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君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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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租客是夏天來的,他租了二樓的一個小閣樓峦嗤,從夏至開始蕊唐,他就在那高而狹窄的地方呆著,期間從未離開過烁设,并且不知道還要呆多久替梨。
我記得那年夏天特別熱,盛夏午后装黑,我躺在竹席上副瀑,綠色的小電扇吹拂著我敞開的肚子,它的葉片發(fā)出有節(jié)律的聲響恋谭,可我身上的汗水還是沒完沒了地冒個不停糠睡,慶幸的是,蟬暫時放棄了制造噪音疚颊。
這午覺由始至終都睡得焦灼不安狈孔,在我迷迷糊糊之際信认,聽到樓下有陌生男人的聲響。我爬起來均抽,穿上拖鞋嫁赏,趴在水泥欄桿上,好奇地往下張望油挥。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放下行李潦蝇,旁邊站著我媽,她正埋著頭焦灼不安地在提包里找東西深寥,她突然抬頭看到了我攘乒,朝我吼道:“下來開門,我找不到鑰匙了惋鹅≡蛟停”
我滿臉漲得通紅,喊著“來了”负饲。
叔叔的行李并不多堤魁,可其中一件行李老重了,我雙手提著它爬上樓返十,顫顫巍巍地走向閣樓妥泉,第一次覺得閣樓好遠啊,為什么它要在二樓走廊的盡頭洞坑,我喘著粗氣問道:“這里面是裝的什么呢盲链,老沉了?”
終于抵達閣樓迟杂,我把行李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刽沾,空氣中升起一小片灰塵,正是在那時排拷,我聽到“小說家”這個詞侧漓。
“小不點,你可得輕點放呀监氢!里面是電腦布蔗,我是職業(yè)小說家,可得用它發(fā)表小說呢浪腐∽葑幔”叔叔剛說完,隨即抽出一把折扇說议街,“這屋可真涼快呀泽谨!適合我創(chuàng)作!”
他說的完全是奉承之詞,我在這屋絕對待不下十分鐘吧雹,實在太悶熱了骨杂。
上一個租客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搬走的,租客走后雄卷,閣樓淪為雜物間腊脱,放著破舊的棉絮,鄰居家的大黃貓在上面產(chǎn)下了三只小貓咪龙亲,我家還收養(yǎng)了一只小黃貓,后來悍抑,那貓跟我一樣鳄炉,成了叔的小跟班。
十分鐘后搜骡,他熱得不得了拂盯,一邊揮著扇子,一邊罵罵咧咧记靡,但對那只臨時闖入閣樓的小黃貓可溫柔了谈竿,想著法兒從行李里給它找小餅干吃。
由此可見摸吠,叔叔是個任性妄為空凸,真話和假話一起說的人。
譬如寸痢,當我感冒了呀洲,進他屋的時候,他要求必須提前穿好鞋套啼止,因為他有一臺破電腦道逗,只能打字,卻視若珍寶献烦,說是我?guī)У牟《緯腥倦娔X滓窍。
接著他會站起來,從高高的柜子里掏出餅干遞給我巩那,說:“感冒的時候吃餅干好得快吏夯。”
我將信將疑地接過餅干拢操,一抬頭锦亦,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金光閃閃的獎杯從柜子頂上掉落下來,砸在地上令境,摔成兩半杠园。
2.
我撿起其中一半,發(fā)現(xiàn)上面寫著“一等獎”舔庶,心生好奇抛蚁,叔叔蹲下來陈醒,一把抓走了那一半獎杯。
“這不就塑料的嗎瞧甩?有啥好稀罕的呢钉跷?”我撇了撇嘴說。
“是金的肚逸∫蓿”叔叔挑了挑眉。
“嗯朦促,金屬的膝晾。”
我很詫異务冕,叔叔聽見這句話后笑了很久血当,其實平日他也笑得多,但很短促禀忆,最多不過兩個“哈哈”臊旭。
突然手里的餅干掉落在書上了,小黃貓?zhí)綍蟻砺嵬耍稽c一點地把餅干舔干凈了离熏。
叔叔摸了摸小黃貓的頭,然后直接把裝餅干的鐵盒子遞給了我乏德,我一邊咀嚼著餅干撤奸,一邊瞅瞅他的模樣,話說喊括,這還是我第一次仔細看他胧瓜。
叔叔坐在一個蒲團上,他的身體非常瘦郑什,長得高府喳,但總是駝著背,他的長胳膊長腿被隨意擱置在木桌子底下蘑拯,一副黑色眼鏡架在鼻梁上钝满,下嘴唇很厚脉让,再往上就是厚厚的一層劉海鋪在額頭上了柬帕。
我問道:“在寫什么呢敞临?”
