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的女子穿紅著綠,正對著鏡子一點點地將脂粉涂在臉上憨颠,她向來一副夸張的打扮湿酸,人說紅配綠丑死人婿屹,她偏要穿紅著綠,她一面哼著小曲一面用卷頭發(fā)的工具在鏡子前比劃來比劃去推溃,半個小時過去了昂利,她顯得有些不耐煩,一跺腳铁坎,甩甩略略有些發(fā)酸的胳膊蜂奸,順手將燙卷的一撮劉海一撥弄,將后面的頭發(fā)挽了個大大的結(jié)硬萍,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浮現(xiàn)在她臉上扩所,抓起床上的包,走出門外朴乖,不多一會祖屏,門外的她猛地一下將門踢開,只見她急急忙忙地在梳妝臺上找到口紅买羞,將嘴唇涂了個全紅袁勺。然后從包里拿出香水,高高地噴向頭發(fā)畜普、衣褲∑诜幔現(xiàn)在的她索性不著急了,她對著鏡子好好地端詳起自己來吃挑,嬌好的容貌咐汞、美好的青春、張揚(yáng)的妝容……對著鏡子儒鹿,她自己笑了。
她要出去購物几晤,每個星期的這個時候是她是最開心的约炎,如果可以,她愿意這樣打發(fā)她這樣無聊的人生蟹瘾。前一天晚上圾浅,她男人將一沓錢放在她手里,當(dāng)他攢緊她的小手憾朴,正準(zhǔn)備抱住她親吻她的時候狸捕,她一把推開他:“臟死了,臟死了众雷!”每天晚上男人死豬一樣地躺在她的腳頭灸拍,她那天半夜仍感覺到了男人吻過她的腳做祝。他這輩子也就只配吻她的腳,她想鸡岗。
男人是挖煤工混槐,整個人從早到晚很少有時間干凈過,那黑黑的煤炭硬是從頭發(fā)上轩性,臉上一直往下到了鞋上声登。他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將衣服一扔揣苏,整個人都在水龍頭下沖得稀里嘩啦悯嗓,時間久了,那水沖過的地方硬是成了一片黑色卸察,女人把他的衣服也扔到水龍頭下脯厨,讓他們自個兒沖著去,差不多的時候她用抹布將他們包著往樹枝丫上那么要扔蛾派,然后總會用洗手液一遍一遍地清洗著自己的手俄认。
她每出去一次,總會滿載而歸洪乍,食物眯杏、化妝品、衣服自是免不了的壳澳,她很會討價還價岂贩,總能買到物美價廉的東西,她從街頭走到街尾巷波,總會形成一道風(fēng)景線萎津,街上的人們愿意停下來駐足觀看,不大的一條街竟也顯得密密麻麻起來抹镊。男人們經(jīng)過她的時候會嗅一嗅她身上的香水味锉屈,看一看她臉上張揚(yáng)的笑靨與哀傷,正當(dāng)男人們直直地看著她垮耳,傻傻地對她笑時颈渊,突然聽到不遠(yuǎn)外另一個男人捂著耳朵向老婆討?zhàn)埖穆曇簦?dāng)這個男人向那個被揪耳朵的男人投去同情的目光终佛,并繼續(xù)僥幸盯著她看時俊嗽,他突然覺得有些痛,更確切地說铃彰,疼痛來自耳朵:“啊……好痛啊……”只見揪耳朵的女人绍豁,一邊對自家的男人罵罵咧咧,一邊向她啐一口:“狐貍精牙捉!”她并不理會竹揍,只用手將劉海往后抹一把敬飒,將眉一揚(yáng),嘴角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鬼佣,無比高傲地飄然而過驶拱。
她男人有時會來街上接她胰舆,正當(dāng)她噔著高跟鞋儡遮,提著東西一步步艱難地往回走時,她男人傻乎乎地幫她接過大包小包耘眨,男人以一個黑炭頭的模樣出現(xiàn)她面前晌纫,不僅不搶著幫她提東西税迷,還要摟著她,引得她身邊唏噓一片锹漱。女人們現(xiàn)在揚(yáng)眉吐氣了:“還以為這個狐貍精攀了什么高枝兒箭养,不過是個破落戶!”勝利的笑聲落在了她的耳中哥牍,她一跺腳毕泌,硬是從男人懷中掙脫出來,將男人一把推開:“你給我滾嗅辣!滾撼泛!”她男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半晌澡谭,突然寶貝似的從內(nèi)層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捐愿题,很認(rèn)真地擦了擦袖子和手,于是追上去又重新?lián)鹚芙保嗡趺磼暝诵铮褪菕昝摬坏簟W叩桨肼飞涎阒伲腥怂餍詫⑺麄€人扛了起來仔夺,他認(rèn)為她穿了太久的高跟鞋該是走累了。她回到家里攒砖,哭了囚灼。她男人心疼她:“是不是抓你抓得太緊,胳膊疼凹礼谩?你也是的阅签,這么大個人掐暮,哭什么啊政钟?以后逛街路克,別穿那么高樟结!”男人倒好水,試好水溫精算,將她的鞋脫下瓢宦,很小心地幫他洗腳。
于是灰羽,以后她上街上去驮履,便不再那么晚回家。
有天晚上廉嚼,她男人對她說:“隔壁阿三昨天沒了玫镐,礦塌了,可憐那女人帶著那三個孩子過活怠噪,哎恐似!”
