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她的狗椒袍,葬在我身邊

最后,我偷偷將“荷花”埋在了老戴的墓地邊上藻茂,也算是為老戴做了點什么驹暑。

配圖 |《狗狗與我的十個約定》劇照


1


一個悶熱潮濕的午后,我提著大水壺辨赐,將排籠里的飲水器逐個添滿优俘,看著狗狗們貪婪地舔舐著。

這時掀序,新來的志愿者吳姐忽然從籠舍門口探出頭來:“老池帆焕,老池,出來一下不恭∫侗ⅲ”

我搖搖頭,沒好氣地答道:“怎么又這么叫换吧,我可還年輕著呢折晦。”

其實我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85后”沾瓦,那時候也不過二十三四歲满着,比吳姐還小上幾歲。只是救助站人員流動頻繁贯莺,我作為這里僅有的專職志愿者风喇,可以算是鐵桿員工了,加上長相老成乖篷,就慢慢從“小池”熬成了“老池”响驴。

我洗了把手,跟著吳姐鉆出籠舍撕蔼,這才看見救助站門口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豁鲤。今天是周日,站里的志愿者來得特別齊鲸沮,一個個都在那兒竊竊私語琳骡,像是在觀賞什么新奇的事物。吳姐努努嘴讼溺,示意我過去看看楣号。

原來,他們“觀賞”的對象,是一個年邁的老人和他手里牽著的一條黃狗炫狱。老人70歲出頭的樣子藻懒,有些駝背,精神還算不錯视译,他穿著一件白汗衫嬉荆,一條洗得發(fā)白的黑絨褲,銀灰色的稀疏發(fā)絲下是一張干瘦的臉頰酷含。

老人正神情專注地望著身邊的黃狗鄙早,對周圍的人聲充耳不聞。這條黃狗真的老極了椅亚,軀干都直不起來了限番,身上的毛也幾乎掉了個光,只剩尾巴上幾縷細(xì)長的黃毛呀舔,還在費力地宣告自己也曾是一條漂亮的大黃狗弥虐。它顯然經(jīng)過了老人的精心打理,趾甲剪得很整齊别威,牙齒也很干凈躯舔,身上沒有可見的外傷∈」牛可惜的是粥庄,它的眼窩隆起,眼珠子渾濁豺妓,顯然是白內(nèi)障的過熟期癥狀惜互,這意味著,它幾乎到了失明的邊緣——難怪志愿者們在竊竊私語琳拭,與救助站里的狗狗們對比训堆,這條老黃狗長得可不太好看。

由于經(jīng)費不足白嘁,我們救助站只接收一些名犬——這并非歧視坑鱼,而是方便后續(xù)的領(lǐng)養(yǎng)。之前救助站也曾接收過一些土狗絮缅,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愿意接手鲁沥,長期的養(yǎng)護(hù)費用讓這個小小的救助站捉襟見肘。

說起來耕魄,其實這已經(jīng)算是極好的境況了画恰。要擱2008年之前,市府甚至沒有幾個正規(guī)的動物救助站吸奴。但即便如此允扇,遇到好心人將流浪的土狗送來缠局,救助站一般也只能上報城管中隊,請城管隊員們帶去集中處置考润。至于怎么處置狭园,我就沒有能力去關(guān)心了。

吳姐湊了過來:“老池额划,你千萬給勸勸妙啃,這狗歲數(shù)挺大了,留在家里善了多好俊戳。”

我嘆了口氣馆匿,默然無語抑胎。將年邁的寵物狗“遺棄”給救助站這種事兒,每個月都會來上幾次渐北,志愿者們見得多了阿逃,自然心有不忍。而且看這位老人的打扮赃蛛,也不像是能夠承擔(dān)起寄養(yǎng)費用的人——畢竟我這兒是正規(guī)救助站恃锉,算是鄭州西郊的接收中心,規(guī)格很高呕臂。

與老人四目相對破托,我心情復(fù)雜,但還是沖他友善地點了點頭歧蒋。老人立即報以回應(yīng)土砂,向我問了聲好,卻欲言又止:“你好你好谜洽,小伙子萝映,那個……”

