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出事了,大正在山崗上曬死了……”
“唉,今天大暑矿卑,那傻大是真傻溉愁,也不知道躲進樹蔭……”
“那娃小時候就怪怪的想不到……”
驕陽西斜,太陽被自己灼燒到疼痛難忍悄悄隱入云翳决乎,沒被曬死的蟈蟈終于閉了口毁兆,咽著涎液在草叢小聲呻吟想许。此刻村子八十戶人家口口相傳河泳,不到半小時沃呢,街頭擠滿了人。
“你們胡說拆挥,都滾開薄霜,我哥才不傻,他是讓孤獨害死的纸兔《韫希”我途徑大街時,怒不可遏地吼向七嘴八舌的村民汉矿。溢滿眸子的淚水終于滑到臉頰崎坊,用袖子揩著淚,哽咽著向家跑去洲拇。
“這小正今天怎么也說胡話……”
推開木籬門奈揍,一具焦黑的軀體佝僂著蜷曲在泥土院中的門板上,黑黝黝的干柴骨上墨紅的皮膚開始泛黃赋续,我撲過去拍打著哥哥男翰,身上還帶著體溫留存的余熱,臉上粘著和我皮膚上相同的汗膩纽乱。我呼喊著:“哥奏篙,哥——”啜泣著癱坐在哥哥的身邊。哥哥一定是聽到我的聲音迫淹,身體做出了反應(yīng),膚色慢慢恢復(fù)成麥麩色为严×舶荆哭著哭著,手里抓著的哥哥的胳膊卻涼了下來第股,最后連腥膩的汗味也一絲不剩地散失在薄暮的余暉中应民。空氣如燃燒著的大蠟燭在哥哥身上涂滿了白拉拉的蠟脂夕吻,直到哥哥嘴唇也涂滿了蠟诲锹,永遠地不會再吐出任何字。
“小正涉馅,你哥已然這樣了归园,天色不早了,你擦擦淚稚矿,去找跑丟的那只最小的黑羊兒吧……”
“不庸诱,是你害死了哥哥捻浦,是你,你為什么讓哥哥天天放羊……”
“放屁桥爽,是你哥哥執(zhí)意要去放羊朱灿!”
爸爸用那雙肌肉異常發(fā)達的胳膊把我拎了起來,我憤怒地手腳并用踢打著他钠四。他鉗口一樣有力的大手掌死死地鉗住我肩胛骨盗扒,我看到他牛蛋大的眼窩里噙著紅色的淚,我看到牤牛眼角被牛虻叮咬的眼睛的深沉缀去,眼角淌血的牛就是此刻的父親侣灶。直到他虎口開始發(fā)抖我才冷靜下來。我平視著他狹長的肋條下扁平的如蝎子的腹一起一伏地吞咽著沉痛朵耕,一陣啞然炫隶。鄰舍的大人幫涼下來的哥哥擦擦了臉放平身體,哥哥左臉上粼粼刀疤泛著白色阎曹,我看了一眼哥哥濕潤的睫毛伪阶,走出了院子。
穿過炊煙升起的村屋夾逼而成的坑洼村路处嫌,走向北山野草蔥蘢的山丘栅贴。踩在哥哥趕著羊途徑的這條走不爛的路,我走進了往日我和哥哥走過的歲月回憶中熏迹。
打我記事以來我從來沒見過媽媽檐薯,只在朦朧回憶里記得有奶奶那樣一位老人時常喂我飯,時間久了我就住在了奶奶家注暗。那時候爸爸就在已經(jīng)在養(yǎng)羊坛缕,閑余時間經(jīng)營土地。那時哥哥就在學(xué)校寄宿了捆昏,趁哥哥放學(xué)或節(jié)假日收耕莊稼赚楚。起初我和奶奶經(jīng)常送飯到家里,也幫沒人的家收拾家務(wù)洗涮衣服骗卜,另外奶奶也會把給哥哥和爸爸做的衣服和鞋子交給爸爸宠页。那時候爸爸除了整天旱煙不離嘴外,除了喝酒幾乎不開口寇仓。哥哥也仿佛忘了自己有嘴巴這回事举户,話少得如奶奶口里為數(shù)不多的牙齒。
看著家里幾件土木家具我總覺得有股濕柴籠不著火的氣味遍烦。在家里看到他們我滔滔不絕的嘴巴卻怎么也張不開俭嘁。
有一次周末奶奶家做豆腐,我喊哥哥陪我去奶奶家端吃的乳愉,哥哥端著一小盆豆腐腦在前走著兄淫,我拿著幾塊干糧跟在后面屯远。哥哥剛要進門,“哐”的一聲捕虽,我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慨丐,滾燙的豆腐腦濺到我手上。我緊隨著哥哥的悶哼叫了一聲泄私,哥哥從高高的木門檻上跌進屋里房揭,著地的豆腐腦突突地跳動著,變成一攤紅色晌端,哥哥的臉沒在豆腐腦里捅暴,血正從鍋臺上撞落的菜刀劃開的口子里淌。
“都死了算了咧纠,跟你那個娘一樣蓬痒,還指望你長出息,唷~”
不諳世事的我漆羔,沒命地哭梧奢。
“別哭了,找你奶奶去演痒!”
我嚇得往奶奶家跑亲轨,背后依稀傳來“這就是頂門立戶的老大,還能指望什么……”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獨自和爸爸碰面鸟顺,甚至遠遠見到爸爸我就逃開惦蚊,怕想起突突跳動的紅色豆腐腦。
日子一天天過去讯嫂,所有的一切在周而復(fù)始的循環(huán)往復(fù)中一成不變地進行著蹦锋。
在初夏傍晚我追一只螢火蟲到街上,無意聽到大人們談?wù)撐野职峙费浚彝低地堅诤D(zhuǎn)角聽到:爸爸多年前殺死了哥哥的媽媽晕粪,進過監(jiān)獄。我跑回去忍不住問奶奶渐裸,我爸是不是殺人犯?我和哥哥不是一個媽媽嗎装悲?我媽去哪了昏鹃?
奶奶詫異地看著我,用滿是草灰味的衣襟抹干眼淚诀诊,抱住我說:“畢竟是你爹洞渤,他難。你們都是好孩子属瓣≡仄”說完讯柔,奶奶又用衣襟抹眼淚,為了不讓奶奶難過护昧,此后我再也沒敢問過這個問題魂迄,可偶爾想起,心里依然期待著答案惋耙。
開始哥哥在節(jié)假日也時常到奶奶家來和我一起吃飯捣炬,盡管我們不陌生,可他還是不太說話绽榛,經(jīng)常用戚戚的眼神打量周身的一切湿酸,灰色眸子里裝著琢磨不透的空洞,問到不可回避的問題時灭美,也只用勉強的笑代替開口推溃。盡管他各個地方都如泥土地一般平平無奇,包括長相届腐,可成績卻一直名列前茅铁坎。然而隨著哥哥上縣城讀高中,由平靜日子鋪展而成的靜謐湖面終于起了波瀾梯捕。
我清楚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三的中午厢呵,我正在新鮮的稻草堆里搭窩,就看到一輛銀色小轎車停在了大路上傀顾。村上除了公家車很少有轎車出沒襟铭,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旋即車上下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短曾,緊接著我發(fā)現(xiàn)哥哥也跟著下了車寒砖。哥哥那件深灰色的絨布褂子肩膀處開了線,露出了肉嫉拐。他盡管低著頭我還是看到了他額頭上的血痂哩都。中年男人看起來挺斯文,聽不清他跟哥哥說了什么婉徘,哥哥帶路往家的方向走來漠嵌。
我那時剛滿六歲,可也看出哪里不對勁盖呼。心知爸爸這個時間點早在山腳下的臨時圈羊場圈好了羊儒鹿,回來吃飯。哥哥帶著男人剛推開木籬門几晤,我撒腿跑去后街去喊奶奶了约炎。
我和奶奶還沒走到院里,就聽到爸爸虎嘯山林般的怒吼。
“起早貪黑為了狗么圾浅,你娘的屁出息沒有掠手,還會打架了……”
我和奶奶剛進院子,就看到爸爸從玉米架上抽出一根拇指粗細的荊條狸捕,照著哥哥劈頭蓋臉抽了上去喷鸽。
斯文的中年男人,柔聲細語地在一旁試圖阻止怒不可支的爸爸府寒。哥哥任由荊條落在身上一聲不吭魁衙,荊條帶來的陣痛仿佛秋日里刮來不痛不癢的風(fēng)。直到奶奶張開雙臂擋在哥哥面前株搔,爸爸才收手剖淀。
奶奶紅著眼眶問清了事情原委,了解到這位斯文男人是哥哥所在高中的教導(dǎo)處主任纤房。爸爸和老師在說話的當(dāng)口兒纵隔,院里來了好多左鄰右舍,跟今天哥哥死了一樣炮姨,擠滿了院子捌刮。奶奶這時把哥哥拉出了院子,我也跟著一起回到了奶奶家舒岸。
Part. 2
哥哥的眼淚在稀飯碗里泛起漣漪绅作,表情似哭似笑,我高度懷疑是我給他涂在身上的紅花油在作祟蛾派,本來紅腫成一道道大號蚯蚓般的青紅傷痕俄认,現(xiàn)如同抹上了辣椒油在腌制鮮活的肉,淺紅色的東西散發(fā)著痛苦的味道洪乍。
奶奶老眼昏花眯杏,即使在最明亮的日光下,還是不能在十次內(nèi)把線撞進針鼻里壳澳。她膝蓋上躺著哥哥那件快要掉袖的殘廢褂子岂贩。我把藥水給哥哥涂抹完,奶奶才縫下了第一針巷波。
奶奶一邊縫一邊講述了多年來我們不得而知卻乏善可陳的事實——爸爸多么不容易萎津。從爺爺那輩起就一窮二白,被人喊了一輩子“死長工”抹镊。爺爺年紀大了姜性,把振興家業(yè)的希望扁擔(dān)一股腦放到爸爸肩上,無奈爸爸趕上了文化特殊時期髓考,書沒讀幾天就偃旗息鼓了。后來好不容易給爸爸找了個河南逃荒的女人當(dāng)了便宜媳婦弃酌,算是成了家氨菇。爸爸那時沒別的能耐儡炼,合計后湊了些錢,和爺爺養(yǎng)起了大牲口查蓉。就在騾馬盛滿兩家院子的時候乌询,哥哥來到了這個世上。一家人美啊豌研,有了錢妹田,也有了人。
眼看要摘掉窮帽子的當(dāng)兒鹃共,不知道是家里福薄還是爸的河南媳婦命淺鬼佣,得了痛得吃不下飯的病。起初縣里的大夫信心滿滿地拍著三尺厚的肉胸脯子保證能治好霜浴。為保住這位使老吳家香火得以延續(xù)的媳婦性命晶衷,陸續(xù)把兩院子的騾馬悉數(shù)賣盡,可治療結(jié)果是——動不動大口吐血阴孟,甚至側(cè)臥時在耳朵里流出來晌纫。那時候最后爺爺賣了最好的糧田去市里一查,是胃癌永丝,已經(jīng)到了后期锹漱。痛到恨不能死去的媳婦,在打了幾只杜冷丁之后慕嚷,家里終于再也拿不出一分錢哥牍,在醫(yī)院收拾東西準(zhǔn)備出院的的那個上午,爸爸親手掐死了在病床上打滾的媳婦闯冷。