“她傻啊,去鬧啊傍念,這樣的事情會賠不少錢呢矫夷!”
“聽說會賠30萬,那女人哭著氣茬了好幾次憋槐,家里沒個男人肯定是不行的双藕,30萬頂個屁用!”
女人的眼里亮亮地發(fā)著光秦陋,30萬可不是個小數(shù)字蔓彩,旁邊這個白癡竟然說它頂個屁用,真是口出狂言驳概!
女人想家了赤嚼,在她給礦工們蒸白饅頭的時候,她想起了她媽經(jīng)常蒸的漿饅頭顺又,那是把新鮮玉米用磨碾成玉米漿更卒,然后混和著面粉蒸成的;家里一兒一女?dāng)?shù)著日子等著她兩口子回去稚照,她的淚一滴一滴地滴在白饅頭上蹂空。如果她嫁的不是這個窩囊廢男人,父母和孩子的生活會更好一些果录,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上枕。
“你聽說了嗎?礦又塌了弱恒,就上午那一會兒的事兒辨萍,礦里值班的兩個人倒了霉”李嬸突然闖了進(jìn)來,“唉返弹,你怎么在哭靶庥瘛爪飘?難不成你家那死鬼也……”
她記得她男人這天是上工的,如果他死了拉背,她便有了30萬师崎,那么她的父母和孩子便有了著落,而她也可以和她那條街上的相好明正言順地在一起椅棺,那一瞬間犁罩,她有一些喜悅。她剛剛走出伙房想去礦上一看究竟土陪,她男人便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昼汗,他將手上幾個漿饅頭往她手里一塞:“早上在礦里渴了,帶去的水喝完了鬼雀,便到伙房打水顷窒,看到你對著饅頭流淚,想著你應(yīng)該是想家了源哩,想家里那兩個仔子了鞋吉,便告了假±常”
她心里有一抹小小的失望谓着,順手將漿饅頭砸在地上:“誰想家了?誰想家了疤陈印赊锚?”她邊往外跑邊解腰上的圍裙邊哭著稀里嘩啦。
她男人撿起地上的饅頭屉栓,突然被女人的舉動感動了:她就是嘴上硬舷蒲,心里擔(dān)心我擔(dān)心得不得了,還好買饅頭救了我一命友多,要不然她可怎么辦吧健?
她男人于是對她更體貼了域滥,她不讓碰纵柿,他便真不碰,現(xiàn)在甚至連衣服也舍不得讓她洗了启绰,每晚下工回來昂儒,他自己去沖了身子便順帶把衣服洗了。任她看電視看到幾點委可,聲音多大從不怨她荆忍。
工友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她和她男人雷打不動地在礦上做著,像她那個窩囊廢男人一樣的廢人除了挖煤掙點力氣錢還能上哪兒去刹枉?她仍然一有機(jī)會便穿紅著綠地去逛街,仍然悄悄與她那相好會面屈呕,仍然靜靜地等著她那三十萬微宝。
這一天,她與她的相好鬧翻了虎眨,她發(fā)現(xiàn)那個臭男人除了她之外還有好幾個女人蟋软,他跟她好,不過是一時的歡欲嗽桩,那男人重重地一巴掌下去:“你以為你是誰岳守?你有什么權(quán)利要求我這樣要求我那樣?你會對我這樣不會對別人也這樣碌冶?賤貨湿痢!”