“都散了,都散了啊阐虚⌒虮郏”志愿者孫老師識趣地對大家吆喝道。他就住在附近实束,是個愛熱鬧的退休教師奥秆,在救助站的資歷比我還老,聽說前幾年被返聘去了一家高職磕洪,故不常來吭练,卻也沒少幫我忙,算是救助站的得力干將析显。

等到大伙散去鲫咽,我請老人去辦公室登記資料签赃。他點點頭,扯了扯手里的繩子分尸,黃狗似乎立即明白了锦聊,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伸出鼻子?xùn)|嗅嗅西聞聞箩绍,仿佛對周邊的一切很是好奇孔庭。

我俯下身摸了摸黃狗的腦袋,它似乎并不怕我材蛛,反而十分受用地哼了哼圆到。

“它叫荷花”翱裕”老人開口道芽淡。

黃狗立刻豎起了耳朵,看來是聽到了主人的召喚豆赏。

“這名字不錯挣菲,我家的叫郁金香,可惜不怎么老實掷邦,老愛往外跑白胀。”孫老師笑嘻嘻地插嘴抚岗。

“荷花和你家郁金香不一樣或杠。”老人似乎不愛聽這話苟跪,語氣有些冷廷痘。

孫老師沒接話茬,看看荷花件已,又看看我笋额,撇了撇嘴——狗友相聚,無非就是互相吹捧對方的狗篷扩,可你要是非得捧自家的狗兄猩、摔對方的面子,這天自然就聊不下去了鉴未。

我摸摸鼻子枢冤,啞然失笑。


2


“戴先生铜秆,您是打算救助還是寄養(yǎng)淹真?”互通姓名之后,我將兩張表格遞到老人面前连茧。

“寄養(yǎng)”是前任救助站站長想出來的主意核蘸。為的是借助站里現(xiàn)成的排籠巍糯,賺一點微薄的收入,再加上有關(guān)部門偶爾的補(bǔ)貼客扎、動保組織的資助祟峦,可以勉強(qiáng)維持救助站的運轉(zhuǎn)。

而救助站所謂的“救助”徙鱼,其實就是對無主犬進(jìn)行收容宅楞,不管是流浪犬也好,狗主人自己牽來的也罷袱吆,狗的所有權(quán)都要轉(zhuǎn)到救助站名下厌衙,以待領(lǐng)養(yǎng)者們挑選。只是——我沒法說出口的是——實際上绞绒,這種模式相當(dāng)殘酷迅箩,像荷花這樣品相不好的狗,往往只能在救助站待上15天处铛,便要交由城管中隊帶走。

聽完我的解釋拐揭,老人點點頭:“叫我老戴吧撤蟆。”

他躊躇一番堂污,又看了看表格家肯,說:“我想把荷花養(yǎng)在你這里,也許過幾天就會接走盟猖,勞你跟我講講讨衣,這費用是怎么個算法?”

我心里舒了一口氣式镐,看來是吳姐多想了反镇。

“家里有事,忙不開娘汞?”我把筆遞過去歹茶,隨口問。

“我兒子回國了你弦,他……不喜歡荷花惊豺。”老戴輕輕說禽作。

正趴著瞇覺的荷花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尸昧,頭抬了抬,睜開眼睛看了一下旷偿,又睡著了烹俗。

我點點頭爆侣,別人的家事不便多問。

老戴很快填好了表格衷蜓,從口袋里摸出厚厚一疊鈔票累提,約莫有五六千元。我忙擺擺手:“用不了那么多磁浇,一天只要60元斋陪,你押個五六百就夠了≈孟牛”

“它的趾甲每3天剪一次无虚,牙也是,3天一次衍锚,用細(xì)的刷子友题,別忘了,毛呢每天要梳戴质,澡就少洗度宦,最近天有點兒冷「娼常”老戴絮絮叨叨地說著戈抄,“我還是給你寫下來吧,就寫這背面兒后专,行不划鸽?”

我有些驚訝,這荷花的待遇可不低:“這狗戚哎,您養(yǎng)多久啦裸诽?”

