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坯约!沒錯!就是你莫鸭!”
近千人的講堂突然陷入尷尬的沉寂闹丐,只剩下快門按鍵聲還在此起彼伏地響起,好像條件反射中的抽搐神經被因。
唐小瑾感到有些異樣卿拴,便停下手中的筆記衫仑,抬起頭來——有盞刺目的閃光燈在眼前“咔嚓”閃過,等她回過神來時堕花,才發(fā)現講臺上那個西裝革履文狱、英文純正的白人講師正得意洋洋地瞧著她,連帶來自四面八方的各式眼神和專業(yè)或不專業(yè)的攝像鏡頭缘挽。
四周有小聲議論和竊竊私語瞄崇。
不知是誰把麥克風塞到她手里。
唐小瑾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你你你……四壕曼、說……鵝苏研?”
簡直是世界末日的聲音。
因為緊張而神經質般顫抖的英語腮郊,經麥克風傳輸摹蘑,又從好幾組大功率的揚聲器里同時播了出來。古怪的口音先是使得眾人愕然轧飞,隨即傳來一陣并無惡意的哄堂大笑衅鹿。
整個大學的新生估計都看見了這一幕——現場的,或網絡實時在線的看眾踪少。
阿瑾窘得無地自容塘安,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個夢而已。
在平時援奢,阿瑾的英文口語倒沒有差到連最簡單的話都講不清楚兼犯。但只要聽眾一多(事實上,只要超過兩個就夠了)集漾,天生的恐懼切黔,再加上對英語的不自信,就足以讓她結結巴巴具篇、口誤連連纬霞。
阿瑾害怕演說,尤其害怕英文演說驱显,而最糟的情況诗芜,莫過于當著近千個未來世界精英的面,做毫無準備的即興英文演說埃疫。而如今站在眾人焦灼的目光里伏恐,她的腳指頭也已然被絕望的冷汗浸漬,好像稍一動彈栓霜,就會足下一滑翠桦,從階梯講堂直摔到地獄。
算了胳蛮,與此時此刻相比销凑,地獄恐怕也不會差到哪去——為了掩飾窘迫丛晌,阿瑾彎下腰,假裝去撿那本筆記斗幼,指望躲開眾人的直視澎蛛。
“對,我說的就是你孟岛,”講師的聲音再次娓娓響起瓶竭,而眾人哄笑的音量則非常默契地低了下去督勺,“剛剛那位最遲走進講堂的小姐渠羞,請你先不要急著去撿你的筆記本,好嗎智哀?”
唐小瑾極不情愿地直起身次询。
“對,很好瓷叫,請?zhí)痤^來——不要回避我的眼睛屯吊。諸位朋友,其實摹菠,剛剛我一直在觀察這位……呃盒卸,穿著極富個性的小姐(眾人笑)。今天她遲到了次氨,但自從她一走進講堂蔽介、找到座位,我就注意到煮寡,她取出筆記本虹蓄,飛快地做起筆記來。很好幸撕、很好薇组。其實在我們身邊,一直不缺乏類似的案例:忙碌坐儿、無為——事實上就是我們常說的‘庸碌’律胀。請大家看這位小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眾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到她身上貌矿。原先的焦灼難受炭菌,此刻卻化為一團怒火,逐漸在她胸前聚攏——她為什么要站在這里站叼,任自尊心受人踐踏娃兽?屋外陽光明媚。她本可以享受美麗的時光尽楔,卻不知為什么要強迫自己坐在不感興趣的講堂中受罪——生命可貴投储,難道短暫的人生尚且在世第练,就要忍受煉獄般的漫長折磨嗎?
