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七歲的時候正寄養(yǎng)在外婆家偶芍。
外婆住在村子西北角寨子里。寨子三面環(huán)水德玫,只南面有一條窄窄的路供人出入匪蟀;里面三排兩列,六戶人家宰僧,我們住在左列第三排材彪。
那年干旱,河枯塘干琴儿,環(huán)繞寨子的河中早已沒有水查刻,人們?yōu)閳D方便就直接翻溝越河。我自己就經(jīng)常從河沿上坐著滑下去凤类,再爬上來穗泵,再滑下去。那是我童年為數(shù)不多的消遣之一谜疤。
有一次佃延,天已經(jīng)擦黑,我正蹲在河半坎上抓石子夷磕。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從屋后荒園翻溝而來履肃。
要知道外婆家已經(jīng)是整個寨子甚至整個村子的最邊緣了,我們屋后除了一大片荒園坐桩,就是望不到頭的農(nóng)田尺棋。那荒園,枝蔓交錯绵跷,雜草叢生膘螟,是寨子的天然屏障成福。很少有人能穿越屏障,抵達寨子荆残。
我有些害怕奴艾,但還是沒動,也不再抓石子内斯,只一心一意盯著那個人影蕴潦。很快,她走進了我的視野俘闯。一個女人潭苞,陌生的女人,比我外婆年輕但是比我媽媽老一些真朗,穿著一身沒有圖案的灰衣裳此疹,梳著一個長辮子。
她走近蜜猾,風塵仆仆秀菱,滿面愁容,沒有和我搭話蹭睡,徑直走了過去衍菱。我跟隨她的背影,看到外婆在門口喂雞肩豁,于是連忙跑了過去脊串。
她站在雞群的另一側(cè)和我外婆搭話:“大娘,我想向你討碗水喝清钥∏矸妫”
外婆打量了她一會,笑了:“討碗水喝祟昭?行啊缕坎。你這是從哪里來?”
她說了一個地名篡悟,我沒聽清楚谜叹,外婆應該也不知道,不過也沒再問只讓我去倒水搬葬。
她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喝了水荷腊,說了感謝的話,看著外婆喂雞急凰,又怔怔的出神了一會女仰,突然開始掉眼淚。
我們都嚇了一跳。外婆把手里的簸箕塞給我疾忍,忙著安慰她乔外。她一邊哭一邊拉著外婆的手說了很久的話。
后來锭碳,那個陌生女人走了袁稽,帶著外婆存了好久的八十塊錢勿璃,留下了一對銀手鐲擒抛。
外公回來,外婆把事情告訴他补疑,又拿了鐲子給他看歧沪。
外公拿起來看一看,又用手捏一捏莲组,說诊胞,假的,不是銀的锹杈,是銅的撵孤。
舅舅去村里問了一圈,根本沒有人見過那個人竭望。
舅舅說:“是騙子吧邪码,專門下鄉(xiāng)騙人的∫澹”
外婆解釋說人家只是暫時將東西抵在這闭专,還會來贖的。
舅舅不信:“既然東西都是假的旧烧,怎么回來贖影钉,娘,你被騙了掘剪∑轿”
舅媽在一旁冷笑:“別不是把錢偷偷給了女兒,再拿個破鐲子糊弄人吧?”
外婆站在那里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發(fā)表見解幻林,沒說話痰滋,仔細將鐲子用手帕一層層包起來,收到她的嫁妝箱子里昂勉。
我心里很著急,既不希望外婆被騙也不希望她被冤枉扫腺。我希望那個女人快快出現(xiàn)把鐲子拿走岗照,這樣就可以證明外婆沒有騙人也沒有被騙。
因此,有段時間攒至,我天天蹲在河溝上往遠處看厚者,我希望濃霧里會走出一個女人,灰衣服迫吐,長辮子库菲,她走到外婆面前說:
“大娘,謝謝你志膀!我找到家了熙宇,現(xiàn)在來贖我的鐲子「日悖”
一天又一天過去烫止,我等了又等,那個陌生女人一直沒有出現(xiàn)戳稽。但我還是不愿意承認外婆被騙馆蠕。她哭的那樣可憐怎么會是騙子呢?
后來我知道了惊奇,女人的眼淚是武器互躬,是以退為進兵不血刃的武器。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女人用她的眼淚先是哭軟了外婆的心颂郎,又掏走了外婆的錢吼渡,最后把外婆推到和騙子同樣的境地。
沒錢的時候祖秒,舅舅會抱怨不已诞吱,舅媽的話也越來越難聽。
開始他們罵騙子竭缝,后來他們連受害者一起罵房维。某些時刻,外婆已經(jīng)和騙子一樣可惡了抬纸。
但是我的外婆不屑于用這樣的武器咙俩。她從未哭過。她不愿做一個被同情的受害者湿故。只是她在家里更沉默了阿趁。
我想要安慰她,也無從下手坛猪,只好在這個時候走過去牽住她的手脖阵。
我們兩個人開始更加熱衷于撿破爛。我心里鼓動著一股勁墅茉,整天在街上游蕩命黔,眼睛直勾勾的呜呐,不放過任何一片可以換錢的垃圾。
可是我們賺到了錢悍募,外婆也沒有被原諒蘑辑。她依然在一些人心中是蠢人,在一些人心中是騙子坠宴。
每年秋天洋魂,外婆將冬衣、棉被從箱子里拿出來晾曬的時候喜鼓,總會把鐲子拿出來看看副砍,再包好放回去。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颠通,但我知道她還在等待著址晕,因為舅媽曾討要過這對鐲子膀懈,但是外婆沒給顿锰。
現(xiàn)在想想,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突然到訪启搂,給自己安了一個悲慘的身世硼控,編了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賣了一對假的銀鐲子胳赌。無論換做誰都覺得是騙子吧牢撼。
我的外婆當年究竟是被眼淚迷惑了,還是同為女人對坎坷命運有著感同身受疑苫,我不得而知熏版。我只知道她善良、心軟捍掺,但是從不低頭認輸撼短。
前段時間收拾屋子,在外婆的舊箱子里又見到這對鐲子挺勿,和當年一樣曲横,用手帕一層一層包裹著,被仔細安放不瓶,妥帖收藏禾嫉。
外婆近年有些忘事又有些耳背,我把鐲子拿給她看蚊丐,她居然還記得當年的事情熙参。
我說:“你是不是還惦記你的八十塊錢?”
她沒聽見麦备,枯槁的手摩挲著鐲子孽椰,喃喃道:
“她是個可憐的人讲竿,不知道她找到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