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村朝東南方向順著大路走四里多路于置,就到了我姥姥家——趙家莊茧吊,當然如果你走小路,從莊稼地直線穿過去也就三里遠八毯。雖然離得近搓侄,可我和哥哥姐姐很少去姥姥家,姥姥在我們出生前很早就已經(jīng)去世了话速,家里只有姥爺讶踪,姥爺不茍言笑,整天叮叮當當?shù)刈瞿窘郴畈唇唬毯途司艘渤D曜≡谖覀兗胰榧ィ挥修r(nóng)忙和過年才回家去。
姥爺?shù)哪窘郴钤诜綀A幾十個村是出名的廓俭,只要有人提到趙家莊的趙木匠云石,人們不自覺的樹大拇指。姥姥去世后研乒,姥爺在外走街串巷給人做木匠活汹忠,后來身體不好,走不動了雹熬,就回家接活宽菜。誰家需要打家具,就把木頭運來橄唬,姥爺在自家院子里打好赋焕,別人驗貨滿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仰楚。
在我的印象里隆判,姥爺總是埋在一堆堆的木屑里犬庇,灰頭土臉,我好像沒見過黑頭發(fā)的姥爺侨嘀,他的頭發(fā)總是灰白的臭挽,眉毛、胡子也是灰白色咬腕,就像農(nóng)村版的圣誕老人欢峰。
一根木頭,先用砍刀刮皮涨共,放在地上拉好墨線纽帖,然后呈大概45度角固定,一高一低兩人按墨線用大鋸解成木板或木棍举反,把木板固定在專門的長凳子上懊直,開始用刨子刨平。刨子在木板上來回穿梭火鼻,木屑像女人燙過的頭發(fā)不斷從上面的小孔飛出來室囊,“哧……哧……”隨著這聲音,地上的木屑堆成山魁索,木板就像玻璃一樣光滑平整融撞,而坐在木凳上的姥爺就成了花白胡子老頭。
姥爺整天陷在木屑堆里粗蔚,很少說話尝偎。就算我們?nèi)チ耍舐暫八袄褷敗敝ЪΓ簿涂纯次覀兌睿人詭茁暎f:“抽屜里有點心牧挣,去吃吧”急前。看我們狼吞虎咽的抓著點心往嘴里塞瀑构,姥爺又說:“外甥是狗裆针,吃了就走∷律危”如果我們再翻其他抽屜或者柜子世吨,姥爺趕緊護著,說:“沒有了呻征,沒有了耘婚。一個個像狼,有多少夠你們吃的陆赋?”我總覺得姥爺小氣沐祷,不喜歡他嚷闭。
那年的秋天,玉米被收進糧倉赖临,麥子被種進地里胞锰,老百姓到了農(nóng)閑的時候,終于可以喘口氣歇歇了兢榨。姥爺村里請來了戲班子要唱大戲嗅榕,方圓幾個村的人們聞風(fēng)而動,一股腦地涌入趙家莊吵聪。
星期天凌那,母親趕著驢車,車上坐著哥哥暖璧、姐姐案怯、二姨君旦、小舅和我澎办,二姨抱著我,母親坐在車子最前面金砍,我們一行六人局蚀,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
到了村頭恕稠,遠遠看到高高的戲臺琅绅,戲臺四周全是人,黑壓壓一片人頭鹅巍,你擠我千扶,我擠你,連根針都別想插進去骆捧。好在姥爺讓他徒弟提前一天用長板凳給我們在前排占好位置澎羞,我們只要擠進去就可以了。
舅舅領(lǐng)著二姨敛苇、哥哥和姐姐繞到戲臺后面妆绞,左推右擋,殺開一條血路枫攀,終于到了戲臺括饶,穿過戲臺,再從戲臺上跳下來来涨,就到長板凳旁邊了图焰。母親抱著我站在人群后邊,望著遠處高高的戲臺發(fā)呆蹦掐,母親一個人都難說擠進去技羔,何況還抱著我驰徊。
母親正失望著打算回家了,這時看見個子高高的舅舅站在板凳上朝我們招手堕阔,母親高舉起一只手搖著棍厂,喊:“過不去。你們看吧超陆,我抱著麗麗回去了牺弹。”
二姨也站到凳子上朝我們招手时呀,喊:“爬過來张漂,讓麗麗爬過來〗髂龋”
母親吃驚地喊:“怎么爬航攒?腳底下爬啊趴梢?那還不讓人踩死她澳蟆?”