她還這么年輕玛荞,不想從一開始就荒廢這三年大學時光[1]和接下來的生命娇掏。她要改變:要每天在對生活的渴望中醒來,迫不及待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勋眯,而不是在鬧鐘的聲聲催促中才拖著行尸走肉般的身體上學或上班去婴梧。
這沖動一如洪水,一次次沖刷她的耳膜和理智——她完全聽不到講師在說什么客蹋,而目光再次聚焦的時候塞蹭,靜躺在地上的筆記本讓她突然打了個激靈——她捏緊手中的麥克風,聽到自己的聲音再次從揚聲器中隆隆地響起……
“……不行讶坯!——”
當唐小瑾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番电,嘴里還一直說著“不行不行,不行辆琅、不行”漱办,有時是英語,間或夾雜漢語普通話婉烟,末了還有氣無力地吐了句家鄉(xiāng)方言:“這肯定做不到嘛娩井。”
窗外的晨曦已完全綻開似袁。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洞辣,灑進狹窄的單人宿舍。
唐小瑾陰郁地瞥了眼開學第一天的日程表(上面寫著“上午11點:倫敦形上‘接力’茶會——注:限新生叔营;地點:新SLT講堂”屋彪,還用紅筆勾了好幾圈,好像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绒尊,一邊在心里琢磨早餐該怎么打發(fā)畜挥。
阿瑾的高中生涯也是在英國打發(fā)的。那時候在學校寄宿婴谱,還不需要擔心諸如“早餐吃什么”的問題蟹但;就像當時的阿瑾也只需好好做她的電影夢,并不曾想夢想與現實分岔的殘酷也會不無意外地降臨到她身上谭羔。
年輕的唐小瑾勵志做個電影人华糖。想當初總覺得以自己的才華,在好萊塢出名是遲早的事瘟裸,“是金子用屎也蓋不住光”客叉。她甚至有個聽起來并不能說完全不靠譜的職業(yè)規(guī)劃:寫小說、小說大賣、賣作改編成劇本兼搏、劇本拍成電影卵慰、電影名聲大震——是啊,名聲大震胺鹕搿裳朋!于是唐小瑾就理所當然地名利雙收,被請去電影屆做導演之類的吓著,或者直接拿大把大把的錢砸她看得上的電影題材鲤嫡。同樣是女作家變成資深電影人——也不算太異想天開,也不過就是瑪格麗特·杜拉斯[2]以前干成過的事罷了绑莺。
但是出名要趁早暖眼。
唐小瑾牢記這句教訓,早早地開始為她的理想付諸行動紊撕。在英國的這幾年罢荡,她不僅很少與同學社交(像她這樣遲早要在好萊塢出名的人赡突,當然不屑浪費時間與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們?yōu)槲椋┒苑觯前汛罅康臅r間投入小說創(chuàng)作,還拒絕接受中介和家里人給她的學業(yè)規(guī)劃惭缰,一心撲到“報考全英最好的戲劇院欣四希”這個目標上。畢竟漱受,一個偉大的好萊塢電影人络凿,在大學期間有過英國戲劇學院的相關經歷,聽起來也非常合理昂羡。
在阿瑾填大學志愿的時候絮记,要不是家里人以“斷絕生活費”相逼,讓她在幾個選項中至少填一個“靠譜”的虐先,她甚至都沒思考過為什么哈姆雷特在一千個人眼中會有一千種悲劇的死法怨愤,而自己又會栽在哪一種上——
非常“意外”地蛹批,她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假面騎士》沒有收到任何出版社的回執(zhí)反饋(“不是寄丟了撰洗,是他們沒空理你,”媽媽說)腐芍;而在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們”陸續(xù)接到來自大學的喜訊時差导,天才阿瑾報考的戲劇院校卻沒有一所發(fā)來錄取通知。
其實猪勇,人前一講英語就結巴的阿瑾會在一次次面試中失利设褐,不很讓人意外。
阿瑾自己也明白這一致命弱勢。但她不明白的是助析,憑她呼之欲出的熱忱和才華裁替,為何那些同樣深愛戲劇藝術的面試官卻無法感同身受。正如她向朋友們所抱怨的:“其實我想表達的意思很明白:‘大叔貌笨、大媽弱判,我要來你們學校創(chuàng)造奇跡、名留青史锥惋!快開門昌腰!’破格錄取故事里常有發(fā)生。如果我是面試官膀跌,都不好意思不當場錄取這樣的學生……”
朋友既不好意思撲滅阿瑾的熱情遭商,又不知該怎樣接話,只得用安慰的口氣轉移話題:“沒事的捅伤、沒事劫流。除了這幾個戲劇院校以外,你不是還報了一個備選學校嗎丛忆?他們怎么說祠汇?”
“說起來,那個學校連面試都沒叫我去熄诡,真是太沒誠意了可很。”阿瑾說凰浮,“但是我也根本沒想去那里上學我抠。是隨便填來充數的。話又說回來袜茧,如果今年我念不了戲劇相關的大學菜拓,我就去報名口語強化培訓班。其實……”
“——其實笛厦,”朋友及時打斷了她天馬行空式的滔滔不絕纳鼎,“你不結巴的時候口語挺不錯。話說递递,除了那幾個戲劇學院以外喷橙,你還報了哪個備選學校?”
