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神話中的尤利西斯在獻上木馬計扯再,攻破了特洛伊城之后,因為得罪了海神波塞冬址遇,在海上漂泊數(shù)十年才回到家鄉(xiāng)熄阻。歸途中,經(jīng)過西西里島海域時倔约,為了抵御塞壬島上女妖們的歌聲秃殉,尤利西斯提前讓所有水手用蜂蠟塞住耳朵,但他自己對女妖的歌聲充滿了好奇浸剩,于是钾军,他命人用鐵索將自己綁在桅桿上。船只駛過塞壬島時绢要,女妖們的歌聲若隱若現(xiàn)吏恭,尤利西斯感到頭暈目眩,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重罪,一心想要調(diào)轉(zhuǎn)船頭樱哼,迎上美妙的歌聲,卻動彈不得剿配,直到駛出了這片海域搅幅,才恢復正常。在《文學之用》中呼胚,作者說:“塞壬的傳說象征著聲音的誘惑性盏筐。塞壬唱歌之時,理智會昏睡過去砸讳,她誘惑我們放棄清醒的判斷力琢融,跨過理性的邊界〔炯牛”除了聲音漾抬,作為藝術載體的文字和圖像,也具有同樣的功能:分分鐘將我們從現(xiàn)實中剝離常遂,使我們患上“司湯達綜合癥”纳令,在美到極致的藝術品面前,體驗到眩暈、心跳平绩、如墜云霧圈匆。
《文學之用》是美國學者芮塔?菲爾斯基的一部學術散文集,作者將各種文學批評流派并置在一起捏雌,重點討論了現(xiàn)象學跃赚、闡釋學、接受美學和新歷史主義性湿,并且纬傲,以不同性質(zhì)的文學文本作為例證,從認識肤频、著魔叹括、知識、震驚四個方面分析了文學之用宵荒。正如作者在導言部分所指出的汁雷,這四個方面對應著傳統(tǒng)美學的四個類目:發(fā)現(xiàn)、美报咳、摹仿論摔竿、崇高,《文學之用》的目的是賦予這些詞新的解釋少孝。盡管四個類目的劃分既非全面继低,也不能保證它們之間完全獨立,但這種劃分具有一定的清晰性稍走,能夠厘清“常吃蹋互相糾纏甚至互相融合的幾種審美反應”。了解了這四個概念婿脸,便理解了作者所說的“文學之用”粱胜。
“看向自我”與“看向世界”
文學閱讀的認識功能是指透過文學作品,實現(xiàn)“看向自我”的訴求狐树。關于這一點焙压,我們一直存在著諸多疑問,比如:文學是否能在現(xiàn)實的層面影響人們的行為抑钟?文學為什么能夠跨越時空的界限感染不同時代涯曲、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為什么有的文學作品不能引起同時代人的興趣在塔,卻在多年之后幻件,被后來的讀者發(fā)掘出被遮蔽的光環(huán)?
當作家們以個性化的方式將熟悉的世界打碎蛔溃、重組绰沥,再進行藝術的加工之后篱蝇,現(xiàn)實世界按照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被重新編碼,呈現(xiàn)出似曾相識卻每每不同的面貌徽曲。這種新奇的零截、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再現(xiàn)”使人們擺脫了審美的疲勞和感官的麻木,激情被再度喚醒秃臣,重新恢復的感受力使讀者從主人公的境遇出發(fā)涧衙,情不自禁沉浸在對自我的反思當中。正如作者芮塔?菲爾斯基所指出的那樣:“我們在對他者的描述中認識自我甜刻,看到自己的認知和行為,在虛構作品中產(chǎn)生共鳴正勒,從而明白我們的體驗可能與他人的有所區(qū)別得院,但絕非獨一無二≌抡辏”文學通過這樣的方式參與并對現(xiàn)實發(fā)生作用祥绞,與此同時,隨著在現(xiàn)實中自我認知的不斷修正鸭限、加深蜕径,同一部文學作品在不同時期也會引發(fā)同一個人截然不同的思考。