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今年正好是一百周歲了裹纳。根據老家的風俗呢刊侯,不能喊實際年齡蚣抗,只能一直說是九十九玖雁,所以姨奶奶九十九歲(一百歲)的壽宴攢起來了。我們全家人去給她老人家祝壽烂完,看見她在午餐時坐在席位中間试疙,向我們每一個人報平安,我忍不住在自己的座位上飆淚抠蚣。輪到我們一個個走到她跟前給她拜壽時祝旷,她拉著我們的手,一直說,孩子們怀跛,好好的距贷。健康平安~哇,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就像一絲光照進心里吻谋。那些年紀已經七八十歲的伯伯聽了這些已經泣不成聲忠蝗,我站在一旁強烈地感受到了他們內心的放松與感動。人啊漓拾,無論到達多大年紀阁最,都特別期待這種被關愛被理解的感覺吧?
姨奶奶骇两,一個地地道道的山東農村女性速种,她出生于一九一九年冬月初六。那時候的出生年月都是按農歷計算的低千,所以她一直在過農歷生日配阵,如果按照公歷計算的話,她應該有更確切的年齡示血。有一次棋傍,我跟姨奶奶說,以后你過公歷生日难审,那個年齡才是實打實地準確呢瘫拣。有時候農歷與公歷會有一些偏差的。她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剔宪,扶了扶快要掉下來的老花鏡說拂铡,要那么準干啥呀,難得糊涂葱绒,越來越不想知道自己的年齡。說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斗锭,露出了還倔強的殘存著的幾顆牙地淀。
姨奶奶出生在一個大家族里,在那個年代岖是,雖然不算太富足帮毁,但也已經屬于當代時髦的中產家庭吧?姨奶奶有兩個姐姐豺撑,一個哥哥烈疚,她是家里幺妹兒。父親是一位糧店的二老板聪轿,母親是她的姑媽爷肝。那個年代盛行的表兄妹結合組成家庭,她的父親就被安排娶了姑母家的表妹。這種親上加親的結合好像是帶來更多的融合灯抛。先后出生的姐姐哥哥都長得跟母親一個模樣金赦,只有幺妹兒長得像父親。拋開血緣不談对嚼,單單是因為長得像夹抗,姨奶奶就獲得了父親更多的疼愛和關注。父親的工作是在糧店做掌柜的纵竖,糧店在小鎮(zhèn)上漠烧,每天父親都會早早出門去店里打理賬,直到晚上回家靡砌,而晚上的那個時刻是姨奶奶最喜歡的時刻沽甥,因為她知道她的父親一定會給她帶一份小吃回來,所以她總是假裝著肚子疼躲進茅房等待或者是直接說沒胃口坐在高高的門檻上望著胡同口的方向乏奥。
每天的傍晚時分摆舟,胡同口都會出現一個手擎著牛皮紙的中年男人,是的邓了,一個已經四十多歲的男人恨诱,姨奶奶出生時,他的父親已經將近四十歲骗炉。所以老來得子又是長得最相像的一個照宝。父親對她的寵溺更是加重了幾分。每當看到那個身影出現句葵,姨奶奶總是飛快地跑過去迎接厕鹃,然后一把接過父親手里的紙包,有時是一把瓜子乍丈,有時是幾顆栗子剂碴,有時是一塊糯米糕,還有時是一塊點心或者是一根糖葫蘆轻专。姨奶奶每每跟我們講起這些忆矛,臉上總是浮現出大片大片的幸福的笑容。都說幸福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请垛,大概講的就是像姨奶奶這種人吧催训?