“好像叫什么LSM登舞》∮猓”她隨口說。
朋友瞪大了眼菠秒,瞪得那么大疙剑,眼珠子都像要給吸出去了似的:“什么氯迂?哪個LSM?”
“我說錯了嗎言缤?就是‘倫敦形上’嚼蚀。[3]”她看到朋友驚詫依舊的表情,便很快地補充管挟,“別想歪——可不是什么‘倫敦性虐’轿曙。[4]”
“我當然不會誤以為是那個LSM!可如果真的是這個LSM而不是那個LSM僻孝,那可是個了不得的選擇暗嫉邸!”對方簡直有點語無倫次穿铆,“你確定你真的選了這個LSM您单?”
“難道會是比牛津、劍橋更難考的學校嗎……”阿瑾十分懷疑地上網復查了UCAS申報系統(tǒng)[5]荞雏,“L-S-M……沒錯呀虐秦!全名‘倫敦-形而上-學院’》镉牛”她用手指尖敲了敲顯示屏悦陋,回過頭來說别洪,“你看挖垛,我說我是不會記錯的痢毒。除了他們奇葩的名字很好記以外蚕甥,還因為他們早上剛給我發(fā)來信息菇怀,說我雖然不夠資格就讀首選專業(yè)——現在已經記不清當時報的是哪個首選專業(yè)凭舶,反正也沒真想去那里上學——他們仍有幾個今年未招滿的專業(yè)爱沟,可供我隨便挑選。不過呼伸,話又說回來,像那種被別人挑剩的專業(yè)搂根,又有誰會想去呢?”
說完,阿瑾自嘲似的大笑起來沐悦,沒注意到朋友驚詫藏否、羨慕乃至嫉妒的表情副签,也不會想到幾個月后,她真的會孤身一人來到倫敦基矮,求學于這所萬人爭議的高校——倫敦形上本砰。
此時此刻点额,唐小瑾躺在倫敦的宿舍回想往事。大學新生接待周已經過去,今天就是正式開學的第一天琳要。宿舍里靜得出奇秤茅。也許是那幫每晚派對到深夜的學生們還在呼呼大睡吧孔厉。倒也是粪般,倫敦的清晨總是那么靜謐污桦,好像只屬于她一個人。
但是唐小瑾——這個“遲早要在好萊塢出名的人”——已經睡不下去了小作。唐小瑾每天清晨首要功課就是把昨天夢到的一切都記下來。這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事關夢想,使命感如此之強殊橙,遠比普通人在馬桶上進行的必修課來的重要矫夯。
可自從來到倫敦鸽疾,阿瑾的靈感就內分泌失調了。也許是隔壁的派對一直太吵训貌,也許是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又或許是不久前有關小說冒窍、有關戲劇夢想的連連失利递沪,阿瑾竟然接連幾天都沒夢到奇幻的畫面。即使有時候她確信自己做了夢综液,她也記不清夢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款慨,更別提把夢記錄下來作為創(chuàng)作的素材了。
沒有靈感谬莹,阿瑾的狀態(tài)簡直糟透——
“再有本事的作家也難免江郎才盡檩奠,更何況你只是個業(yè)余的桩了。”媽媽如是說埠戳。
阿瑾的心一沉井誉。
“既然你運氣好到能撿到倫敦形上的多余名額,就不要再犯過去異想天開的錯誤整胃。珍惜機會颗圣,只要你能順利畢業(yè),一定能找到體面的工作屁使,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輩子在岂。”
“知道了蛮寂,媽媽蔽午。”
“形上的課都要好好聽酬蹋,不要像高中時一樣及老,翹課寫無聊的東西〕冢”
“好的写半,媽媽∥竟荆”
“社團活動要積極參加叠蝇。形上的學生要么出生不凡,要么才華過人年缎,都值得你結交悔捶。要虛心向他們學習……”
阿瑾在心里直罵“真啰嗦”。但她沉住氣单芜,用小說式的口吻蜕该,非常職業(yè)地杜撰道:“放心吧,母上大人洲鸠,我會的堂淡。再過幾分鐘我就要去參加新生的集體活動了,改天再給您打越洋電話“峭螅現在我對大學生活充滿向往绢淀,學習態(tài)度也很積極●”她一邊說皆的,一邊愜意地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好好花一上午寫一個剛剛想到的短篇故事蹋盆,而不會有人打擾——這是在國內根本享受不到的自由费薄。其他的事硝全,阿瑾才不會想那么多呢。
“那明天給‘接力’茶會準備的提問楞抡,你都想好了嗎伟众?”
