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遠山 |插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一入冬瀑罗,下過幾場大雪之后,東北農(nóng)村就開始殺年豬了雏掠。
于是斩祭,村里開始熱鬧起來,屯里鄉(xiāng)親的乡话,格外地熱情好客——
要殺豬的人家摧玫,自個兒定了殺豬的日子,預約好了殺豬師傅绑青;然后诬像,都不用拉單子,一通電話闸婴,就能聚齊三五桌兒的客人坏挠,村兒干部,親朋好友邪乍,外地的哥們和同學降狠。
正日子一到,一大早庇楞,殺豬師傅就帶著工具來了榜配,左鄰右舍也過來幫忙,先是在院里燒上一大鍋開水吕晌,再去抓豬蛋褥;
看著外面人多勢眾,肥豬也知道情況不妙睛驳,害怕地張望著烙心,磨磨蹭蹭的膜廊,不肯出來;
有人拿來樹枝子弃理,隔著木柵欄溃论,向豬圈門口驅(qū)趕著豬,等它毛毛愣愣地沖出來痘昌,大伙兒一擁而上钥勋,有人抓住豬后腿兒,有人把豬摁倒辆苔,有人把豬的四個蹄子算灸,兩兩相對,用繩子捆個結(jié)結(jié)實實驻啤,然后用粗木頭杠子抬進院子菲驴,一時人歡豬叫,好不熱鬧骑冗。
殺豬師傅還是沿用著老一套方法和程序:放血赊瞬,打氣,開水燙贼涩、刮豬毛巧涧,開膛摘下水,卸下肘子遥倦,剃好排骨谤绳,分割了前槽兒、腰盤兒和后鞧兒袒哥。
東家挑了一大塊五花肉缩筛,拎到廚房,吩咐女人們開始做飯堡称;殺豬的師傅一邊清洗著豬腸子瞎抛,一邊沖著廚房吆喝,拿蔥花却紧、咸鹽和花椒面來婿失,準備灌血腸兒!
閑下來的男人們聚在一塊兒啄寡,打麻將豪硅,斗地主,下場的挺物,押注的懒浮,看熱鬧的,炕上炕下,都是人砚著;他們抽著嗆人的煙卷兒次伶,大口大口地喝著茶水,可著嗓門耍貧斗嘴稽穆。
女人們冠王,在煙霧繚繞的廚房里忙碌著,拎水燒火舌镶,改刀切菜柱彻,淘米燜飯,上灶掌勺餐胀,還能忙里偷閑哟楷,扯一扯閑篇兒,不時地發(fā)出歡快的笑聲否灾。
屋里屋外卖擅,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虛掩著的房門墨技,“咕咚咕咚”地向外冒著熱氣惩阶,飯菜的香味,引得栓在倉房門前的狗轉(zhuǎn)著圈兒扣汪,抖動著栓在身子上的鏈子断楷,不時地發(fā)出“汪汪”的叫聲,招惹得大白鵝也跟著“嘎嘎”地叫私痹。
哥哥家殺年豬時,也是這樣的場景统刮,給我的感覺紊遵,就好像要給年少的侄子娶媳婦一樣,喜慶熱鬧侥蒙。
廚房里暗膜,我是插不上手的,嫂子把我推進里屋陪母親說話——
母親背靠著墻端坐在炕頭上鞭衩,穿戴得整整齊齊学搜,頭發(fā)梳理得光溜溜的,一臉的和善论衍,眼睛亮亮的瑞佩。一有人進里屋來給她請安,她就樂呵呵地應(yīng)承著坯台,拉扯著人家坐在炕沿兒上炬丸,慢聲拉語地問候老人和孩子,還記得打聽一下收成,不時地請人家抽煙喝水嗑瓜子稠炬;
我斜躺在火炕上焕阿,舒舒服服地烙著后背,看著母親首启,有一搭無一搭地插上幾句話暮屡,等著吃殺豬燴菜。
