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爸心里浪感,兒子要是不打不罵,總有一天要犯罪饼问。
所以從小我爸和我弟的相處模式就是干仗影兽,打打罵罵了二十年,直到現(xiàn)在莱革,活了半輩子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哪里有點不對勁兒峻堰。
我弟接他的電話時顯得越來越不耐煩,有時還能跟他懟上幾句盅视,以前那個一做錯事就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小崽子變成了一頭敏感的豺狼捐名,倆人說不上五句話就要鬧掰,我媽常常一頭勸完了這個又去勸那個闹击。
時間一長镶蹋,我爸發(fā)現(xiàn)我媽的苗頭有點不對,以前倆人都是“沆瀣一氣”地對我弟實行混合雙打的模式赏半,常常一個人累了換另一個人打贺归,兩口子配合之默契,而現(xiàn)在我媽明顯開始站我弟的隊伍了断箫,而且立場還很堅定拂酣。
“兒子大了,還能像以前那樣罵仲义?”
“男孩子不罵不成器婶熬,再說哪個父母是要害自己的孩子嗎,還不是為他好埃撵?”
“為他好你不能好好說赵颅,硬要把話說那么難聽?”
“要是好好說盯另,我怕他現(xiàn)在早就進監(jiān)獄了性含!”
.......
我爸今年53歲,關(guān)于他自成一派的犯罪學(xué)說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個世紀(jì)鸳惯,并且深深地不可撼動商蕴,但隨著我們漸漸長長大叠萍,這一套理論越來越站不住腳,連我有時也吐槽他绪商,人都是受過教育的苛谷,怎么會隨隨便便就去犯罪,哪里有那么多的罪讓我弟去犯格郁?
我爸本來就不善言辭腹殿,此刻他覺得更加孤立無援,這老一輩傳下來的并且自己實施了半輩子的經(jīng)驗真的有問題例书?
二锣尉、
我爸其實領(lǐng)悟得有點晚了,事情不是一下子就發(fā)生的决采,肯定得有個萌芽自沧,只是他一時半會沒發(fā)現(xiàn)。
三年前树瞭,一個祥和普通的下午拇厢,我弟在和我爸的干仗中第一次做出了反抗,他還手了晒喷。
起因很簡單孝偎,我爸當(dāng)時在別人家做客,忽然聽見外面有小孩的哭聲凉敲,眼睛一鼓衣盾,眉頭一皺,心想絕對是我弟又在造事(我弟有強迫癥荡陷,第一次見小孩一定要把他逗哭)雨效,才出門就一腳朝我弟射了過去。
“叫你狗日的不要欺負(fù)別人废赞,出門了都還不安生徽龟!”
我弟還沒反應(yīng)過來,但眼睛里已經(jīng)燒起火了唉地,十六歲的他像把剛淬火的尖刀一樣据悔,直挺挺地對著我爸咬著牙說“不是我弄的≡耪樱”
“不是你狗日的還有誰极颓,怕你以后是要進監(jiān)獄都沒人管的家伙!”群嗤,說完揪起我弟的衣領(lǐng)菠隆,伸起一個大大的巴掌又朝他臉上削了過去,底下又朝他的腿肚子上來了一腳。
里面的人都出來拉架了骇径,隔在倆人中間躯肌,我弟抻著青筋爆出的脖子對我爸橫著眼,在又一次推搡中破衔,我弟伸腿對著我爸也來了一腳清女。
這一腳不重也不輕,但我弟踢空了晰筛。
我爸感受到了這凌空一腳的氣勢嫡丙,他看著我弟就像看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一樣,完全沒了心力在打他读第,只是礙于周圍人太多覺得面子過不去曙博,不得不假模假樣地還了我弟幾下。
我爸的氣勢頹了卦方,他萬萬不曾想到我弟會還手羊瘩。
我弟的氣勢卻起來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可以還手盼砍。
一對父子之間僵持了十幾年的對峙,就被這踢空的一腳粉碎得面目全非逝她,我爸意識到兒子長大了浇坐,需要面子了,我弟意識到我爸老了黔宛,不要面子了近刘。
之后我爸罵人的毛病雖然并沒有改多少,但語氣都變得緩和了下來臀晃,加上我弟在外開始工作賺錢養(yǎng)家之后觉渴,我爸在家里的地位顯然就受到了威脅,但他還是一直抱著那套犯罪理論不放徽惋,有次我弟生氣了案淋,朝他大吼,你要再說這樣的話险绘,那我就真的去殺人放火犯個罪來給你看看踢京。
