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谦屑。
01
房間位于一樓驳糯,狹長的南北走向,大概有十個平方大小伦仍。南方雨水多结窘,墻壁濕噠噠地又要長出霉來,李讓便往上貼滿了神仙姐姐的海報充蓝。房間內陳設簡單卻顯凌亂隧枫,兩邊各擺放著一張一米五寬的彈簧床,中間還夾著一張矮而小的四方桌谓苟,其他落腳的地則堆滿了雜亂的衣物和鞋子官脓,還有不知何時開封的泡面盒子,偶爾瞧見一兩只蟑螂在邊緣瘋狂地試探涝焙。
他的每一天便是從這件房間里開始:貪睡到晌午才起卑笨,看著神仙姐姐發(fā)會呆,緊接著從床上彈起仑撞,穿著白色或黑色的背心和沙灘褲赤兴,還有學校小而美超市特價買來的藍色人字拖妖滔,踢踢鄰床的梁文言,然后打著哈欠桶良,帶著還沒睜完全的睡眼座舍,頂著一頭爆炸又顯得時髦的卷發(fā)開門出去。
回來時陨帆,梁文言也差不多醒來曲秉。吃飯這回事就像公式一樣,如往常一般疲牵,桌上擺好三碗飯承二,四個菜,兩葷兩素纲爸,還有灑了一路的免費例湯亥鸠。
大四實習,他和梁文言被系里頭安排在偏僻的機械廠缩焦。兩人頭一天凌云壯志读虏,難掩心下喜悅,擰著大包小包袁滥,看見跟前破爛的小矮樓,瞬間像霜打的茄子灾螃,哀怨不已题翻。也僅在半年間,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腰鬼。
李讓百無聊賴地將一次性筷子一雙雙地掰開嵌赠,再把筷子的頭部劃拉兩下,將多余的毛刺去掉熄赡。最后的毛刺被劃拉去時姜挺,抬頭便瞧見梁文言右手的手指尖半濕,左手捏著一捆衛(wèi)生紙推門進來彼硫,得閑的右手還胡亂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fā)炊豪。沒等梁文言拉開椅子,李讓便嫌惡地往他身上丟了一雙筷子拧篮,梁文言手腳忙慌地接住词渤,抬頭向著李讓訕笑,嘴里一邊嚷嚷著餓死了串绩、餓死了缺虐,一邊拉開椅子狼吞虎咽起來。這飯菜還沒咽下去礁凡,鼓著腮幫子就問李讓:“咱是不是得趕回學校高氮,你看看慧妄?”
李讓擱下筷子,掏出手機剪芍,屏保是一個高瘦的女孩腰涧,穿著白藍的短袖校服,扎著高馬尾紊浩,眉眼彎彎窖铡。他愣了一會,手上才開始輸入密碼0825坊谁,“嘩啦”一聲進入了主屏费彼,又是一張合照。他在手機屏幕上來回劃拉了幾下口芍,才點開QQ箍铲,企鵝在消息接收中打著轉,一圈一圈地告訴李讓鬓椭,您這網速堪比龜速颠猴,而首先跳出的是小妹的消息框。
前些日里小染,小妹在電話里支支吾吾地問他翘瓮,能不能寄些錢回家?又哭著說裤翩,媽生病了不舍得去看病资盅,言語中還有指責,你學費每年一萬八踊赠,這錢夠咱媽買好多藥了呵扛。話畢,電話那頭便傳來了急促的忙音筐带。
他和梁文言在初入大學報道時今穿,肩并肩并排走,調侃學校環(huán)境真不錯伦籍。當然不錯蓝晒,私立院校,一萬八起步的學費鸽斟,都是被錢哐當哐當給砸出來的拔创。
他莫名覺得煩躁,嘴里喃喃罵了句臟話富蓄,又打開百度胡亂找了幾張神仙姐姐的圖片剩燥,將原有的鎖屏和主屏統(tǒng)統(tǒng)換掉,心下才舒坦起一二分來。