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瘋子的故事傻丝。”
“我能看看嗎唐础?”
“小孩子不能看彤枢,全是社會的真相惨篱,再說你也沒這文化素養(yǎng)∈粘”
盡管生氣晋柱,但好奇心推著我繼續(xù)問道:“為什么要寫小說呢?”
“證明我們曾經(jīng)存在過诵叁⊙憔海”叔叔遞過來一張稿紙,撓撓頭說拧额,“小不點碑诉,幫我的小說起個名字吧!”
“你剛才不是還說我沒文化嘛侥锦!”
“但你有大智慧联贩。”
聽到這話捎拯,我可驕傲了,把稿紙接過來盲厌,想了幾秒鐘署照,隨即在上面寫下一行字——“哈哈哈哈哈哈”。
叔叔接過稿紙一看吗浩,直夸我聰明建芙,有大智慧,說這書可以叫《哈哈集》懂扼。
我對叔叔的奉承不感興趣禁荸,只是想著他的破電腦里有個小游戲,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阀湿,剛伸手赶熟,就聽到他的呵斥:“不能碰,你的病毒會傳染給它的陷嘴∮匙”
我悻悻地收回手,氣呼呼地跑了灾挨,跑之前邑退,還把假裝鞋套的兩個垃圾袋扔到了他的門口,我想劳澄,得好好讓他重視一下我的游戲需求了地技,不能只關(guān)心那臺破電腦。
第二天一早秒拔,天還沒亮莫矗,我一只手高舉著語文課本,坐在他的門口,大聲讀著課文趣苏,另一手還“噼里啪啦”地打彈珠狡相。
起初,屋子里面靜靜的食磕,沒有一絲反應(yīng)尽棕,我深知他經(jīng)過一夜靈魂創(chuàng)作后,此刻肯定睡得如癡如醉彬伦。果然滔悉,等我的彈珠一顆一顆地從門縫滾進去后,我聽到了一聲震耳欲聾的“滾”单绑,而后是連綿不斷的唉聲嘆氣回官。
但這并不能引起我的同情,手里的彈珠滾完了搂橙,我繼續(xù)搖頭擺尾地念著課文歉提,語速太快,如誦佛經(jīng)区转,句不成句苔巨,文不成文。
“吱呀”一聲废离,閣樓的門打開了侄泽,叔叔穿著一條紅色短褲,精神抖擻地伸了伸懶腰蜻韭,而后對我說:“小不點悼尾,我去晨跑了,你就繼續(xù)你的語文晨讀大業(yè)吧肖方!”
