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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從兩年前三姨家獲得的一塊棺菇說起。
棺菇一事在民間由來已久,我以前一直以為無非是帶有鬼事色彩的傳聞碍现。直到三姨家得到了一塊棺菇。
棺木入土米奸,若是有了天時地利人和昼接,會在遺體的竅位上長出棺菇,在死人的嘴巴悴晰、鼻子慢睡、耳朵、天靈铡溪,甚至是女死人的下陰處漂辐。棺菇形狀各異,小的只有銅錢大小棕硫,大的會覆蓋至死人全身髓涯。越如人形,越被奉為佳品哈扮。
父輩人說纬纪,棺菇是死人遺體上最后的一口氣凝聚成的靈物,可治百病滑肉,尤其是癌癥和尿毒癥包各,另外,對中邪致幻和精神恍惚也有奇效赦邻。
三姨家的那塊棺菇是因為修路遷墳髓棋,在我姨父祖墳里發(fā)現(xiàn)的。移墳的時候,棺木外面已經(jīng)腐爛不堪按声,可是揭開棺蓋發(fā)現(xiàn)膳犹,墳里埋葬的女人,五官跟面相甚至還看得清楚签则。灌了風后须床,面上的皮肉迅速發(fā)黑,黏在了尸骨上渐裂。
埋著的女人通身裹著藍布旗袍豺旬,旗袍的布料嶄新,并未隨著入葬褪色柒凉。女人的口里長著一朵棺菇族阅。
三姨也就是從這一朵棺菇開始,和她的小姑老死不相往來膝捞。棺菇是個罕見的靈物坦刀,祖墳上起出來的東西,還是個女尸骨嘴里長的蔬咬,至陰的物件鲤遥,驅邪祛病。兄弟姊妹幾個爭紅了眼林艘,后來一朵棺菇分了三塊盖奈,三姨搶到了一塊,老幺沒搶到狐援,從此和另外三個斷了聯(lián)絡钢坦。
年初的時候,母親害了場病咕村,腸胃的老病癥场钉,連軸去了醫(yī)院一個多月,一直久治不愈懈涛。有時候沒吃東西也會空吐逛万,跟著連黃膽水都吐了出來。
信醫(yī)不靈批钠,我和奶奶找了過陰的算了一卦宇植,過陰的婆子說母親是鬼女纏身。
我出生之前埋心,母親懷過一胎指郁。1988年的初夏,三姨家一直不順遂拷呆,起先一場火燒了廚房闲坎,緊接著三姨夫修房頂?shù)渌ふ哿送纫咧唷H陶夷赣H,讓母親幫忙備些艾蒿葉去霉運腰懂。
我家住在鎮(zhèn)子口的河邊梗逮,灘地里有一片艾蒿叢。母親趟著淺灘上的水去弄艾蒿绣溜,回到家覺得心慌出不動氣慷彤,臉色唰的一下就慘白兮兮。那時候去縣里交通不方便怖喻,父親用板車拉著母親就往縣城的醫(yī)院跑底哗。
孩子是路上就出來了,已經(jīng)成了人形锚沸。奶奶說是個女娃娃跋选。那女娃娃胎死腹中以后,母親三年后才懷上我咒吐。
過陰的說母親掉的那個死胎沒名沒姓就死了野建,在陰間不得安寧属划,開始纏著母親討要說法恬叹。
陰婆子說有一道符咒可以驅走閨女——用我的血做引子,熬碗棺菇米湯給母親喝同眯。
我想起了三姨家里有棺菇绽昼,連夜去了三姨家。
三姨皮膚黝黑须蜗,涂著厚厚的粉妝硅确,眼角細長,還描著細長的眉毛明肮。打小我就覺得三姨有些自私菱农,愛占小便宜,話說得漂亮可是虛偽得要命柿估。令我寒心的是循未,三姨根本不愿意給我哪怕是一小片棺菇。
我空手而歸秫舌,心里憋了一肚子氣的妖,發(fā)誓一輩子再也不去三姨家。
我把事情告訴了母親足陨,母親勸我看開一點嫂粟,說是棺菇可以續(xù)命,誰都想拿塊菇子給自己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墨缘。何況三姨這輩子還生育了一個傻兒子星虹,這讓她有些自卑零抬,就疏遠姊妹了些。
可恨的是宽涌,三姨第二天早上竟然氣沖沖地跑到我家興師問罪媚值,當著母親的面兒說我要菇子不成,然后把菇子偷走了护糖。
“好你個小四子褥芒,生個不要臉的貨。枉我好心念在親生姐妹的份上嫡良,要劃片菇子給你锰扶,可你們娘倆不能偷吧?”