梁文言瞧見灭红,“嘿”的一聲侣滩,湊過來,小眼睛里全是探究的意味变擒。李讓也不理會他君珠,徑直收了手機,頭也沒抬娇斑,悶聲吃起飯來策添。梁文言問道:“怎么著,咱班長不合你口味了毫缆?”說話間唯竹,飯粒子噴了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苦丁,掉進了李讓的外賣盒里浸颓。
李讓心里突地竄起一股火,破爛的實習工作旺拉,不舍得花錢治病的老媽子产上,越發(fā)討人嫌的梁文言,表白被拒后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的沈丘丘蛾狗。
如果真有發(fā)條這玩意晋涣,李讓一定上它個百八十個,加速到老淘太,加速死去姻僧,結束這無聊、枯燥又沒有盼頭的生活蒲牧,而他明明才二十二歲。而如果真有穿越時空這回事赌莺,他要回到高考那年冰抢,牟足了勁,爭個頭破血流艘狭,擠下千人萬人挎扰,站上人生巔峰。
而現(xiàn)實是巢音,高考擺爛遵倦。所有人都和他說,再苦官撼,熬過去就好了梧躺,到了大學自由自在,吃香喝辣,酒吧蹦迪掠哥,還有特多腿長膚白的大美女巩踏。這個“熬”字特別生動,李讓也確實用高考成績回報了這一“熬”字续搀,想起三十來分的數(shù)學成績塞琼,在多年后的今天,他卻感到如此羞愧禁舷。
高考結束后彪杉,李讓就像久困金絲籠的鳥雀,撲騰著自己還沒長毛的翅膀牵咙,野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派近,高考放榜,整個班級就李讓和梁文言在末流的三本院校上徘徊霜大。
他仔細盤算了下构哺,人生嘛,最保守來算战坤,活個六十歲也夠長了曙强。沉沉浮浮,大好春光途茫,又不是只有高考這一件事碟嘴。他也不想再扎書堆里去,讓人郁悶的高三生活枯燥又無聊囊卜,酸脫基醇脫氫娜扇、動量守恒、質壁分離速速見閻王去吧栅组。
于是他胡亂填了幾個志愿雀瓢,今日他便在這車間里每日重復做著流水線一樣的工作,美名其曰下基層鍛煉玉掸,到祖國需要的地方去刃麸,實際上成為了地里的小韭菜,被割了一次又一次司浪。
不出意料的話泊业,如果順利畢業(yè),他大概率也是在這樣的廠里啊易,日復一日吁伺,一眼望到頭,和咸魚也沒什么區(qū)別了租谈。噢篮奄,咸魚或許還會翻身,他連動一動的機會都渺小。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宦搬,像一條腐臭的爛魚牙瓢,被人像明鏡似的窺見,從里到外间校,沒有一寸是完好的矾克。他突然想起剛進學校時,那股子新奇和期待讓他打了雞血似的憔足,早起晨讀英語胁附,上圖書館翻翻文學大作,上課習慣依賴爛筆頭滓彰。
大概持續(xù)了半個月控妻,離習慣的養(yǎng)成還差七天,封面赫然寫著“大學英語四級詞匯書”躲在了角落里吃灰揭绑。他和宿舍其他人一樣弓候,貪睡到晌午,翹課成了常事他匪,晚上喝酒擼串玩游戲菇存。嘈雜的機械鍵盤聲,一句句毫無克制的咒罵聲邦蜜,游戲里傳來的擬聲在凌晨三點才歸于寂靜依鸥。