叔叔甩著長胳膊長腿走了闺魏,我目瞪口呆,站起來俯画,把語文書掛在欄桿上后舷胜,鉆進他的小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彈珠活翩。
我是在床底下找到最后一顆玻璃彈珠的烹骨,隨著彈珠被一起掏出來的,還有一張卡片材泄,上面寫著“張超”二字沮焕。
3
盡管叔叔偶爾會很惹人厭,但在下雨天的時候拉宗,我還是喜歡和他一起待在閣樓里峦树,因為那樣可以聽到雨落在瓦片上“叮咚叮咚”的聲音辣辫。
那時候,叔叔一般會一只手搖著折扇魁巩,另一只手握著鋼筆在稿紙上書寫急灭,稿紙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響,同雨聲形成微妙的共鳴谷遂。
等我伸個懶腰葬馋,從涼席上坐起來后,他就會給我講笑話肾扰,大把大把的笑話畴嘶,笑得眼淚直流,或者講述《月亮和六便士》集晚,那是他唯一擺放在床頭的書窗悯,偶爾也會講他在成為租客以前還成為了哪些人。
他的故事伴我平穩(wěn)地度過了九歲那個焦躁的夏天偷拔,我羨慕叔叔的見多識廣蒋院,同時也羨慕他的勇敢無畏,我知道很多都是故事莲绰,因為寫小說的總喜歡說謊悦污,但對于我而言又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永遠是那個自由自在的騎士钉蒲。
期間叔叔講述了一個故事,他的一個朋友聽了親戚的話去外地打工彻坛,以為能賺大錢顷啼,結(jié)果被帶到了一個倉庫里,負責分發(fā)白粉昌屉,后來朋友受不住誘惑吃了白粉钙蒙,結(jié)果就完蛋了,陷在里面再也出不來了间驮。
叔叔總結(jié)到躬厌,壞人的迷魂藥往往摻在循循善誘的謊話之中,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候竞帽,也不要接受他們抹了糖精的炸彈扛施。
我雖然不懂,但是卻依舊入迷屹篓,好奇白粉是個什么東西疙渣,所以我就去問了我媽,我剛說完堆巧,我媽就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打在我的臉上妄荔,然后“噔噔噔噔”地跑到了二樓的閣樓泼菌,開始罵叔叔,情緒之憤怒啦租,罵聲此起彼伏哗伯,持續(xù)良久。
我確實猜想出白粉是一種丑陋的可惡的東西篷角,就像蟲子一樣焊刹,我媽的態(tài)度讓我覺得這是一個禁忌的詞,觸及她底線的詞内地,以至于以后再也沒有提過半點伴澄,后來通過學校里的毒品教育,總算證實了這個猜想阱缓。
我能感覺到非凌,我媽對叔叔的偏見不止如此,她總是能莫名其妙地就陷入憤怒又痛心的矛盾境地荆针,譬如在一天中午敞嗡,我媽做好飯菜,我端起叔叔的那份飯菜航背,對我媽說道:“媽喉悴,我長大以后也想寫小說,像叔叔那樣玖媚』啵”
我媽一下子就把碗筷摔在桌子上,直接破口大罵:“別學他今魔,他沒有勇氣去做他該做的事勺像,整天窩在屋子里算個什么事〈砩”
當我聽到這句話后便明白我媽的意思了吟宦,我抹了抹臉上的口水,端著飯菜走了涩维,等我上了二樓殃姓,還能聽到她在一樓吼道“做你該做的事情”,我覺得這句話是對叔叔說的瓦阐。
我站在門口沉默了一會兒蜗侈,隨即掀開簾子步入閣樓,叔叔轉(zhuǎn)頭看著我睡蟋,露出慷慨又美好的笑容宛篇,他放下筆說:“天一,你又惹你媽媽生氣了嗎薄湿?啊叫倍,今天的菜看起來真不錯偷卧。”
我嘟囔著嘴吆倦,說道:“叔叔听诸,大概是你惹我媽生氣了〔显螅”
“亂說晌梨。我整天窩在這里,怎么會惹你媽生氣须妻∽序颍”他從窗戶邊挪過來,坐在了小桌子旁荒吏,滿眼期待地舉起了筷子敛惊。
我坐在小桌子的另一端,看著細嚼慢咽的叔叔問道:“叔叔绰更,你說我要怎樣才能像你一樣自由瞧挤?”
叔叔撲哧一聲笑出來,米飯噴濺在桌子上儡湾,他慢悠悠地抽出紙巾擦桌子特恬,同時忍住笑意,隨后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道:“我并不自由啊徐钠,但我希望天一同學你以后能做熱愛并擅長的事癌刽,因為那樣才可能無限接近自由〕⒇ぃ”
4
日子風平浪靜地過去显拜,我繼續(xù)每日三次把做好的飯菜給叔叔端上樓去,同時還要負責打掃他的房間摊崭,這屋只要一天不打掃,地板上就會堆滿皺巴巴的紙團杰赛,還有空的啤酒瓶呢簸。
每次清晨推開門,大概率看到的都是倒在后面蒲團上的他乏屯,也不知是疲憊根时,還是不安,他的四肢總是像嬰兒一樣蜷縮在一起辰晕,臉上則露出苦大仇深且悲壯的表情蛤迎。
我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在那一瞬間含友,他睜開眼替裆,迷迷糊糊地說道:“我還沒倒下校辩,你來干嘛?小不點辆童,想謀財害命嗎宜咒?”