姨奶奶沒有讀過書,這可能是她唯一遺憾的一件事情宗收。在那個年代里漫拭,哥哥可以去上私塾學習,但兩個姐姐和她只能被留在家里學習做女紅混稽,曾經她也想去讀書采驻,但是總是被自己的爺爺奶奶呵斥說不像一個女孩兒的樣兒审胚。她不僅僅沒有讀書而且還接受那個時代最殘酷的拷打,姨奶奶五歲那年要纏足了挑宠。奶奶跟姐姐幾個人一起在院子捉來會躲藏的姨奶奶菲盾,雖然她那時還不知道裹足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到姐姐們當年疼得吱哇亂叫的樣子各淀,她忍不住瘋了一樣地想要逃跑懒鉴。跑得再快也逃不出那個小院兒,再有力氣也掙脫不了家人們的臂彎碎浇。她最終被捉住了临谱,看著一層層的白布將自己的雙腳裹起來又拽緊,她說當時的恐懼已經超過了疼痛奴璃,她一邊掙扎著一邊感覺到自己像是要在升天悉默。她說自己沒文化,不知道那句話該咋說苟穆,我覺得她的意思應該是抄课,剛開始是疼痛的,仿佛聽見骨骼像胡蘿卜一樣地被啪啪地掰斷雳旅,隨后又感覺到一陣陣地收緊跟磨,感覺小小的腳丫馬上就要消失子啊白布里,還能看見一層層的殷紅渲染開來攒盈。
奶奶對她說抵拘,別怕,幾天就好了型豁,不知道是疼到失去知覺還是怎樣僵蛛,在幾天她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是有偶爾的神經跳動讓她知道她還有腳迎变。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充尉,不敢動,以為一動腳丫就會像枯敗的樹葉一樣被折掉氏豌。她躺在床上看著帷幔喉酌,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干泵喘。母親過來說要不玩一下撥浪鼓吧,姨奶奶說不玩兒般妙,反倒是她的頭擺弄得像個撥浪鼓纪铺。
大概差不多過了三個月,中間換了幾次白布碟渺,姨奶奶可以下床走路了鲜锚,但是她覺得走起路來有點晃悠,站不穩(wěn),但是看見院子的姐姐們在玩踢毽子芜繁,她自己也忍不住想玩兒旺隙,于是她打算伸腳去接,卻發(fā)現她的腳好像少了一半骏令,她哇地一聲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蔬捷,也許她的命運從那一刻就被注定了。
姨奶奶十七歲年那年出嫁了榔袋,嫁的是一位很普通的屠戶周拐,也就是我的姨爺爺。那個時代的孩子應該是比較早熟的凰兑,有恰逢趕上動蕩年代妥粟,所以她一嫁入夫家就能主持家務了。從燒火做飯到伺候公婆再到操持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吏够。我問姨奶奶是怎么認識的姨爺爺呢勾给?她說結婚之前根本沒有見過面兒,那一年村里兒正好有人生了麻風病锅知,據說如果不趕緊躲開就會被傳染播急,所以能往外走的都走了,那作為一個女孩子能去哪兒呢喉镰?只能是找個人嫁出去旅择,于是姨奶奶的父親在當時還算是人脈比較廣,托鎮(zhèn)上的一位媒婆跟介紹侣姆。而媒婆手里正好有一位年齡相當的男性生真,所以就撮合成了。姨奶奶結婚那天捺宗,還算是村里比較闊氣的柱蟀,一臺轎子,兩人抬蚜厉,就把穿了一件紅棉襖扎紅頭繩兒的姨奶奶娶走了昼牛。那一年贰健,姨爺爺十八歲伶椿。如果放在現代來看的話,大概是兩個剛成年的人就馬上步入了家庭生活约巷。
婚后的第二年独郎,也就是姨奶奶正是成年的那一年囚聚,就生了大伯标锄。大伯出生的那年是寒冬料皇,那一年還趕上了敵人的践剂。qingsao運動逊脯,月子里的紅糖和雞蛋被人搶了個精光军洼。我問姨奶奶那個時候她害怕不匕争,她說不知道啥叫害怕了甘桑,已經被嚇傻了跑杭,從來沒有見過外國人锄贼,只聽見別人嘰哩哇啦一通宅荤,然后就是追雞趕鴨冯键,想要啥拿啥惫确,還說他們只是對煤油燈好奇蚯舱,把油和燈芯留下陈肛,只拿著那個柄走了兄裂。床上的大伯被吵鬧聲驚醒谈撒,哭得稀里嘩啦啃匿。姨奶奶又怕被他們煩氣溯乒,于是捂住大伯的嘴不敢出聲橙数,待到一行人都散去的時候灯帮,她才松手,但是大伯的臉已經被憋地青紫腻贰,就連上身上也起了一塊塊的紫癜播演。姨奶奶嚇壞了写烤,趕緊找來姨爺爺去喊大幅感局,可是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哪里還有啥大夫撑毛,大夫沒來隧膘,大伯的哭聲卻越來越弱代态。于是姨奶奶想起來老人對她說的一些方法,就是虔誠地在磕頭疹吃,于是她磕了無數個頭蹦疑,雖說這個辦法很愚昧,但好在大伯是緩過來了萨驶。