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腐爛吧,也不對悼沈,應該是高三便開始了贱迟,所有人在在為了站上更好的舞臺而努力,自己卻選擇舒服地度日絮供,整日吊兒郎當衣吠,插科打諢。老沈也天天在耳邊念叨吃得苦中苦壤靶,方為人上人蒸播,而他總覺得讀書是一件苦差事,這人上人等長大后再說吧萍肆。而事實是,人生的軌跡已經初見端倪了胀屿。我們坐在同一間教室里塘揣,推斷出我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本就是謬論宿崭。
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嶺亲铡,李讓才開始領悟這句話的意思。高考高考,又是高考奖蔓。人生只有一次高考赞草,他偏生做了一次陪跑。
李讓一把丟了筷子吆鹤,忿忿說道:“明天回學校厨疙,系里組織了專場招聘會∫晌瘢”梁文言的哀嚎聲在耳邊嗡嗡響沾凄,他又忍不住想,如果可以重來就好了知允。念頭一轉撒蟀,又想到明天的招聘會,不免燃起一絲希望温鸽,得好好準備一番保屯。
梁文言的鼾聲震天響,狹小的兩人間顯得更加擁擠涤垫。及至凌晨兩點姑尺,李讓看著跟前的電腦上黑暗中的亮了又熄,寥寥數(shù)字雹姊,刪刪減減耙厚,一籌莫展,拿得出手的成績?yōu)榱阈垢簦矝]有參加過任何科創(chuàng)或研究項目筛峭,最高的官位是大家伙拱手相讓的宿舍長。
李讓一宿難眠歧杏,卻難得精神镰惦。他對著鏡子,搗鼓了半個時辰的發(fā)蠟犬绒,穿上了淘寶買來的便宜西裝和領帶旺入,包里塞了不下十份精心打磨的簡歷。
招聘會上有二三十家的單位凯力,梁文言拿著網上復制的模板茵瘾,往里胡亂填了幾組數(shù)據(jù),跟著李讓跑上跑下咐鹤。而結果是拗秘,他們沒有拿到一家offer,又或者是祈惶,沒有拿到不同于實習工作的offer雕旨。甚至有面試官問他扮匠,你的理想是什么?理想是什么凡涩,李讓憋紅了臉沒能回答出來棒搜,面試官搖搖頭,也沒能從這學校里帶走一個滿意的學生活箕。
頭上打的發(fā)蠟散得沒邊力麸,脖子上的領帶松松垮垮,白色的襯衫也解開了一顆扣子讹蘑,褲腿挽起末盔,和晨起相比,此刻更像是好像在嘲笑他的假裝正經和不自量力座慰。
他低下頭陨舱,發(fā)現(xiàn)膝蓋上出現(xiàn)了一塊淤青。李讓突然覺得又疼又好笑版仔,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游盲,不知磕碰著了,渾然不覺得哪里有病痛蛮粮,卻在不久后益缎,發(fā)現(xiàn)了淤青,它還告訴你然想,你很疼莺奔,你該疼了。
高三那年揮霍光陰变泄,李讓絲毫不覺得疼令哟,甚至覺得無所謂,卻在多年后妨蛹,他開始察覺到痛感屏富。李讓覺得挫敗,他說:“如果再給我一次高考機會就好了蛙卤『莅耄”梁文言不像李讓穿得考究,“哐當哐當”地灌著水颤难,大笑說:“兄弟神年,做夢呢吧你⌒朽停”
“我媽病了瘤袖。”他頓了一會昂验,想了想又說:“每天這樣混日子捂敌,挺對不住她的〖惹伲”
梁文言:“那你重來一次高考占婉,會有啥不一樣?”