“沒有,我怕你睡過去了把鉴,再也醒不來的那種故黑。”
“怎么可能庭砍,你看场晶,那兒有一棵香樟樹,”叔叔揉了揉頭怠缸,從地上站起來诗轻,指著窗外說道,“咱們中午可以把桌子椅子搬過去凯旭,在那兒寫小說概耻,肯定很涼快」藓簦”
這主意很不錯鞠柄,我聽得也入迷,不過搬桌子的任務(wù)就交給了我嫉柴。
難以置信的是厌杜,我在搬運的過程中還顯得很高興,這是真的计螺,如果沒有叔叔的提醒夯尽,我將不會記起,還有這么一個納涼的去處登馒,也將不會在漫長的下午好好睡一個午覺匙握。
河岸并排矗立著三棵香樟樹,旁邊就是小河流陈轿,白天河風多圈纺,總能把我吹入最舒服的夢鄉(xiāng)。
我醒來之后小跑著奔到河里麦射,撅著屁股一塊一塊地翻動石頭蛾娶,只為尋找窩在石頭底下睡覺的螃蟹大爺,叔叔也卷起褲管和袖子潜秋,稀里糊涂地跟在我的后面網(wǎng)小魚蛔琅,河水被他踩得一片渾濁。
等太陽下山了峻呛,十幾條小魚和幾只螃蟹就在紅色水桶里打滾游泳了罗售,叔叔甚至還捉到一只泥鰍辜窑,根據(jù)這個收獲情況來看,晚飯肯定是炸小魚和螃蟹莽囤。
夜深了谬擦,我們屁股下面墊著草墊,緊緊地挨著吃著小魚的大黃貓朽缎,并排坐在一樓屋檐門口惨远,一口螃蟹一口粥,那味道可真好啊话肖。
5
除了香樟樹以外北秽,我們經(jīng)常去的地方還有租書店,兩毛錢就可以租看一本書整整一天最筒,這買賣再劃算不過了贺氓。
不過,在我的零花錢發(fā)下來之前床蜘,我和叔叔都是死皮賴臉地坐在租書店里的地上看書辙培,地磚冰冰涼涼的,剛好可以把身上所帶的熱氣一吸而光邢锯,可以說扬蕊,待在店里最久的人,除了我倆就只剩老板了丹擎。因為偶爾尾抑,我們還要幫他看看店。
老板是個中年男人蒂培,禿頭再愈,仿佛男性一旦進入這個年紀,就必須得用禿頭來矗立一座豐碑护戳。
我放下漫畫書翎冲,憂心忡忡地看向叔叔,想象他四五十歲禿頭的樣子媳荒,倘若那顆窄長的腦袋沒有了頭發(fā)抗悍,似乎就是一顆徹底的獼猴桃了,還是紅心的肺樟,聰明的獼猴桃檐春。
這樣也許對叔叔更好逻淌,他就不用浪費寶貴的創(chuàng)作時間么伯,去清洗他厚重的劉海了。
話說每當我媽給我剪頭發(fā)的時候卡儒,順便也會幫叔叔剪劉海田柔,還會用毛巾把他的每一根手指細細地擦干凈俐巴,因為上面總是會沾著黑墨水,我懷著嫉妒的心情看過去硬爆,猛地意識到欣舵,我媽媽的下嘴唇似乎也有點厚。
這老板就跟我媽一樣缀磕,是個熱心腸缘圈,他會把很久沒人租借的書送給我,偶爾也會在店里一個人欣賞電影袜蚕,一般當他看到一半的時候糟把,我和叔叔就會加入他的陣營,我們也會關(guān)起門來看《賣火柴的小女孩》牲剃,然后躲在柜臺后面一起哭遣疯。
叔叔說:“真怕以后我會在寒冬里獨自死去≡涓担”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缠犀,說道:“畢竟人都會死去的〈鲜妫”
叔叔嘆著氣說道:“那等我寫完這篇小說再自殺吧辨液,我要自己掌控死亡的時間」担”
再后來書店關(guān)門了室梅,自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那個中年老板了疚宇,空落落的玻璃上張貼著招租的廣告亡鼠,我趴在上面往里瞅了瞅,里面照樣空空如也敷待,沒有期望中遺留的書间涵,也沒有情理中紀念的話,什么都沒有榜揖。
我退后一看勾哩,這空空的店鋪竟然成了繁華街道上的一塊斑禿,看來它也不可避免地進入了中年举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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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我媽著急去看我外婆思劳,離開前塞給我十塊錢,命令我去買菜做飯妨猩,我揣著錢找到叔叔潜叛,拉著他的袖子,他說:“去旁邊技校食堂打菜吧,那樣更好威兜∠澹”他又塞給了我十塊錢。