自此爸爸鋃鐺入獄砂心,一去就是七年零八個月。至爺爺在哥哥四歲時死去那年蛇耀,都未能回來辩诞。
我多少為知道爸爸成為殺人犯的由來史感到竊喜,為自己家以前差點過上富足生活感到一絲喜悅纺涤,卻對爸爸沒什么感覺译暂。轉(zhuǎn)頭看哥哥,他如同臨刑前的槍斃犯一樣撩炊,絕望成一臉?biāo)廊讼嗤庥馈2恢朗切睦镎J可了自己是殺人犯的兒子,還是認可了村里人活該被城里人看不起拧咳,抑或此刻清晰認識到自己作為農(nóng)民殺人犯的兒子伯顶,而重傷了縣長的兒子,引發(fā)了心臟跳動的遲滯。我想哥哥這么木訥軟弱的人祭衩,即使那人用他的枕巾擦過屁股灶体,在哥哥飯盒里撒過尿,他也不至于打人掐暮。最終我也想不出那人做了什么說了什么蝎抽,引起了哥哥的盛怒之火得以燃燒。
盡管哥哥和我沒有別人家兄弟那般要好路克,可十一歲的年齡差卻未能阻斷我們隱隱存在于心底深處的手足情樟结。這次我打心眼里心疼起哥哥來,我把自己舍不得吃掉的糖塊偷偷塞進了哥哥的衣袋精算。我還是好奇我們是不是一個媽媽生的瓢宦,可奶奶似乎沒聽到我反復(fù)問——“我的媽媽是誰?”這個問題殖妇。
不多時刁笙,奶奶家就響起了豬嚎叫的聲音,還不到十個月的黑豬變成了錢谦趣,到了爸爸兜里疲吸。
從逼仄的石頭胡同到土坡下的家門口,哥哥如同戴著刑枷的老人前鹅,肩膀一高一低摘悴,頭低垂著,脖子抻得老長舰绘,木然地看著腳尖把自己帶向任意地方蹂喻。爸爸走在囁嚅無話的奶奶前面,把嘴里的旱煙抽得吧嗒作響捂寿。
兩支煙的功夫口四,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大山羊也被陌生人綁到了車上,已預(yù)知命運的九只大山羊掛著眼淚隨車遠去秦陋,爸爸手里又多了一沓錢蔓彩。是日,錢如數(shù)交到了隨哥哥一起來的老師手里驳概。爸爸看著賣完剩下的幾只乳臭未干的小羊赤嚼,臉色如秋日里脫粒的稻草般難看,最終在哥哥臨走時顺又,踹之猛烈的一腳更卒,把他踢進了車里,當(dāng)做送行稚照。
我穿過三人可并排而行的木橋蹂空,瀲滟的日光在大河里種滿太陽俯萌。白沙灘上,河卵石透著日間保留下來的熱量上枕,暖烘烘地鉆進我的褲腿绳瘟。十多塊供羊舐鹽的光滑石頭散出咸咸的羊膻氣,我望著河道姿骏,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哥哥倒鹽巴的身影,還有“咩咩”地叫個不停的鼓噪聲在河灘上回蕩斤彼。羊兒們吃完鹽巴后分瘦,擠在河邊飽飲清水,哥哥同它們一樣把頭埋入水里琉苇,消暑消渴嘲玫。起風(fēng)了,漣漣水波還原了真實的世界并扇,羊明天還會過來去团,河灘上再不會出現(xiàn)掬水洗面的哥哥,不知道大河會不會想他穷蛹。
多年以后土陪,我趕著羊途經(jīng)這片淙淙不息的河流,想起哥哥扛著行李回家的那個遙遠的下午肴熏。當(dāng)時他一只胳膊還掛在脖子上鬼雀,左只腳上靸著鞋口開裂的布鞋。時值哥哥高考之際蛙吏,爸爸晚上放羊回來源哩,得知把哥哥胳膊扭斷的始作俑者衩辟,他出人意料地沒打哥哥倒得,也沒罵哥哥。只是一根挨一根地卷旱煙吼过,抽旱煙泼诱。八歲的我忍不住想坛掠,真是笨哥哥,你真不該惹縣長的兒子坷檩。
斷了手的哥哥在養(yǎng)傷的日子里平靜地錯過了高考却音。我則一邊照顧已在沉重歲月里被流光侵蝕而倒下的奶奶,一邊為爸爸忙活日食家常矢炼,遠去的童年正繼續(xù)拉開距離系瓢,一家人都掉進了生活現(xiàn)實織造的巨網(wǎng),動彈不得句灌。
同年八月夷陋,在哥哥的手拆下紗布不再吊在脖子上的時候欠拾,歷經(jīng)一輩子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奶奶,終是帶著一臉安詳默默地走了骗绕。她慈祥的嘴角堆滿了皺紋藐窄,那是她滿滿的愛在多個困苦日子化作一句句語言,溫暖著這個不怎么溫暖的家酬土,此刻愛的話語在以后的日子再也不會響起荆忍。我們看著奶奶的眼角淌著兩滴淚緩緩流入鬢發(fā),交待了自己的一生撤缴。我卻呆呆地愣在那里刹枉,直到奶奶在釘棺下葬那一刻,洶涌而來的淚水卻怎么也止不住屈呕。
哥哥也許從扛著行李回來那刻起便埋下了決心微宝,奶奶發(fā)喪完后,他死活不再回學(xué)校復(fù)讀虎眨,一心想要放羊蟋软。在爸爸暴跳如雷地再一次施之兇狠一腳后,他終于說出了當(dāng)年打人的理由——我是殺人犯的兒子嗽桩,山溝里的人不配和城里學(xué)生坐在一個教室岳守。哥哥這句話無形中把我?guī)肓烁粯拥墓铝㈣F網(wǎng)中,乃至以后的很多年涤躲。這年爸爸一下子老了下去棺耍,老得脾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喝進胃里的酒也拿他毫無辦法种樱。
自此哥哥接過了爸爸的放羊鏟走上了爸爸放羊的路蒙袍,我走上了哥哥走過的上學(xué)的路。
***Part. 3 ***
我走過白色河灘嫩挤,走向荒僻的山腳害幅,亂木籬笆圍成的以備休憩之用的羊圈熟悉地坐立在林蔭下。風(fēng)伴著羊膻味伙同羊糞味進入呼吸岂昭,濃烈得撲鼻以现,如這兩年同哥哥在一起的記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昨日和昨日的昨日劃成的方格里约啊。
哥哥放羊之后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邑遏,后來連遇到人打招呼時回應(yīng)出的傻傻一笑也消失了。他變得更加自閉恰矩,自閉到看不出他有任何憂郁的心事记盒。后來連中午回家吃飯這一遭兒也免了去,早上天剛亮便帶上飯去放羊外傅,直到晚上摸黑趕羊回家纪吮,最大程度地躲避人世俩檬。在山里鋤地的鄉(xiāng)民多次聽到哥哥在山林深處的怪叫和非哭即笑的大嚎。
我多次在夜影中看到回家的哥哥碾盟,羊群成了一個個獨孤的符號棚辽,洋洋灑灑走在前面。仿佛在校園里孤零零的我冰肴,在畫著孤零零的太陽屈藐。同學(xué)們看我的眼神里透著冷冷的畏懼,我自己看自己也成了“小殺人犯”熙尉。
奶奶去世后估盘,親人就更少了,爸爸雖然沒有了令人膽寒的臭脾氣骡尽,可家里似乎又缺少了幾分聲響制造出來的生氣。這時候發(fā)現(xiàn)我也卷入孤單的漩渦擅编,這如同并蒂暗結(jié)的雙生花攀细,讓我感覺到身上流著和哥哥一樣孤單的血。我終于決定主動接觸哥哥爱态。
那是在我一年級的下學(xué)年谭贪,我專門選了個禮拜天去看哥哥。上午我早早就做好了飯锦担,爸爸剛從地里回來俭识,我迫不及待地端著早已盛好的豆角米飯羮給哥哥送去。
過了這條河洞渔,我腳步變得輕緩套媚,好奇地看哥哥此刻究竟在干什么。四月的山青草郁蔥磁椒,一片青翠堤瘤,山腳下楊柳飄絮,荒草橫生浆熔,圈養(yǎng)場里間歇地響起幾聲打著飽嗝的羊叫聲本辐。旁邊的哥哥卻如同格格不入的枯枝敗葉,和他坐著的腐朽樹樁如同一體医增。他呆呆地抽著和爸爸一樣難聞的旱煙慎皱,望著野鳥鳴啼的山脊,眼神卻比以往更加空洞叶骨,眸子如同干涸的泉眼一般茫多,任世界多么蔥蘢,也填不進半點生機邓萨。他沉浸在無盡的蒼茫世界地梨,直到手里的煙燃到了手指處才發(fā)現(xiàn)近在咫尺的我菊卷。
哥哥微微愣了一下,站起身子宝剖,撓撓還不如羊毛柔順的頭發(fā)洁闰,帶著孩子般的靦腆,“我以為羊跑出來了万细,我這有干糧扑眉,餓不著!”
“哈哈哈赖钞,你說我是羊……”我沒心沒肺地被哥哥的話逗笑了腰素。接著哥哥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說道:“你沒去上學(xué)?”
“哥雪营,今天周末弓千,你趕緊吃這個,別老吃你那破干糧了献起⊙蠓茫”"沒逃學(xué)就好!"哥哥雙手在大腿上摩挲了兩下多少抹去一些塵灰谴餐,神色莊重地接過了飯姻政,席地而坐吃了起來。我則坐在他剛剛坐過的木樁上岂嗓。
他臉色在接過飯的一霎汁展,倏地恢復(fù)了平靜慢慢地沉了下來,變成了之前的空洞厌殉。哥哥剛剛傳出的溫?zé)岣兴查g被羊糞氣息吞沒食绿。
我還沒來得及問飯做得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公罕,他卻已經(jīng)大口吞咽完了炫欺,仿佛噎住了似的梗紅了眼眶。抬手把飯盆遞給我時熏兄,我忍不住說:
“哥品洛,你孤單嗎摩桶?”
哥哥愣住了桥状,哆嗦著嘴唇,“你知道什么是孤單硝清?”
