一個想法令人生疑,那么值得一提的是:當這個想法明確以后泞坦,你就會理解其他人的想法窖贤。”——譯者注
② “一個值得思考的想法” ——譯者注
③ “一個令人生疑的想法” ——譯者注
④ “澄清他人的想法的這一目標” ——譯者注
⑤ “理解他人的想法的這一目標” ——譯者注
⑥ “如果這個想法是可疑的贰锁,值得一提的是赃梧,當其被清晰確立時,它就在其他領域形成想法豌熄∈卩郑”——譯者注
will reflect the thoughts of others.①
我可以說,以上所有結(jié)果都沒有抓住要領——更別說比我希望自己能闡述的有更好的表達了房轿;這些結(jié)果在明確其他有趣的想法時粤攒,其錯誤的智慧產(chǎn)生了趣味,但這無所謂囱持。不過谷歌翻譯在很多情況下都顯示夯接,歐洲語言間的翻譯結(jié)果幾乎很少變化,至少在英語纷妆、德語盔几、法語、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間的翻譯是這種情況掩幢。而在俄語翻譯時出現(xiàn)了較大變化逊拍。不出所料的是上鞠,歐洲語言和中文的翻譯中結(jié)果變化尤其大。的確芯丧,如果我們直接將英語句子翻譯為中文芍阎,然后譯回英文,會得到如下結(jié)果:
If an idea is worth thinking about, then it is worth saying clearly; if it is clear, then it will reflect the idea in others.②
這表明缨恒,“結(jié)晶”(crystallize)這一隱喻的翻譯是關(guān)鍵難點谴咸。人們一般認為,術(shù)語的隱喻使用尤其難以翻譯骗露。
三岭佳、傳話游戲
孩提時期,我喜歡玩“傳話游戲”(Chinese whispers萧锉,直譯為“中文耳語”)珊随。我們會站成或者坐成一圈,一個人開始對著下一個人的耳朵輕聲傳話柿隙,這個人再把自己理解的信息傳個下一個人叶洞,以此類推,直到我們都聽到最后一個人所得到的信息优俘。結(jié)果總是令人捧腹京办,與最初的信息大相徑庭掀序,相差千里帆焕。這個語言游戲有很多版本,當然在不同文化和語言里有不同的名字不恭。在法國叶雹,它被稱為“téléphone arabe”,德國叫做“stille Post”换吧,在意大利稱為
“passaparola”折晦,還有些別名,比如“斷線電話”(broken telephone)沾瓦,或者就叫“電話”(telephone)满着、 “信使游戲”(the messenger game)、“秘密傳聞”(grapevine)贯莺、“俄羅斯丑聞”(Russian scandal)风喇。可能有的名字流露出了種族主義傾向缕探,不過“Chinese whispers”這一說法對我來說聽起來沒有什么惡意魂莫,就像一個人搞不明白的時候會說“這個我可一竅不通”一樣。該游戲玩法要將信息連續(xù)翻譯為不同的語言爹耗,而英文和中文的翻譯又尤其困難耙考,所以我在本文使用“Chinese whispers”這一術(shù)語谜喊。
傳話游戲的各種版本表明,信息在傳遞過程中非常容易受到曲解倦始,或者在翻譯中被遺漏斗遏。不必多言,這十分常見鞋邑。但我們可以用傳話游戲給“清晰”定一個標準:成功完成傳話游戲的就算清晰最易。既然我們應該允許“清晰”可分成不同的等級,我們可以這樣做 :思想表達要清晰到可以容易翻譯成其他語言的程度炫狱。分析哲學一向十分重視清晰(即使不是所有的[分析哲學的]從業(yè)者都展示出[“清晰”]這一美德)藻懒。分析哲學在全球廣受歡迎,大獲成功视译,我對此給出的一個(社會-語言學)解釋是:其中許多關(guān)鍵的文本相對而言比較容易翻譯成其他語言嬉荆,或者是其英語原文(或德語原文)比較容易讓非母語人士所理解童本。人們只需要將伯特蘭·羅素(或戈特洛布·弗雷格)和黑格爾玄呛、海德格爾的著作進行比較薄榛,就可以理解他們的思想了傻昙。