三姨說早上想著找棺菇的時候寝受,發(fā)現(xiàn)棺菇已經(jīng)不在了坷牛。她一心認定是我偷拿的很澄,唾沫星子橫飛,站在家里客廳逮著我就是一頓痛罵甩苛。
我至今記得三姨那張臉,尖長的下巴讯蒲,涂著粗粒的粉底的臉,細長的眉眼墨林,眼睛里滿是輕蔑的神情。
真他媽是個賤人旭等,不給棺菇也就算了酌呆,居然還上演姐妹情深的戲碼過來倒打一耙搔耕,反咬一口隙袁。
我咽不下這口氣,看著三姨罵咧的樣子度迂,一個開水瓶猛朝著她的腳邊砸去藤乙。轟的一聲,開水瓶膽悶聲炸裂惭墓,里面的開水漫得一地都是坛梁。
母親身體很不舒服,靠在黃木椅子上腊凶。
我看了眼母親划咐,盯著母親的身子說:“你不是短命起了怨氣拴念,現(xiàn)在過來尋仇么?當年要不是這個死女人讓媽去砍艾蒿葉褐缠,你也不會成為死胎政鼠。做人沒有來得及睜開眼,做鬼也眼瞎嗎队魏?尋仇公般,向她尋去!”
我一徑地拿手指著三姨胡桨,然后拿眼睛死瞪著她官帘。
“你這個孬貨的死小子,我今天不抽你嘴巴我算你狠昧谊!”
三姨被我氣急了刽虹,伸手要打我,一臉兇神惡煞地向我走來呢诬。豈料她一腳踏在漫在地上的水里涌哲,腳一滑摔倒在地,一手撐在地上的水瓶渣上尚镰,劃得一手鮮血阀圾。
三姨走了,這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見著她活著的樣子钓猬。
說來奇怪稍刀,邪門兒的是母親的病癥打從三姨走后緩和了不少,漸漸有了些胃口敞曹,食量上來了,人也來了精神頭综膀。
三姨失蹤是大半年后冬月的事兒澳迫。
對于三姨失蹤我當真是一點擔心都沒有,我恨毒了她年初跑我家來污蔑我時飛揚跋扈的樣子剧劝。對于三姨橄登,我當真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好感。
聽三姨夫說讥此,三姨到冬月時已經(jīng)失蹤三個多月了拢锹。姨夫說三姨那天在家里跟他吵了一架萄喳,嫌他是個拖油瓶,說是要到市里去打工充坑,以后兩個人就各自過各自的。
三姨失聯(lián)了辈灼,便再也沒有回過家巡莹,聯(lián)系不上她甜紫,也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姨夫是個二弄子钉鸯,在我們老家唠雕,二弄子就是形容那些好吃懶做吨述、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之流捕儒。姨夫沒正經(jīng)工作刘莹,成天無所事事焚刚,穿得派頭十足,油頭锃亮矿咕,喜歡白天黑夜在外面濫賭碳柱。老宅子拆遷賠的錢幾乎也被他敗得一個子兒也不剩。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福稳,沒想到三姨夫來我們家問的不是關于三姨的失蹤剥悟,而是問那塊棺菇曼库。
“四子毁枯,聽說你姐把那半塊棺菇給你了?”
姨夫上來就問菇子的事兒叮称。
“沒有,三姐來的時候還說找不到那菇子了赂韵,還口口聲聲說是韜子給偷走了〖朗荆”
“韜子谴古,你跟姨夫說,那半塊菇子是不是你拿的汇陆?還有嗎带饱?你拿出來勺疼,姨夫要靠這東西續(xù)命啊孝宗!”