“我……我想你是辅斟。”不知怎么的芦拿,我有點想哭士飒。
哥哥的頭埋下去許久查邢,沉默變成了一陣孤獨的風(fēng),低沉地穿過腳底酵幕。
四月的山?jīng)]有鳴蟬很靜扰藕,風(fēng)和陽光也顯得很溫柔,我拿著飯盆聽著自己的腳步聲過了回家的河芳撒。
“哥邓深,我周末都過來給你送飯!”我大聲沖河岸嚷著笔刹,眼淚卻流了下來芥备。
哥哥擺了擺手,沒有作答舌菜。四月真的很靜萌壳,甚至能聽清水里一群群魚兒的嬉鬧聲讶凉。
哥哥從不肯帶我去放羊,即使是做完了作業(yè)的禮拜天台颠。我則依然會在這天準(zhǔn)時地給哥哥送飯。作為回應(yīng)荡碾,哥哥經(jīng)常摘山果子給我吃坛吁,手巧的他還會用草桿編制成各種小物件送給我。這讓我周末覺得不再孤單玫膀,不知道沉默如故的哥哥孤獨有沒有少一點箕昭。直到多年后我依然記得在炎熱的晌午和哥哥坐在一個大樹樁上落竹,看他饒有耐心的把一根根藤條編織成中國結(jié)或者一個大寫的“囍”字。偶爾吹過一陣颯爽的風(fēng)掀起哥哥的汗衫桨武,衣服上的草味是那些年最好聞的味道,他默默地不說話性誉,我有樣學(xué)樣地跟著哥哥編不成形的快樂错览。我也記得那個冬季哥哥用麥稈給我編成的戒指,帶滿了十個手指羞海,拿秫秸做小槍別滿了腰間。
光禿禿的樹樁依然屹立在圈養(yǎng)場邊那四棵大白楊下腊徙,三年前我數(shù)過年輪沒有增多昧穿,可哥哥今年再不會重新坐在這里。
我順著哥哥放羊的必經(jīng)山路登上了山饰潜,并無想追逐沉落下去的太陽碟刺,希望黑夜馬上到來,讓我更加體味眼淚的熱度者填。蟋蟀吱吱地叫著占哟,蒼耳的刺扎著腳腕,濃重的黑夜?jié)u漸拉開序幕蜜暑,上演著哥哥孤獨的個人話劇。
無人知道怎么回事,在一個周六的中午我如往常一樣給哥哥送飯酝枢,哥哥和羊卻沒如往常一樣出現(xiàn)在山腳下的羊圈,我想哥哥這次放羊可能是去了遠處的山坐下來等竣付,那直到過去將近兩個小時,哥哥才趕著羊下山來逸绎。
哥哥那天仿佛變成了陌生的大人巫糙,羊喝完河水進了羊圈后参淹,他沒給我編小動物也沒有野果子給我,生硬的吃完我送的飯亥鸠,說他在遠處的山上找到一處水源,山上也很涼快家妆,以后中午不下山了,讓我以后中午不要來送飯哨坪。說完沒有做片刻歇息当编,趕著羊又進了山,我呆呆地留在楊樹下流淚鲤桥,我多想變成一只哥哥轟趕的小羊,跟在哥哥身邊顷牌。等到午陽西斜窟蓝,我試著安慰自己运挫,哥哥今天一定是想讓羊兒多吃草,明天他中午他一定會下山來的匈挖。
哥哥那晚很晚才趕著羊回家,可第二天我才睜開眼征冷,哥哥趕羊出門的聲音就傳入了耳朵肴捉。我沒顧得穿衣服,從土坑上骨碌下來窃页,沖到院里向哥哥喊道:“哥帖鸦,晌午我還去送飯作儿!”哥哥走遠了沒有答言妓雾。
這天我做了好吃的粳米飯單獨加了個煎蛋械姻,中午我滿懷期待地穿過河灘見哥哥。在看到山腳下空空如也的圈養(yǎng)場時欢揖,我委屈地繃住了眼淚。我從樹下滿蔭里呆呆地等到陽光曬滿身體坤按,還沒看到哥哥,我緊張地進了山谢鹊,拼命地喊著哥哥,可聽到的只有自己越來越響的嗚咽兼耀。直到在荊棘滿地的山叢里灑落了好吃的白米飯,我捂著被草林劃傷的胳膊腿下定決心——我再也不要見他了匠题。
Part. 4
墨色蒼穹將天地染成黑色郁季,山下燈火點點似枕,我隱約看到家院位置多添了幾盞燈。燈光化成昏黃的粉末籠罩在四周毅往,院里的空氣被哥哥冷下來的心洇成冰涼。哥哥此刻正躺在燈光下再也感受不到孤獨侯嘀。
哥哥早早出門放羊那天,直到很晚才回家诗茎,卻把羊留在了山上。自哥哥開始放羊以來,只知道多種地多打糧的爸爸矾柜,對任何事變得隨之任之,早已失去昔年旺盛的控制力缆瓣。這次同樣沒阻止主意打定的哥哥,由他第二天帶著鍋和糧食進了更幽深的遠山。我突然覺得我的賭氣夸赫、憤懣變成了再無用武之地的玩笑茬腿。
爸爸耕田鋤地早出晚歸握础,哥哥也變成了山林最深處的一株沙棘,讓人找不到,任自己飄搖欠窒。家成了一只疲憊的氣球,每人好像都只剩下了半口氣退子。沒有哥哥的日子里岖妄,我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每個一成不變的日落,十一天后寂祥,日子終于忍不住發(fā)生了變化衣吠。
那是一個周五的中午壤靶,我剛到家亚茬,就看到院里擠滿了人,羊悉數(shù)進了羊圈。心里的不安早先一步預(yù)示出事情的不祥碰缔。我聽到哥哥說要娶在山里遇到的癡傻女人時,我明白了哥哥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柄粹。爸爸在一旁啪嗒啪嗒抽著煙,良久只說了一句爬迟,"等我死了吧佩厚。"
遠山背后村莊里約莫爸爸歲數(shù)的男人氣憤地叫囂著筋讨,“窮得要吃羊糞的人家兒配不上我閨女嗜逻,嫁不出去也比吃羊糞強∩衲辏”
命運繼續(xù)戕害著走向深淵的人。兩天后的周末下午,哥哥和羊又回家了厌秒,身后還跟著那對哭天喊地的老夫妻。為見哥哥喪命在斬絕山崖的癡傻姑娘已摔得身無完形,老婦人摟著放在地上的姑娘沒命地流淚厅须,院中的鄰里大人直捂孩子的眼睛。最后那對夫妻背著只有半個腦殼的女兒趕走了圈里所有能趕走的羊。只留下嗷嗷待哺的羊羔翰守,抽走靈魂的哥哥臀脏,煙抽得更猛的爸爸猜拾,還有犯睖睜的我,在原地。
天上的月牙兒露出尖尖的牙齒鹦马,朦朧的星星模糊了眼睛。我趴在山坡的草堆里拼命聞著和哥哥身上一樣的草香,再也不愿動彈蹋辅。
蟋蟀稀疏的知啦叫聲如同家里破收音機接受不到信號時發(fā)出的無奈侦另。直到一陣陣煙味進入鼻息碌尔,我才發(fā)現(xiàn)爸爸在我身邊已呆坐許久。夜色把爸爸涂得烏黑纱耻,煙頭的火紅仿佛懸浮在空中妙同。
“爸,羊咱們別要了膝迎,哥一個人會孤單的粥帚。”
爸爸忽的跪在了地上限次,用剛硬的拳頭砸草芒涡,像極了四腳著地吃草的羊簌動著身子,草叢間響起一個老男人的嗚咽卖漫,比破收音機聲更哽咽费尽。爸爸漸漸止住肩膀上似有似無的顫動。用力擤罷鼻子羊始,從喉嚨擠出兩個字旱幼,“走吧⊥晃”
爸爸走在前面柏卤,步子很沉,踩倒了腳下的草匀油,我踩著他踩過的草下了山缘缚。
到山腳猝然間聽到咩咩聲〉醒粒快步走近桥滨,黑色小羊正在臨時圈養(yǎng)場外徘徊。它走前走后試圖尋找昔日的主人弛车,眼睛里透出黯淡的月色齐媒。我沖到前面,摟住那只小羊后眼淚也跟著來了纷跛。
那晚我守了哥哥一夜喻括,把我未能編織完成的“囍”放在了哥哥的手邊。
第二天哥哥埋在了挨著爺爺奶奶的墳有些遠的土堆里忽舟,我知道這之間需要爸爸相連双妨。哥哥旁邊也許就該是我了吧淮阐。
哥哥的壽材落坑時,無一聲聲響刁品,仿佛哥哥在里面吸走了所有動靜泣特,如他生前的沉默寡言,此后更不會有人打擾挑随。埋完后状您,爸爸在他爸媽的墳前燒光了剩下的所有紙錢。只是臨走時簡單地給哥哥燒了一炷香兜挨。
我拋灑著無數(shù)的往生錢膏孟,送哥哥最后一程,白色紙錢如哥哥赤條條的一生拌汇,隨風(fēng)飄得老高柒桑,消失不見。
哥哥逝去后噪舀,生活仍在沒有盡頭的時光中繼續(xù)魁淳。日子以前是一只的疲憊氣球,現(xiàn)在仿佛漏了氣与倡,任我怎么吹氣界逛,也無法鼓脹。我除了家務(wù)和農(nóng)忙纺座,把剩余的時間都交給了課本息拜,書本翻著翻著就會看到奶奶和哥哥。
爸爸用糧食換酒喝净响,喝多了坐在門臺上悶悶地抽煙少欺,一聲聲喟嘆還帶著濃重的煙味茄猫。任小羊長大后又下了幾只小羊,任我把家務(wù)收拾得多么井井有條笋婿,任我獎狀貼滿了墻滋尉,他依舊一臉漠然〕奔簦看著消散的一圈圈煙霧,忍不住想,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扰付。我大多晚上會趴在炕沿上寫作業(yè),偶爾的嗡嗡聲讓我忍不住看燈的方向仁讨,一只只憑空飛來的夜蛾撲騰在孤獨中羽莺,我看不到屬于這個家的光明。
爸爸放著為數(shù)不多的幾只羊洞豁,種著從爺爺手里繼承來的幾畝薄地盐固,無聲息地供我上完了小學(xué)荒给。到升初中時,爸爸在酒后毫無預(yù)兆地說刁卜,“別再上學(xué)了志电!”說完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地擲在了飯桌上蛔趴。
拿不到學(xué)費的我挑辆,沒有多少難過,我甚至都沒反問為什么孝情,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命鱼蝉,也是我家的命。
秋天來了箫荡,升初中的學(xué)生休完暑假魁亦,紛紛進了鎮(zhèn)上的中學(xué),我拿著那根幾經(jīng)易手被磨得光溜溜的放羊鏟羔挡,趕著幾經(jīng)波折繁衍下來的十來只羊進了山吉挣。那一個個羊變成的孤單符號,并不是我的孤單婉弹,此刻的我對什么都不在乎睬魂,甚至為沒人再指著我說是殺人犯的兒子而感到踏實和坦然。再想镀赌,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起來氯哮。
日子并未能這樣平鋪直敘下去。在秋去冬來商佛,臨近年關(guān)的一個傍晚喉钢,我照常趕著羊回家。剛走到街口良姆,就看到許多街坊四鄰扎在一起亂哄哄地說笑肠虽,心知村子里一定又有事情發(fā)生,轉(zhuǎn)而成為了新的談資玛追。驀地讓我想起哥哥被曬死的那天税课,心里不舒服起來。
“小正痊剖,快回家吧韩玩,你媽回來了!”李大娘的大嗓門突然打斷了我的思忖陆馁。
我腦袋嗡的一聲找颓,幾個月來,甚至著幾年來叮贩,藏在心里秘而不宣的期待击狮,蜷曲在心底幾近忘卻的暗涌佛析,此時變得洶涌澎湃起來。
我把羊飛快地朝家趕彪蓬,到了院墻外说莫,我卻又躊躇起來。羊剛進院子寞焙,聽到了一聲“小正储狭,回來了!”