日子還是得湊活著歉摧,待到大伯三歲那年,大姑又出生腔呜。在那種困苦的時代里叁温,兒女雙全也是一種幸福,姨奶奶特別滿足核畴,姨爺爺也非常高興膝但,公婆也很支持。順便幫他們帶娃娃谤草「可是好景不長,公婆沾染了風寒丑孩,咳嗽不停冀宴,醫(yī)治跟不上,先后去世温学。這個家只剩下他們一家四口略贮。姨爺爺也因此像失去了生活的支柱一樣,盡管姨爺爺有七個姐姐,但姐姐都已婚嫁逃延,有了自己的家庭览妖,很少回到娘家?guī)兔Γ耐缿艄ぷ饕惨驗槟甏膭邮幎槐Oφ嬗选S谑且棠棠虥Q定回娘家求助黄痪。父親還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姨奶奶的,不管是從金錢還是從人力上盔然。但是那個年代里,岳母登門帶娃的太少了是嗜,而且姨奶奶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愈案,這是姨奶奶的父親就出面了,他每天從糧店收工回來就直接來姨奶奶家鹅搪,幫助帶孩子站绪,還是按照以前的老規(guī)矩一樣給孫子們帶好吃的。當然還要多買一份給自己的幺妹兒吃丽柿。姨奶奶說恢准,那些年真的是感謝父親能夠給予那么多的幫助,如果不是有父親的接濟甫题,日子大概是過不了的馁筐。
日子過得緊巴,也就不會考慮到要在多生一個坠非。直到1952年敏沉,姨奶奶又生了二伯。那個時候guojia jiefang了炎码,各方面都有所好轉盟迟,所以他們還想著孩子要多一些才熱鬧,但是同時也是在那一年潦闲,姨奶奶最愛的父親去世了攒菠,肺癆。她說那時候聽老人說所以催命催命歉闰,二伯的出生把父親的命催走了辖众。娘家十分反對姨奶奶帶二伯回去,怕沾染到晦氣新娜,但是姨奶奶卻從不信這一套赵辕。她說在那個時候,她總是在晚上去給父親上墳概龄,白天怕別人看見反對还惠,于是只要她想去看父親,就等天黑了去私杜,有時候有月亮陪著蚕键,有時候沒有月亮救欧,就打一燈籠陪著。去到了父親的墳頭锣光,她給父親斟滿酒笆怠,給父親點一炷香。坐在父親的墳前跟他好好叨嘮一下自己的心里話誊爹。我說蹬刷,那你不害怕嗎?她說频丘,害怕什么办成?心里沒有鬼,不怕搂漠。說到這兒迂卢,我特別佩服姨奶奶的膽量和魄力,她雖然不曾接受過新式教育桐汤,卻把其中的道理悟的一清二楚而克。
緊接下來就是三年的饑荒時代。饑荒時代的時候怔毛,人人都是皮包骨頭员萍,家里僅剩的一點點的糧食都是留給孩子吃的,每天的飯就是米湯馆截,所謂的米湯就是放了幾粒米充活,可以數得清的米粒,還只能留給三個孩子喝蜡娶,她和姨爺爺就吃一些野菜和玉米棒混卵,最困難的時候吃樹皮和草根。我曾經問她窖张,樹皮是啥滋味幕随,草根又是啥滋味呢?她說宿接,樹皮吃起來就像是骨頭赘淮,骨頭還有肉味,但那個樹皮就像是現在的磚頭睦霎,你剛開始吃的時候味道很不好梢卸,但是i你要跟自己說,吃下去副女,吃下去就能活蛤高。人誰不想活著啊,好死不如賴活著呢。等到你把樹皮咽到嗓子眼兒的時候就感覺它能把你的嗓子劃出一道道口子戴陡。順帶著那一串的胃和腸子都會被劃破塞绿。而吃草根像是嚼木頭,放在嘴里怎么也嚼不爛恤批,你就想著趕緊吞下去吧异吻,吞下去你就死不了了。待到吞下去的時候才發(fā)現喜庞,它需要大量的水沖诀浪,要不然根本下不去。最難受的還不是這個赋荆,最難受的是你要排的時候笋妥,那一根根的草根仿佛要把你的屁股撕裂,纏繞著窄潭,讓你痛不欲生,但是為了活著酵颁,別無選擇嫉你。