“跟我十多年了⌒偷剩”老戴輕描淡寫地說丈冬。

“那可不短了牛”我心里有些震撼殷蛇,土狗養(yǎng)這么久的還真不多見。

老戴笑了笑橄浓,低頭看著腳邊的荷花粒梦,眼神很是溫柔。過了會兒荸实,他開口道:“這錢就存你這兒吧匀们,我算是求個心安∽几”

我不好再拒絕泄朴,將防走失頸環(huán)小心地套在荷花的脖子上重抖,算是默認(rèn)了老人闊綽的饋贈。

辦完手續(xù)后祖灰,老戴將填好的單子折了又折钟沛,小心地收在口袋里,然后低下頭局扶,對荷花輕聲說著什么恨统。荷花懶洋洋地聽著,偶爾動動耳朵三妈,似乎聽得懂畜埋。

老戴說完,朝我鞠了一躬畴蒲,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救助站悠鞍。我牽著荷花,一路送他離去模燥。

“真乖咖祭。”荷花似乎聽懂了我的話蔫骂,搖了搖尾巴心肪。


3


自此,荷花在救助站安了家纠吴。

不過站里倒沒為它出多少力,因為老戴每天下午都會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在救助站慧瘤,又在晚上八九點鐘戴已、荷花睡去后悄然離去。他來時常常還會捎帶些新鮮的肉食锅减,有時候是一塊剛打的牛肉糖儡,有時候是些雞排雞丁。不過荷花年紀(jì)大了怔匣,胃口很小握联,通常會剩下一大半。

老戴也不浪費每瞒,隨手就將剩肉丟給其他眼巴巴盯著看的狗們金闽。比起救助站那些干澀的平價狗糧,新鮮的肉食顯得更有吸引力剿骨,于是沒過多久代芜,老戴就成了救助站的紅人。

每次老戴一進(jìn)犬舍浓利,先喊一聲:“荷花挤庇!”

荷花一骨碌爬起來钞速,嗚嗚地回應(yīng)一聲,等待老戴來解開籠鎖嫡秕。接著渴语,排籠里所有的狗開始跟著叫,希望能吸引老戴的注意力昆咽,到時可以一道兒出門晃悠驾凶,接著收獲一頓肉食。其中以“丁丁”最為積極潮改,混得熟了狭郑,老戴也常常帶上它一起遛。

丁丁是條相當(dāng)漂亮的拉布拉多汇在,可惜性子暴躁了點翰萨,來了一個多月,一直沒碰上合適的主人糕殉。一物降一物亩鬼,丁丁居然很喜歡老戴。老戴給荷花剪趾甲的時候阿蝶,丁丁就在后邊威風(fēng)地立著雳锋,仿佛是一位盡職的守衛(wèi)。

老戴年紀(jì)大羡洁,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見過風(fēng)浪的人玷过,他與站里的人處得都很不錯,尤其是第一次見面就被他懟過的孫老師筑煮。兩人熟了之后辛蚊,時不時還會殺上一局象棋,荷花就乖乖地趴在邊上看著真仲,很是淑女袋马。丁丁則在后頭轉(zhuǎn)轉(zhuǎn)悠悠,時不時湊過去瞧上一眼秸应。

其實不僅是動物虑凛,我也很感激老戴。我用老戴的錢買了臺自動飲水器软啼,接上水管桑谍,這樣值夜的時候再也不用給排籠添水,很是方便祸挪。荷花來了沒多久霉囚,我期盼已久的資助款也下來了——它真可謂是救助站的福星。上頭領(lǐng)導(dǎo)辦事的效率實在令人不敢恭維,這筆錢還是我的前任打的申請盈罐,這一來一去榜跌,小一年的工夫,到我這里才總算拿到盅粪。

錢已到手钓葫,我定了一整套不銹鋼的絲網(wǎng)排籠。站里的舊排籠是鐵質(zhì)的票顾,用了好些年础浮,早已銹腐不堪,狗們躺在上面睡覺都能蹭一身銹奠骄,著實令人心疼豆同。