猛然間我仿佛聽到了奶奶的聲音捣郊,盡管這聲音年輕了幾十歲辽狈,可親熱的體味未減一分。
Part. 5
我瞥了一眼從屋里踱步而出的女人呛牲,頓時局促到不知所措刮萌,慌慌張張把羊朝圈里趕。我剛關(guān)上羊圈柵欄娘扩,手腕上多了一只女人的手着茸,拉著我轉(zhuǎn)了個身。
“都長這么大了琐旁,真好涮阔!”
我和她面對面,盡管夾雜著外地口音灰殴,還是從她妥帖而綿長的口吻里汲取到溫暖敬特,繼而將臉灼得通紅。
我抬起頭牺陶,怯生生地望著眼前這個身穿棕紅色皮襖的女人伟阔。她嬌小的身材掩飾了年齡,淺色暗斑星星點點的爬滿了不高的顴骨掰伸,不薄不厚的嘴唇輕輕抿著皱炉,此刻她正用細長的眼睛親昵地上下打量著我,我倏忽間發(fā)現(xiàn)她笑盈盈的眼睛里有濕漉漉的亮光狮鸭,忽的合搅,我嗵嗵跳著的心好像停了一??,我趕忙低頭怕篷,順勢把目光轉(zhuǎn)向腳下历筝。一雙小巧黑色皮鞋從她灰色褲管里露了出來,皮面看起來很柔軟廊谓,襯的她的腳很小,很秀氣麻削。
“飯早就好了蒸痹,走春弥,快進屋吃飯!”
她拉著我往屋子走去叠荠,一股好聞的桂花味道從她身上飄出匿沛,我攥緊了她的手。
剛進屋我就看到了正在斟酒的爸爸榛鼎,他低著頭我還是發(fā)現(xiàn)他剃掉了多年未刮的胡子逃呼,那件鐵硬的破夾襖也離了身,取而代之的是件高領(lǐng)羊毛衫者娱,儼然一副村主任的派頭抡笼。盡管他一如既往地繃著臉,可他眼角的亮光和抿得不那么緊的嘴唇黄鳍,讓我感到輕松推姻。當(dāng)我看到飯桌上放著瓶金裝香檳時,我不禁恢復(fù)了即將褪完的孩子氣框沟,搶先打開了瓶蓋藏古,滿滿地給自己倒了一大杯。
桌子上多出許多我未曾見過的菜忍燥,隨著她說出“以后咱們是一家人了拧晕!”率先舉起了杯,我在爸爸之后也舉起來斟滿的香檳梅垄,三只杯子碰在一起防症,香檳冒出歡快的氣泡。吃著這位不知道要怎么稱呼的女人張羅的團圓飯哎甲,我還是感到很踏實蔫敲。她手腳麻利地幫我們夾菜,盛飯炭玫,說著外面世界新奇的事奈嘿,甚至還說,等我長大后要給我娶個城里的媳婦吞加。我心里不由得動了一下裙犹,本能地搖搖頭。
吃飽喝足后衔憨,爸爸看著我突兀地冒出一句叶圃,“她,是你親媽践图!”
說罷在“滋滋”聲中飲下杯中最后一口酒掺冠。
我怔住了,放下筷子码党,再次打量這個在我記憶里素未謀面的女人德崭。我曾經(jīng)很想有媽媽斥黑,可她真的從天上掉下來時,卻不敢抬頭看眉厨。我囁嚅著不知要說什么锌奴,即使我并不討厭她。
“老吳憾股,說這個干嘛鹿蜀,以后有的是時間》颍”
說完她把我拉到鄰間屋子茴恰,從她帶回的大花旅行包里拿出一套衣服塞給我。她一邊幫我穿新衣服有咨,一邊講14年前她怎么是來到的這個家琐簇。我心里正為今年有新衣服穿感到開心,不想她接下來的話轉(zhuǎn)移了我所有注意力座享。
她一點也沒有隱瞞自己是個騙子這個事實婉商,導(dǎo)致我久久不敢相信親媽是個壞人。她說她騙錢是為了養(yǎng)活家里的弟弟妹妹渣叛,可我還是將剛穿到一半的新衣服脫了下來丈秩,呆呆地站在那兒。
多年前爸爸出獄后就背上了殺妻的罪名淳衙,這次連便宜媳婦兒也娶不上了蘑秽。為了后半生的日子,只好花錢買了個老婆箫攀,就是我親媽肠牲。親媽本想過一個月就離開,不曾想家里把她看得特別緊靴跛,根本找不到機會缀雳。幾個月后她懷孕了,農(nóng)村條件差再加上家里人盯的緊由不得她去墮胎梢睛,只好在自家炕頭生下了我肥印。自我出生,家人也就都放松了警惕绝葡,她才逮了個去鎮(zhèn)上趕集的機會消失了深碱。
那之后,她依然沒回老家藏畅,而是換個地方繼續(xù)這個營生敷硅,直到她的弟弟妹妹們都長大成人后才收手。之后她正經(jīng)嫁過兩次人,都在得知她的經(jīng)歷后以離婚收場竞膳。再后來她索性不再結(jié)婚時航瞭,警察卻找上了門诫硕。和多年前的爸爸一樣坦辟,她在高墻鐵窗的大獄里度過了5年時光。
她出獄后章办,或許是心里想有個家锉走,或許是一直惦記著我這個她唯一的孩子,在過了大半輩子后終于回到了這個不知道她是不是曾經(jīng)留戀過的家藕届。
她淚水流過雙頰挪蹭,將我脫下的新衣服又重新給我穿上,我看著自己身上的嶄新衣裳休偶,勉強對她擠出一絲微笑梁厉。她一把抱緊了我,說踏兜,是她當(dāng)媽的不好词顾,再也不會離開我。她抱我抱了好一會兒碱妆,直到我熟悉了她身上好聞的桂花香肉盹,身子漸漸適應(yīng)了那懷抱的溫暖,她才松開手疹尾,摸了摸我的頭上忍。她這時又笑了。
那晚我睡在這個屋纳本,她和爸爸睡在了那個屋窍蓝。
自打奶奶去世后,家里終于又有了女人繁成,我和爸爸也終于過上了正常人家兒的生活吓笙。我還未改口的親媽,因有村里的舊識朴艰,不到一周又和街坊們熟絡(luò)起來观蓄,還湊到鄰居家一起織毛衣,為我和爸爸做鞋子祠墅。
爸爸也不再抽悶煙侮穿,喝悶酒,甚至還哼起了爺爺那輩才會的戲腔毁嗦,有時還替我去山上放羊亲茅,讓我在家里幫親媽收拾這個霉透了的房屋,準(zhǔn)備過年。她掃墻時克锣,再次注意到墻上大大小小的獎狀茵肃,對我贊不絕口,可當(dāng)她問到我在學(xué)校的情況時袭祟,我卻無法告知她一個字验残。她摸摸我的頭,不再追問巾乳。
收拾好家院您没,離過年的日子更近了,開始著手準(zhǔn)備過年的東西胆绊。親媽便帶我去鎮(zhèn)上逛集市氨鹏,在選好年貨要掏錢時,她卻顯得憂心忡忡压状。我知道為了準(zhǔn)備過這個年仆抵,賣掉的兩頭羊的錢都買了床褥被罩,頂棚布還有鍋碗瓢盆种冬。我看她從一個繡著玫瑰花的錢袋拿錢付錢時镣丑,我知道她花的是自己的鈔票。
盡管這個年過得比往年要好得多碌廓,可親媽的笑容并不多传轰,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滿腹心事的愁容,遠沒有了她剛回來時那般歡暢谷婆。剛過完初三慨蛙,她和爸爸好像在談?wù)撝裁础?/p>
果然在元宵節(jié)那天親媽說出了要改變這個家的主意。她說家里已經(jīng)因為沒錢讓我失了學(xué)纪挎,再不能因為沒錢讓我打了光棍或走上爸爸曾經(jīng)的老路期贫。她計劃要帶爸爸去外面大城市掙錢,讓我在家先放這十來只羊异袄,等爸爸那面掙錢的活兒穩(wěn)定了通砍,再接我過去,或她那時候回來跟我一起生活烤蜕。說著她的眼淚又來了封孙,抱了抱我。爸爸抽著煙不語讽营,我知道他已經(jīng)同意了這個做法虎忌。
第二天一大早,我聽到聲響連忙起床橱鹏。爸爸先走了過來膜蠢,褐黃的眼白染上了熬夜不眠的紅暈堪藐,“把羊放好,我打過招呼挑围,有什么事你先找村長和鄰居礁竞。”
親媽也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杉辙,跟第一次抓住我手時的那個人相比模捂,此刻她的手透著一股清晨的涼氣,讓我意識到這不是在夢里奏瞬》闵穑“小小男子漢泉孩,好好吃飯硼端。”說著拿出那個繡著玫瑰的錢袋寓搬,從里面抻出三百元珍昨,塞進了我手里。他們拎起地上的大包小包往出走去句喷。此時我心里沒多大感覺镣典,只覺得他們不曾存在過。
我望著他們走出院子唾琼,良久兄春。羊兒們淅淅瀝瀝地發(fā)出咩咩聲,我才拔腿跑出去锡溯,發(fā)現(xiàn)他們早已走出村口赶舆。
我折身回家后,脫下了親媽送我的新衣服祭饭,一頭扎進了被子里芜茵。
Part. 6
迎來14歲的我?guī)巷堅俅乌s著羊走上山崗。羊還是那群羊倡蝙,卻不是哥哥放過的那群羊九串,我有點思念在土地下面沉睡的哥哥。
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寺鸥,羊兒啃著未返青的草木猪钮,連叫聲都有氣無力。它們吃著去年殘留的枯葉胆建,腳步蹣跚烤低,與其說在放羊,不如說在領(lǐng)著羊在山上散步眼坏。放羊回家吃飯睡覺拂玻,這樣過著循環(huán)往復(fù)的個人生活酸些,我完全應(yīng)對得了。當(dāng)我不再刻意想著消磨時光檐蚜,時間卻也經(jīng)不起過魄懂。
當(dāng)看到山脊上的蒲草畫出一道青色,羊兒們腿腳變得麻利闯第,叫聲變得嘹亮?xí)r市栗,村長晚上跑到家里告訴我,我爸和親媽正在北京一處工地打工掙錢咳短,讓我再等上一陣子填帽,說五一就回家。
然咙好,到了五一又來電話說篡腌,預(yù)計要等到端午前后這一期工程結(jié)束,他們馬上回來勾效。在等待中嘹悼,羊由十一只變成十五只,圈養(yǎng)的乳羊也漸漸出圈走上了山崗层宫。我的足跡也越來越遠杨伙,直到看到了大山后另一個村莊,止步了萌腿。站在高山之上限匣,望著背面的村莊齊整麥田和青灰色瓦房,在移動的綽約人影中毁菱,我想起了哥哥米死。
夏季伊始,芒草遍野鼎俘,我找到了哥哥說的那處水源哲身。中午羊兒休息,我也學(xué)哥哥曾經(jīng)那樣用藤條編制的各種小物件贸伐。當(dāng)我能編織出各種小兔子時勘天,迎來了端午。
不經(jīng)意的期待捉邢,如陣陣微風(fēng)脯丝,時不時悄悄提醒我遙望著遠處回鄉(xiāng)的那條大路,極力眺望都有什么人經(jīng)過伏伐,每次都盯到眼酸痛宠进,羊跑到?jīng)]影,我才明悟藐翎,原來我一直在尋看父親和親媽模樣的人材蹬。
每次擦黑下山回家实幕,到小橋前,我都會跟哥哥一樣堤器,隨著羊灌幾口大河里的水昆庇,再掬起一捧水揚個滿面。走過那狹窄的木橋闸溃,總會有硬朗的風(fēng)吹過整吆,這時我變得清醒起來。涼夜帶給我?guī)硇碌膯⑹净源ǎ麄兛傆幸惶鞎丶冶眚驇易摺D:南M挝疫^了一天又一天乓旗。
在端午過去一個月后 府蛇,我如往常一樣趕羊回家,遠遠就看到夜幕下的村口黑乎乎地站滿了人寸齐。在看到李大娘在比比劃劃跟我說著什么時欲诺,我欣喜若狂,把羊趕得飛快渺鹦。等我再走近一點時,終于聽清了她嚷著什么蛹含。
“小正毅厚,快快回家,你爸出事了浦箱!”