周圍人都笑了坞靶。
二姨急了憔狞,喊:“人頭上≌靡酰”
“榜摇?”母親長大嘴巴尿这。
舅舅也喊:“麗麗簇抵,快點,爬過來射众,不然你就得回家了碟摆,看不著唱戲的了≡鹎颍”
我前面站在一個大叔焦履,把我從母親懷里抱過去,舉過頭頂雏逾,大聲說:“勞駕幫幫忙嘉裤,把小孩傳過去∑懿”又趴在我耳朵邊低聲說:“閨女屑宠,快爬,快”仇让。開始幾個人不斷地托著我超前傳典奉,后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躺翻,不知道托著我,我一看大事不好卫玖,也顧不上別人用手接著了公你,快速在人頭上爬過去。有的被我蹬著頭頂假瞬,有的被我踹了額頭陕靠、鼻子或者臉,最倒霉的被我踢了眼睛脱茉。
就像茂密的麥苗被一陣大風(fēng)吹過剪芥,人們的頭東倒西歪∏傩恚“怎么回事税肪?”,“誰打我頭鞍裉铩益兄?”,“什么東西咋我臉上了串慰?”偏塞,在這一片混亂中,我嗖嗖地趴到舅舅跟前邦鲫,被舅舅一把舉過去,又到了二姨懷里神汹。舅舅捏著我鼻子說:“你個小猴子從花果山下來的吧”庆捺。
天公不作美,就在那白臉的曹操屁魏,紅臉的關(guān)公滔以,藍臉的道爾頓“咣次咣次”從后臺剛出來,還沒有咿咿呀呀唱幾句氓拼,雨就開始飄你画。剛開始是毛毛細雨,撒在臉上桃漾,還挺涼快坏匪,正好給躁動的人群降溫,所以沒有一個人挪動撬统,都聚精會神地聽戲呢适滓。
雨越下越大,由絲到線恋追,一陣比一陣緊凭迹,人群開始松動罚屋,慢慢散開。好像臺上的演員們身上有磁鐵嗅绸,緊緊吸引著臺下的人脾猛,人們挪不動腳,只要臺上鑼鼓響著鱼鸠,人們就張著嘴伸長脖子朝臺上望尖滚,雨水從頭上流到臉上,流到脖子里瞧柔,都顧不得擦一下漆弄。
雨更緊了。戲臺上積了水造锅,腳踩在上面撼唾,啪啪地水花飛濺,濺到幕布上哥蔚,濺到打鑼鼓的師傅身上倒谷、臉上,鑼鼓聲就高一聲低一聲糙箍,像被人掐了脖子渤愁。臉上的脂粉花了,白一道紅一道深夯,像開了染坊抖格。
終于,班主模樣的人走上前來咕晋,雙手抱拳在胸雹拄,高聲說:“父老爺們對不住了,老天爺不讓咱今天唱了掌呜,辛苦大家伙了滓玖,害您白跑一趟,等雨停了您再來质蕉,咱們接著唱势篡。鄉(xiāng)親們散了吧,回家吧模暗,秋雨涼禁悠,淋病了可麻煩了√兀”
舅舅和哥哥抬著凳子绷蹲,二姨抱著我跑到姥姥家的時候,我們都成了落湯雞,渾身上下除了牙沒有被淋著祝钢,其余連個布絲都沒剩下比规,全濕透了。
一早來的時候拦英,母親囑咐我們在姥爺家住幾天蜒什,好好看戲,而她牽掛家里喂的豬羊雞什么的疤估,一個人趕著驢車早就回去了灾常。
雨,淅淅瀝瀝一直到晚上才停铃拇。吃過晚飯钞瀑,舅舅帶著哥哥去打牌,到半夜也沒回來慷荔。三歲的我第一次離開母親在外面獨自過夜雕什,可想而知,我是不會安靜的显晶。半夜醒了贷岸,看看不在自己家里,尖叫起來磷雇,“我要回家偿警,我要回家”,哭聲像刀子般鋒利唯笙。
姥爺決定送我回家螟蒸。他用一根帶子拴住手電挎在脖子里,背著我上路了睁本。上午下過雨尿庐,路上還很滑,姥爺穿著布鞋呢堰,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移動。這樣的路凡泣,又是晚上枉疼,姥爺應(yīng)該走大路才對,可能為了快點鞋拟,或者他覺得道路他熟悉骂维,不管什么原因,姥爺選擇走了小路贺纲,而這個選擇航闺,差點要了姥爺和我的命。
小路中間有一條溝,平時沒水潦刃,人過去很容易侮措,姥爺以前經(jīng)常往來各村做木匠活,對這里應(yīng)該非常熟悉乖杠,可他忘了分扎,下了一上午的雨,溝里肯定有水啊胧洒。
手電筒的光不亮畏吓,可能電量不足了。姥爺背著我下到溝里卫漫,等發(fā)覺有水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菲饼,他腳下打滑,差點摔倒列赎,姥爺一條腿跪在地上宏悦,另一只腳使勁站在泥里。姥爺一點點小心地把我從后背移到懷里粥谬,他抱著我慢慢站起來肛根。他想抱著我爬上去,可是漏策,太滑了派哲,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他不敢讓自己摔倒掺喻,那樣我就掉進水里了芭届。
手電筒的光終于一點也沒有了,四周漆黑一片感耙,什么也看不看褂乍,姥爺抱著我站在水里,上不去即硼,也回不來逃片,我趴在姥爺懷里一聲不敢哭。
“麗啊只酥,你知道孫悟空嗎褥实?”
“知道,是猴子變的裂允∷鹄耄”
平時不茍言笑的姥爺竟然給我講起孫悟空的故事,姥爺講得認真绝编,一會學(xué)猴叫僻澎,一會學(xué)老虎吼貌踏,我聽著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窟勃,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祖乳。是舅舅和哥哥打牌回來,聽說姥爺一個人送我回家拳恋,不放心凡资,就追來了。他倆找到我們的時候谬运,姥爺抱著我在水里站了將近三個小時了隙赁,姥爺已經(jīng)精疲力盡,如果不是靠著一絲信念梆暖,早就支撐不住了伞访。
我睡醒了,還沒來得及吃飯轰驳,屁股上就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母親的一頓巴掌厚掷,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承認,那次的挨揍是最不冤的级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