姨爺爺在這個時候撐不住了,他想著去外地謀活路躏惋,本來就是屠戶幽污,那個年代誰家還有豬屠呢,他隨著一行人去張店打工簿姨。剛開始是扛麻包距误,可以賺一些錢,但是他說自己不要錢扁位,因為就算你寄了錢回家准潭,根本沒有地方花,根本沒有地方去買域仇。他每次的工錢都換成一大堆的地瓜干和高粱饃饃背回家刑然,全家的口糧就夠了。本來以為可以安穩(wěn)地度過荒年暇务,可誰成想命運總是愛跟人開玩笑泼掠。姨爺爺在一次扛麻包的過程中被點了下來的架子砸死了,一家人的脊梁就這么斷了垦细。在六十年代里择镇,一個小腳老太太拖著三個孩子不知道該怎樣過。姨奶奶的娘家已經不能再支持任何了括改,很少聽姨奶奶再提起過母親的事情腻豌,好像連哪一年去世的,她都不愿意再提起,以后她幾次回娘家跟哥哥求助饲梭,哥嫂總是會以最差的臉色相迎乘盖,兩個出嫁的是姐姐倒是愿意幫忙,但是也礙于自己的日子已經十分窘迫憔涉。
那個時候大伯已經成家立業(yè)订框,自不愿意承擔養(yǎng)育小弟的責任,姑姑也已經嫁人兜叨,只剩一下二伯一個人守在身邊穿扳。姨奶奶說他想過死,因為覺得自己實在是命苦国旷,但看著還有個小兒子沒有成家立業(yè)矛物,她說就算死了也不瞑目。于是她決定出去找活兒干跪但。那時候對于一個沒有文化的婦人能有什么樣的好工作呢履羞,無非就是替別人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屡久,后來還接到生產隊的一個活兒忆首,就是洗野菜,綽水再擰干被环。因為饑荒年剛過不久糙及,生產隊里還時刻提高警惕,要為冬天儲存野菜筛欢。所以姨奶奶的活計就在井邊洗菜浸锨。二伯也眼看著成成大小伙子了,飯量更是與日俱增版姑,每每他經過井邊時都眼巴巴地看著婦人們手中瀨戶倒騰的野菜柱搜,他很想吃,但是姨奶奶一向有原則漠酿,覺得集體的東西不能動冯凹,反而是其他婦人會偷塞一點店野菜團子給二伯吃。后來二伯經常提起來這件事炒嘲,還有些耿耿于懷宇姚,總覺得姨奶奶有點傻,但是現在看回去覺得姨奶奶真是一個正直的老太太呢夫凸,面對饑餓困苦都沒有忘了自己的原則浑劳。
再到后來二伯就去了鐵路處工作,剛開始是做一個小小的職工夭拌,大概任務就是裝卸貨物魔熏,后來呢就開始升職做上了小班長衷咽,小組長,小主任蒜绽,提親的人大概是絡繹不絕的镶骗,但二伯那時候自己談了一位愛人。更戲劇的是姨奶奶還幫著二伯一起反對包辦婚姻躲雅。后來我跟姨奶奶開玩笑說鼎姊,你當年是不是有喜歡的人沒有嫁成才會那么支持二伯自由戀愛啊相赁?她敲了敲我頭說相寇,你這個滑頭沒大沒小的。等她靜下來钮科,她說了一句唤衫,人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好好活著绵脯,有啥想要的就去爭取佳励,有啥想做的就去做。我瞬間對坐在我面前的這位小老太太充滿敬意蛆挫。她好像不再只是我的一個親人植兰,而成了一位散發(fā)著光芒的女神。有時候我們經常嘲笑他們老一輩的落后思想璃吧,但是我覺得我的姨奶奶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是她才是活通透的人废境。
后來二伯結婚了畜挨,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本來日子是相安無事的噩凹,但是由于二伯結婚有了孩子需要姨奶奶去給照看的時候巴元,大伯母不高興了。她開始攀比著要爭出個輸贏驮宴,而且會探討到公平逮刨,其實世間哪有那么多公平呢,只不過是相互之間的理解和尊重過罷了堵泽。對于婆媳關系修己,我還挺好奇姨奶奶是怎么處理的。她說誰需要我我就去誰家?guī)蛢商煊蓿俏乙灿凶约旱氖聝翰欠摺N也皇悄銈兊呐`和傭人,我只帶孫子纹安,小兩口的事情我不摻和尤辱。遇上兩人鬧矛盾砂豌,我也不說話。二伯對姨奶奶的作風很是贊同光督,反倒是大伯母對老太太的作風表示不理解阳距,她覺得姨奶奶偏心二兒子,她覺得二伯母會哄结借,是個鬼頭筐摘。可是她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映跟。