女人覺得她的夢破了,她不貪婪扑庞,她只是想尋求適合她的譬重,她得有個她愛的人,她得掙錢養(yǎng)家罐氨,她愛干凈愛漂亮臀规,如此而已。但是那個男人終究是騙了她栅隐,而她又騙了她自己的男人塔嬉。想到自己的男人,她心里突然有一絲愧疚租悄,她該好好對他的谨究,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真心對她好了!可是恰矩,為什么這個愿意對她好的人卻這么窩囊记盒?
只那一瞬,她臉上的愧疚感一消而散外傅,她打著哈哈從地上爬起來纪吮,穿好高跟鞋,屁股一扭一扭地從相好那離開萎胰。轉(zhuǎn)而從包里拿出化妝鏡碾盟、粉脂、口紅和香水技竟,一邊游走在那條老街上一邊眾目睽睽之下為自己補(bǔ)妝冰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看到她,都不忍看她兩眼,女的更是惡狠狠地瞪大了眼珠子熙尉,把自己的男人活活地拽住联逻,那神情就似乎她們一不留神,自己的男人便會被她勾了魂兒一樣检痰,但無論怎么制止包归,男人們?nèi)匀蝗滩蛔』仡^看向無比張揚(yáng)的她,女人們沒了辦法铅歼,只得一口一口朝向她的方向啐向她公壤,當(dāng)然沒忘了補(bǔ)上一句:賤貨!她補(bǔ)好妝椎椰,將化妝鏡厦幅、粉脂、口紅和香水一一放進(jìn)包包里慨飘,笑得更大聲确憨,忽而從包包里重又拿出香水來,將它高高的舉起來套媚,高高地噴向頭頂缚态,香水分子全部落向周圍的人群,男人們樂得笑顛顛的堤瘤,女人們只一個勁地罵玫芦,她笑都直不起腰了:“說我賤,你們都粘上了我的香水本辐,有種的把衣服脫掉扒欧!”女人們怕了她慎皱,不約而同地將自己的男人拽向更遠(yuǎn)的地方老虫。
從街上回到礦上,又開始了千成不變的做飯的時光茫多,她嘴巴厲害祈匙,從來得理不饒人,礦上幾個廚娘都怕了她天揖,凡是讓她三分夺欲,她便揀了輕閑,不但每日干活最少今膊、吃得最好些阅,就連去買糧買菜這等事也只交她一人全全負(fù)責(zé),她乘機(jī)丟幾個子兒進(jìn)自己口袋斑唬。廚娘們因受她欺壓常常敢怒不敢言市埋,私下里有討論她是會計的情人的黎泣,也有討論她是包頭的情人的。只有年長的李嬸心底里心疼她缤谎,常常在她發(fā)脾氣時勸她:心不要太高了抒倚,過好現(xiàn)在的日子也不錯。她在心底里嘲笑李嬸坷澡,現(xiàn)在的日子算是個什么日子衡便?難怪她一把年紀(jì)也還在做著伺候人的活計。但她從不對李嬸發(fā)脾氣洋访,因而廚娘換了一撥又一撥,李嬸一直跟她在一處谴餐。
礦上發(fā)生了多起安全事故姻政,包頭是個很有能耐的人,無論上面怎么檢查這個礦區(qū)岂嗓,總能蒙混過關(guān)汁展,上天也似乎特別眷顧她那窩囊廢男人,每次事故厌殉,他要么不在要么輕傷食绿,她每每在心底小小責(zé)怪自己心狠之后又再一次為沒得到那30萬黯然神傷,可她終究沒拿到那30萬公罕,她男人和她也相安無事地在礦上謀生器紧。
六月里太陽火辣辣地照著,直把人的眼睛刺痛得睜不開楼眷,老街上的店鋪卻沒因此停頓铲汪,新開的茶水店硬是擺滿了一整條街。她戴了帽子罐柳,又撐了一把傘掌腰,汗水還是肆無彈忌地從頭頂從臉上從脖子上冒了出來,厚重的妝花了她的臉张吉,濃濃的劣質(zhì)香水味硬是將腋下的臭味勾了出來齿梁。她坐在茶鋪里,要了一壺茶肮蛹,并不急著去喝勺择,而是緩緩地梳理她的妝容,一點一點地用茶水將妝卸掉又重去一點一點地補(bǔ)上蔗崎,她做得太專注酵幕,添茶的伙計乘機(jī)摸了她的手,過半晌她才反映過來缓苛,她轉(zhuǎn)身嬌嗔地一句:“討厭芳撒!”便接著忙她的大事邓深。茶鋪老板拿了幾碟點心過來,她沖老板一笑笔刹,老板借機(jī)摟住了她的腰芥备,不想屋內(nèi)老板娘一把掃帚不偏不正扔向那男人,她一個哈哈:“看吧舌菜,惹上老娘沒什么好事吧萌壳!”