三姨夫盯著我看,一副奸詐模樣。
“續(xù)命猿诸?”
……
原來狡忙,三姨夫半年前被查出患了尿毒癥,定期透析窜觉。最近檢查,說是原先還能有功能作用的一顆腎現(xiàn)在也不行了禀挫,雙腎壞死。單指著透析頂多也只是減緩病情描孟,姨夫想用棺菇治病匿醒,拿來續(xù)命缠导。
姨夫要菇子不成廉羔,也是一臉不情愿地離開僻造。
一連幾天晚上,我總是夢見三姨举瑰。
她披頭散發(fā)地在我夢里此迅,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敗不堪耸序。臉上的粉脫了妝,白一塊暗一塊的坎怪。
她細長的眼睛沒有神采搅窿,手里拽著一小塊棺菇隙券。
“三姨!”
我喊她沐飘,但是她不應我耐朴。我又仔細地看了看她,她正坐在一口棺材上筛峭,手里的小塊棺菇還在淌血蜒滩。血滴在三姨的手上,又從她手上滴到腿上捡遍,三姨坐在棺材上竹握,滿身是血啦辐。
她沖著我看,但沒有表情续挟。
又有個夢里诗祸,我見著了三姨直颅。
我在夢里跑怀樟,看到一群人正在挖什么東西。湊近一看械荷,竟是在起墳易地养葵。墳口里的棺材已經(jīng)露了出來,有個起墳的仵作打開棺口佃蚜,里面躺著一具尸骨,頭顱上頂著一大片棺菇归露。那棺菇紫黑色的一大片剧包,完全將死人的頭顱覆蓋。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疆液,竟然走近棺木堕油,伸手去摘那蓮蓬葉般的棺菇掉缺。拿開棺菇眶明,那棺材里躺著的居然是三姨。細長的臉搜囱,細長的眉毛犬辰,細長的眼睛還是她瞪眼看人的樣子幌缝,眸子里全是眼白诫欠,眼睛還在眨動荒叼。
……
我病了好幾天被廓,低燒不退昆婿,躺在床上胡言亂語。母親說我中了魔怔睁冬。
三姨堵在了我心頭豆拨。我想起那天她污蔑我偷棺菇的事兒施禾。
“媽拾积,你見過棺菇嗎拓巧?長什么樣兒肛度?”
“聽人說過投慈。說是以前人下葬的時候伪煤,有的人沒死透职烧,躺在棺材里蚀之,會吐出最后一口氣足删。長在天靈蓋的棺菇最好锁右,死人嘴里的次之失受,還有一種棺菇長在死人的眼睛上讶泰,那是兇兆,那菇子是禍端贱纠。人死的時候不瞑目峻厚,才會入葬后眼長棺菇∽缓福”
“媽,我真的沒偷三姨家的棺菇浦夷∠绞裕”
母親知道三姨家的棺菇是我的心結,她拿出一萬塊錢的私房錢劈狐,讓我送給三姨夫罐孝,當是給他治病,也當是為了減少我的魔怔莲兢。
我敲了三姨家的門坟岔,沒有人應我⊙喔耄可是樓上的房間窗戶分明亮著燈熙兔。
“昭昭,我是韜子花沉,你給我開下門。”
昭昭是三姨的傻兒子俩功,比我大兩歲蔓罚,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卻是小孩的心智。
打小三姨跟我們家走動的時候团南,我還跟昭昭一起玩過辐马。昭昭長得白白凈凈,為了防他亂跑术幔,成天被鎖家里。
我聽到屋子里有動靜,昭昭聽到了我在叫他,我聽到他下樓的聲音。
“昭昭肛鹏,我是韜子啊雷客,你把門打開。”
里面沒有聲音。
隔了會兒,我聽到咚咚的上樓聲,然后又是咚咚的下樓聲彼绷。正當我準備離開時,門縫里塞出來一把小鑰匙洒擦。
我想起來,三姨家的鎖做了處理昧狮,為了把昭昭鎖在家里,只能從外面開門阱表,里面打不開烤送。
拿著昭昭塞出來的鑰匙试和,我把門打開。
“昭昭寻行,你爸爸呢?”