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應該小時候去姨奶奶家住蓄拣。姨奶奶家的院子很特別,有一道籬笆簡易門努隙,是用很多枯樹枝和鐵絲綁成的球恤。籬笆門上還有兩根特別明顯的竹子荸镊,交叉地訂在一起咽斧。籬笆門的上面按了一道鎖躬存,鎖的上面呢又特意按了一個自行車輪胎的黑膠皮张惹。黑膠皮下面藏著一把三環(huán)的鎖頭。每次見姨奶奶回來總是從衣服的斜襟里掏出一串鑰匙岭洲,鑰匙上系著一塊紅布宛逗,說是辟邪用的,但是以為戴的年歲久了盾剩,紅布已經有點油膩膩雷激。我跟姨奶奶說,你這都快成黑布了告私,鬼能看得清不屎暇?剛說完這句就聽見頭被“邦”地敲了一聲。(我嚴重懷疑現在腦子不好是不是被她敲的)驻粟。
打開鎖根悼,我跟姨奶奶一起抬起籬笆門往里推,每次姨奶奶都說蜀撑,你被動挤巡,這門上有刺兒,她估計是怕我衣服被上面的木頭刮壞屯掖。常年推來推去的籬笆門下面已經有了一道深深的溝痕玄柏。嚯,別說贴铜,還挺好看的粪摘。就算下了雨瀑晒,它也已經成了一道天然的排水線∨且猓籬笆門推到盡頭就要依靠在一面墻上苔悦,這面墻兒有點意思。墻面是用麥秸和泥巴糊起來的椎咧。我每次去都很好奇玖详,忍不住拽著耷拉在外面的麥秸往外使勁拉,你只要一拉勤讽,那些泥土都會跟隨著這些力量簌簌掉下來蟋座。嘿,別說脚牍,還真有種玩多米諾骨牌的酸爽向臀。但是酸爽過后又是一個“邦”(又被敲了頭,我傻這事兒真得跟我姨奶奶好好聊聊诸狭。)緊接著就是聽她說券膀,你再扯,扯壞了讓你爸爸來賠我驯遇。
姨奶奶的麥秸特色墻是東廂房芹彬,也是她的廚房。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兒就是要進廚房叉庐。每次都問舒帮,中午咱吃啥,我說吃啥都行陡叠。她時候要不咱吃榆錢兒飯吧会前。我一邊玩著那些長棍短棒的一邊說,好啊匾竿。于是七十多歲的姨奶奶踩著梯子就爬上了院墻去擼榆錢兒,那時候我眼里的姨奶奶簡直是偉大無比啊蔚万,一個箭步就能沖上天去夠美食岭妖。如果在此刻讓我想起來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去爬墻,我簡直不能相信反璃,而且又有點崇拜姨奶奶昵慌,她才是中國至尊奶奶啊。
不一會兒功夫淮蜈,她就擼了半菜籃子榆錢兒斋攀,一邊招呼我一遍單手扶梯子另一只手拎著籃子。我說要不要我?guī)湍隳冒∥嗵铮f淳蔼,你玩兒吧侧蘸,前幾天下雨屋檐下的壇子里接了一些雨水,我在里面養(yǎng)了幾只好東西(蝌蚪)鹉梨。只見她屋里屋外走了幾圈讳癌,具體幾圈我也不記得了,因為我完全沉浸在追蝌蚪的喜悅里存皂。待我再次緩過神兒來的時候晌坤,突然發(fā)現鐵鍋四周冒起了白氣。鍋蓋周圍圍上了圍脖旦袋,鍋蓋中間還壓了幾塊板磚骤菠。姨奶奶拉著風箱笑瞇瞇地看著我說,馬上就要開飯疤孕。一聽見她說開飯商乎,我立即聞見了一股香味兒。中間有榆錢兒香胰柑,又有玉米面兒的香味兒截亦。她不說我還不餓,她一說我好像被打通了餓的神經柬讨,立馬覺得餓得要死崩瓤。我跑進廚房,拽著她啦風箱的手一起跟她用力拉踩官,邊拉邊說却桶,到底啥時候才能吃飯啊蔗牡?我快餓死了颖系。由于我倆用力的方向不同,風箱的桿都已經變形辩越,姨奶奶過來蹭著我的臉說嘁扼,你這個小東西,凈幫倒忙黔攒,一邊嗔怪一邊從火塘里扒拉出一個烤饃趁啸。哇,那個烤饃簡直是承載了我童年的美好食物之一督惰。它是用一個泥巴硬殼包著呢不傅,待拿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個泥巴,待到摔開赏胚,泥巴殼一分兩半访娶,黃燦燦的烤饃就從里面露出來了【踉模靠近泥巴殼近的地方已經有了接近焦黃的顏色崖疤,其他的地方是金黃秘车。由于摔的力氣大,還有一部分脆皮已經摔碎了戳晌,我還忍不住蹲在地上撿起來往嘴里放鲫尊。這時候姨奶奶拿著燒火棍就給打掉了。我說沦偎,疼疫向。她說,臟豪嚎,掉在地上的不吃搔驼。