“那應該都不一樣了甫恩∧婕茫”李讓掰著手指頭,想細數(shù)出一二來磺箕,卻發(fā)現(xiàn)如鯁在喉奖慌,都是做夢。
當天他們便趕回廠里松靡,而從最近的公交車站到廠里足足兩公里的路简僧,梁文言身子敦實,走五步喘三步歇兩步雕欺。李讓心下不悅岛马,站在明晃晃的太陽下,不耐煩地看著在馬路石墩子上喘氣的梁文言屠列。
記憶里的梁文言便是這樣啦逆,脫衣有肉,穿衣顯胖笛洛,坐在李讓的前排夏志。此刻,梁文言的眼珠子瞪得像銅鈴一樣大苛让,臉上的橫肉在他邁開第一條腿的時候抽動起來沟蔑。他在向我的方向跑,表情還有些驚恐蝌诡,李讓想溉贿。他還吼:“李讓,你快閃一邊浦旱,你他媽快給我閃……”
疼宇色。高中的生物課本上說,疼是一種身體對刺激的反應信號颁湖,經過皮膚表面的感受器向人體的大腦和脊髓傳輸宣蠕,在內部進行反應,便產生了疼的感覺甥捺。
李讓覺得疼抢蚀,被撞擊到五臟破裂的疼。聽大人說镰禾,將死的時候皿曲,人這一生所經歷的美好或沉疴都會像電影畫面一樣唱逢,一幀一幀地閃過。李讓覺得他這一生太短暫屋休,想到二十二歲便英年殞命坞古,突然更疼了,他拼命在腦海里搜尋劫樟,企圖抓住以往他覺得快樂的事情痪枫。
或許是他和梁文言翹課去網吧通宵,老沈氣得連喝了三大杯500ml的水然后躺進了醫(yī)院叠艳。又或許是奶陈,體育課上打球太猛導致摔倒了腿,他滿足地躺了整整一個月附较。又或者是吃粒,沈丘丘扎著高馬尾,站定在他的跟前和他說翅睛,李讓声搁,就差你的作業(yè)了。
原來假意的快樂捕发,這樣虛無縹緲疏旨,件件都藏著我的懊悔,李讓想扎酷。
02
醒來的時候檐涝,李讓仍舊覺得疼,抽口氣都得喊爹罵娘法挨。還沒睜開眼谁榜,感官已經活動起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鉆入鼻腔凡纳,耳邊嗡嗡嗡地是梁文言哭哭啼啼地聲音窃植,一個大老爺們也不嫌臊得慌。李讓想著梁文言這家伙煩人又黏人荐糜,不如等他消停了再睜眼吧巷怜。又忍不住想起,他拖著笨重的身子跑向自己的狼狽樣子暴氏,任思想做了一番假惺惺的斗爭后睜開了眼延塑。
梁文言坐在過于窄小的椅子中,腦袋埋在臂彎里止不住的抽泣答渔。李讓不情愿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带,發(fā)現(xiàn)他把糟亂的卷毛給剃了個干凈。梁文言抬起頭來沼撕,面色潮紅宋雏,眼睛紅腫泛著淚光芜飘,汗?jié)n順著額角滴落寬大的校服里,倒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記憶里的模樣好芭。
板寸頭燃箭,偏瘦一些,寬大的校服舍败,領口和袖口是藍色。李讓皺眉敬拓,看見床尾懸著的腿打著石膏邻薯,低頭又瞧見身上寬大的校服,他抓起校服湊近鼻子乘凸,汗味厕诡,還蠻新鮮。
“梁文言营勤,大卡車呢灵嫌,我不是被撞了嗎?”
梁文言本止住了哭聲葛作,嘴角快咧到眼角去寿羞,正撲向他的身子僵住,又直起身子赂蠢,摸了摸腦袋绪穆,兩條眉毛像擰成麻繩,伸出手指問:“這是幾虱岂?”
李讓無比確信玖院,這是二零一八年,他的高三第岖,一條千軍萬馬在奔騰馳騁的獨木賽道难菌。李讓的身子驀地發(fā)軟,噢蔑滓,原來是一場噩夢郊酒,無比真實又清晰地一場噩夢,就像龐然大物般的毒蛇猛獸烫饼,步步緊逼猎塞,身后是萬丈高的懸崖,腳下落石灼燙著他后退的每一步杠纵。
原來是場夢荠耽,幸好是場夢,而且李讓稱它為噩夢比藻。