“什……什么‘接力’茶會?”好像踏空了一級臺階拌倍,阿瑾驚出一身冷汗赂鲤。
“就是優(yōu)秀畢業(yè)生返校交流經驗的演講會≈簦”
阿瑾一時間接不上話茬数初。她怎么會知道那些跟她不相干的人、什么時候梗顺、會在哪里泡孩、舉行什么很給力的大會呢?
“死性不改寺谤!”母親惱火地提起送她上學的高昂開銷仑鸥,“我太失望了。再這樣下去变屁,我不會再給你匯生活費眼俊。既然你是創(chuàng)作天才,就賺稿費養(yǎng)活自己粟关〈郑或者早點回國嫁人吧∶瓢澹”
“媽澎灸,你又說氣話!”阿瑾急忙說遮晚,“那個什么‘給力’茶會性昭,我肯定會去,不可以錯過∠厍玻現在就設鬧鈴——是什么時候的活動來著糜颠?”
“這個茶會很有名,你們學校的網上就有介紹萧求,自己去找括蝠。明天我下班后就上官網看直播。你挑個前面點的座位——最好出現在直播里饭聚,比如提個問之類的,這樣才能用事實行動證明你已經痛改前非搁拙,正在慢慢回歸正道……”
“知道了秒梳,媽媽法绵。”阿瑾干巴巴地回復酪碘,隨即掛斷了電話朋譬。
“倫敦形上‘接力’茶會,不去就沒好果子吃……”于是在茶會的當天兴垦,唐小瑾打著哈欠往桌上摸索那本記載著許多靈感片段的“夢的筆記”徙赢,想要在完全清醒前把昨晚的夢境給記錄下來,卻不小心碰翻了她的機械鐘探越。
她昏昏沉沉地扶起鬧鐘狡赐,腦袋卻似五雷轟頂:“十點半——什么?已經十點半了钦幔?枕屉!”
可是鬧鐘明明沒響過!
大概是睡過頭了鲤氢。這幾天搀擂,阿瑾的狀態(tài)真不是一般的糟。
再三十分鐘卷玉,“接力”茶會就要開始哨颂。阿瑾急得快哭出來。大都會寸土寸金相种,而高校LSM正位于倫敦市中心的黃金地段威恼。因為租不起最方便的住處,她只能住在離學校至少有三十分鐘公交車程的地方蚂子。即使不洗漱沃测、不吃早飯,現在就趕去學校食茎,也不一定能趕上茶會蒂破。但是,為了能順利留在自由的國外追尋夢想别渔,阿瑾沒多想趕不趕得及附迷,就把腳硬塞進鞋里,順手抓了件外套哎媚,掛上包喇伯,破門而出——
晚了一步:剛跑上大街,公交車就已經徐徐駛離站臺拨与。
“等等我稻据!”阿瑾破著嗓子大喊,引來路人好奇的眼神——她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睡衣买喧,沒有洗漱捻悯,短發(fā)在英國特色的妖風中狂野地飛舞匆赃。
這是唐小瑾這輩子最狼狽的上午,沒有“之一”今缚。
可是——“管不了這么多了算柳!”