為了省下人工費,站里的志愿者辛苦了一個下午含鳞,總算把新籠搭了起來影锈。人群散去,一直忙里忙外的老戴也放松下來蝉绷,對我感嘆道:“你這兒鸭廷,可真熱鬧啊∪勐穑”

“那是辆床,都是愛狗的人,就像一家子一樣桅狠,誰都不用客氣讼载。”我笑笑中跌,接上了話茬维雇。

老戴卻不說話了,自顧自朝前走去晒他,看著大門發(fā)呆。

“老戴逸贾,沒見過你老伴啊陨仅,沒跟你一起住铝侵?”我跟了上去灼伤,隨口問道。之前我看過老戴和他老伴的合影咪鲜,應(yīng)該是很久以前拍的狐赡,照片上兩人笑得很燦爛,滿臉的幸福疟丙。

老戴似乎驚訝于我的問題颖侄,半晌沒開口鸟雏。我在心里暗罵了自己一句。

老戴對于救助站里的每個人來說都是神秘的览祖,他不是周邊社區(qū)的住戶孝鹊,也沒有交際圈,沒有一個朋友來看過他展蒂,他也從沒有帶荷花回過家又活。前幾天,上頭發(fā)來通知锰悼,寄養(yǎng)者須提交身份證復(fù)印件給救助站留底柳骄,吳姐對我說,老戴愣是不愿意拿身份證出來箕般,說沒有耐薯。第二天,還是我交了自己的復(fù)印件隘世,搪塞過去可柿。

“老伴……早沒了”撸”老戴含含糊糊地開了口复斥,望著大門怔怔出神。

我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械媒,局促不安目锭。

那天,老戴回去得很早纷捞,再沒有說一句話痢虹。


4


救助站的日子總是平淡而沉悶,幸好有這一群熱心的志愿者主儡。比如孫老師奖唯,他總愛給狗狗們起各種稀奇古怪的名字,舊名字叫膩了糜值,就再換一個新的丰捷。

丁丁原來不叫“丁丁”,而叫“迪克牛仔”寂汇,這個名字讓孫老師著實得意了很久病往,只是這個名字太長,喊起來總覺得沒那個氣勢骄瓣,慢慢地孫老師自己也不愛叫了停巷,只好又換一個,丁丁就是最新版本。

救助站里的取名風(fēng)潮畔勤,隨著一臺二手壓印機(jī)的到來達(dá)到了頂峰蕾各。機(jī)器是孫老師從廢品站挑來的,是上個世紀(jì)的產(chǎn)品了硼被,老掉牙的古董示损。在壓印頭上裝上一塊金屬字模,底下放上一塊切好的皮革嚷硫,插上電源检访,壓印頭積蓄了足夠的熱量之后便一起一落,在皮革上印下一個漢字仔掸。而能印哪些漢字脆贵,則取決于配套的字模數(shù)量,這種純機(jī)械的產(chǎn)品現(xiàn)在早就被電子化的后輩給淘汰了起暮。

“才花了80塊蹦骑,送插頭和小皮標(biāo)譬圣,還帶一整盒的鐵字,印個狗牌什么的很方便嘛,值了排截∨瞪茫”孫老師嘿嘿地笑底哥。

大家紛紛圍了過來脉漏,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皮革狗牌的可行性。

孫老師作為擁有者颗品,自然擁有第一個使用的權(quán)力肯尺。他首先找出一個“丁”字,咔咔兩下躯枢,再用小刀在邊緣鉆出一個小孔则吟,就制成了救助站的第一個狗牌。

老戴很快會意锄蹂,帶來了搖頭晃腦正興奮著的丁丁氓仲,給丁丁戴狗牌的過程像國王加冕一樣隆重,大家排在兩旁靜靜地看著得糜,而擁有了狗牌的丁丁敬扛,似乎成了一只有主人的幸運兒。

“孫老師真行掀亩,丁丁現(xiàn)在也是‘正規(guī)軍’了』肚辏”我?guī)ь^鼓起掌槽棍。

市府很早就要求養(yǎng)狗戶辦狗證了,但去的人寥寥,原因無非是費用太高炼七,疫苗與驅(qū)蟲費用可要小一千塊呢缆巧。按救助站的財力,也就只能給狗們做最基礎(chǔ)的驅(qū)蟲豌拙。這塊小小的皮標(biāo)陕悬,也只能算是救助站內(nèi)的身份證。