我腿軟了一下吸耿,耷拉下了頭,任由羊自己往家跑酷窥。
“這老吳家咽安,本就是外姓人,想不到這么多年蓬推,還是不走時氣妆棒。”走過街口時沸伏,街坊老人看到我嘆氣糕珊。
我進院子時,來家探視的鄰居馬大叔剛幫我把羊關(guān)進圈里毅糟。
“快進屋看看你爸爸吧红选,唉∧妨恚”說完他搖頭走出了院子喇肋。
我剛進外屋坟乾,就聽到了親媽抽抽搭搭的哭泣聲。他們走時拿的大包小包還有行李鋪散了一地蝶防。我躡手躡腳地進了內(nèi)屋糊渊。
在濃重的藥水味中,我一眼看到爸爸纏滿紗布的腿露在外面慧脱,比往常粗了兩圈渺绒,我抬起頭看爸爸的臉。他斜蓋著一條毯子菱鸥,上身穿著件很多年不離身的藍秋衣宗兼。他瘦削的黃臉滿臉血痂,凹陷的眼窩里是緊閉的雙眼氮采,眼瞼不規(guī)律地翕動殷绍。一雙結(jié)滿老繭的大手掌擺在身體兩側(cè),身下是厚厚的舊褥子鹊漠,頭朝里呼著粗氣主到。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爸爸的身體是那么長,又細又長躯概,細到跟那條白紗布纏著的腿一樣登钥。
破電扇吱嘎嘎地轉(zhuǎn)動著,親媽坐在墻角的實木椅子上掩面啜泣。
“小正,你爸疮蹦,你爸……”她哽咽著語不成句,“往后可怎么過……”
親媽借助村長的幫忙塔鳍,在和北京工地項目負責(zé)人交涉了足足一個月之久后,爸爸最終判定為二級殘疾呻此,得到了十萬元賠償款轮纫。這多少讓日子好過一點。
親媽照顧爸爸焚鲜,放羊成了家里唯一的進項掌唾。爸爸出事后,親媽的溫暖也跟著消失了恃泪,她不耐煩地操持著家里的一切郑兴,唉聲嘆氣地收拾著爸爸的便溺。我依然放著羊贝乎,早出晚歸情连。日子又滾成了一個圓,日出日落找不到終點览效。
約莫五十天后却舀,爸爸的身體狀況終于好轉(zhuǎn)虫几,可以下地拄著拐杖從屋里走到廁所。這時卻和親媽吵了起來挽拔。
那是個很平常的傍晚辆脸,我放羊剛回到家。親媽就把我喊進了屋子螃诅。
“小正啡氢,媽問你,你跟媽走术裸,還是跟著你這個爹受罪倘是?”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我木然地看了看瞳孔放大的親媽袭艺,又看了看眼窩烏青的爸爸搀崭,遲疑。
“到如今猾编,也不藏著掖著了瘤睹。”親媽叉著細腰尖聲厲氣答倡。
“小正轰传,其實你不是他兒子,我嫁到你爸前就懷上了你苇羡〕裎”
親媽的話把我撞擊得近乎癡呆。
“賤貨设江,以為這事我不知道嗎?”他脫下一只鞋攘轩,照著親媽的臉丟了過去叉存。“在監(jiān)獄服刑勞動時我出過意外度帮,你他媽的還有臉在這兒說歼捏,滾出這個家門,滾笨篷!”
親媽紅著眼睖睜了片刻瞳秽,未搭理爸爸。而是繼續(xù)看著我率翅,口氣軟了下來练俐,“小正,答應(yīng)媽媽冕臭,跟媽走腺晾,我一把年紀了燕锥,也只有你一個孩子。我?guī)闳ゴ蟪鞘忻醪酰欢苓^上好日子……”
我看了一眼親媽那急迫焦急的眼睛归形,把頭轉(zhuǎn)向了垂首揉搓著花白頭發(fā)的爸爸,他看上去是那么老鼻由。我不由得往挪動步子站到了爸爸身邊暇榴,我不信自己身上沒有流著爸爸的血。
“好蕉世,好……”親媽當(dāng)晚哭著跑了出去蔼紧,這一跑,到了天亮都沒回來讨彼。直到第二天歉井,鄰里街坊聞訊趕來要幫爸爸找媳婦,爸爸擺擺手說哈误,罷了哩至,罷了。直到村長問起蜜自,我才知道菩貌,親媽還一同帶走了那十萬賠償金。
這半年多來重荠,我未肯改口喊過的親媽箭阶,她此時又不知去了哪里,她憑空出現(xiàn)猶如她的消失戈鲁。不仇参!她有走的理由卻忘了為什么回來。
親媽離去后婆殿,我會為爸爸準(zhǔn)備好一天的飯诈乒,倒好水放在他跟前,再去放羊婆芦。那些日子我大腦一片混沌怕磨,直到一周后,我漸漸有了清晰的意識消约。走在山路上肠鲫,時常想起之前的一些事,終于找到了爸爸從不對我抱任何希望的理由或粮。
暑天早已到來导饲,我躺在高山的石巖上,任天上的流火傾瀉在身上,還是覺得冷帜消。漸漸記起哥哥曬死的那個午后棠枉,我閉上了眼睛。有聲鳥叫劃過泡挺,倏忽間我感覺到奶奶坐在身邊辈讶,如夏日的傍晚,在一旁為我扇起來蒲扇娄猫,我感到舒爽異常贱除。努力在透明熱氣中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眼淚不知什么時候流到嘴里媳溺,繼而臉頰曝曬的灼痛使我坐起身來月幌。
Part. 7
這天晚上我回去的比以往都要早一些,說不出原因悬蔽,感覺哪里想通了扯躺。當(dāng)我趕羊回家,發(fā)現(xiàn)臥榻養(yǎng)傷的爸爸正倚在鍋臺上佝僂著身子為我做飯蝎困。之所以是為我做飯录语,是我看到了爸爸做的是我愛吃的饸饹面。我趕緊扶爸爸起身禾乘,看到爸爸手里還拿著兩顆雞蛋澎埠。
“爸,今天什么日子始藕?你注意腿腳蒲稳。”
“今天是你的生日那伍派〗”
我別過臉去,裝作去看羊诉植。
那一晚决记,爸爸燒火,我做飯倍踪。熱氣騰騰的飯端上來時,他沒吃的意思索昂,“過了這個生日建车,你就去上學(xué)!”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椒惨。
"爸缤至,你的腿,還有羊怎么……"
"聽話康谆!"
這個面讓我吃了個淚流滿面领斥。
第二天爸爸找人聯(lián)系了鎮(zhèn)上的販羊人嫉到,再次將羊賣去一半。下午又用賣羊的錢買來一車的草料月洛,在賣草料人的幫助下何恶,悉數(shù)堆放在院里,高高一垛嚼黔。傍晚時分细层,找了村長,為我開具了因故輟學(xué)唬涧、現(xiàn)欲要重新上學(xué)的文書證明疫赎。
我做夢一樣,伸手接過爸爸遞過來的嶄新票子碎节,他看起來比我還激動捧搞,頭微微顫動著。我嘴角一撇狮荔,這次怎么也憋不住胎撇,哭了出來,嗚咽著喊了聲“爸轴合!”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创坞。
我們一起翻出哥哥那時候讀過的課本,洗凈他那時候用的書包受葛。晾干后题涨,把所需課本裝了進去。我提前一晚蒸了鍋干糧总滩。天剛蒙蒙亮我去了鎮(zhèn)上的學(xué)校纲堵。
到學(xué)校時,陽光已照滿大地闰渔,我頭上也沁出了汗席函。傳達室大叔把我引到了初一年級班主任辦公室。
雖說是班主任冈涧,可他看上去很年輕茂附,精瘦的身材配一身潔凈的襯衣西褲,我猜想是畢業(yè)不久的大學(xué)生督弓。我訥訥地說著自己的情況营曼,遞交了村長開具的證明文書。他看過我的證明材料后愚隧,問了我具體輟學(xué)時間蒂阱,又問了我現(xiàn)在家里情況,我都一一如實回答。后面他問录煤,你們村子離學(xué)校足有七里山路吧鳄厌,還沒有帶行李,不準(zhǔn)備住宿妈踊?