① “如果一個想法值得思考种樱,值得一提的是顺囊,當其被清晰地陳述時民傻,就可以反映他人的思想想幻⊙教颍” ——譯者注
② “如果一個想法值得思考弥虐,那它就值得清晰的說明;如果說明清晰了媚赖,它就能反映其他人的想法霜瘪。” ——譯者注
四惧磺、重 述
這與我在教學中強調(diào)的一點有關(guān):你對所聽和所讀的內(nèi)容要理解透徹颖对,透徹到能夠在之后場合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的程度——以你的理解,用你的話轉(zhuǎn)述出來磨隘,解釋給你的母親聽缤底, 在評估時進行復述,在考試時對其重新進行描述番捂,等等个唧。僅僅重復老師的話語或者書里的語句并不算是真正的理解。例如白嘁,我對短信里“我現(xiàn)在到這了”這句話的理解坑鱼,只有在我能換個說法的時候才算理解了這一句,比如告訴自己,我的女兒哈麗特已經(jīng)到柏林舍內(nèi)費爾德機場了鲁沥。當然呼股,我剛剛試圖闡釋的道理(用自己的話表述出來)是我認為儒家里最基本的原則: 如果你能教授或者踐行所學,才是真得學透徹了画恰。有什么能比這件事更讓人心滿意足呢彭谁?
在分析哲學范疇,我們常常被教導說允扇,只有將命題(表達思想的語句)以邏輯(量詞邏輯缠局,在必要時還可拓展)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才能達到清晰的表述考润。命題的形式化(Formalization) 展現(xiàn)了它的邏輯形式狭园,而理解邏輯是理解命題的必要條件。但邏輯語言需要學習糊治,就如學習其他語言一樣唱矛;要達到清晰,我們只需要理解邏輯形式井辜。意識到形式化本身就是一種翻譯绎谦, 能幫助我們理解:每一種翻譯,無論是譯成形式化的語言還是另一種自然語言粥脚,都能讓命題的含義更加明晰窃肠。在英語國家的很多大學學院里,基礎邏輯是哲學系一年級學生的必修課刷允, 我十分贊同這一做法冤留。不過我還認為,所有哲學系學生應該學習至少一種外語恃锉,或者提高運用這一外語的能力搀菩,二者同樣重要呕臂。思考如何將語句翻譯成另一種語言的過程破托,也可以讓人進一步理解其含義;來源語言和目標語言的差異越大歧蒋,從中獲得的啟發(fā)也會越大土砂。如果我們來到下一個十年,西方世界終于認可了中國哲學的研究意義谜洽,想必在那時中文學習就是哲學系學生的必修課了萝映。雖然現(xiàn)在還不會實現(xiàn),但無論如何阐虚,這是我 2020 年的愿景序臂。
五、哲學翻譯
然而,學外語學到流暢掌握的程度還不夠奥秆。就像我們教人們?nèi)绾斡酶挥羞壿嫷男问奖磉_語句和論點逊彭,我們也要教人們學會翻譯,這兩種情況都需要多多練習构订。哲學翻譯尤其有技巧上的要求侮叮,它探索深層的哲學問題,而我不知道哪里有這樣教授哲學翻譯的悼瘾。在第一次翻譯弗雷格的《弗雷格讀本》(The Frege Reader囊榜,于 1997 年出版)時,我開始嘗試哲學翻譯亥宿,收獲頗豐卸勺。回首當年烫扼,我意識到當時自己對翻譯的看法很天真孔庭,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哲學翻譯十分困難, 要采取以及要運用的翻譯原則也很難判定材蛛。我知道其他人亦有類似經(jīng)歷圆到,但卻鮮有人探尋哲學翻譯以及相關(guān)哲學問題的本質(zhì)和實踐。我自己寫了一篇論文卑吭,題目是<弗雷格作品中
“Bedeutung”的翻譯:翻譯史和翻譯哲學中的案例分析及警世錄>芽淡。在這篇論文里,我基于自己翻譯弗雷格作品的經(jīng)驗豆赏,探討了過去 120 年里“Bedeutung”有哪些譯法挣菲,以及為何有這么多種譯法。
當然也有例外掷邦,最出名的是 Vocabulaire européen des philosophies: Dictionnaire des