“正規(guī)軍按傅,嘿捉超,正規(guī)軍唯绍,”孫老師自嘲一笑拼岳,“老戴况芒,來來來,你也印一個給荷花绝骚,這盒子里的字不知道缺不缺耐版,得仔細(xì)找找⊙雇簦”

“花字倒是有,可惜少了一個荷蛾魄。”我將整盒字模一股腦兒倒出來滴须,翻來覆去也找不到舌狗。

老戴也在低頭翻著,看見一個字模后忽然停住了扔水,凝視著怔怔出神。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魔市,是一個“蘇”字。

“就印個蘇吧君丁,一個、一個就成绘闷。”老戴低聲咕噥印蔗,聽不太清。

相處久了华嘹,老戴的脾氣我們也摸清了,他常有這種低落的時候耙厚,每每遇到了,我們便也識趣地不去惹他颜曾。

“行,行稠诲,就印個蘇⊥涡穑”孫老師點點頭价卤,看看他劝萤,又看看我慎璧,吐了吐舌頭。

咔地一聲胸私,一個漂亮的皮標(biāo)做好了,老戴從孫老師手里接過去岁疼,看了看,卻揣進(jìn)了口袋里捷绒。

眾人紛紛出聲,說要印個什么字什么詞椭住,孫老師手忙腳亂,喧鬧中京郑,老戴悄然離去。


5


到了立秋傻挂,老戴忽然好幾天不見蹤影。

這段時間挖息,繼老戴之后金拒,又有一位小姑娘降住了丁丁,當(dāng)天就領(lǐng)去了新家套腹。丁丁走了绪抛,老戴又不見人影电禀,留下荷花孤零零的,每次我路過排籠症副,都能看見它瑟縮在角落里,眼神很是憂郁政基。本身它就不愛吃狗糧,這下可好沮明,連水都喝的少了辕坝,很快就消瘦下去。

我心急如焚酱畅,可老戴又沒有留下電話江场,最后只好在登記表上找出老戴的住址,托孫老師去看看扛稽。可孫老師去了兩次都無功而返在张,說那是個出租房,里邊兒也不知道住了幾戶人家帮匾,就是找不到他人。

又過了幾天缸夹,一位不速之客出現(xiàn)在救助站。來人自稱是老戴的兒子虽惭,受他之托要帶走荷花。那人白白胖胖的芽唇,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眉目間確實和老戴有些相似研侣。

事急從權(quán)炮捧,我忙向他打聽老戴的近況。只是他言辭閃爍咆课,總像是在隱瞞著什么。

“那母狗又不值錢基显,你問這么多干嘛善炫?”那人白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舒服箩艺,便向他要登記表——既然他是受老戴之托,總該帶著登記表的榨惰。

“我跟你說静汤,我大老遠(yuǎn)來一趟,是有原因的虫给,”中年男人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要多少費用缠黍?你只管說〈墒剑”

周圍的志愿者聽了,一個個都湊了上來贸典,神色不善。他的聲調(diào)這才低了下去腾夯,囁嚅道:“你盡快幫我辦了吧蔬充“嗬”

我合上登記表,不再理他罗标。那男人見我堅持,沒做停留便離開了彻消。




第二天宙拉,我正在辦公室整理資料,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鬧谢澈。吳姐急沖沖地跑進(jìn)來,上氣不接下氣:“老池牛郑,老池敬鬓,捕狗隊的來了,他們要抓荷花钉答!”