吃著烤饃聽姨奶奶講講過去的故事大概是人生美事之一。我們祖孫倆被灶膛的火光烤的暖暖的侈询。我問姨奶奶這一輩子最想去的地方舌涨,她說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孩子帶她去的地方,那個時候的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扔字。就像我們會問自己最想去哪里一樣囊嘉,我們生活的時代和環(huán)境都不同,我們才會堅定不移地說出想去哪里革为,而她的世界里只有孩子扭粱。那個時候我沒有問過姨奶奶是否有過孤獨感,因為她中年喪偶以后就再也沒有嫁人震檩。但是待到我現在懂得了孤獨的時候又覺得問不出這些話來了琢蛤。那就這樣吧,可能人生就是如此吧抛虏。很多事情待到你懂了也已經不想知道答案了博其。
跟姨奶奶吃完烤饃就覺得有點渴,她不慌不忙地說迂猴,就知道你渴慕淡,咱的榆錢兒飯也好嘍》谢伲看著她嫻熟地把鍋蓋頂的磚頭去掉儡率,鍋蓋的圍脖拿掉,我忍不住也想去幫忙以清,我在那種摘東西的過程中體會到了自由。隨著她一聲“閃開!”,我已經彈跳到兩米開外崎逃,而姨奶奶拿起鍋蓋就往一邊的一個小桶里控水掷倔。“嘩啦”个绍,霧氣全都轉換成水滴傾斜下來勒葱,隨著一股熱氣浪汪,鍋里的榆錢飯的香味直面向鼻子撲來×菟洌“太香啦!太香啦!”嫉沽,我忍不住拍手跳起來昔逗,兩條小辮兒也一跟著一起跳舞。姨奶奶聽見我歡呼至非,也高興地說钠署,來它三大碗,飽到來年荒椭。那時候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谐鼎,現在才稍微領悟了,原來這是餓怕了的聲音趣惠。
榆錢兒飯狸棍,主要是榆錢兒,再加一點五香面兒味悄,一點兒白面兒草戈,一點兒玉米面,加少許油傍菇,一點點鹽猾瘸,隨手一揉放進蒸鍋蒸。榆錢兒的香氣丢习,玉米面與白面的混合牵触,讓它吃了一道去油膩的美食。對于當代的我們來說是養(yǎng)生的咐低,但是對于那時的她們來說確實一道飽腹的美食揽思。熱氣騰騰的鍋臺旁,祖孫倆吃得不亦樂乎见擦。榆錢兒飯可真香啊钉汗。以至于我現在每每見到姨奶奶都會想起那頓榆錢兒飯的味道。
吃了飯鲤屡,姨奶奶洗碗刷鍋损痰,眼看著她一個小小的人趴在一口大鍋上,我還會擔心她會不會因為失重而扎進鍋里酒来。那個時候我愛仔細觀察過姨奶奶的小腳卢未。總是穿著一雙一點點的鞋,三寸金蓮的我不懂辽社,但是我時常還會因為看到她那雙腳而感到害怕伟墙,我總覺得她會倒下。我曾經問過姨奶奶滴铅,可不可以讓我看看她的小腳戳葵,她總是搖頭拒絕。一方面是她們那個時代的影響汉匙,另一方面她估計也會有些許自卑拱烁。她只是跟我說,有點嚇人盹兢。至于其他的沒有再多說邻梆。姨奶奶至今都沒有穿過買的鞋,因為沒有她的號绎秒,她還經常羨慕我說浦妄,你看你們都能穿大鞋,我只能穿自己做的.可不嘛见芹,她一直穿的是自己手工做的鞋子剂娄。還總是做黑色的,越發(fā)看上去嚇人玄呛。后來有一天阅懦,我看到她子啊忙活著做鞋子,咦徘铝,這次的鞋子可總算不是黑色的了耳胎,還五顏六色的怪好看的呢。我說惕它,哎呀怕午,你終于要穿彩色鞋子了,多好看啊淹魄。她抬起頭平靜地說郁惜,這是我送老(去世以后)的鞋子。我一下子把鞋子扔出去好遠甲锡,她哈哈大笑起來兆蕉,說我都不忌諱,你一個小毛孩子還忌諱啥啊缤沦。聽到她已經在給自己準備壽衣虎韵,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吃過飯收拾妥當缸废,姨奶奶才帶我進正房包蓝。姨奶奶的正房是三間房,門呢又是一道古董門,怎么個古董法呢养晋,就是下面是木頭的,而門的上半部分呢中式窗欞格的梁钾。上半部分為了防止透風還訂了一層塑料紙绳泉。我經常在想這種真的能抵御風么?就像古代沒有玻璃姆泻,只有一層窗戶紙的門真的能抵御寒冷么零酪?那扇門是土灰色的,所以年代再久估計也看不出舊模樣拇勃。門的上方還有一層用磚壘出來的半圓形的圖案四苇,半圓形圖案中間有一面小鏡子。好像是因為年代久遠的事兒吧方咆。鏡子已經成了古銅色月腋。門的兩邊是磚來壘起來的月臺,放置了幾盆馬扎菜花瓣赂,紅的榆骚,黃的,白的煌集,還給這個小院子增添了幾分生氣呢妓肢。這道房門是向外拉的,拉出來正好卡在月臺處苫纤,所以月臺上的花盆有被磕過的痕跡碉钠,雖然很輕,但也足以看出這個院子主人進出的頻繁程度卷拘。