intraduisibles(譯者注:《歐洲各國哲學術(shù)語:無法翻譯的詞匯辭典》)白胀。這本巨著由芭芭拉·卡桑編輯,于 2004 年出版抚岗;后翻譯成(是的或杠,翻譯了!)英語(Dictionary of Untranslatables: A
Philosophical Lexicon)宣蔚,英譯本里有所增刪向抢,于 2014 年出版。譯本剛出版不久胚委,我就在劍橋 一家書店偶然發(fā)現(xiàn)了它挟鸠,并把它買回了家∧抖《辭典》有三種詞目:一是“基于詞語”的條目艘希, 如“不可譯”(例如 Geisteswissenschaften、phronêsis)以及術(shù)語,例如呈現(xiàn)概念網(wǎng)絡的“理 智”覆享;二是“主題”條目鸠姨,例如翻譯主題;三是“指向型”的條目淹真,例如“時間”方向上的 就會指明其他與此相關(guān)的條目讶迁。卡桑在前言里寫道核蘸,離別“反映的就是哲學翻譯的困難”(2014巍糯,
P17)。詞典里的 150 萬個詞語足以窮盡一生去研究客扎。
六祟峦、“道”的翻譯
原版《辭典》關(guān)注的是歐洲語言。英譯本的書名抹去了歐洲指向徙鱼,為之后的版本帶來了更多可能性宅楞,擴大了范圍(2014,P9)袱吆。本文將會呈遞給在北京舉辦的世界哲學大會厌衙,那我就舉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睦樱瑏黻U釋這一辭典給人帶來的思考和啟發(fā)绞绒。我已經(jīng)提到過儒家奠基之作《論語》的開篇了婶希,現(xiàn)在我再來分析一下道家兩部奠基之作之一——《道德經(jīng)》的開篇:
道 可 道 非 常 道。名 可 名 非 常 名蓬衡。
dào kě dào fēi cháng dào; míng kě míng fēi cháng míng.
“道”顯然是道家里的核心思想喻杈,而在《道德經(jīng)》的第一句話里,“道”既是名詞(第一個和第三個“道”)狰晚,也是動詞(第二個“道”)筒饰。名詞“道”在英語里很自然地被譯為“way”
(我很快會講道這點),但動詞“道”有“說”壁晒、“講”瓷们、“傳達”和“交流”的含義√忠拢“可”是
“可以”换棚,“非”是“不是”,“撤凑颍”是“恒常”娘汞。第二句的“名”也既做了名詞歹茶,又用做了動詞,就像英語里的“name”一樣,“name”用于翻譯此處出現(xiàn)的“名”是完全匹配的惊豺。不過燎孟,在翻譯這兩句話時,最大的問題不在于如何翻譯漢字尸昧,而在于如何展現(xiàn)不存在的東西(這是個有趣的道家式反諷)揩页。眾所周知,中文沒有定冠詞和不定冠詞烹俗,名詞可以理解為單數(shù)爆侣,也可以是復數(shù)。所以第一次和第三次出現(xiàn)的“道”到底是一種道幢妄,某種道兔仰,還是多種道呢?與之類似蕉鸳,“名”是“一個名”乎赴,“某個名”還是“多個名”呢?下面是《道德經(jīng)》開篇兩句話的三種譯法潮尝,分別由劉殿爵(D. C. Lau)(1963)榕吼、菲利普·艾芬豪(Philip J. Ivanhoe)(2001)和雷敦和(Edmund Ryden)(2008)翻譯:
(1) The way that can be spoken of is not the constant way; the name that can be named is not the constant name.
(2) A Way that can be followed is not a constant Way. A name that can be named is not a constant name.
(3) Of ways you may speak, but not the Perennial Way; by names you may name, but not the Perennial Name.