等我趕到犬舍的時候,孫老師正護(hù)在荷花的排籠前面者甲,阻止兩個穿制服的男人靠近砌创,他們一個瘦高個鲫懒,一個矮胖墩刽辙,眉目閃爍,正躍躍欲試宰缤。

“你們是哪個中隊的?”我先發(fā)制人朦乏。

在救助站待久了氧骤,西郊城管中隊的捕狗隊員們我是熟識的,普通城管我也認(rèn)得不少筹陵,這兩人雖然穿著制服,但并沒有捕狗隊的紅色袖標(biāo)并思,反光馬甲上也只印了“執(zhí)勤”二字语稠,與正式隊員印的“城管執(zhí)法”相去甚遠(yuǎn)。

“你是這兒的負(fù)責(zé)人仙畦?”瘦高個見我底氣十足,慫了不少占贫。

“對先口。”我盯著那人碉京,點點頭。

矮胖墩開了口:“我們是捕狗隊的烫葬,接到群眾舉報說你們這兒有病狗,你說該怎么辦搭综?”

“我這兒的狗都是打了‘頭環(huán)(頸環(huán))’的,有表可查条获,體檢冊在里屋蒋歌,拿過來您看看?”我放緩語速堂油,故作和顏悅色。

“那我不管吱窝,接了舉報就得來寓免〖莆”矮胖墩笑笑,頗有些不懷好意鲫惶。

“一條黃狗,老的欢策,喏赏淌,就是那條吧?”瘦高個一邊說六水,一邊指了指。

“你們的工作我肯定會支持睛榄,不過請先等等想帅,我給你們王川隊長打個電話。這兒有條狗是他寄養(yǎng)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染上病了咧欣∨⒈撸”我邊說,邊摸出手機(jī)翻看阵谚。

其實我與王川只有一面之緣,他也沒有狗寄養(yǎng)在我這里奠蹬。上半年嗡午,民政部門下來了一個工作組,巡視市里幾個救助中心的建設(shè)情況荔睹,到我這里時已是飯點,所以就在附近的小飯館辦了一次工作聚餐宵距。王川的城管中隊作為協(xié)調(diào)部門吨拗,也被請了過來,我還給他敬了杯酒劝篷,餐畢散去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鸡,應(yīng)當(dāng)是認(rèn)得我的哈恰。

雖然沒留電話號碼,但現(xiàn)在也只能將城管中隊長的虎皮扯起來做樣子了仅乓。

聽了這話蓬戚,那兩人顯然被震住了,交頭接耳一陣。矮胖墩張口說道:“那我……我回去先跟王隊長匯報一下石洗〗粝裕”說著,捅了捅瘦高個孵班,又狐疑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

瘦高個白了矮胖墩一眼枷畏,終究還是撤了虱饿。

送走兩人,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氮发。

“這……這怎么回事啊仇祭?”吳姐一臉不可思議扇售。

“我看啊嚣艇,老戴是惹上仇家了吧?”孫老師看看荷花食零,又看看我贰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6


過了十幾天吱抚,一直到了處暑,老戴才再次出現(xiàn)携御。

荷花興奮極了,吃下了老戴帶來的足足一大包雞丁啄刹。因為眼疾,它幾乎不能視物袱讹,卻通過氣味準(zhǔn)確地辨識出老戴的位置昵时,繞著他足足轉(zhuǎn)了幾十圈。

“老戴债查,你沒事啊征绸?”我止不住心里的好奇俄占,開口問道。

“別提了渤弛,關(guān)節(jié)炎甚带,疼得受不了,床都爬不起來鹰贵,只好去做手術(shù)∽亚埃”老戴卷起褲腿給我看敷钾。只見他的膝蓋上還打著繃帶,散發(fā)出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兒阻荒。

“早上剛出的院侨赡,立馬奔這兒來了纱控,怪想你們的菜秦,荷花還乖吧?”老戴摸著荷花球昨,沉浸在與愛犬重逢的喜悅之中。

“荷花瘦不少呢嚣州,你不來共螺,它幾乎不吃東西∶瓴唬”我心直口快雏蛮,并不想隱瞞之前發(fā)生的事,從那個中年男人挑秉,到那兩個不知真假的城管,全都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立哑。

聽完姻灶,老戴笑容僵在了臉上,問我:“你手機(jī)帶了嗎木蹬?借我用用若皱∽叽ィ”

他接過我遞上的手機(jī),撥了一個號碼互广,一接通便是連串的臟話卧土,中間夾雜著難懂的方言像樊。罵著罵著,老戴慢慢停了颤霎,原來手機(jī)早已被對方掛斷涂滴,只剩下“嘟——嘟——”的空音。

“對不住柔纵,讓你聽到了這些搁料。”老戴將手機(jī)還給我郭计,手顫顫巍巍的,像是又老了十歲沈贝。

“遇上什么事兒了勋乾?”