拉開門就看到掛在姨奶奶屋里的中堂喊废,是一副八仙過海的圖案。畫已經放置了有些年歲了恭金,四周已經泛黃操禀,中間圖案也像蒙了一層灰。不過畫上的神仙還是栩栩如生横腿,有一種要從畫里走出來的感覺颓屑。尤其是韓湘子,吹著蕭耿焊,似乎能聽見幾縷笛聲揪惦,而拿著荷花的何仙姑好像迎面走來。其他的幾位也在高談闊論著罗侯,我問姨奶奶這副畫多久了器腋,她說是自己的父親留下來的,怪不得她一直不舍得換掉。現在想起來覺得是美好的回憶纫塌,但當時對于小小的我來說卻覺得有幾分恐怖诊县,因為中堂是在是太大了,感覺那海里的水要倒出來一樣措左。中堂的下面的是一張八仙桌兩把太師椅依痊。屋里沒有其他什么擺設,只是八仙桌上擺著幾道貢品怎披,還有一份臺歷胸嘁。可能是家人送來的吧凉逛,盡管姨奶奶不識字性宏,但還是給她弄個形式。進門右拐是姨奶奶的臥室状飞,臥室里有一張大床毫胜,鐵藝的,估計是大伯搬家送來的吧昔瞧,床頭已經銹跡斑斑指蚁,床兩邊的護欄上的圖案也早看不出是什么東西了,好在床體是好的自晰,上面放著兩床疊好的單人被凝化,鋪著一床火車道圖案的老粗布床單。我知道那是姨奶奶親手織的酬荞,她手是真巧啊搓劫。我一頭扎進床上,要在床上玩跳跳游戲混巧,總是一邊被姨奶奶假裝訓斥著一邊看她把枕頭全都拿出來擺在兩邊枪向,她怕我摔下來。床頭的一旁有一個深色的木柜子咧党,小時候我覺得那是一個神奇的柜子秘蛔,因為每次姨奶奶都會從里面給我掏出來很多好吃的,有山楂片兒傍衡,冰糖深员,鈣奶餅干,點心等等蛙埂。我也想自己翻一翻里面有什么的倦畅,但是我不敢,因為那個柜子看上去讓人有點害怕绣的,感覺深邃地可怕叠赐,好像你一打開就會被它吞進去一樣欲账,所以我一直不敢嘗試去翻找,只能等待姨奶奶發(fā)放芭概,發(fā)放就發(fā)放赛不,也很幸福呢。
記憶中我很少有跟姨奶奶一起睡罢洲,大多數是白天被大人送去俄删,晚上就被接回,唯一的一次還正好趕上停電奏路。不知道為什么,停電的夜晚我待在姨奶奶的家里有恐懼感臊诊。我借著蠟燭的光一看鸽粉,那中堂上的神仙們的眼睛似乎都在轉,那個柜子里仿佛還有詭異的聲音抓艳,姨奶奶只要出門去拿東西触机,我就嚇得鉆進被子里,不敢露頭玷或。就算鉆進去也害怕地要死儡首,渾身發(fā)抖,于是我就想爸爸媽媽偏友,想家蔬胯,當姨奶奶回來的時候,我又借著燭光一看位他,仿佛覺得她想一個老巫婆氛濒。不過這個事情是后來我才跟姨奶奶說的,她聽完之后哈哈大笑鹅髓,說可能是我臉上皺紋太多了舞竿。
姨奶奶今年一百周歲了,說回憶好像也不是很合適窿冯,就在昨天給她慶祝生日的時候有了一些感慨和感受骗奖,于是就想著趕緊記下來。我經常在想智慧的女人是怎樣的呢醒串,我想大概姨奶奶就算一位吧执桌,她這一生不爭不搶,不卑不亢厦凤,悠然自得鼻吮,幸福安康,那些年的恩恩怨怨都融化在她的包容里较鼓,那些年的愛恨情仇都被她吸納成了人生精華椎木。有時候心煩的時候會去看看她违柏,雖然姨奶奶沒有文化,但是她說的每一句話好像都能點撥到我香椎,我有一種被百歲老人治愈的感覺漱竖。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活著真好。我有時候跟她吐槽說生活無聊畜伐,我不想活了馍惹。她又是敲了我一下腦袋,說玛界,活著真好万矾。(我再次懷疑我智商低是不是被她敲啥的。)