我緊張地點了點頭了嚎,拇指指甲不知什么時候掐進了肉里。
“你真準(zhǔn)備好繼續(xù)上學(xué)了嗎响委?”他想再次確認似的復(fù)問新思,“每天走十四里路!”他補充道赘风。
“我放羊時夹囚,每天要走很多很多的路,我可以邀窃≥┯矗”我的頭埋得更低了。
我感覺到他在看我瞬捕,我為了做個有禮貌的學(xué)生鞍历,還是逼迫自己抬起了頭,我聽到外面樹梢上早起的鳥兒在叫肪虎。當(dāng)聽到劣砍,學(xué)校這邊由他出面去和校長說,現(xiàn)在我可以去班里時扇救。我的眼皮有點發(fā)燙刑枝,真想跪下來磕個頭,不只為了眼前的老師迅腔,還有許多不知名的緣由装畅。他過來幫我把背上的褪了色的書包擺正,拍了拍我的肩膀沧烈,跟著他走向教室掠兄。
那天晚上放學(xué)回家,我迫不及待往家趕锌雀,路上差點崴傷腳蚂夕。只想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爸爸。
輟學(xué)前我以課本為伴腋逆,學(xué)習(xí)扎實双抽。自這次上學(xué),我把上下學(xué)路上的時間都用在了背書上闲礼,甚至在夢里都在思考習(xí)題。這樣一邊幫行動不便的爸爸喂羊除糞,一邊走讀上學(xué)柬泽,到第一學(xué)期結(jié)束時我的各科成績趕了上來慎菲。
而爸爸并未落后于我,居然可以跛著腳走東走向锨并,干簡單農(nóng)活露该。到一學(xué)年結(jié)束時我考進了學(xué)校前五名,爸爸這時也足能夠去山里放羊第煮,還重新?lián)炱鸹氖彽耐恋亟庥祝辉缫煌砣ジN。家雖然只有父子倆包警,可也真如鄰居所說撵摆,老吳家有點人家兒的樣子了。
日子依然平靜如水害晦,兩個男人的生活似乎天然就是安靜的特铝,泛不起什么好看的浪花,可我和爸爸卻卯足了勁壹瘟,仿佛在與什么較量似的鲫剿。我在一定程度上完全能理解爸爸,而我想給爸爸一個安慰的同時自己也想證明著什么稻轨,心底如長了泉眼灵莲,我們看起來忙活的不一樣,其實說到底卻也一樣殴俱。
沒什么事情發(fā)生政冻,對于我和爸爸也不失為是件好事情,我漸漸喜歡上這種日子粱挡,踏實得如同未翻耕的土地赠幕。三年彈指一揮,爸爸將脫粒完成的小麥裝入大號糧倉的季節(jié)询筏,我成功考入了縣城高中榕堰,我把通知書拿回來那一刻,爸爸接過來看了又看嫌套,末了輕輕拍著通知書逆屡,說,“放好踱讨,放好魏蔗,千萬別丟了,咱們還得接著上痹筛≥褐危”
中考長假我在家無聊時廓鞠,經(jīng)常去山上找放羊的爸爸。他還是話不多谣旁,臉卻不再如以前那樣一直板著了床佳。為了使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變得親密,我得空就進一步靠近他榄审,怕他嫌煩我就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砌们,說著學(xué)校里所有的見聞。其實在學(xué)校我委實不怎么講話搁进,可我卻很開心能如現(xiàn)在這樣達到纏他的目的浪感。漸漸發(fā)現(xiàn)他比早些年更容易相處,更為重要的是他沒表露出不耐煩的樣子饼问。
后來在放羊歇息時影兽,我除了幫他卷旱煙,還去高處山梁頂上揪野韭菜花匆瓜。我手腳靈活攀爬不在話下赢笨,可有次不小心胳膊觸碰到了草葉上的毒刺蛾,瞬時一陣劇痛驮吱,紅腫難忍茧妒,比以往碰到的毒蛾都要厲害。爸爸看到后左冬,立馬在附近拔了株不知名的窄葉草嚼了嚼桐筏,幫我涂抹在患處。我大概知道那是一味藥草拇砰,敷上后刺痛感確實緩解到我能捱得住的程度梅忌。
“想不到這葉子還真管用哩〕疲”我笑嘻嘻地說牧氮。
“藥材和草終究不一樣,人要跟藥材一樣瑰枫,也算沒白活踱葛。”我思慮了頃刻光坝,好似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尸诽。
我盯著看了又看那株藥草苗,發(fā)現(xiàn)附近竟有不少盯另。我繼續(xù)在爸爸那里了解到好幾種藥材性含,棘菀,黃楓鸳惯、柴胡商蕴。我為了認清藥材叠萍,在那個山頭踅摸了好一會兒。
“爸究恤,我能認出藥材了俭令。”我開心地跟爸爸一一指認手里折斷的藥材苗部宿,“這藥材看上去就有靈氣,長在草里也不難認瓢湃±碚牛”
爸爸對著我笑了笑,他那又該刮的胡子今天看上去格外順眼绵患。
此后跟爸爸出山雾叭,我手里多了一把鎬頭,因為我知道藥材還能換錢落蝙。到快要開學(xué)時织狐,賣藥材的錢足夠我買新書包被褥,還有喜歡的課外書筏勒。
九月份一個早晨移迫,爸爸將我送到到鎮(zhèn)上去坐車。臨上車管行,記憶中他唯一一次摩挲了我濃密的頭發(fā)厨埋,雖然一手老繭,可我卻感受到了的輕柔捐顷,如午后蒲草須一樣溫暖荡陷。他簡單地說道,“去吧迅涮,車要開了废赞。”
走進車門時叮姑,我如同游子般依依不舍唉地,我向爸爸揮了揮手,擠出一個微笑戏溺。
“別惹事渣蜗,好好上學(xué)!”爸爸最后叮嚀道旷祸。
我的心沉了一下耕拷,只那么一瞬。車緩緩開動托享,我看到站在原地的爸爸一點點矮了下去骚烧,最后消失在灼灼的朝陽下浸赫。
Part. 8
全縣八個鄉(xiāng)鎮(zhèn)的初中生一同涌入這所高中,前來入學(xué)的人自然不少赃绊。由于路程遠既峡,我到學(xué)校時,將近十一點碧查,剛到校門口就看到由父母親自來送的同學(xué)們頻頻進出运敢。他們身著新衣服,在父母陪同下都精神抖擻忠售。我扛著行李背著大包昂首走進去传惠,找到所在班級繳費處交費,由住宿管理員分配好宿舍稻扬,我又挎著行李卦方,向宿舍走去。上學(xué)這種事泰佳,自己完全能搞定盼砍,我比他們強。這樣想時逝她,我臉上綻放出笑容浇坐,不遜于有家長陪同的學(xué)生所露出的喜色。
我大步流星地繼續(xù)走著汽绢,轉(zhuǎn)過樓角吗跋,看到一位穿著普通的女生埋頭在前面走著,側(cè)面看眼睛紅腫宁昭,眼窩帶淚跌宛,應(yīng)該是剛哭過不久。后面跟著位衣衫破舊的婦人积仗,似乎是那個女孩的媽媽疆拘,邊走邊輕聲嘆氣。我的眼睛停留在老婦人身上片刻寂曹,看身形似乎哪里見過一般哎迄,只一眨眼,母女倆就向女生宿舍轉(zhuǎn)了彎隆圆。我無法看到面容漱挚,既而收回了目光,繼續(xù)向男生宿舍走去渺氧。
剛到宿舍門口旨涝,看起來熟絡(luò)的兩個室友在跟我簡短打了個招呼出去吃午飯了。我走了進去侣背,打量宿舍白华,一個個漂亮的拉桿箱整齊地擺放在床下慨默,暖壺、臉盆弧腥、洗漱用具花花綠綠地放在陽臺處厦取。
“村里來的吧?”我宿舍概貌還沒掃視完管搪,聽到有人說話便循聲看去虾攻,“你就睡在門口的那張下鋪就好了「常”聲音來著一個身材狹長台谢,臉白無肉的一個家伙口中,他仰靠在上鋪靠里的位置岁经,似乎在玩手機。我看了看他睡在里面挨暖氣片那邊蛇券,下鋪是空的缀壤,上面放著一個打開的皮箱,里面裝著凌亂的新鞋子等衣物纠亚。我猶豫了下塘慕,沒說話。
他挑眼看我順從地把包按他說的放到了指定位置后蒂胞,睥睨地瞅過我一眼后图呢,繼續(xù)躺在他所在的上鋪,四仰八叉地玩手機去了骗随。
被褥鋪好蛤织,我也按先前同學(xué)那樣,把帶來的臉盆暖壺和洗漱用具放到了陽臺鸿染,折騰了半天指蚜,出了一頭汗,起身去水房洗臉涨椒,順便上了廁所摊鸡。我剛返回宿舍,那個同學(xué)不知啥時候下了床蚕冬,正待在門邊免猾,看來是專門等我回來。
“我出去吃個飯囤热,你最好手腳干凈點猎提。”他指了指鋪上的一堆電子用品赢乓,還有下鋪空床上的衣物忧侧。
我攥緊了拳頭石窑。
他說完后沒再理我,徑直走了蚓炬。
我頹然地摸到自己床鋪松逊,剛要坐下。忽的發(fā)現(xiàn)我剛擺放在陽臺的臉盆肯夏、洗漱用具经宏,都一股腦跑到了門后放垃圾的破紙箱里,那可是爸爸舍不得用的器物驯击,保留了好多年都未曾用過烁兰。
“這和害死我哥的人是同一個』捕迹”我腦海里毫無邏輯蹦出這么一個念頭沪斟。我跑到樓梯處,喝了一聲:“站紫窘谩主之!”
他剛詫異地扭過頭看我,一個猛推,他就跌了下去。
我以為他會死去看峻,還是沒死,斷了兩根肋骨粤攒,脊椎輕傷,口鼻出了許多血囱持。我以為我會失學(xué)夯接,好在當(dāng)年送我哥回家的那位教導(dǎo)主任升了副校長,他看我求學(xué)不易洪唐,加上我考入高中成績優(yōu)秀钻蹬,最后給我記了一個大過,留校察看凭需。
一切似乎沒有壞到無可挽救的地步问欠,唯獨是苦了爸爸。他叮囑我不要惹事的話還沒過夜粒蜈,轉(zhuǎn)眼就惹了大禍顺献。羊又賣得只剩下了嗷嗷待哺的乳羔,還借了村長一筆錢才了結(jié)了此事事枯怖∽⒄回想到在哥哥出事時,與那時爸爸的粗暴相比,對我的態(tài)度迥然不同肿轨,這次他并未責(zé)怪我寿冕。只最后簡單地說了一句,“去吧椒袍,把書念好驼唱!”