老戴搖搖頭,什么也沒說辑莫。




那天各吨,老戴一直坐到救助站關(guān)門。

我準(zhǔn)備下班時揭蜒,發(fā)現(xiàn)幫他買的盒飯仍然放在桌上,已經(jīng)涼透了徙融。荷花趴在他的腳邊瑰谜,像是被陰郁的氣氛影響树绩,一動不動隐轩。

我遞了杯水過去,老戴搖搖頭职车,仍然一言不發(fā)。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提鸟,又不敢打擾他。

“我快死了胸哥∩南剩”老戴沉默良久,終于開了口嘲更】桑“不是關(guān)節(jié)炎,是里面長了東西李破,醫(yī)生說沒幾個月可活了∶担”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妇菱。

老戴的腮幫咬得緊緊的:“我是跑出來的,沒跟家里說辛臊⊥导螅”

他一邊說缰盏,一邊用雙手摩挲著臉淹遵,一副很累的樣子负溪。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我遞過去的水杯一飲而盡辐真,打開了話匣崖堤。

早年,他與發(fā)妻的感情一直不合楔脯,等到發(fā)妻亡故時胯甩,他已經(jīng)50歲了,本以為這輩子就這么過完了偎箫,可是命運總是很奇妙的東西淹办。他在服裝市場搞批發(fā)的時候,竟愛上了一位女“同行”怜森,“遇上她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前半輩子都白活了”梗摇。

“以前我只知道要娶媳婦想许,要生孩子,要養(yǎng)活他們糜烹,至于喜歡是什么漱凝,我不知道。我和她一起生活的時候愕乎,我才知道什么是快樂「新郏”老戴摸了摸荷花,一臉落寞快耿》技ǎ“我原來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呢,后來呢铺浇,跟著她學(xué)垛膝,你看,現(xiàn)在挺標(biāo)準(zhǔn)吧倚聚?”

可是老戴的黃昏戀并沒有得到雙方子女的支持凿可,兒子甚至在老戴的家里大打出手,只想把老戴的女友趕出去枯跑。兒子的勸阻反而讓他愈加堅定敛助,老戴和女友去領(lǐng)了證,并辦了婚宴纳击。

可惜天不遂人愿,結(jié)婚還不到一年纱昧,第二任妻子就亡故于一場交通意外堡赔。

“她走的那天,領(lǐng)養(yǎng)了一條狗灼捂,說是朋友家的纵东,養(yǎng)不過來啥寇。”老戴看著窗外衰絮,呆呆地出神磷醋。

“荷花?”我輕聲問道邓线。

老戴點點頭淌友。

“算一算,十多年了骇陈,我?guī)е苫ㄕ鹜ィ沧卟贿h(yuǎn),只好在市里四處躲著你雌。我兒子覺得丟人器联。他恨我,總覺得他媽是被我氣死的婿崭,見不得荷花跟著我拨拓。這么多年了氓栈,他四處找我渣磷,就是想弄死它∈谑荩”老戴咬緊牙關(guān)幸海,恨恨地說。

我點點頭奥务,本地的民風(fēng)相當(dāng)保守物独,對于上了年紀(jì)的半路夫妻,總有些似有似無的非議氯葬,何況還有原配子女這樣的不安定因素挡篓。

“她叫什么名字?”我放下紛亂的思緒,問道官研。

“蘇荷秽澳,她叫蘇荷。她去了沒幾天戏羽,就被她女兒搶走了……他們不讓我安葬她担神。”

老戴嗚咽半響始花,忽然哭了出來妄讯,越來越響,越來越響酷宵。


7


第二天一大早亥贸,老戴就來救助站了。我正納悶?zāi)亟娇眩瑓s聽見老戴在喃喃地重復(fù)著什么炕置。湊過去才聽清楚——“我只剩下荷花了∧腥停”

原來朴摊,在老戴住院期間,他的家被兒子翻了個底朝天此虑,所有的老物件全被清理出去了甚纲。所有關(guān)于蘇荷的記憶,關(guān)于他們之間那一段短暫的美好時光寡壮,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贩疙。

我拿起手機(jī)想報警,卻被老戴按住况既。

“算了这溅,算了……”老戴有些垂頭喪氣,“你說人這一輩子究竟怎么回事呢棒仍,年輕的時候不如愿也就罷了悲靴,老了,要死了莫其,還是不如愿癞尚,這怎么回事呢?”