再到現在我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慎框,姨奶奶也已經五世同堂啦良狈。每次看我們帶著孩子們回去的時候,她總是樂得合不攏嘴笨枯。我印象中的老人應該是駝背彎腰薪丁,耳聾眼花,身體哪兒哪兒都疼馅精,什么地方也不舒服严嗜。但我的姨奶奶卻是一個特例,眼不花洲敢,天天做針線活兒漫玄,實在無聊了就給孫輩們,重孫輩們做鞋墊压彭,她總是說称近,再好的鞋墊也不如奶奶納的千層底兒。耳不聾哮塞,我們本來想跟她開玩笑偷偷給她一個驚喜刨秆,結果是毫無私房話可言,被她聽個一清二楚忆畅。身體好衡未,你如果問她有哪里不舒服么?她說家凯,沒有啊缓醋,哪里都舒服,哈哈哈绊诲。我有時候在想這算是一種公平送粱,雖然生活給了她很多考驗,但是給予她長壽掂之,也算是一種平衡吧抗俄。
姨奶奶之所以長壽脆丁,我覺得跟她的飲食和心態(tài)是分不開的。三年前动雹,也就是九十七歲那年槽卫,姨奶奶臉頰上長了一個肉瘤。剛開始是豆粒大胰蝠,隨著以后的發(fā)癢發(fā)痛越來越大歼培,到最后長大雞蛋一般大小。整個左臉都被墜得變了形茸塞。二伯和哥哥趕緊帶著姨奶奶去醫(yī)院檢查躲庄,輾轉換了好幾個醫(yī)院,醫(yī)生都說沒有救了钾虐,回家準備后事吧读跷,是皮膚癌。家人聽了都很傷心禾唁,也趕緊通知了我們去探望姨奶奶并告知我們姨奶奶的陽壽不會太久了。當我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无切,我有好幾夜都睡不好荡短。總是想起過去的種種哆键,也總會想起沒有陪伴爺爺最后的遺憾掘托,于是我想著去問問姨奶奶還有沒有未完成的心愿,想著趕緊幫她去了結一下籍嘹。說帶她去旅行闪盔,她不去,說帶她去吃大餐辱士,她也不去泪掀。她說最喜歡吃的就是家里小院兒種的蔬菜還有豆腐,她說颂碘,豆腐吃起來可都是福啊异赫,為啥呢?以為豆腐軟乎還沒有骨頭头岔,讓我天天吃豆腐塔拳,我也吃不膩,所以她的日常飲食除了一杯牛奶以外峡竣,就是青菜豆腐靠抑。偶爾的魚蝦。但是后來事情有了奇跡适掰,就是這個被醫(yī)生稱之為癌癥晚期的老太太竟然康復了颂碧。每當看到我們愁眉苦臉荠列,淚珠連連地對著她時,她就安慰我們說稚伍,哎弯予,你們哭啥,這種病我見多了个曙,小時候你大伯長瀨瘡锈嫩,我用香灰和艾草給他治好的。你看我臉上這個垦搬,趕緊給我拿牙膏來呼寸,牙膏可以消炎殺菌,很快就好了猴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雪,在涂抹了十天左右的牙膏后,那個瘤癟了米绕,然后她不停地圍著瘤的周圍按摩瑟捣,掐。誰知道有一天栅干,那個瘤竟然像熟透的果實落下來了迈套。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姨奶奶又生龍活虎了碱鳞,
有時候當我們不會表達愛的時候桑李,就總想著把自己認為好的東西送給她。農場里的東西窿给,我也定期給她送一些贵白,不過每次她都說,哎呀崩泡,別送這么多禁荒,我嘗到味兒就行了,這輩子沒白活角撞。再后來就是送她海參圈浇,我現在還記得她第一次見海參的樣子,她說靴寂,這是個豆蟲么磷蜀?怎么還帶著刺兒?她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觀察百炬,那個認真勁兒讓我笑得直不起腰來褐隆。她經常問我多少錢買的,我說一塊錢一只剖踊,她說還有這么好的事兒啊庶弃,那既對身體好衫贬,又這么便宜。海里的蟲子這么多呢歇攻。至今她都不叫海參固惯,一直叫海蟲子,哈哈哈缴守。
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活到這個歲數葬毫,也不知道我們活到這個歲數會不會是這個心態(tài),姨奶奶現在每天的生活就是澆花屡穗,做針線活兒贴捡,實在沒活干兒就讓二伯打電話給每一個孩子,問問有沒有襪子或者褲頭兒需要補的村砂。我們聽了都哭笑不得烂斋,但是還得把襪子帶回一堆,雖然不穿础废,也得給她找個存在感汛骂。看著姨奶奶福壽安康才覺得人生最大的福氣是活著评腺。姨奶奶最經典的一句話就是:我想好好活著看著孩子們一天一天長大帘瞭,越來越好。瞧瞧這老太太歇僧,美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