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長安,又是一年過去了啊咪橙∠Π颍”我望著如往常般無精打采的她,出神地說美侦。
長安知道我又要開始矯情了产舞,于是她換了一邊繼續(xù)打瞌睡。
我知趣地不再出聲打擾她菠剩,在桌子上打印稿的字里行間里放逐自己易猫。心思一下子百轉(zhuǎn)千回,像是古時那等漂泊無依的浪子具壮,遙寄著什么東西發(fā)自己的牢騷准颓。
事實上我并不是個浪子哈蝇。雖然我來到這里不過半年,但我爸媽還是會一月一次地定期來看我攘已,給我買點吃的炮赦、帶我吃頓好的,總之就是吃样勃,并且讓我在飲食方面深深感受家的溫暖吠勘。
就比如上次,他們給我?guī)Я苏麅上渥拥陌藢氈嘞靠簦€無糖剧防。
我到這里半年,認識的人超不過五十個辫樱。長安是第幾個我記不清了峭拘,反正我和她是最要好的。至于原因搏熄,我說是什么孤獨的人走到了一起什么的你也一定不信棚唆,我也不信。我覺得是因為我倆辦公桌是挨著的心例,就這樣宵凌。
來上班的第一天,也是我剛來這里的第一周止后。我走之前親戚朋友都告訴我要注意身體瞎惫,我三姨還心疼地預言我到了一個新環(huán)境一定會生病∫胫辏“生病了之后才會適應(yīng)呢瓜喇。”她像個算命先生一樣對我爸媽這對無知的信童信女宣告他們的女兒未來的命數(shù)歉糜。
而我乘寒,背著包,轉(zhuǎn)頭就走了匪补。
我說這么多只是想告訴大家不能迷信伞辛,我上班第一天就發(fā)燒是有客觀原因的!
那天下午風很大夯缺,但時值夏末蚤氏,風還是暖風。窗外高大的梧桐樹在風里撒了歡踊兜,葉間流轉(zhuǎn)著光影竿滨,枝梢下掩藏著低吟。正巧主編讓我們幾個小蝦米自己選座位,我二話沒說選了靠窗的那個于游。
長安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開始頭痛了毁葱,我沒想到自以為壯如牛的身體會受不了暖風的侵蝕。
“你好贰剥,我自我介紹一下头谜,我叫長安。就是唐朝長安城的長安鸠澈。”她眼睛直視著我截驮。
長安是丹鳳眼笑陈,直視人的時候看起來十分凌厲。但據(jù)她自己說:“我是在打量這個人哪里像個傻X葵袭『祝”
可惜我那時還是心思純正的,我被她的氣勢嚇到了坡锡,像小孩子見老師一樣說:“你好蓬网。”
氣氛有點尷尬鹉勒,長安坐下之后就沒有說話帆锋。畢竟還不熟嘛,我這樣安慰自己禽额。我又跌入了那個蔫茄子的狀態(tài)锯厢。
與人的初見對有些人來說是非常痛苦的事。首先要打量一番脯倒,這個人嘛实辑,美或丑,然后再告訴自己美丑不重要藻丢;與他交談剪撬,判斷他的健談還是靦腆,是靦腆也可能只是表面悠反,誰也不知道文靜少女獨處時的瘋狂残黑。然后你就做完了所有的無用功。你挖空心思想引起個話題问慎,都是徒勞萍摊。還不如干坐著來得實在。
比如我們現(xiàn)在這樣如叼。
先耐不住的是長安冰木,她看著我的頹樣,問了一句:“你還好吧∮环校”
“我……有點發(fā)燒歇终。”
然后長安就沉默了逼龟。我卻有點疑惑评凝,這種時候不應(yīng)該來一點虛假的關(guān)心嗎?諸如“你要多喝熱水呀”“回家記得吃藥呀”或者再簡單點可以摸摸額頭說一聲“是挺燙的”腺律。
可是長安非同常人奕短,不然我也不想寫她。
她淡定地從包里掏出一包——沒錯匀钧,一整包亂七八糟的藥來翎碑,然后翻找著退燒藥。
怎么會有人帶這么多藥在身上爸埂日杈!