快到中午的時候椒舵,我一個小個子捧著飯盒不安地站在高高的隊伍里蚂踊,看見側(cè)方叔叔的身影后終于安心下來,他接過飯盒讓我到門口等他笔宿。
食堂門口的墻上裝著一些玻璃櫥柜犁钟,里面展示著關(guān)于食品安全的海報,我趴在那兒看了好一會兒泼橘,突然從櫥柜的反光里注意到特纤,身后有三個躲躲閃閃的青年,一回頭看見他們站在一個小賣部門口侥加,其中一人便是我叔叔捧存。
我跑過去,另外兩人便戴好帽子担败,匆匆離去昔穴,叔叔說:“走吧,咱回家吃飯提前÷鸹酰”
他高高地舉起兩個飯盒給我看,令我詫異的是狈网,那樣子宙搬,似乎在等待我去搜身。我眼里的光黯淡下去拓哺,問道:“叔勇垛,他們是誰?”
叔叔沉默了一會兒士鸥,說:“你不用管闲孤,你好好記住,不要接觸他們烤礁∷匣”
那頓青椒肉絲,肉絲很多卻索然無味脚仔,我暗暗覺得總有什么事情已經(jīng)在路上了勤众。
下午去給叔叔買墨水時,又看到那兩個人蹲在墻角抽煙鲤脏,時不時發(fā)出夸張的笑聲们颜,笑聲如金屬般尖銳刺耳,旁邊還圍著幾個技校生跟著附和。
我快速地從他們旁邊走過時掌桩,其中一人,咧嘴露出焦黃色的參差不齊的牙姑食,由于生理上的反感波岛,我瞪了他一眼,下一刻音半,揣著墨水撒腿跑了则拷。
7
周末的夜晚,我媽牽著我回家曹鸠,那一段路沒有路燈煌茬,很黑,傻乎乎的云朵又飄過去遮住了月亮彻桃,看著那些搖曳的黑色樹影坛善,我越來越害怕,覺得路上隨時都可能冒出來一只妖魔鬼怪邻眷,于是更加緊張地拽住我媽的衣袖眠屎。
經(jīng)過橋頭時,我聽到橋下傳來神經(jīng)兮兮的笑聲肆饶,令人毛骨悚然改衩,我媽意外地停下腳步,抿著嘴驯镊,神色嚴肅葫督。
我躲在她的手臂后面,偷偷地望過去板惑,雜草叢中浮現(xiàn)三個身影橄镜,其中一個趴在地上,看樣子是被折磨得夠嗆冯乘,另外兩個男人站著一旁發(fā)出怪異的笑聲蛉鹿。
趴著的人抬起頭露出臉來,我睜大眼睛扯了扯我媽的衣袖往湿,聲音顫抖著說:“是叔叔妖异。”
透涼的河風吹來领追,我的脖子縮得更低他膳,時間滴答滴答地流逝著,我希望我媽能想出一個對策來绒窑。
“張莉棕孙,大晚上的你倆站這兒干嘛呢?有什么事嗎?”鄰居從后面走來蟀俊,熱心地問道钦铺。
“哦,沒事肢预,李嬸矛洞。”我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烫映,頭也不回地帶我離開了橋頭沼本。
后面的路倒是有燈了,卻是隔著老遠才能見到一盞锭沟,我們的影子從后面跳到前面抽兆,再由狹長逐漸縮短到圓鼓鼓的一團,月亮也從云里跳脫出來族淮。
我和我媽沉默著走在那條昏暗的街道上辫红,朝著家的方向奔去,我知道我沒辦法再回到那個地方了祝辣。
8
第二天厉熟,叔叔一瘸一拐地下樓,我定在樓梯轉(zhuǎn)角處较幌,看著他的手掌抵著墻壁揍瑟,然后費勁地彎曲膝蓋,我似乎能聽見乍炉,他關(guān)節(jié)里面生銹的聲音绢片。
他的眼角還殘留著淤青,頭發(fā)更雜亂了岛琼,他看著我的頭頂底循,說了一句“上山”,隨后拿了一把放在樓梯間的鐵鍬便離開了槐瑞。
我按照他的囑咐熙涤,乖乖地抱著裝餅干的空的鐵盒子跟在他身后,他的右手壓在充當拐杖的鐵鍬上困檩,步伐依舊緩慢祠挫,速度沒有半點提升,好像定格動畫一樣悼沿,動一下等舔,停頓一下。
我們走了很久糟趾,我跟在后面走得快要不耐煩時慌植,他喘著氣走到一棵松樹底下停下來甚牲,一只手扶著松樹,另一手把鐵鍬扔給我蝶柿,說:“小不點丈钙,幫我挖個坑吧!”