此外败京,比起科學技術的進步兜喻,人的情感、倫理的進化要緩慢得多赡麦,今天的讀者在《包法利夫人》中遭遇到另一個自我是完全有可能的朴皆,甚至在標榜無序和斷裂的后現(xiàn)代作品中,從某種程度上說泛粹,寫作的主題甚至從來不曾離開過中世紀遂铡。也就是說,文學閱讀所引發(fā)的認識邏輯能夠以“自我延伸的形式發(fā)生”晶姊,使人們在遙遠而陌生的事物中看到自我的某些方面扒接,閱讀也因此不再受制于空間和時間的界限。值得指出的是们衙,有一類文學作品钾怔,它們的意義不會“在剛剛問世之時就完全展現(xiàn)出全部的自我”,它們就像是“時間旅行者”蒙挑,“甚至是定時炸彈”蒂教,在經(jīng)過了歲月的發(fā)酵之后,才會產(chǎn)生爆炸性的影響力脆荷。
文學閱讀的知識功能凝垛,則對應著人們“看向世界”的期待懊悯。盡管自古希臘時代起,文學批評領域就存在著“摹仿說”梦皮,文學被視作對現(xiàn)實世界創(chuàng)造性的“再現(xiàn)”炭分,并且,上世紀80年代興起的新歷史主義文學批評更是將文學文本置于歷史研究的語境之下剑肯,打破了虛構和非虛構的絕對界限捧毛,然而,正如查爾斯?阿爾提耶里所言:“即便我們對文學再現(xiàn)形式進行過多的分析让网,我們還是有可能漏掉其獨特的品質(zhì)呀忧,并將其視作比社會科學、心理學或哲學次等的學科”溃睹。關于這一點而账,芮塔?菲爾斯基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文學不可因其想象性或虛構性的體裁,被自動排除在認知活動之外因篇。文學文本所包含的真理存在于不同的掩飾外衣之下”泞辐。“我們從文學文本中獲取的對俗世的深刻理解并不是一種派生物或贅余物竞滓,也不是歷史學或人類學的殘羹冷炙咐吼;這些深刻理解因一系列獨特的技巧、規(guī)范和審美而成為可能商佑。文本通過他對社會互動的微妙描繪锯茄、對語言習俗和文化語法的摹仿以及對物之物質(zhì)性的直白關注,將我們引向想像出來的而又充滿指涉的世界”茶没,因此撇吞,“文本的虛構和審美維度,并不能證明其在認知上是失敗的礁叔,而應該被理解為其認知力量的源泉”牍颈,由此,文學構建了一種獨特的社會知識的結構琅关。
祛魅時代的“著魔”與文明社會的“震驚”
馬克思·韋伯曾指出煮岁,現(xiàn)代社會中“沒有任何一種神秘的、不可計算的力量在起作用”涣易, “一個人不再需要像相信神秘力量之存在的原始人一樣画机,求諸魔法手段或乞求神靈”,“技術手段和計算就可以達到此目的”新症。也就是說步氏,科技的進步將人類帶入了一個被祛魅的世界,然而徒爹,現(xiàn)代技術在“祛魅”的同時荚醒,也帶走了一部分由神秘感所引發(fā)的想象力和感知力芋类。
1817年,司湯達來到意大利參觀界阁,在走出教堂大門的時候侯繁,突然心跳加速,頭腦紛亂泡躯,走路不穩(wěn)贮竟,他將這種感覺記錄了下來:“這生動的一切如此吸引著我的靈魂,把活力從我身體中抽走较剃,我一邊走著一邊擔心會倒下去咕别。”研究者們把這種由藝術的刺激而引發(fā)的暫時性精神錯亂稱為“司湯達綜合癥”写穴。
塞壬女妖的歌聲惰拱、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分別代表了聲音符號與形象符號,當極致的藝術投射在人的精神領域時确垫,“祛魅”的世界發(fā)生了變形弓颈,科技無法觸及的靈魂暴露在藝術面前帽芽,全無遮掩删掀,現(xiàn)代人被剝?nèi)チ丝茖W精神的外衣,回歸到最原始的本真狀態(tài)导街。這種體驗與芮塔?菲爾斯基所說的“著魔”包含著同樣的指涉披泪。在閱讀文學時,“著魔”是指“被不同尋常的強烈感知和情感”所浸透搬瑰,類似“醉酒款票、麻醉或做夢”,“著魔過后泽论,世界上的顏色看上去更亮了艾少,感知力更強了;在迷幻的敏銳中翼悴,細節(jié)看上去也更明顯了”缚够。