人說來也怪,此后學(xué)校里再沒人找過我麻煩驹暑,可我也從剛?cè)雽W(xué)起就被孤立起來玫恳。
在校園我和小學(xué)初中沒什么不同,不愛活動娛樂优俘,不交朋友京办。只有厚厚的課本陪著我,此時我還有什么可想的呢帆焕,讀書成了唯一要做的事惭婿。成績沒讓副校長失望,沒讓爸爸失望叶雹∩竽酰可三年后在即將收獲學(xué)業(yè)碩果時,我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放棄浑娜。
這要從一個叫姚桃的女孩說起。
從剛?cè)雽W(xué)我就注意到了她式散,倒不是說她漂亮或者活潑吸引了我筋遭,而是由于相似,相似總是吸引相同的人暴拄。我們坐在教室的同一排漓滔,她和我一樣有雙落寞的眸子,身上穿著同樣破舊的衣服乖篷,腳上都穿著村子里手工縫制的布鞋响驴。我是沉默寡言的一臉冰冷,她是落落寡合撕蔼,眼睛里總感覺濕濕的豁鲤,時刻會有眼淚滑出眼眶似的。在班級第一次見到她鲸沮,我就斷定她是入學(xué)那天琳骡,眼淚婆娑走在她母親前面的那個女生。
我們都沒有刻意去接觸對方讼溺,我是在一次傍晚放學(xué)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楣号。那天輪到我值日,趕上我在研究一道數(shù)學(xué)題忘了時間,等做完題炫狱,發(fā)現(xiàn)教室只剩下了自己藻懒,還有講臺下面掃到一起的垃圾。低頭看他們還把我這排的衛(wèi)生工作留給了我视译。
等我掃地掃到那個座位時嬉荆,她課桌上一本封面缺失的筆記本吸引了我。忍不住打開憎亚,一排排圓珠筆寫出的娟秀筆記员寇,賞心悅目,怪不得她成績也那么好第美。我快速翻閱蝶锋,如點鈔般走馬觀花后,欲合上筆記什往,卻無意發(fā)現(xiàn)在本子的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一個大寫的“囍”字扳缕。
瞬時,手腳發(fā)麻别威,心也忘記了跳動躯舔。那個囍字是用圓珠筆用草藤的線條勾勒出來的。我睜大了眼睛省古,不敢相信粥庄。倏忽間我又想起來那天她身后的老婦人是誰。
直到我合上這本筆記豺妓,心依然在不規(guī)律地劇烈跳動著惜互。我匆忙掃地來緩解精神上的刺激。掃完后琳拭,心情依舊難以平復(fù)训堆。驀地,折回去白嘁,在她筆記本的最后一頁坑鱼,草草的畫了一只羊。
剛畫完絮缅,那個第一天入學(xué)被我推下樓梯的家伙突然沖進了教室鲁沥。我下意識快速合上了那本筆記,假裝擺桌子板凳耕魄。他微微愣了一下黍析,僅僅一霎,然后走到他的座位處屎开,從凳子下拿出籃球后走出教室阐枣÷砜浚可就在門口處他卻扭轉(zhuǎn)頭來,沖我陰陽怪氣地陰笑蔼两。我似乎有點心虛甩鳄,仿佛被抓到了什么把柄,而且是抓了個現(xiàn)形额划,始終沒把頭抬起來妙啃,還緊張地差點被凳子拌倒。
等他走出我的視線俊戳,我挺直身體揖赴,止住微顫的四肢,緩緩呼出一口氣抑胎。
Part. 9
在以后的課堂上我總是用看黑板的余光瞄前排的姚桃燥滑。無奈一周內(nèi)無任何反應(yīng),以至于讓我產(chǎn)生異想天開的錯覺阿逃,甚至懷疑以前的生活是不是在做夢铭拧。
從那以后,在學(xué)習(xí)空余恃锉,我的眼睛便再沒放過她的絲毫舉動搀菩。看得多了破托,愈發(fā)覺得親近感增了許多肪跋,也發(fā)現(xiàn)了別的女孩所沒有的特質(zhì)。一件絨面的褂子土砂,半新牛仔褲配上一雙普通帆布鞋澎嚣,把臉映襯得更加白皙,仿佛一身黑白色調(diào)的衣服只有臉是彩色的會發(fā)光瘟芝。從走進教室那一刻,總讓我想起秋日下的格扇焖觯花锌俱,明亮的眸子里藏著潤潤的悲傷,讓人不忍驚動敌呈。她每次站起來回答問題我都看她很久才罷休贸宏,只因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能光明正大看她的機會。
看她遲遲沒有回應(yīng)磕洪,我也不再日日緊張吭练。只是心里種下了一顆想天天看到她的種子。
前一晚如往常一樣析显,在“她遲早會回應(yīng)這件事”的思想活動里進入夢鄉(xiāng)鲫咽。結(jié)果第二天下了早自習(xí),我剛要去吃飯時候,就聽到后面有人小聲議論著:“就是那小子偷偷給姚桃寫情書……“
臉上頓覺滾油襲面分尸,面紅耳赤的我一定很丑锦聊。我裝作沒聽到躲到了操場后面的無人角落,心如冬日里的玻璃一般寒冷箩绍,我蹲下身子孔庭,只覺得喉頭發(fā)酸。
之后的課堂上材蛛,她回答問題我不再抬頭圆到。我想,她還是做那個不聲不響就能在班里排前三名的尖子生吧卑吭,我不該打擾她芽淡。我決意把自己推入了孤獨筑造的壁壘中。
日子不僅給我們畫句號和問號陨簇,有時候還會畫感嘆號吐绵。在同一個絕望的周末,姚桃在我回家的岔路上喊住了我河绽,起初己单,我沒敢看她,裝作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耙饰,我不想被她指著鼻子纹笼。是我無恥地損毀了她的清譽。
“吳大正他弟苟跪!”
陡然間我杵在了那里廷痘,看著她僵住了。
她看著我傻愣在那里件已,露出一個近乎奇跡般的笑:“其實笋额,我早知道你∨窭”
她看我還愣在那里兄猩,她抬起頭看向遠山:“其實我和你家只隔著一座大山〖矗”
順著她遠望的方向看去枢冤,那蜿蜒的山脈延綿不斷,連成一片高低不平的褐色铜秆。我遙望著哥哥以前登上的那處蒼茫山脊淹真,出神。
“別管那些屁孩子說什么连茧,好好努力核蘸∥∨矗”
我反應(yīng)過來時,她帶著詭秘的天使氣息消失在路的另一邊值纱。
那個周末我感受到了命運的繁復(fù)和快意鳞贷。我想那一刻如同哥哥曾碰到和她相似的那個女人時感覺一樣吧,那么不可救藥虐唠。
從此后每個周末放學(xué)我都會和姚桃走上一段搀愧,說些學(xué)校的事和現(xiàn)在正發(fā)生的生活趣事。她姐姐姚紅和我哥哥大正的點滴疆偿,被我倆不約而同地埋藏在心底咱筛。這樣的我們似乎是繞過了各自山前的小溪而在匯入大江時遇到的魚,或者說是截去了班里孩子般的幼稚杆故,而走向了大人的世界迅箩。
偶爾會覺得自己很成熟,可節(jié)假日休息的日子我也會和爸爸去遠處的山上放羊处铛,隔著山崗我時常會像山羊一樣放聲大喊饲趋,也許她聽得到呢。這時候我卻覺得自己很幼稚撤蟆。有些事不確定奕塑,可開心是一定的。
時間是不會為誰的意愿而停留家肯,隨著高三上學(xué)期即將結(jié)束我們的關(guān)系卻越來越迷糊龄砰。本來一度覺得我們會挽手走進同一所大學(xué),一起再畢業(yè)讨衣,直到最后真正地在一起换棚,什么都不能改變我的意志。
她似乎在躲避著什么反镇,她一直在鼓勵我固蚤,甚至鞭策我,不惜以她喜歡的人的樣子來要求我歹茶,我是幸福的夕玩,我感受到了她和我一樣的心意。
終于在離高考不到一百天時辆亏,她把自己做好的所有筆記都送給了我。其中還包括我那日畫上“羊”的那本筆記鳖目。那依然是在周末回家的路上扮叨。她近乎用祈求的語氣說完一切。我知道她家再無力繼續(xù)支撐起她的學(xué)業(yè)领迈。
我忍住眼淚收下筆記彻磁,用了一周時間我又原封不動抄了一份碍沐,在第一本筆記的扉頁寫道:“至少證明我們都努力過!”
高考很快來臨衷蜓,我們相視一笑各自進了考場累提。果不其然,我們證明了我們努力過磁浇,僅僅兩分之差斋陪。最后在報考志愿表上填了同一所學(xué)校。
沒人知道在假期里我找過她的父母置吓。以哥哥及我家的虧欠為由无虚,以我心甘情愿無所圖為名,和她爸終于談妥了衍锚。那時候姚桃正在打工友题,我想她接到爸媽的消息,一定為眼前到來的不可思議的大學(xué)夢而歡欣雀躍戴质。我也為她那刻的開心而欣慰度宦。
大學(xué)開學(xué)第一天我以路上丟了學(xué)費為由,低著頭跟父親認錯告匠。而我看著家里為數(shù)不多幾頭羊戈抄,心里早已明白父親絕無承擔(dān)第二次學(xué)費的能力。父親久久不能相信我所說的事實凫海,他嘴唇抖動著呛凶,用粗糙的大手拍著土坯墻⌒刑埃“你怎么漾稀,你怎么這么不……,唉建瘫!”