她彎腰穿好鞋,披上外套姓言,背起單肩包瞬项,深吸一口氣,咬牙向學校飛奔而去何荚。
這個因為“遲早要在好萊塢出人頭地”囱淋,所以在平時生活中“極力避免拋頭露面”的年輕人,此時此刻卻完全顧不上名人應有的風度兽泣。
“反正還沒人認識我绎橘,”唐小瑾如此安慰自己。更何況唠倦,她可沒打算一路狂奔到學校称鳞。她只以為再堅持一會兒,就能趕上前頭的公交車稠鼻,然后乘公交行完剩下的路程冈止。
可惜事與愿違。
每次就在她以為快追上公交車的時候候齿,那輛紅色雙層大巴又緩緩驅動起來熙暴,搖搖擺擺加速向前。別看倫敦的巴士體形臃腫慌盯,扭著屁股加起速來卻不打折扣周霉。
唐小瑾就這么追出好幾站,徒步跑過形形色色的酒吧街區(qū)亚皂,氣喘吁吁地穿過綺麗巍峨的金融區(qū)——那里的人都穿著挺拔靚麗的時裝或職業(yè)裝——還沒來得及反思自己的造型俱箱,又一頭扎進泰晤士河上空逆行的勁風里,感覺半條命已被狂風吹散灭必。
終于還是有好心人發(fā)現大橋上有個追車的怪人狞谱,叫司機師傅別急著起動。
“謝……謝謝謝禁漓,”倒霉的阿瑾揮著手上氣不接下氣地苦笑跟衅,“再一站就到學校了。我猜我還是堅持一下播歼,步行到底吧伶跷。”
所以當阿瑾終于來到風平浪靜的會場外,她的心仍狂跳不止撩穿,好像剛剛的狂奔只是個夢磷支。她從包里胡亂摸索了一陣,翻出手機開機一看食寡,離十一點整正好還差一分。
“不可思議廓潜,我居然沒遲到抵皱。”阿瑾的心中一陣竊喜辩蛋,“英國人一般沒有時間觀念呻畸,估計還有很多人沒到呢。對了悼院,入口在哪……”
阿瑾四下張望了一陣伤为,發(fā)現通往SLT講堂的三個入口都有管理員站崗。他們穿著志愿者的衣服据途,胸前掛著標牌绞愚,每當有人想進入會場,他們就會請對方出示學生卡颖医,驗明對方的新生身份后位衩,才允許通過。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熔萧。
阿瑾在單肩包里胡亂摸索了一陣——手感扁而直挺的物件含錢包糖驴、公交卡、折疊起來的十鎊紙幣佛致,甚至有不知什么時候丟在里面的衛(wèi)生巾片贮缕,但是就是摸不到新的學生卡“秤埽“糟糕感昼,估計是落宿舍里了。真麻煩……”阿瑾不甘心于一路跑來卻只吃個閉門羹肋演,又不想在蓬頭垢面的時候和管理員交涉抑诸,就得另想法子。
這時爹殊,她低頭看見地下一層還各有兩扇門蜕乡,有抱著東西的學生進進出出也沒人管。趁沒人注意梗夸,她沿著玻璃扶梯悄悄走到樓下层玲,發(fā)現門邊也掛著“SLT講堂”的標牌。
阿瑾一直以為“高材生高分低能”只是某種中國式的偏見,但這個時候辛块,她不禁為自己的發(fā)現而沾沾自喜——那幫志愿者和新生個個都循規(guī)蹈矩畔派,估計他們誰都沒想到會有人偷偷從地下一層潛入會場吧。
她一邊這么想著润绵,一邊推開門果覆,躡手躡腳走了進去陶冷。
阿瑾的行動確實非常謹慎,想法也很周密:為了避免引人注意,她還小心翼翼地側身看護营罢,以保證彈簧門在自動闔上時不會發(fā)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碰擊聲态蒂。
門板無聲合上的時候椒涯,阿瑾還忍不住給自己的天才鼓勁打氣:“耶视搏!”
但回過頭的時候,她就險些失聲怪叫起來:原來這兩扇門是講臺的出入口午阵!剛剛拿著東西進出的不是前來聽講的新生躺孝,而是忙碌于后臺執(zhí)行公務的工作人員。
于是眼下底桂,近千名現場的觀眾和十幾個工作人員都將目光聚集到這個突然上臺植袍、衣冠不整、行為怪誕的亞裔女子身上戚啥。
阿瑾的心竄上發(fā)緊的嗓子眼奋单,又像玩“自由落體”似的摔落谷底——丟臉丟到家了!如果正在直播的錄像也已在LSM官網上實時開播猫十,媽媽會不會在中國看到她這副鬼樣览濒?