“著魔”所帶來的是混合著緊張感的“無可比擬的興奮”鹦赎,隨之而來谍椅,讀者失去了控制力和自主性,“自我和文本之間的界限消失了古话,留下的是混沌原始的混合物”雏吭。當然,“著魔”的體驗并不總是積極的陪踩,作者列舉了《包法利夫人》中艾瑪?shù)慕?jīng)歷來證明這一點:當自我與文本的界限完全消失的時候杖们,文學徹底顛覆了現(xiàn)實悉抵,為現(xiàn)實帶來了真切的危險。
除了“著魔”之外胀莹,文學閱讀還為我們帶來了“震驚”的體驗基跑,“震驚”與著魔不同,它建立在恐懼感之上描焰,“同時又帶有一點惡心和厭惡的色彩”媳否。它所描述的“并不是一種具體的情感狀態(tài),更多的是一個文本或物體對人的心理造成的質(zhì)的影響荆秦。它指的是一種突然的沖撞篱竭,一次意外,甚至暴力的相遇步绸;震驚的本質(zhì)是給人以刺激”掺逼。在這一部分中,作者列舉了從波德萊爾到后現(xiàn)代作家的相關作品瓤介,此類文本充斥著骯臟的排泄物吕喘、殘缺的肢體,以及深植于人類潛意識中刑桑,與文明相悖的野蠻氯质,與善良相悖的邪惡,與和平相悖的暴力祠斧。在芮塔?菲爾斯基看來闻察,刺痛或惡心,“可以使人從喪失感知力的麻木中解脫出來”琢锋,此外辕漂,精致的現(xiàn)代生活要求人們不斷壓抑原始本能的欲望,這使得人們“更愿意直面人類體驗中骯臟惡心的元素”吴超。同樣钉嘹,類似“著魔”,甚至更甚鲸阻,由于震驚與禁忌相關聯(lián)跋涣,一旦文本跨過虛擬的邊際侵入現(xiàn)實,可能會帶來更大的災難赘娄。
有用仆潮?無用?
有關文學的意義探討遣臼,常常令我想起這樣一個故事:古希臘數(shù)學家歐幾里得曾有一個學生性置,在學習幾何數(shù)天之后,向他提出一個問題:學習幾何究竟有什么用揍堰?學生的提問引起了歐幾里得的勃然大怒鹏浅,他回答說:“我怎么會教你有用的東西嗅义?我教你的必然是完全無用的東西∫遥”事實上之碗,在古希臘的思想家們看來,越是無用的東西越是純粹季希、高貴褪那,他們將無用的、自由的式塌、純粹的科學視為真正的科學博敬。從某種程度上講,對文學意義的追問本身就破壞了文學的意義峰尝,然而偏窝,從另外的角度講,為文學賦予意義在這樣一個實用至上的時代又未嘗不可武学。在閱讀了《文學之用》之后祭往,我們大致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文學閱讀對于普通讀者而言,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火窒,但卻必不可少硼补。閱讀文學,既能給予我們對自我和世界更加深刻的認知沛鸵,又能夠讓我們獲得超越日常生活之外的審美體驗括勺。
最后缆八,我想簡單談一談對于那些帶有理論色彩的書曲掰,普通讀者該如何閱讀。在尚未涉足理論領域之前奈辰,人們想象中的學者栏妖,常常是這樣的形象:他們遠離正在發(fā)生的事件,與現(xiàn)實世界保持著格格不入奖恰,戴著黑框眼鏡吊趾,終日透過厚厚的眼鏡片從泛黃的故紙堆中尋找學術創(chuàng)作的靈感。然而瑟啃,真正的學者并非如此论泛,他們與這個時代最先鋒的藝術家、最前沿的科學家走得一樣遠蛹屿。當然屁奏,這些深刻的思想通常被艱深的學術語言所包裹,最初的閱讀往往伴隨著痛苦错负、煎熬坟瓢、昏昏欲睡勇边,然而,隨著認知的深入折联,在很多次遭遇過相同的主題之后粒褒,便會一次再次地體驗到豁然開朗。直到有一天诚镰,我們會意識到奕坟,思維所具有的廣度和深度與最極致的藝術品一樣,都能使靈魂為之震顫清笨。(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