我想說些什么乱陡,喉頭卻窒住了浇揩。

“我只剩下荷花了『┑撸”他看著荷花胳徽,輕輕說道积锅。

那之后,老戴開始安排起身后事养盗。

有一天缚陷,我正和他一起給荷花梳毛。他像是隨意問了一句:“小池往核,你看荷花葬在哪兒比較好箫爷?”

那時候,荷花已經(jīng)吃不下東西了聂儒,每天只能喝一點米湯虎锚。它與它的主人的生命,似乎都要走到盡頭了薄货。

“荷花都還沒走呢翁都,說什么屁話碍论×禄”我懟了回去。

“對對對鳍悠,說什么屁話税娜,呸呸呸〔匮校”老戴看著荷花的眼睛敬矩,愣愣地出神。




老戴最終還是沒能熬過去蠢挡,先于荷花去了弧岳。

他兒子置了冰棺,用卡車將他送回了鄉(xiāng)下业踏,與他的發(fā)妻葬在一起禽炬。葬禮定在陰歷的初六,是個吉日勤家,據(jù)說辦得很隆重腹尖。

初七夜里,荷花一直掙扎著要爬起來伐脖。在此之前热幔,它已經(jīng)好幾天沒動彈了。我摸了摸它的頭讼庇。這時候荷花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了绎巨,伸出鼻子嗅了嗅我,又嗅了嗅周圍蠕啄,像是在找老戴场勤。

找不到老戴,當(dāng)然找不到老戴,它嗚咽幾聲却嗡,緩緩閉上了眼睛舶沛,再也沒有醒來。


8


“你說人這一輩子究竟怎么回事呢窗价,年輕的時候不如愿也就罷了如庭,老了,要死了撼港,還是不如愿坪它,這怎么回事呢?”

老戴走后帝牡,我總是想起這句話往毡。雖然之前我與老戴說不上多親近,但我總覺得靶溜,我得幫幫老戴與荷花开瞭,幫他們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

“你真打算這么干罩息?”孫老師盯著我嗤详,一臉難以置信。

“工具都已經(jīng)置辦妥了瓷炮〈猩”我點點頭。

老戴曾在病床上寫過一封信娘香,悄悄托人送到了我手里苍狰。信上說,他想和荷花葬在一起烘绽。我決心幫他完成這個心愿淋昭。

“緩幾天吧,等過了‘龍門’诀姚∠炫#”孫老師嘆了口氣,開口道赫段。

本地鄉(xiāng)下有個風(fēng)俗:逝者下葬呀打,并不立即封住墓門,而是先用木板虛掩著糯笙,等過了七七四十九天贬丛,從廟里請師傅來焚香禱告,一切妥當(dāng)之后给涕,再請泥水工封上墓門豺憔。

“‘龍門’沒有封上之前额获,會請一些老居士日夜守著,安全起見恭应,你再等等吧抄邀。”孫老師抓了抓稀疏的頭皮昼榛,斟酌著說境肾,“我那兒有閑置的冰柜〉ㄓ欤”

我點點頭奥喻,將孫老師的善意記在心里。

“幫我?guī)c這個給老戴非迹』防穑”孫老師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束郁金香≡魇蓿“雖然不如他的荷花冷离,但也很漂亮〈蕉遥”

孫老師一臉的認(rèn)真酒朵。




最后桦锄,我偷偷將荷花埋在了老戴的墓地邊上扎附,灑上了孫老師給的郁金香花瓣。

有荷花陪著结耀,老戴應(yīng)該得償所愿了留夜。


作者 | 池洪波

編輯 | 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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