等到五花肉烀爛了毅桃,豬肝烀熟了褒纲,血腸兒煮透了,就把它們撈出來疾嗅,再把切好的酸菜下鍋外厂,多添些水,放入用毛蔥頭切成的大片蔥花代承,撒上鹽汁蝶,倒些醬油,就開始燴酸菜了论悴。
灶堂里的木頭柈子“噼里啪啦”地燃燒著掖棉,經(jīng)常有火星子竄出來,紅彤彤的火苗“呼呼”地舔著鍋底兒膀估,燴酸菜“咕嘟咕嘟”地開鍋了幔亥;嫂子用大勺滋滋啦啦地炸了花生米,又做了花花綠綠的家常涼菜察纯。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帕棉,哥哥就會張羅著開席:撤掉麻將和撲克牌,簡單打掃一下衛(wèi)生饼记;母親和長輩們坐炕桌兒香伴,其余的男男女女自由組合;碗筷擺好了之后具则,開始上菜——
先端上來一碟兒油汪汪的花生米和一盤子涼菜壓桌兒即纲,一盤碼得上尖兒的五花肉片放在桌子中間,旁邊還放著一小碗蒜泥博肋;周圍是低斋,由手掰豬肝、苦腸段兒匪凡、拆骨肉組成的拼盤兒膊畴,一大碗冒著熱氣的血腸,一盔子燴酸菜病游,實實惠惠巴比,熱熱鬧鬧地擺滿了一大桌子。
男人們用飯碗喝小燒,各個都像英雄好漢一樣轻绞,大碗喝酒采记,大塊吃肉,大聲談笑政勃;
長輩和女人們不大說話唧龄,一邊吃,一邊聽他們瞎白話奸远,跟著開心地笑既棺;
我最喜歡吃這樣的殺豬菜了,吃一片五花肉懒叛,入口酥爛丸冕,肥而不膩,滿口肉香薛窥;夾一大筷子酸菜胖烛,酸不溜丟的,爽口開胃诅迷;蘸點兒蒜泥佩番,吃一塊血腸,鮮嫩爽滑罢杉,裹著蔥香味兒趟畏;吃點手掰豬肝養(yǎng)養(yǎng)眼睛,吃段兒苦腸兒滩租,還有點臭味兒赋秀,拆骨肉有嚼勁兒,愛塞牙縫兒律想;喝上一碗燴酸菜湯猎莲,那叫一個酸爽享受啊......
小時候,我家里養(yǎng)豬蜘欲,都是年底賣了益眉,用做一年的花銷晌柬。
可是姥份,那時人都吃不飽,哪里有糧食來喂豬澳甑狻澈歉?
夏天時,姐姐們?nèi)ジ赊r(nóng)活掙工分屿衅,歇晌時扛回大捆的野菜埃难,母親剁碎了,烀了豬食,晾晾了涡尘,湯湯水水地倒在豬槽子里忍弛,上面撒一把苞米粕子,糊弄豬來吃考抄;時間長了细疚,豬也吃夠了白水煮野菜,吃掉了上面那一層苞米粕子川梅,就停下來疯兼,搖頭晃尾巴,不肯再吃贫途。
烀豬食很費水吧彪,家里的水不夠了,母親就去后河套挑水丢早,兩只水筲裝滿了河水姨裸,少說也得六七十斤,瘦弱的母親挑不動香拉,扁擔搭在肩上啦扬,弓著腰駝著背,用兩只手分別拎著水筲凫碌,走幾步歇一歇扑毡,挑一挑子水回來,累了一身汗盛险,上衣都濕透了瞄摊。
冬天,大雪封門苦掘,沒有野菜换帜,只能用豆毛、稻糠鹤啡,摻一點秕谷烀熟了喂豬惯驼。
夏天野菜冬吃糠,這樣的伙食递瑰,自然豬瘦毛長祟牲,實在賣不上好價錢,還要再養(yǎng)一年......
等我讀初中時抖部,生產(chǎn)隊解散了说贝,分了田地,家里有了余糧慎颗,母親就養(yǎng)了兩頭豬乡恕,一頭白的言询,一頭紅毛的。兩頭豬都干干凈凈傲宜,毛皮兒溜光發(fā)亮运杭,尤其是那頭紅毛豬,黑嘴巴函卒,滾圓滾圓的肚子县习,一跑起來,尾巴倔倔噠噠的谆趾,非常好玩躁愿!