那女人也不是好惹的,突然破口大罵:“就是要找日月,也不看下找的究竟是個什么東西袱瓮,騷狐貍!老女人……”女人只罵得臉紅脖子粗爱咬,汗水大滴大滴地從下巴上往下滴落尺借,還不停地喘著粗氣。她邊看著那女人撒潑的神情邊樂得自在精拟,看見那女人罵不動不罵了更是笑咤了燎斩,偏偏那老板自己也笑得厲害,又怕老婆責(zé)罵蜂绎,于是拿上一只茶壺來給他女人添茶栅表,女人更生氣了,索性將那一壺茶連同茶壺摔碎在地上师枣,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怪瓶,很多在其他茶鋪喝茶的人也到這家店來了,人們看向這個妝容張揚(yáng)的女人坛吁,看向粗口喘氣的老板娘和地上的一片狼籍劳殖。老板娘突然緩過神來,滿臉笑容拨脉,將手掌重重地敲向桌子:“伙計們手腳利索點哆姻,擺桌子擺凳子,上茶上點心玫膀!”
她從街上買完東西矛缨,雇了個三輪車回礦上,車上車主六歲的小女孩不停地盯著她看帖旨,小女孩問她:“你都老了箕昭,怎么還穿得這么鮮艷?”她想解阅,大概是妝花了落竹,只是笑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糖給小女孩货抄,小女孩卻不接述召,說了個“臭”字朱转,車主幫女兒接下那糖,當(dāng)然也借機(jī)摸了一下她的手积暖。
她回到家里藤为,好好洗澡洗臉,換上一套鮮艷的衣服夺刑,又重補(bǔ)妝缅疟,在鏡前左照右照,哼了個小曲出去了遍愿,剛剛走到伙房便碰到了李嬸的孫女存淫,她打了個招呼,用碗盛了點食物便出了門沼填,倒是李嬸孫女笑出了聲:“多少年了纫雁,她怎么還是這副德性,人都老了倾哺,還畫那么濃的妝,丑死了刽脖!”
她從口袋里拿出隨身攜帶的鏡子羞海,照向自己,想想小女孩說的話曲管,又照照自己却邓,難道真的老了嗎?顧不上自己穿的是高跟鞋院水,快步跑向房屋腊徙,看向鏡子,第一次一點一點地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起自己來檬某,皺紋爬上了眼角撬腾,斑點寮寮落落地布了些在臉上,唉恢恼,老了民傻,真的是老了!真的是歲月催人老俺“摺漓踢!她就這樣對著鏡子坐了一下午,回想著她多年來濃妝艷抹萬人迷的生活漏隐,唉喧半,不管她怎么折騰,她終究改變不了她有一個窩囊廢丈夫的事實青责,老了老了挺据,自己還被人罵作狐貍精取具,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稱呼,卻因多了個“老女人”的罵街頭銜頓時暗然失色吴菠,她男人除了能在礦上挖煤掙點錢外者填,一輩子都碌碌無為,但回頭想想自己做葵,比起她男人似乎更窩囊占哟,他至少憑自己的力氣掙錢,她卻怎么也不滿足現(xiàn)狀而借助女人的優(yōu)勢強(qiáng)橫了一輩子酿矢。
淚水花了她的眼睛榨乎,男人默默地看著她,一點一點地幫她擦掉瘫筐,她看著他:“我老了蜜暑!”
“老了也漂亮!”
她轉(zhuǎn)而向他大吼:“我老了策肝!”
男人溫柔地?fù)崦那邦~:“你那么聰明一個人肛捍,傻了啊,不管你以后會變多老之众,在我眼里都是最漂亮的拙毫。”
她生命中第一次被她男人感動棺禾,第一時間快速卸妝缀蹄,換上素色衣褲和平底鞋,將頭上的花摘下來挽個大大的髻膘婶。她拉上她男人去向包頭辭了工缺前,扛上包袱回了家。
從此悬襟,她不再濃妝艷抹衅码,跟男人一起在家里開了個包子店,雖然過著只能養(yǎng)家糊口的日子脊岳,她卻覺得心里從來沒有這樣平靜和踏實過肆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