他的嘴角不禁揚起笑意铝量,李讓知道倘屹,什么都要開始不一樣了。夢醒之后慢叨,他想著纽匙,不能對不住花錢供自己上學的父母吧。于是拍谐,他便堅持瘸著一只腿上課烛缔,也突然成為了學校拼搏學子的典型代表,在各班口口相傳轩拨。梁文言也納悶践瓷,李讓在籃球場受傷,傷得更像腦子亡蓉。
沈丘丘站在他的跟前晕翠,伸手說:“李讓,就差你的作業(yè)了砍濒×苌觯”
趴在走廊欄桿處的男生扔了小半塊橡皮擦,麻雀四處驚慌逃竄爸邢,陣陣噪雜的人聲在課間十分鐘里顯得格外熱鬧樊卓。李讓從草稿紙上抬頭看向她,沈丘丘扎著高馬尾甲棍,背著光简识,掩住了窗外小半的風景。
“李讓感猛,就差你的作業(yè)了七扰。”沈丘丘又出聲提醒陪白。
他回過神來颈走,頭皮有些發(fā)麻。這是沈丘丘第一次主動同他開口說話咱士,與夢里的情景竟是一模一樣立由。
老沈也常常念叨時間緊,任務重序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锐膜,多考一分干倒一千人……他聽得耳朵起繭,現(xiàn)下細想起來弛房,也和夢里的話術一字不差道盏。
他在堆成小山一樣的書里將卷子掏出遞給沈丘丘。夢里,他踢了踢梁文言的椅子荷逞,當著沈丘丘的面不掩羞愧地說:“物理卷子借我抄抄媒咳。”
李讓開始仔細回憶夢的內容种远,比以往發(fā)呆的時間更長涩澡,課間大多數(shù)時候在草稿紙上零零碎碎地記錄下來∽狗螅或許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想要給予一些指點妙同,比方說高考作文題目,但任他想破腦袋也沒琢磨個門道來膝迎,這玩意和其他發(fā)生的事完全不在一個磁場里同頻振動渐溶。
但他卻無比地確定,繞開夢里設置的所有障礙弄抬,他可以改變考上末流三本院校的命運,可以擺脫車間重復著流水線一樣的未來宪郊,可以看見另一個自己掂恕。
比如沈丘丘,她在接過卷子后弛槐,向著李讓燦爛地一笑懊亡,他們之間的這個開始勝過后來沈丘丘笑著刀他:“李讓,你覺得我會喜歡你這樣的男孩子嗎乎串?”
這樣的男孩子店枣,嗯,李讓也不喜歡叹誉。
教室里的桌椅擺了四排鸯两,過道僅能容下一個人,書桌上摞著一垛垛的課本长豁,書頁老舊泛黃钧唐,封皮掉了一半也常有,還翹著小角匠襟。講臺在正前方钝侠,開封的盒子里零碎地躺著幾只用斷的粉筆。李讓抬頭酸舍,盯著黑板上用紅色的粉筆加粗帅韧,赫然寫著:高考倒計時148天。
他無法成為休止符啃勉,時間在流走忽舟,總要面對即將來臨的高考,而和未來諸多的不確定相比,它也顯得更加溫柔萧诫,沒那么殘酷斥难。
148天,4個月零28天帘饶,3552個小時哑诊。不吃不喝不眠是不可能的,早七晚九去掉吃飯小憩一會的時間及刻,一天十一個小時镀裤。唉,不大行缴饭,語數(shù)英物化生有六科暑劝,小憩個什么勁,早六晚十吧颗搂,瞧著比較靠譜担猛。李讓在物理書上排著時間,琢磨著放學了去新華書店買一些教輔丢氢。
李讓的黑色水筆斷斷續(xù)續(xù)傅联,他煩躁地胡亂劃了幾筆,筆下太過用力疚察,蹭破出好長一道口子蒸走。他單單翻開這一頁,再用筆芯狠狠戳了幾下貌嫡,光影落下比驻,我們總會看見光,對吧岛抄。
李讓安慰自己别惦,又看見前排呼呼大睡的梁文言,伸長了腳弦撩,用力地用鞋頭踢了踢椅子腿步咪。梁文言揉著惺忪的雙眼轉頭問李讓怎么了。李讓合了書本益楼,向著梁文言問:“你想過考什么學校嗎猾漫?或者你想起之后的生活嗎?又或者是你有什么想成為的人嗎感凤?”
一連三問悯周,梁文言摸了摸昨兒個剛理的板寸頭,看了一圈周圍還在熱鬧的同學陪竿,才開口:“不是禽翼,李讓屠橄,你這是腦袋被球砸了吧?”