抬起眼神時,她發(fā)現那位皮鞋锃亮拖云、西裝筆挺贷笛、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亂的白人講師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不敢再去瞄臺下的幾千張臉宙项,更無法想像在場每一個觀眾的表情乏苦。
……鎮(zhèn)定、鎮(zhèn)定尤筐。
阿瑾長長地吸了口氣汇荐,在心底對自己說:“記住:反正沒人認識我——唐小瑾丟不起這個人沒錯盆繁,但眼下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這么一想掀淘,她很快變得釋然。反正現在丟的不是自己的臉油昂,好像豁出去也就沒什么大不了革娄。僵硬的身體變得放松倾贰,手腳重新恢復了知覺,更有意思的是拦惋,腦海里似乎出現了很多激動人心的場景和偉大的人物匆浙,其中就有她最欣賞的好萊塢影星列奧迪西。
“嗨厕妖∈啄幔”她下意識地沖講師點頭致意——無論是聲音與眼神的搭配,或是頷首的幅度叹放、力度饰恕,還是嘴角往一側上揚的弧線,都極為巧妙地汲取了列奧迪西招牌微笑的精華井仰,胸有成竹到讓人誤以為這位不速之客其實是有備而來,要務纏身破加。
果然俱恶,講師明顯被她的(或者說列奧迪西的)氣場給怔住,至少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到底在搞什么把戲范舀。
好機會合是。阿瑾得抓緊時間給自己脫身,于是她大步向講堂一側的樓梯走去锭环。
可就在她快要像一條饑渴的泥鰍鉆入觀眾池這片混亂卻安適的泥沼時聪全,又有個多事的工作人員攔住了她。
阿瑾的頭皮原本就已繃緊辅辩,眼看就要繃斷难礼。
男神列奧迪西又一次拯救了她——這個以鞋帶散亂的運動鞋、睡衣玫锋、舊外套混搭風格為主打蛾茉,頭頂風騷發(fā)型的神秘亞裔女子,以大明星走紅毯的自信氣魄撩鹿,繼續(xù)快步穿行在通往觀眾池的走道上谦炬。至于那位想要攔住她的工作人員,則被動地扮演了死纏爛打的狗仔隊娛記一角节沦,或死皮賴臉討要偶像簽名的腦殘粉键思。
對于這樣熱情而執(zhí)著的追跑角色,阿瑾嫻熟地以低調的側臉應對甫贯,在合適的時機下推了推墨鏡(眼鏡)吼鳞,突然停下腳步,瞪視對方获搏,以戴安娜王妃向偷拍鏡頭伸手說“不”的方式赖条,張開五指失乾,趁對方來不及反應時逃之夭夭。
等那位盡職的工作人員回過神來的時候纬乍,阿瑾已經完全融入了觀眾席碱茁。她以迅捷的身手相中并切身搶到了觀眾席上的一個空座——這種身手豈能由在座的一般人等練就?LSM的多數新生來自上層社會仿贬,根本沒有機會從擁擠的公交系統(tǒng)中習得占座功夫——更何況阿瑾接受的是一個位于人口基數龐大的發(fā)展中國家的公交洗禮纽竣。
眼下,阿瑾的心還在怦怦亂跳茧泪,但好歹在她把假裝奮筆疾書的腦袋偷抬起來觀望時蜓氨,她瞧見那個工作人員已經放棄了對她的搜尋。
“任務完成队伟⊙ù担”阿瑾長噓了一口氣。先前的狂奔和臺上的心驚肉跳這時才化為肌肉的酸軟和神經的疲憊嗜侮,提醒她是時候歇歇了港令。
緊跟著SLT的高配揚聲器傳出了講師的聲音。這個年輕有為的昂格魯-撒克遜青年先是清了清嗓子(觀眾席上的交談聲都默契地低了下來)锈颗,然后以一個典型的LSM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方式顷霹,操著一口純正、流暢的牛津腔英語击吱,用自信動聽的嗓音開啟了他的演講:“女士們淋淀、先生們——或者說,我親愛的學弟學妹們……”
阿瑾的注意力登時被白日夢沖散覆醇。她的腦海里出現了一片舒適的空白朵纷,好像陽光照在發(fā)白的沙漠上,金光閃閃叫乌,又像被晴空驅散的濃霧柴罐、波光粼粼的海面……突然,無數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一頁頁翻過憨奸。景觀的瑰麗多變革屠,詞句都很難跟上。
阿瑾急忙翻到筆記本空白頁排宰,準備在靈感消失前用關鍵詞速記下來似芝。讓她意外的是,她手里的筆記本正是寢室里找了半天沒找著的夢之筆記板甘。
“二十八日……二十九日……”她逐頁翻過夢記党瓮,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像周圍的一切都似曾相識盐类,在夢里排演過寞奸;而四周也驟然轉入死寂呛谜,只有講師的聲音回響在整座講堂上空:“對!沒錯枪萄!就是你隐岛!”
[1]英國的大學本科一般是三年。
[2]法國女作家瓷翻,代表作《情人》聚凹。
[3]倫敦形而上學院,即London School of Metaphysics齐帚;簡稱“倫敦形上”妒牙,縮寫LSM。
[4]倫敦性虐(London Sado-Masochism)的縮寫碰巧也是LSM对妄。此處為戲謔的雙關語湘今。
[5]即Universities and Colleges Admissions Service的縮寫,中文譯作“大學和學院招生服務中心”剪菱,是一個公共服務機構象浑,統(tǒng)一為英國所有大學提供招生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