我癟了癟嘴交汤,拿起鐵鍬一下一下地挖下去雏赦,很快一個臉盆大小的坑初具雛形,我把鐵鍬插在小土堆上蜻展,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揚起下巴問道:“挖坑來干嘛呢邀摆?”
“埋我纵顾。”他露出狡黠的笑栋盹,“哦施逾,就是坑有點小,你再給我挖大一點例获『憾睿”
我氣呼呼地坐在地上,不理他榨汤,等了一會兒蠕搜,只見叔叔不曉得從哪個地方,掏出來一疊被漢字塞得滿滿當當?shù)母寮埵蘸荆瑢ξ艺f:“鐵盒子啦妓灌?”
“喏,地上的蜜宪〕婀。”我朝他努了努嘴。
他撿起盒子圃验,稿紙被一把塞進了里面掉伏,蓋上蓋子后,盒子又被放進了坑里澳窑,我識趣地揚起鐵鍬斧散,掄圓了胳膊,積極地鏟土摊聋,嘿喲嘿喲颅湘,很快,一片一片的黃土傾覆在盒子上面栗精,最后我還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踩上了幾腳闯参,看著平坦如初的地面瞻鹏,我想,叔叔是不會計較的鹿寨,畢竟新博,他是一個寫完小說就要自殺的人嘛。
他看著這項大工程圓滿結(jié)束后脚草,靠著松樹歇了歇赫悄,然后杵著鐵鍬一瘸一拐地下山了。
我繼續(xù)跟在后面馏慨,看著他搖搖擺擺的身影埂淮,慢慢說道:“叔,你知道嗎写隶,這個夏天我很快樂倔撞。”
他背著我揮揮手慕趴,說:“走吧痪蝇,我還要趕著回去上吊啦!”
聽到這句話冕房,一種不安盤踞在我內(nèi)心躏啰,不管如何,我將它命名為“狂熱冷卻期”耙册,而后叔叔不動筆了给僵,再過幾天就走了。
9
送叔叔離開的那天详拙,陽光照樣燦爛想际,車站里人很少,售票口空空落落的溪厘,我媽給叔叔買了一張長途汽車票胡本,那票上的城市我從沒聽過,以至于畸悬,我以為他去了遙遠的地方侧甫。
叔叔放下行李,右手從上面伸過來蹋宦,牢牢地握住我的手披粟,淡淡地說:“加油啊冷冗!小不點守屉!”
他眼神里有柔和的光,眼角仍殘留著花生米大小的淤青蒿辙,我突然意識到拇泛,這樣一個年輕的男人即將從我的生活里離開滨巴,如果以后有人問起他來,譬如那個書店老板俺叭,我該怎么回答呢恭取。
“我的名字叫張超∠ㄊ兀”叔叔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蜈垮,他剛說完這句話,便轉(zhuǎn)身提起行李上了長途汽車裕照,掛滿灰塵的車門瞬間關(guān)上了攒发。
我心里咯噔一下,對著車尾逐漸移動的車窗揮手喊道:“叔叔再見晋南!”