李讓郁悶闰挡,難得他這樣正兒八經一回锐墙。這是夢境里面試官的問題,李讓也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這回事长酗。小學階段溪北,老師讓他們談談自己的夢想,大家都說夺脾,我想做科學家之拨,我想當作家,我想成為宇航員……李讓現(xiàn)在將他歸結于無知無畏咧叭。而在十八歲的年紀蚀乔,大家的腦袋瓜里是我要上大學,我要談戀愛菲茬,我要解放吉挣,我要自由,這又或許是有了忌憚婉弹,但又不夠徹底和偉大听想。
李讓想到出神,難道是為了成為爹媽的依靠马胧?又想起他在車間里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手上重復著枯燥無聊的流水線工作衔峰,眼神越來越呆滯佩脊。工人都穿著防護服,帶著口罩和帽子垫卤,誰都不知道這是李讓或是張讓威彰、王讓。
他搖搖頭穴肘,至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歇盼。
03
夢境里的他,眼里也曾有光评抚,也曾心中燃起澎湃的激情豹缀,也曾幻想考上理想的學府,在臺上沈丘丘慷慨激昂的演說下慨代,用情還用力地鼓掌邢笙,那是他對青春和夢想的最高禮贊,盡管兩天過后他又歸于平靜侍匙。
與現(xiàn)實重疊氮惯,百日誓師大會就是這樣。李讓依舊激情澎湃,手掌心鼓掌到通紅妇汗,臺上的沈丘丘扎著高馬尾帘不,自信又奪目,像一顆耀眼的明珠杨箭,而她演講時的主語全是“我”寞焙,她所作的所有努力都是成為她自己。
她說:“我想上北大告唆」妆祝”
她說:“同學們,生活明朗擒悬,萬物可愛模她,你我都是十八歲的追風少年,未來一定可期懂牧!”
她還說:“同學們侈净,最后追風趕月一百天,乾坤未定僧凤,我命由我不由天畜侦!”
場下先是一片寂靜,隨即爆發(fā)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躯保,經久不息旋膳。是啊,平蕪盡處是春山途事,柳暗花明又一村验懊,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讓難掩心下的激動尸变,他穿過往外走的重重人群义图,在后臺找到沈丘丘,對著她深深鞠躬召烂,標準的九十度碱工。他想,他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了奏夫,首先成為自己怕篷,更好的自己。他說:“沈丘丘酗昼,謝謝你匙头。”沈丘丘顯然有些吃驚仔雷,隨即反應過來蹂析,向著他又是燦爛的一笑舔示,說:“李讓,加油电抚!”
他一路跑出了禮堂惕稻,跑出了學校,跑出了這方小縣城蝙叛,看見了光俺祠,看見了未來,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借帘。
李讓斗志昂揚蜘渣,偶有偷偷爬上宿舍的天臺,打著手電筒背書肺然。月色姣好蔫缸,或許連天公都在為他鋪路和開道。
市質檢很快到來际起,又像一陣風一般疾馳而過拾碌,拐著彎不知到何處去了。與李讓的刻苦相反街望,成績像是小石子投進了諾大的湖里校翔,不見一絲漣漪。