她給我了半瓶農(nóng)夫山泉,連同著撕開口的退燒藥一起給我推了過來佑刷±蚯埽“吶,給你瘫絮≌羌剑”
我則愣了須臾。
長安同我打的第一次交道就告訴我檀何,她絕對不是一個形式主義者蝇裤。
2.
“愛琴海在哪里啊频鉴?”我問栓辜。
“在貿(mào)易大廈那兒《饪祝”長安答藕甩。
“貿(mào)易大廈又在哪啊周荐?”
“大理路那兒狭莱。”
“大理路又是哪案抛鳌腋妙?”
“廣場那兒。廣場你知道嗎讯榕?我猜你也不知道骤素〕锥茫”長安領(lǐng)我走到一面的落地窗前,指著前面的大道說:
“看見那棟樓了嗎济竹?最高的那個痕檬,那下面全是吃的,有咖啡座送浊,有酒吧梦谜,最多的就是小食廳。這條街走到頭有一家肯德基袭景,肯德基對面是華克仕唁桩,兩家老死不相往來,大理路就把他倆給橫穿過去了耸棒。大理路向東就是貿(mào)易大廈朵夏,向西就是廣場。如果你說的愛琴海是個景點榆纽,那么它就在貿(mào)易大廈斜對面。如果它是個賣飲料的地方捏肢,那么回到最初——它在那棟樓下面奈籽。”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鸵赫,城市燈火通明衣屏。
光有紅的、黃的辩棒、紫的狼忱、藍的,各自閃耀一睁,各自有各自的記憶钻弄。我從沒有這么認真地透過辦公室的落地窗仔細觀察過這個我并不熟悉的地方。平時在眼前一閃而過的車也變得慢了者吁,光在一點一點地窘俺,流淌。
在某些方面我是孤獨的复凳。
我是外地人瘤泪,長安是本地人。她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育八,大到各種建筑对途,小到樹上被樹脂封住的蟲子,她從來都是信手拈來髓棋。我只好靜靜聆聽实檀,在問題里與城市廝磨惶洲。
所以我有什么關(guān)于思鄉(xiāng)的情感想要傾訴的時候,我會告訴我自己要忍著劲妙。人與人畢竟不一樣湃鹊,長安仰仗她大了我半年而在我面前大道理連篇、猖狂作勢镣奋;可是有些東西币呵,長安她,也不會懂侨颈。
畢竟我剛來這里只有半年余赢,畢竟我還沒有嘗遍苦辣酸甜。
我在家鄉(xiāng)也有很好的朋友哈垢,但是他們都選擇留在了家鄉(xiāng)妻柒,他們找了比我現(xiàn)在更好的工作。只有我一個人耘分,背著書包举塔,毅然遠行。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個英雄求泰,戰(zhàn)敗的英雄央渣,就像被反法聯(lián)盟請去流放地的拿破侖一樣——我知道我遠不如他偉大——但是豪放之氣涌上心胸的時候,莫名地帶上了胃里的酸澀渴频。
吶芽丹,我要走了。你知道的卜朗,離開你拔第,你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场钉。你問我這是何必蚊俺,我只能答道隨性隨意。剪短頭發(fā)逛万,換運動裝春叫,我要告訴你,我現(xiàn)在是個流浪者泣港。
再見了呀暂殖,故鄉(xiāng)。
我很想給我的故鄉(xiāng)留下一套最美的笑容当纱,可是故鄉(xiāng)懶得搭理我呛每,她拍了拍屁股說,走吧坡氯。
長安常常感到煩躁晨横,原因有很多洋腮,比方說例假、早起手形、晚睡啥供、沒吃飯,可是每當我說類似于“這里我能說的只有你了”的話時库糠,她總是強打起精神來伙狐,告訴我,那就勉為其難聽你矯情吧瞬欧。
對于故鄉(xiāng)來說贷屎,我太小了,我只是水滴艘虎、是微不足道的細胞唉侄;可是對于她,我們是平等的野建。
長安她属划,總是在我一遍遍地在黑夜里說“這座城真的好大”的時候,一遍遍地挽住我的手臂候生。
不厭其煩榴嗅。
3.