(1)加上了定冠詞,(2)加了不定冠詞勉失,(3)讓第一個“道”和第一個“名”成為了復數(shù)友题,然后給第三次出現(xiàn)的“道”和“名”加上了定冠詞。
羅素在其分析哲學的奠基之作之一——《論指示》(1905)里首次提出摹狀詞理論戴质,我們由此了解定冠詞和不定冠詞的區(qū)別在邏輯上的重要意義度宦。這一區(qū)別不僅僅關(guān)乎語句正確邏
輯形式的理解,它還有形而上學的含義告匠。譯法(1)和譯法(2)用的是“某種道”戈抄,這表明,存在這么一種基本的“恒常的”道后专,我們道不明說不清划鸽。誠然,《道德經(jīng)》后面的篇章看起來確實在講“某種道”戚哎,它不可名狀裸诽、神秘莫測、不可言喻型凳、讓人費解丈冬,好似暗涵深刻的宗教或者精神真諦。但同樣甘畅,單從這兩句話來看埂蕊,講的也可以是更普通的道理往弓;換言之,但凡我們能說出來的道都不是“恒承钛酰”的道函似。(可能的解釋是:任何名的使用都可能很快被擴展至相關(guān)命名活動中原本沒有指明或者設想的情況)對道家的解釋涉及到對“神秘主義”的理解:道家究竟是自然、普通喉童、日常的神秘主義還是超自然撇寞、非凡、異常的神秘主義堂氯。上面兩句名言的不同翻譯就有此體現(xiàn)——加不定冠詞 a蔑担、定冠詞 the 還是用復數(shù),實則反映的是不同理解祖灰。路德維现优妫·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所言就是很好的例子:“大片哲學之云能濃縮成語法之雨滴”(“心理哲學-碎片”,§315)局扶。
我們確實還可以進一步濃縮恨统。譯法(1)和(2)(3)之間還有個區(qū)別容易被忽視——“Way”的首字母是否大寫。首字母大寫的“Way”相對來說賦予了“道”更崇高的地位三妈,讓我們好奇“道”到底指的是什么畜埋。在基督教傳統(tǒng)中,我們將“God”首字母大寫畴蒲,那么在道教里是出于精神的合理性而將“Way”大寫嗎悠鞍?(還是說應該寫成“W-y”)對于“恒常的名”來說,這尤其有趣模燥。哲學是否可以企及咖祭,可以用終極表達使別人的思想更加清晰(是否有可能)? 當然蔫骂,德語中所有名詞都是大寫么翰。我一直想知道,德國哲學聽起來更加高深辽旋,是不是就是因為德語名詞都是大寫的浩嫌。構(gòu)成哲學之云的云滴正是大寫。而我們所致力于的表達不僅限于大寫补胚,那么暴風雨和颶風又在醞釀什么码耐?這真是一個謎。
翻譯時為了讓哲學聽起來更加高深溶其,還有比大寫更有效的做法骚腥,就是不翻譯,這看起來有些自相矛盾握联。以下是《道德經(jīng)》開篇的第四種翻譯桦沉,出自詹姆斯·理雅各(1981):
(4) The Dao that can be trodden is not the enduring and unchanging Dao. The name that can be named is not the enduring and unchanging name.
雖然把“道”英譯成“way”最為自然每瞒,但是不翻譯反而能顯得更加神秘金闽、妙不可言纯露。“道” 的概念顯然是中國哲學的核心(不僅在道教如此)代芜,而西方哲學里沒有對應的說法埠褪,所以不翻譯是合理的做法。
七挤庇、翻譯之道
2018 年是弗里德里铣伲·施萊爾馬赫誕辰 250 周年。施萊爾馬赫在其經(jīng)典論文《論翻譯的方法》里嫡秕,對比了我們后來熟知的“歸化”和“異化”翻譯:也可以稱其為翻譯的兩種道渴语。第一種方法“盡量不打擾讀者,而讓作者靠近讀者”昆咽,第二種方法“盡量不打擾原作者驾凶,而讓讀者靠近作者”(1813,p.9)掷酗。施萊爾馬赫(他的名字可以譯為“面紗制造者”)傾向于異化调违,因為他認為這種方式可以豐富目的語讀者的語言。如果核心概念出自于完全不同的哲學傳統(tǒng)泻轰,與其交織的理念和實踐也不同技肩,那么異化處理會比較合適。引入新術(shù)語有助于明晰新思想浮声,進而幫助理解不同的哲學傳統(tǒng)虚婿。
就《道德經(jīng)》開篇的翻譯而言,這對我們意味著什么呢泳挥?現(xiàn)有的(或者盡可能多的)翻譯有助于人們看到對此句的解釋然痊,進而可以更加了解其真正內(nèi)涵。當然我們也需要重視全文羡洁,
以及更寬泛的文本背景玷过。與此尤其相關(guān)的是大家對道教語言特點的普遍懷疑(例如《道德經(jīng)》
32 章和整篇《莊子》所言)。出于這種考慮筑煮,我基于自己對句意的理解辛蚊,傾向于這樣翻譯開篇的句子,僅供參考:
A dao that can be spoken of is not a constant dao; a name that can be named is not a constant name.
