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姥姥在世的時候起躏仇,我們家就一直在關(guān)注山芋的價格。在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腺办,我印象中焰手,山芋大約是一、兩分錢一斤怀喉。
那時书妻,我大約六歲。蘇北的冬天特別冷躬拢,姥姥一邊撥弄著火盆里的柴躲履,一邊瞇縫著眼睛問我的母親:
“今年的山芋什么價兒”?
母親微微地笑:
“離一塊錢一斤還早著呢聊闯。好一些的工猜,可以賣到兩分錢了”。
“是啊菱蔬,什么時候可以漲到一塊錢一斤吶篷帅,他當(dāng)年,就壓根沒想收這個賬”拴泌?姥姥從火盆邊站起來的時候魏身,滿眼都是疑惑。
同樣有疑惑的還有童年的我——姥姥好像很期待山芋價格能盡快漲起來弛针,這是為什么呢叠骑。
當(dāng)我陪著她,以五分錢一只的價格削茁,從集市上賣完她攢下的十來只雞蛋宙枷,回家的路上掉房,姥姥第一次向我講起了關(guān)于山芋的故事:
在那個抗戰(zhàn)剛過,災(zāi)害連連的歲月慰丛,因為饑餓和疾病卓囚,姥姥生下的四個孩子,有兩個夭折了诅病。在那個叫“前徐”的小村哪亿,連同周邊不少村子,村民出去逃荒要飯的不計其數(shù)贤笆。留下老幼病弱的蝇棉,連樹皮、觀音土都吃沒了芥永。村子里幾乎天天都有死人篡殷。
一天,一個商人模樣的老者埋涧,拖著滿滿一平板車的山芋來到村里板辽,高高地懸著頂?shù)纳接螅阕阌形灏俣嘟锛撸】墒蔷⑾遥l有錢買呢?老者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醇坝,主動和眼巴巴瞅著山芋的村民攀談了起來:
“大家都買點吧”邑跪。
“大爺真會說笑話,有錢買山芋纲仍,咱村里呀袱,就不會餓死這么多人了,別饞俺大人孩子了郑叠,這車山芋夜赵,您還是快點拖走吧”。
“買不起乡革?不要緊寇僧,我的山芋可以賒賬“。老者呵了口氣沸版,搓了搓粗糙的手蹲了下來:“你們買嘁傀,我記賬,等啥時候有錢了视粮,我來收賬”细办。
老者的話,讓鄉(xiāng)親們糊涂了:這年頭糧食可比金子還貴哪⌒ψ玻看著大家都愣著岛啸,老者又說了:
“放心,我不會漫天要價的茴肥,等你們啥時候還得起賬了坚踩,我啥時候來收錢”。
“那瓤狐、瞬铸、、础锐、嗓节、、要是咱還不起皆警,怎么辦赦政?不知誰問了一句。
“放心耀怜,我收賬的時候,保你們家家還得起”桐愉!
“那财破、、从诲、左痢、、系洛、你圖的是啥翱⌒浴?現(xiàn)在這糧食描扯,可是比金子還貴哪定页、、绽诚、典徊、、恩够、”村民們更加疑惑了卒落。
“哦,放心”蜂桶,老者笑了笑:“我的山芋可不便宜賣儡毕,等到山芋漲到一塊錢一斤的時候,我再來收賬扑媚!所以啊腰湾,這買賣雷恃,我虧不了¢苊耍”
“肮酉簟?山芋能賣到這么貴葵萎,誰買得起啊”导犹?那些膽小的人往后退了退。
“山芋現(xiàn)在只有幾厘錢一斤羡忘,你要等賣到一塊才來收錢谎痢,這、卷雕、节猿、、漫雕、滨嘱、你要等到、浸间、太雨、、魁蒜、囊扳、”
“是啊,那兜看、锥咸、、细移、搏予、、你要等到啥時候啊葫哗,”
缔刹、、劣针、校镐、、捺典、
總有幾位膽大的村民鸟廓,他們一橫心:
“你敢賣,俺就敢買!總比老的小的餓死了強引谜,給我來個二十斤牍陌,把俺名字記上、员咽、毒涧、、贝室、契讲、”
“對不起”,老者緩緩地說滑频,“一戶人家我不多賣捡偏,按人頭,一口人最多賣六斤”峡迷。
“六斤就六斤”银伟!
一個帶頭買,姥姥說绘搞,很快彤避,整整一板車的山芋,在那個小村就分完了夯辖,有名有姓的記賬單被老者揣進懷里帶走了忠藤。臨走的時候,村民還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老人家楼雹,你到底啥時候來收賬”?
老者回過頭來 “俺說話算話尖阔,啥時候山芋漲到一塊錢一斤了贮缅,俺再來收賬,到時候介却,可不要賴賬啊谴供。”樂呵呵地齿坷,老者拖著他的平板車桂肌,走遠了。
姥姥說永淌,不久崎场,全國就解放了。前徐村遂蛀,再也沒有人餓死過谭跨。
幾年,十幾年,幾十年過去了螃宙,姥姥的心里一直掛念著:難道老者把那張記賬單弄丟了蛮瞄?難道老者真的這么傻,要到山芋一塊錢一斤了再來收賬谆扎?
姥姥的牽掛一直延續(xù)到我12歲挂捅,延續(xù)到到山芋的價格漲到了五分錢一斤的時候,延續(xù)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息堂湖。
那天闲先,姥姥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很微弱了:
“我是等不到山芋漲到一塊錢一斤了。我走了苗缩,你們都要記得饵蒂,如果有人來收山芋錢,人家說多少酱讶,就是多少”退盯。
姥姥去世后,我們舉家搬到了城里泻肯。
在我36歲那年的初冬渊迁,母親病重了。臨終前灶挟,老家的鄉(xiāng)親們也過來看望她琉朽。母親努力睜開了眼,喃喃地只問了一句:
“今年的山芋什么價”.
我就懂了稚铣。
我把母親安葬在了家鄉(xiāng)外婆的墳邊箱叁,有一年的清明,我照例去上墳惕医,偶遇了村里的一位年輕人耕漱。搬離小村二十多年,很多人我都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了抬伺。年輕人怯怯地靠近我螟够,友善地問:
“你聽說過一個賣山芋老人的故事嗎”?
我吃了一驚:
“你也聽過這個故事”峡钓?
這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很笑起來一口潔白的牙:
“是啊妓笙,能不能把你知道的故事給我講一遍”。
我把姥姥告訴我的故事能岩,重復(fù)給了這個年輕人寞宫。他說:
“你講的,和我爺爺講的版本差不多拉鹃,你是城里的記者淆九,所以统锤,不如請你通過媒體,去找找那位賣山芋的老人吧炭庙、饲窿、、焕蹄、逾雄、、腻脏、或者鸦泳,他的后人,山芋的錢永品,我們該還了做鹰。”
我們粗略估算了一下鼎姐,就算老者賣山芋的時候是五十歲的光景钾麸,那么此時,他也應(yīng)該有近一百二十幾歲了炕桨。
我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等到山芋漲到一塊錢一斤的時候饭尝,也許,老人真的會回來收賬呢“献宫。
年輕人追著我:
“那他就是神仙了钥平,你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嗎”?
我想了想姊途,告訴他:
“我相信有涉瘾。如果你相信,也會有”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