李讓感到沮喪灾前,夢里是同學在嘲笑他防症,差生就是差生,再怎么蹦跶也登不了臺面哎甲。然后看見爹媽以淚洗面告希,轉頭瞧見他時趕忙擦去臉頰上的淚痕,對著他笑烧给,揮著手說,家里不用你擔心喝噪,回去吧础嫡。又突然瞧見沈丘丘迎面而來,目視前方酝惧,高傲地從他身邊走過……各色光怪陸離的夢讓他整日郁郁寡歡榴鼎,繃著一張臉,梁文言也離他有八丈遠晚唇。
在夜里巫财,他又背著宿管上天臺。周遭寂靜哩陕,后山長林起伏平项,偶爾聽見野貓的叫喚赫舒。天臺空蕩蕩一片,只有風灌滿了這一方偏僻的角落闽瓢,再刮過他的臉時接癌,生疼。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背著英文單詞扣讼,抹了把眼淚把課本丟下缺猛,腳下是五層樓,換算起來椭符,大概有十五米高荔燎。
李讓想起夢里被卡車撞到五臟六腑地發(fā)疼,那感覺再次侵襲而來销钝,將他密密麻麻地包裹起來有咨,無法動彈。往下看曙搬,腳下似一個無窮的黑洞摔吏,叫人踩下去好似可以忘卻所有的煩惱和憂慮。聽說前些日子里纵装,文科班一女生壓力太大征讲,被父母逼得從校外的爛尾樓一躍而下,沒有絲毫的猶豫和躊躇橡娄,然后腦漿迸裂诗箍。
他吞了一口口水,生硬地將步子往后縮了一步挽唉。他想滤祖,就算死也找個好地吧,比如爛尾樓瓶籽,或許還能和那女生做個伴匠童。又轉頭一想,這才多大事啊塑顺,不然還是窩囊的活著吧汤求。
李讓扶著發(fā)軟的雙腿跳到地面上,才感覺到有力和踏實严拒。他緩了好一會兒扬绪,又拾起英語課本,拍了拍它沾染上的灰裤唠,開始背起單詞來挤牛。突然眼眶一陣發(fā)熱,他抹了一把眼淚种蘸,繼續(xù)背墓赴。
只要學不死竞膳,就往死里學,李讓想竣蹦。此后顶猜,他更是開始發(fā)了狠地讀書,與頭懸梁痘括,錐刺股的刻苦程度較之也不為過长窄。梁文言坐在他的前頭如坐針氈,惴惴不安纲菌,這樣的李讓好像哪里不一樣挠日,又好像沒什么不一樣,畢竟高三本就應該這樣翰舌。
他問:“李讓嚣潜,咱吃飯去嗎?”李讓掏出課桌里的大白饅頭椅贱,搖頭懂算。
他又問:“李讓,咱上廁所去嗎庇麦?”李讓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计技,還剩大半未動。
他還問:“李讓山橄,那咱該回宿舍睡覺了不垮媒?”李讓終于點頭,捧著課本航棱,回宿舍繼續(xù)亮起小臺燈睡雇。
或許這投入的石子更大,漣漪也暈得一圈更比一圈大饮醇。省質檢它抱、八省聯(lián)考,李讓在爭分奪秒中將成績提高了一節(jié)又一節(jié)朴艰。他翻來覆去地查看卷子上的成績观蓄,兩行熱淚奔涌而下哮针。這看得梁文言目瞪口呆,老沈欣慰不已属韧,看向梁文言的眼神里還多了一份可憐吹散。沈丘丘在給他發(fā)卷子時,又說:“李讓剔宪,加油!”
李讓用力地點頭,他從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金矛,原來努力是一件這么值得快樂的事情芯急。星辰孤月,相互輝映驶俊,于是他也試著和梁文言說娶耍,梁文言,加油饼酿!梁文言甩了甩發(fā)麻的胳膊榕酒,又換了一邊繼續(xù)睡著大覺。
李讓似乎無法阻止夢里的梁文言成為現(xiàn)實故俐,就像如果沒有歷經那一場惡夢想鹰,渾渾噩噩,快活度日的那個人依舊有他李讓一份药版。李讓和梁文言說起他這個詭異的夢境辑舷,畢竟拉人一把,勝造七級浮屠槽片,抓住當下何缓,或許還能逆天改命。而梁文言的反應是还栓,高考作文題記住了沒碌廓?我大學交女朋友沒?唉唉蝙云,我女朋友長啥樣氓皱?