母親養(yǎng)豬,非常用心:烀熟了的碎苞米沪蓬,用水攪拌得稀流的彤钟;經(jīng)常掰些白菜、甜菜和向日葵的葉子跷叉,給肥豬們改善一下伙食逸雹;數(shù)伏天氣,把豬趕到后河洗澡云挟;冬天梆砸,給豬窩里鋪了厚厚的稻草,遮擋風寒园欣;當時還沒有疫苗帖世,一看豬打蔫了,不愛吃食沸枯,估計是生病了日矫,母親就招呼哥哥們把豬摁住,她自己動手給豬打針绑榴,鉸箍眼障哪轿。
那年暑假,禁不住我們的央求翔怎,母親賣了紅毛豬窃诉,買回了一臺金鹿牌自行車。
剛進了臘月赤套,母親就張羅殺那頭白豬飘痛,用她的話說,“以前困難時于毙,老親少友都幫過咱們敦冬;今年咱家也殺頭豬辅搬,請大伙兒吃豬肉唯沮〔焙担”
那天,我家請來了五六桌客人介蛉,吃吃喝喝一下晌兒萌庆;客人臨走時,住得近的币旧,給家里人端上 一碗熟肉践险;外屯子的,割一塊生肉帶上吹菱,結(jié)果吃掉了大半頭豬巍虫。
一晃兒,母親過世四年多了鳍刷,嫂子去縣城陪讀占遥,家里沒再養(yǎng)豬,也沒有殺豬输瓜。
在我工作的 小城里瓦胎,有幾家殺豬菜館,生意非常紅火尤揣。每次外地客人來訪時搔啊,尤其是冬天,我都會請他們到殺豬菜館北戏,吃招牌菜负芋,品嘗東北風味。
大家圍著大圓桌兒落坐嗜愈,一邊閑聊示罗,一邊看著電磁爐上煨著的汆酸菜,“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兒芝硬;
服務(wù)員的棉布夾襖上蚜点,開滿了大朵兒的牡丹花,她手腳麻利地端來地三鮮拌阴、拉皮兒拍黃瓜壓桌兒绍绘,依次端上五花肉、豬雜兒拼盤迟赃、血腸陪拘、豬皮凍,最后上來的是一盤兒焦黃的粘豆包纤壁,一小碟兒白糖左刽。
說笑之間,我看見客人們的眼睛都亮了酌媒,簡單地客套幾句欠痴,大家就掄圓了筷子迄靠,一陣開懷大吃。吃這樣的飯菜喇辽,無需多么上檔次的酒水掌挚,喝上兩碗酸菜湯,保管暖胃開心菩咨,通體舒泰吠式,心滿意足了。
說實話抽米,論料理特占、刀工、花樣兒云茸,餐館要比我老家好得多摩钙,更不用論環(huán)境和服務(wù)了;可是查辩,論味道胖笛,這電磁爐煨出來的汆酸菜,比大鐵鍋里咕嘟燉出來的燴菜差遠了宜岛,這種口味上的落差长踊,總會勾起我的鄉(xiāng)愁——
想念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燴酸菜萍倡,想念和善慈祥的老媽身弊,想念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子期聽琴說得對,離家在外的游子列敲,常常是舌尖上的味道阱佛,勾起了鄉(xiāng)愁,想起了家的模樣戴而!而我依然是那個結(jié)著丁香一樣愁怨的女子凑术,只不過讓我憂郁,讓我脆弱的所意,是老家熱氣騰騰的殺豬菜......
前幾天淮逊,哥哥打來電話,喝點小酒的他扶踊,嗓音有點嘶啞泄鹏,他說,今年的糧食行情還是不好秧耗,屯子里的苞米都沒賣备籽,好像春天種地投入的成本,都收不回來了分井;高考之后车猬,嫂子回家來了霉猛,身體不大好,準備養(yǎng)兩頭豬.....現(xiàn)在的豬崽子很貴诈唬,一頭就要千八塊錢......
為此,在我對殺豬菜的鄉(xiāng)愁里缩麸,平添了很多惆悵铸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