他試圖還要去村長家里給我借錢崭捍,他的心思我從哥哥上學(xué)那會兒就懂。我一把抓住了父親啰脚。
“爸殷蛇!我愿意在家放羊,咱們一樣能把日子過好橄浓×C危”我越說聲音越小。
“不行荸实,都熬到今天了匀们,就是賣了房……”
“爸,求你了准给,這就是我的命泄朴!”我一下子跪倒在地重抖,哭得泣不成聲。
爸爸無力地去給羊添草祖灰,“這是我老吳家的命……”嘴里喃喃地說個不停钟沛。
他再無年輕時的氣力來發(fā)怒,甚至責(zé)罵我局扶,只是換成了柔和的方式來吞咽痛苦恨统。上個月在他得知我考上大學(xué)時身上散發(fā)出的活力早就一去不返,他成了徹底悲寂的老鰥夫详民。我?guī)状蜗敫嬖V他真相延欠,最終我以爸爸說過的做一株“藥草”的話而麻痹自己,始終忍住沒開口沈跨。他不停地抽著劣質(zhì)卷煙由捎,煙漬和著口水弄到胡子上渾然不覺。我看到煙霧下的爸爸在夜暮下如同消散的草灰饿凛,影影綽綽的輪廓沒有一點溫度狞玛,那哀嘆聲在煙頭的明滅間起伏綿延。
Part. END
在大學(xué)開學(xué)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涧窒,剛放羊回家走到街上心肪,就被村長喊住了,說有人給我寄信纠吴。我圈好羊后迫不及待去了村長家硬鞍,信的署名果然是姚桃。
信中的她正在大學(xué)校園里我不禁放下心來戴已,可她還是用幾近崩潰的字眼詰問我失約的緣由固该。為了打消她的疑慮,兩周后我偷偷寫了一封信糖儡,去鎮(zhèn)上郵了出去伐坏。信中訴說了我理想天堂的模樣:遠方的親媽突然回來接我,我馬上要去南方大城市握联,那邊的舅舅在政府上班桦沉,眼前有份現(xiàn)成的公職工作等著我,處理完家里的事就走金闽。在信末尾寫道:你我已無遺憾纯露,勿念。最后我把她送我的那本畫有“羊”的那頁筆記扯了下來代芜,一同放進了信封埠褪。
支撐我繼續(xù)下去的唯一動力不知來自哪里,居然可以靜靜忍耐父親重回當(dāng)年哥哥去世時的頹喪模樣。越是想弄明白组橄,孤獨越是將我裹得越緊。
每天迎著烏沉沉的陽光出門罚随,走在牧羊的路上玉工。傍晚,火紅的太陽照在徐徐前行的羊身上淘菩,那么一瞬我認為那是希望在匍匐前行遵班,我傻傻地把手握成手槍形狀,朝太陽開一槍潮改。
在姚桃最后畢業(yè)的一年之際狭郑,我?guī)贤低蒂u羊和采藥材出售積攢的錢翻過山崗,悉數(shù)給了兩位老人為姚桃交學(xué)費汇在。這大概應(yīng)是我最后一次登門了翰萨,我與她父母都是一副躊躇滿面的樣子。我起身要走時糕殉,他們溫和地留我吃飯亩鬼,眼睛里寫著足夠的真心實意,我很滿足地婉拒了阿蝶。老兩口看我走出門口雳锋,她爸嘴巴張了又合還是沒說出什么,她媽卻不知何時紅了眼眶羡洁。
那天后我好像魂魄離體玷过,姚桃要畢業(yè)了,我和她僅存的一點間接聯(lián)系也斷了筑煮,她再也不需要我的一點幫助辛蚊。
到此時我才真正騰出心思想爸爸。反觀父親的一生咆瘟,我這次的錯給他造成的是毀滅性的精神打擊嚼隘,比腿瘸甚至比死更甚。想到爸爸那天晚上讓我再進校園袒餐,想父子倆幾年里相依為命的溫暖日子……突然意識到家里每個男人都很孤獨飞蛹。哥哥有遭受不公對待、活在自己世界后遇一相似人相互慰藉都得不到滿足的孤獨灸眼;我有著和哥哥一樣的孤獨和他沒有的對希望難以為繼的孤獨卧檐;而爸爸背負著繼爺爺以來種在思想里的難以改換門庭、及他籠統(tǒng)認為女人對我們父子三人都在某種程度帶來相似性痛苦的孤獨焰宣。這個世上的親人真的只有爸爸一個人了霉囚,我再也無法承受自己對爸爸帶來的傷害,我決定不再瞞他匕积,他應(yīng)該知道真相盈罐。
酷暑天氣榜跌,不知道陪伴了這個家多少年的破風(fēng)扇有氣無力地搖著頭。這吱吱嘎嘎的聲響多少給了我說下去的勇氣盅粪,以至于我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太奇怪钓葫,將這一切都告訴了爸爸。他很平靜也沒有如往常那樣猛抽旱煙票顾,當(dāng)我剛想扭頭走開時础浮,他卻撲在炕上嗚嗚地哭起來,哭聲壓抑令人哀慟奠骄。我喊了幾聲“爸”豆同,不知我還能說什么。直到爸爸沒了聲音含鳞,如同趴著睡著一般影锈。我忐忑不安地去做飯,心里明白爸爸也許如他年輕時那樣對我大發(fā)雷霆蝉绷,我才能更舒服一些精居。
飯好后,我才發(fā)現(xiàn)爸爸不知什么時候早已陷入昏迷潜必。我跑著去村長家打了急救中心的電話靴姿。爸爸被抬上車時,我以為我永遠失去了他磁滚。
“女人是禍害佛吓,是騙子……”他醒來后的第一句話令我吃驚。我疑惑地望著爸爸枯槁的臉垂攘,他喃喃地補了句:“你不記得你媽了嗎维雇?”
所幸爸爸是腦血管輕度破裂,四天后晒他,他剛能下地就吵著出院吱型。我用從村子里借的錢辦了出院手續(xù),到了下午時分就回了家陨仅。
剛到家津滞,看到這些天鄰居幫忙喂食的羊在院里不安地躥動著。伴著羊此起彼伏的咩叫灼伤,我把爸爸攙扶進屋里触徐。將他安頓好后我馬上來院里喂了羊一些草料,將它們趕回圈里狐赡。
當(dāng)我回屋看到吞食農(nóng)藥的老父親倒在地上時撞鹉,我癱軟在地,大聲呼號。
也許是爸爸命不該絕鸟雏,嘴唇青紫享郊,四肢都僵硬了還是撿回來一條命,或許是他不甘的命運救下了他孝鹊。
在爸爸身體好轉(zhuǎn)的第二周拂蝎,他突然在院里對我說:“明天你就離開這個家吧,你也長大成人了……”
猝然不及惶室,我全身一陣痙攣,呆住了玄货。
“實在不行去找你親媽也好皇钞!”他撇下哽咽不出的我,蹣跚著向屋里徑直走去松捉,走得很慢夹界,可一直沒有看我。
“都走了好隘世,一了百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可柿,突然不知道我是誰、在哪里丙者,又在干什么复斥。
那天晚上,我在院中呆立良久械媒。直到夜幕降臨后,我一口氣過了河扎進了山里纷捞。跑到了山崗最高處,望著山背面那個村莊主儡,久久凝視。夜深人靜丰捷,身上的露水仿佛冰涼的藥針扎進肉里寂汇,我顫抖了一夜。
太陽漸漸升起時荣恐,我望著滿是星辰的天空漸漸變成蔚藍,高遠渺茫少漆。天亮了,人們不再需要星空示损,我想我也該消失了。我想留下點什么在世上嚷硫,隨手折了幾枝翠綠藤條检访,坐在大石頭上編東西。編得很慢很慢仔掸,任思維隨它自己的意愿自由游走脆贵。奶奶、哥哥起暮、爸爸卖氨、甚至媽媽,一一從心底最深處的記憶中鉆出腦海负懦。一時間筒捺,思緒將我的靈魂漸漸吸干,直至想到姚桃時纸厉,手里已經(jīng)編織了一半的玩意再也進行不下去了系吭。
我癡癡地坐在山頂望著天,耳邊漸漸響起蟲鳴鳥叫颗品,腦袋里一片混沌村斟,只覺得太陽在緊緊盯著我。時間在無聲流逝抛猫,空氣開始變成熱浪在升騰蟆盹、盤旋。
正午的太陽明亮的讓我不敢直視闺金,它好毒逾滥!金光灼灼的尖刺,從這個大機關(guān)匣子里迸出败匹,不折不扣地鉆進皮膚寨昙,無休無止舔哪,我還是冷得直發(fā)抖捉蚤。無聊的汗水忙著稀釋身體的熱量,我呼吸里慢慢噴出火苗布持,呼吸聲中,感受到鏗鏘的生命火焰在加劇燃燒胧卤,只覺得熱了那么一霎枝誊,火勢陡然消退牛柒,只剩一灘火灰椭更。我暗暗希望今天是大暑虑瀑,全年中最熱的一天舌狗,亦是哥哥當(dāng)年曬死的那天。這片山崗上也同樣沒有一絲風(fēng)魔市,只有蛐蛐和快要熱死的知了待德,奏著長調(diào)子的悲鳴曲绘闷。
待我眼瞼內(nèi)紅色黯淡下來即將轉(zhuǎn)為黑色時,腦海里又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人,模模糊糊的樣子好像是哥哥扼倘,他身處齊腰的蒿草中似乎在尋找什么再菊。我輕輕地往過走去纠拔,卻發(fā)現(xiàn)他離我越來越遠。我喚了一聲诡曙,他直起腰來沖我微笑劝萤,越看越不像哥哥床嫌,看形貌似乎是個女子。
我不知道是從哪個世界里醒來抑或在夢里嘱蛋,耳旁傳來久別的熟悉聲線洒敏。我緩緩睜開眼凶伙,看到姚桃正沖我微笑显押。
爸爸推門進來時我才意識到這不是夢乘碑。“姚桃的父母昨天來過资铡,你那時還昏迷不醒嬉愧,姚桃就一直守在你身邊∧掷玻”
我看著眼前的姚桃亥揖,還是那么熟悉,還是那個帶著疏淡特質(zhì)的女孩圣贸,只是眼里的哀默被什么撞散了吁峻,眼睛比以前明亮了很多。
“我真傻啄骇,我該早點想到的……當(dāng)我爸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痪寻,我多想飛過來找你橡类,我想盡辦法才找到你們村長電話,幸好你……”她紅了眼眶亲雪,吸了下嘴唇」嘧“可你比我還傻……”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我給了她一個滿足的微笑撩幽,表達我不再奢求什么,眼前一切已足夠艺谆。
“正琅催,這次回來我不走了藤抡,想調(diào)回鎮(zhèn)子做一名老師棋蚌,已經(jīng)做出申請。然后……”
她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手里拿著的草編“囍”字盛垦。心下明白,這是我昏迷后繼由她完成了字的另一半蝶俱。
“然后……嫁給你庸队!”
突如其來的幸福积蜻,我熱淚滾燙。
門后的父親濕著眼眶走出病房合上了門彻消。屋里的我們竿拆,仿佛繞了一個圈畫了一顆太陽。
我出院后也去了鎮(zhèn)上宾尚,當(dāng)姚桃教孩子們讀書時丙笋,我也跟一位老大夫開始學(xué)草藥的配方。
結(jié)婚前一天晚上煌贴,我又夢到哥哥井濒,這次他卻也牽著曾經(jīng)的那位姑娘者甲,緩緩走進婚禮殿堂窥岩。
結(jié)婚那天,村長主婚诲宇,兩位父親坐一起喝了很多酒纺荧。酒酣處聽到我爸喧嚷先口,“這頓酒準(zhǔn)備的太久太久,閉眼前終于喝上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