“是舅舅惠猿,”我媽抹了抹眼淚說,“他是你舅舅搬俊∥裳铮”
他隔著窗戶朝我揮手蜒茄,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沉重唉擂,提示他曾獲得的短暫自由已成為過去式了。
10
此后檀葛,我依舊像從前一樣玩祟,瘋瘋跳跳,喝著汽水屿聋,吃著西瓜空扎,度過每一個平淡無奇的夏天。唯一不同的是润讥,每當我坐在香樟樹下看小說時转锈,抬起頭來總是覺得似乎少一個人棋电。
這也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稀轨,那個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或許损晤,真的到達了遙不可及的遠方脆粥,或顛沛流離砌溺,或安居樂業(yè),不管怎樣变隔,我對夏天的期待逐漸減少规伐。
我坐在香樟樹下,翻看著叔叔臨走前送給我的《月亮與六便士》這本書匣缘,想起某頁可能還有餅干的味道鲜棠,于是便開始尋找,幾秒鐘后,我看到了書頁上的那小片棕色污跡。
我愣了愣原押,接著鬼使神差般張開手掌,開始揉搓書頁,果然谒亦,那個熟悉的味道越來越濃烈了。
我放下書,心血來潮地找來一把鐵鍬谐腰,我拎著它旁赊,就像拎著一把劍籍胯,隨即昂起長長的脖子,抬頭望天理朋,這天氣很好熄攘,無懈可擊浅萧,適合勞動也殖。
我哼哧哼哧地扛著鐵鍬爬上山崎岂,來到我們一起埋下小說的那棵松樹下绩卤。
原先裸露的黃土已被野草覆蓋陶夜,土質(zhì)變得肥沃起來宏胯,成了最正宗的黑色婚惫。
松樹上聒噪的蟬叫了好久密浑,惹得人心煩,我一鐵鍬拍打在樹干上胆剧,只聽到一聲嗚咽以后,世界重新恢復(fù)了安靜秩霍,風很好聽篙悯,青色的葉子飄落下來也很好看。
我不再凝視土地的顏色铃绒,屏著氣鸽照,毫不客氣地下了一鐵鍬,濺起來的泥渣從我眼角掠過颠悬,很快那里火辣辣地疼了起來矮燎,不管不顧,不慌不忙赔癌,一下接著一下诞外,腦中響起歌謠。
下鐵鍬前灾票,我想峡谊,如果能挖出一本曠世神作,或者,一本武林秘籍也行靖苇,那我就可以坐吃山空了席噩。
我懷著這樣的期待,不管手臂還殘留著疲勞感贤壁,直接拂去塵土悼枢,打開鐵盒子,映入眼簾的卻是六個字——“哈哈哈哈哈哈”脾拆,難道這是對我的諷刺嗎馒索?
或者說,是贈送給我的最后一個笑話名船。
我再翻閱绰上,結(jié)果證明,埋葬在我心里幾年的東西渠驼,不過是一疊泛黃的白紙蜈块,我猜,大概是時間送走了文字迷扇。
我把那疊白紙用一個新的盒子裝好百揭,重新埋下去,填好土蜓席,再跺了兩腳器一,也許這樣的結(jié)果,才配得上無常又無可奈何的他厨内。
我至今都不知道祈秕,在那個太匆匆的夏天里,他究竟寫了一個怎樣的故事雏胃,知道答案的请毛,請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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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記憶中丑掺,我的舅舅在我家小住了一個夏天获印,他那整日吊兒郎當述雾、游手好閑的樣子街州,完全不像一個大人,總是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玻孟,還把小說書和光碟到處亂放唆缴。
在某個午后,他獨自一人黍翎,去網(wǎng)了一桶魚回來面徽,之所以記憶深刻,是因為他拒絕了我的加入,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趟紊,怕我中暑氮双。
后來,心灰意冷的他遠走他鄉(xiāng)霎匈,進入建筑業(yè)戴差,還試圖通過劫走師傅的孩子來達到某件事,經(jīng)過三天的深思熟慮后铛嘱,他把孩子完好無損地還給了師傅暖释。
再說回來,他那三天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墨吓,可能球匕,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