時間一直推移,我和長安都為我倆熟絡(luò)的速度而感到吃驚陶舞。
“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和一個人這么快熟過绪励≈追酰”
這話是她兩個月前說的。我當時打趣她說:“等著疏魏,咱倆馬上就要進入吵架的階段了停做。”
熟絡(luò)大莫,帶來的當然不止是能夠溫暖四肢的熱量蛉腌,還有能夠燃燒五臟的火力。我們開始吵架是在一個月前只厘。關(guān)于這我不想提烙丛,我總覺得并不是我錯了。
長安的性子太直爽羔味,她就像是烈火一樣嫉惡如仇河咽,把虛假和偽善毫不留情地焚燒。
可我并不可能沒有缺點赋元。況且我媽在我走之前還萬般囑咐說我要做一個圓滑的人忘蟹。你知道的飒房,不會圓滑裝圓滑只能落得個得罪人的下場。
長安常常用很沖的語氣對我說:“你干嘛那么輕易就答應(yīng)人家媚值?你知道你有那個能力嗎狠毯?你沒有那個能力你干嘛還要答應(yīng)?你知道……”
我當然氣不過褥芒。
只不過她上一次吵著吵著就笑起來嚼松。
奇怪地,捂著胃喂很。她說:“你知道那種胃痛得撕心裂肺想要原地打滾的感覺嗎惜颇?”
我不知道。
“你知道胃病帶起發(fā)燒少辣、咽炎一系列病凌摄,你感受得到你身體在變化可是無能為力的感覺嗎?”
我不知道漓帅。
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悲傷:“你知道肺里像塞了一團棉花一樣锨亏,一呼一吸都牽動心腸的感覺嗎?”
“長安忙干!”
4.
我才知道長安身體并不好器予。她平時像個沒事人一樣,可是一年進一次ICU已經(jīng)成了慣例捐迫。
她閑下來會和我描述如何做胃鏡乾翔,一根管子如何越過重重的酸澀嘔吐感來到肚子里;她告訴我呼吸困難的感受施戴,告訴我她的各種X光片和B超反浓。語氣平淡如談?wù)撎鞖狻?/p>
“你說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藁”長安有時胃痛到不行的時候會這樣問我雷则。
我只覺得不就是個胃痛嘛,怎么就上升到死不死的層面了肪笋?心里煩悶月劈,我說,你先死藤乙。
長安又笑了猜揪,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白給我。我只聽見她用篤定的口氣說:“一定是你先死坛梁∈遥”
我猜,那一定是她最大的執(zhí)著罚勾。
從出生開始毅人,記憶和痛苦掙扎著叫囂吭狡,要把人吞噬≌奢海“我一定會戰(zhàn)勝你的划煮。”又有誰能把這句話堅定地說一輩子缔俄。于是弛秋,長安,成了我心中的英雄俐载。
5.
我和長安相處走過了半年風雨蟹略,轉(zhuǎn)眼又是年末屹培。她不胃疼的時候仍然熱情灑脫袄友,我們的打鬧爭吵也從來沒斷過。
我相信長安料仗,我也相信我状婶,我們都會變得更好意敛。
盡管我們一樣迷茫。盡管未來遙遠而未知膛虫。
可是長安送我那盆小花草姻,今天悄悄開了。
6.
其實長安不叫長安稍刀。
我給她取這個名字撩独,惟愿她一世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