英語使用者日益傾向于將名詞動詞化(中文就是如此)真仲,那么可以將翻譯更加異化:
A dao that can be daoed is not a constant dao; a name that can be named is not a constant name.
如果(但愿不會如此)我是雅克·德里達袋马,雖然莊子喜歡玩文字游戲,但我會受不了插入的小“t”:
A dao that can be daoted is not a constant dao; a name that can be named is not a constant name.
八秸应、表達虑凛、對話碑宴、可譯性
不論最佳翻譯是什么,我們在《道德經(jīng)》開篇看到的思想桑谍,與本篇論文開頭闡釋的思想實則相反延柠。可以對此換個說法:
A thought that can be crystallized is not a constant thought; a formulation that can be formulated is not a constant formulation.
如果本篇論文詮釋的是傳話游戲锣披,那么我們有很好的例證證實翻譯后的含義會與初始含義相去甚遠贞间。我們最開始探討的是具有分析哲學特點的觀點——存在一種清晰表達能讓別人思路清晰。不過在道教看來雹仿,不僅是所謂的規(guī)范表達增热,任何思想的表述方式都不可靠:永遠無法充分地表達思想。表達可能是分析哲學和道教共同面臨的問題胧辽,二者間可以就此進行建設性對話峻仇。但這兩種哲學傳統(tǒng)似乎從根本上是對立的,導致無法進行卓有成效的交流邑商。
調(diào)和兩種立場的關(guān)鍵在于儒家理念摄咆,正如之前提到的——你對某事越了解,你越能用自己的話進行闡釋奠骄,并傳授給他人豆同。但這并非說不存在一種規(guī)范表述或者多多少少受歡迎的表達,它在所有其他表述方式里占據(jù)中心地位含鳞,在考慮影锈、進行表述時使思想變得凝練、具體化蝉绷, 盡力做到了準確鸭廷、貼切。矛盾的是熔吗,你考慮越多其他表述辆床,你會發(fā)現(xiàn)最佳表達的高明之處也愈發(fā)明顯——就像你看了一篇文章不同的翻譯版本一樣,我希望這會幫助你找到最合適的譯法桅狠。
本文將被譯為其他六種語言讼载。我期待看到自己清晰的表達(若有的話),以及在思想和表達之道上的進步和收獲中跌。當然我知道咨堤,我還設置了一些有趣的挑戰(zhàn),我很好奇論文的翻譯會是什么樣子漩符。砰砰一喘!救命哇!我曾暗示(開個玩笑哦)嗜暴,本文自身可能被解釋為一種傳話游戲凸克,但讀到文末议蟆,其實本文講的只有一種道:如果該想法值得思考,那就值得被翻譯出來萎战; 如果翻譯巧妙咐容,就能助力跨文化交流。
(譯者:周一帆)
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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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rthcoming, ‘Translating ‘Bedeutung’ in Frege’s Writings: A Case Study and Cautionary Tale in the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Translation’, in P. Ebert and M. Rossberg, eds., Essays on Frege’s Basic Laws of Arithmetic,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 603–51.
- Cassin, Barbara, ed., 2004, Vocabulaire européen des philosophies: Dictionnaire des intraduisibles, Paris: Le Seuil; tr. E. Apter, J. Lezra and M. Wood as Dictionary of Untranslatables: A Philosophical Lexico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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