言畢,李讓翻白眼勃刨,猝波材。
拍畢業(yè)照那天,李讓在腦海里仔細描繪在他夢境里的照片身隐,是合照廷区,沈丘丘和他的合照。他努力地還原照片的樣子贾铝,想著他的表情哪里還需要修正隙轻,好讓以后的手機鎖屏看起來舒暢一些。
而還沒等李讓琢磨過來垢揩,梁文言就把他推搡到沈丘丘的身邊玖绿,小眼睛瞇成一條縫問,要不要拍一張合照叁巨?就這樣斑匪,合照誕生了。
照片里的李讓锋勺,倒是和夢境里一樣蚀瘸,顯得緊張狡蝶,又有些局促,但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贮勃,總有些東西不一樣了贪惹。就像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數(shù)字從百位,到十位寂嘉,再到如今的個位奏瞬,他卻一次比一次確信,這一次走進考場垫释,他“熬”出來的成績不會再是三十來分了丝格。
高考那幾天的考場,窗外燥熱棵譬,無云無風显蝌,寂靜一片。李讓甚至可以聽見窗外蟬鳴的聲音订咸,汗水滴落到紙張的聲音曼尊,還有筆下“唰唰唰”答題的聲音。黑色的2B鉛筆和0.5mm的水筆完成了一場又一場的使命脏嚷,似乎在為十八歲喧囂又熱鬧的夏天慢條斯理地做著鋪墊骆撇。
窗外的哨聲響起, 機械的女聲響起:“考試結束父叙,停止答題神郊,把筆放下,如有繼續(xù)答題……”他坐在考場最靠里的一排趾唱,從容落下筆涌乳,站起身,抬頭望出去甜癞,發(fā)現(xiàn)晚霞映紅了半邊天夕晓。
突地想起,有一回傍晚悠咱,也是這樣的晚霞蒸辆,教室內的背誦古詩文的聲音此起彼伏,而后稀稀拉拉析既。老沈坐在講臺上躬贡,正欲發(fā)火,抬頭一看眼坏,晚霞千里拂玻,破碎了一地的黃昏。語文課本里翻動的,便是秋水落霞與孤鶩齊飛纺讲,秋水共長天一色。
老沈揮揮手:“同學們囤屹,出去看看吧熬甚。”頓時是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肋坚,口哨聲乡括,尖叫聲…...像極了晚自習沒電時按耐不下的興奮。
李讓想智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夏天了诲泌。無名而來的風翻動了破爛的課本,角落里細細碎碎背著英文單詞的女同學铣鹏,走廊上穿著白藍校服嬉笑打鬧走過的他們敷扫,或是我們。即使他在夢境里再多上三個夏天诚卸,卻再也沒有這樣的一個夏天葵第,讓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由和快樂。
畢業(yè)聚會上合溺,梁文言喝得醉醺醺抱著李讓說:“兄弟我為你感到開心和驕傲卒密!誰能想到咱倆以前是一路野人√娜”接著又哭哭啼啼起來:“好你個李讓哮奇,你怎么突然就發(fā)奮學習了?”然后松開李讓睛约,撒著腳丫子滿屋子撒起酒瘋來鼎俘。
沈丘丘笑,高馬尾襯的她脖子更加修長痰腮,她笑:“李讓而芥,我要去北京了“蛑担”
盛大未來棍丐,各有山海。李讓點頭:“那很好沧踏,祝福你歌逢。噢,對了翘狱,沈丘丘秘案,你在大學會遇見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男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喝酒上臉的緣故阱高,她面色潮紅赚导,低下了頭,聲音更比平時溫柔赤惊。她問:“噢吼旧?你知道?”
“當然未舟!我和你說圈暗,沈丘丘,我做過一個夢……”突地裕膀,一陣躁動员串,同學們圍在一群,哄堂大笑昼扛。李讓好奇寸齐,撇下沈丘丘,湊進了腦袋抄谐,只瞧見梁文言抱著桌腿访忿,嘴里喃喃著:“李讓……李讓!”
梁文言壓低了的聲音傳來斯稳,又突然噤聲海铆。李讓不耐煩地側過腦袋,不想頭上吃痛挣惰,他方才支起身子卧斟,摸摸腦袋,視線距由遠變近憎茂,由小變大珍语。
跟前的老沈拿著三角尺站在他的跟前,恨鐵不成鋼:“李讓啊竖幔,李讓板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啦你拳氢!還能心安理得地睡得著覺澳汲选?我要是你馋评,我得……”
老沈喋喋不休的聲音越來越小放接,李讓抬頭看見梁文言臉上自求多福的表情,看見沈丘丘埋頭整理筆記留特,絲毫沒有搭理后邊的躁動纠脾。
再往上玛瘸,黑板的右上角,用紅色的粉筆赫然寫著苟蹈,高考倒計時76天糊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