兩父子又杠上了,我媽是堅定地站在了弟弟這邊宦棺,表情嚴(yán)肅地開始數(shù)落我爸的不是瓣距。
我那五十多歲的爸爸就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紅著臉躲在手機一邊不說話代咸。
三蹈丸、
我爸是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對家人或者外人都是如此。
對我逻杖,除了過問一下學(xué)習(xí)奋岁,其余就很少關(guān)心,我嘗試做個暖心的小棉襖和我爸交交心弧腥,但他從來都是閉口不談厦取,我至今記得當(dāng)初他送我來上大學(xué),十幾個小時的路程管搪,我們沒有說上十句話虾攻;
對我弟,常常一言不合就動手更鲁,別說交流霎箍,連基本的對話都成問題,我弟說有次在公交車上見到我爸澡为,準(zhǔn)備打個招呼喊漂坏,結(jié)果我爸沒聽到,于是他就下車走人了媒至。
我們不清楚他的青春歲月都干了什么顶别,不了解他的學(xué)生時代,不知道他的好朋友是誰拒啰,不曾聽他講他和他爸爸(爺爺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去世了)的故事驯绎,不知道他怎么遇到了我媽,不知道他怎么照顧過我們谋旦,二十多年了剩失,作為子女,我們對爸爸的了解少之又少册着。
現(xiàn)在孩子們都長大了拴孤,我發(fā)現(xiàn)我爸的話變得多了起來。
雞毛蒜皮的事他也要問問了甲捏,天冷多穿衣的話他也會說了演熟,像打開了洪水的閘門一樣,他不由分說地一股腦往外傾摊鸡,好像終于在活了半輩子后腦袋想通了一樣绽媒,幾十年的壓抑換來一次的集中爆發(fā),他感覺很開心免猾,覺得很有成就感是辕,但是他忘記了,孩子們已經(jīng)不愿意聽了猎提。
長時間接受爸爸的打擊教育获三,我弟已經(jīng)變得百毒不侵了旁蔼,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爸爸的認(rèn)可,甚至覺得只要能跟他對著干疙教,心里就會有種報復(fù)的快感棺聊,自然在語言上就顯得更加傲慢不遜,我爸這也不是第一次我對弟失控了贞谓,所以他慢慢地習(xí)慣了限佩。
我看得出我爸的失落,所以我安慰他裸弦,是人都需要一點鼓勵的祟同,誰能受得了幾十年的打擊,再說你看弟弟現(xiàn)在不也挺好的嗎理疙,哪里會犯罪了晕城?
我爸悶著不說話,在他張嘴準(zhǔn)備發(fā)出“但是”這兩個字時窖贤,我先及時打斷了他砖顷。
“爸,說實話赃梧,你好像從來沒有鼓勵過他滤蝠,真的,從小你就說他這不行那不行的授嘀,從來說過他一句好几睛。”
“我是真的為他好啊粤攒。”
“我也知道囱持,但是男孩子長大了夯接,要面子了,什么該做不該做的纷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盔几,就算他真的要去犯罪,你能拉住嗎掩幢?相信他逊拍,給他一點鼓勵,他沒你想象得那么不懂事际邻,也沒你想象得那么善惡不分芯丧,是你自己的兒子啊,怎么都有你優(yōu)秀的基因在吧世曾!”
我爸被最后一句話逗開心了缨恒,他或許意識到兒子不是憑空而來的陌生人,更不是一個站在對立面的敵人,而是實實在在的流淌著自己血液的像他一樣的男人骗露。
我叫我爸以后只跟我弟聊聊生活上的事情就夠了岭佳,工作上的事情你不懂,說出來的東西也是千篇一律的萧锉,是誰都會煩的珊随,人打個電話過來就是尋開心的,哪里是要來吵架的呢柿隙,你們把自己的身體管好叶洞,就是對子女最大的安慰了。
我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优俘,就像他當(dāng)初叫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一樣京办,我們都在一種看起來很高遠的意義中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