“爸爸出門晓铆,媽媽睡覺骄噪∶冢”昭昭頭發(fā)已經(jīng)有陣子沒剪了掌实,劉海兒已經(jīng)蓋在他眼睛上了滋将。
三姨臥室的門開著,我進去看了一眼,并沒有人。
“昭昭扩劝,我給你剪頭發(fā)吧∑睿”
想著家里沒有大人管拆内,昭昭也挺可憐的。我在他家的抽屜里找了把剪子宠默,把壓在他眼睛上的頭發(fā)剪短了些麸恍。
“餓……”
昭昭語言能力受限制,他歪著嘴吃力地跟我說了一個餓字。我知道他確實餓了抹沪,以姨夫的個性刻肄,估計讓他餓肚子是常有的事兒。
剪完頭融欧,我到廚房打算給昭昭煮碗面敏弃。
面還沒煮好,三姨夫就回來了噪馏。他一身酒氣麦到,臉色暗黑沒有氣色,人也清瘦欠肾。
“姨夫瓶颠,我媽讓我把這錢送給你……”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萬塊錢,遞給三姨夫刺桃。
“你什么意思粹淋?收了你姨給你的菇子,拿這錢算作買來的瑟慈?我跟你說桃移,我要菇子,不要你這錢葛碧〗杞埽”
“姨夫,我三姨真的沒有給過我菇子进泼,我對天發(fā)誓第步,要是我騙你,我天打雷劈缘琅,不得好死……”
昭昭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三姨夫呆望著我廓推,眼神變得凌厲而恐怖刷袍。他雙手搭在我肩上,說:“韜子樊展,沒有菇子呻纹,姨夫也活不成了。人不能見死不救啊专缠,我求求你雷酪,把那剩下的菇子給我±酝瘢”
姨夫看起來有點詭譎哥力,面部有些抽搐。
“我真沒有……”
他又轉而大笑起來,笑嗔著說:“都是報應吩跋,人算不如天算寞射。”
姨夫背對著我坐著锌钮,繼續(xù)說:“一年前為了還賭債桥温,我把家里的棺菇切了一半兒,拿到暗市里賣了三萬塊錢梁丘。誰能想到侵浸,賣了菇子不久,我就被查出來有尿毒癥氛谜。你三姨那個賤貨掏觉,把剩下的棺菇給了你們,你們這群賤貨混蔼,沒想到都是一群見死不救的人履腋。”
“姨夫惭嚣,錢我放在這里遵湖,先走了⊥硗蹋”
我感覺姨夫像是變了一個人延旧,聽他說話的語氣,心里怵得發(fā)慌槽地。正當想走迁沫,卻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被反鎖了。這門是雙面鎖捌蚊,里外都需要鑰匙才能打開集畅。
“錢我可以不要,但是你必須留下來缅糟⊥χ牵”
“什么意思?”
姨夫走近我窗宦,趁我沒注意赦颇,一重拳打在我腦殼上。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赴涵,伏在門上癱坐在地上媒怯。
“本來今晚我想用昭昭來種菇子,沒想到你倒是跑過來髓窜。昭昭那個傻兒子扇苞,種出來的棺菇估計也是個下等貨,你從小就靈光,種出來的棺菇才能續(xù)命杨拐∑聿停”
“那三姨?也是哄陶?”
“你三姨也被我拿來種棺菇了帆阳,大半年了,根本就沒長出菇子屋吨⊙寻”
……
我醒來的時候應該是躺在棺材里了,種棺菇至扰,必須要活人入葬鳍徽,為的是人在瀕臨死亡時的那最后一口氣。
棺材里面是密封的敢课,空氣有限阶祭,我遲早會死在里面。人在直面死亡臨近的時候直秆,只有無助的絕望跟恐懼濒募,然后幻想這一切是夢,趕緊讓噩夢醒來圾结。整個世界萬般寂靜瑰剃,而我在棺材里等待死亡的到來。
棺蓋很重筝野,根本打不開晌姚。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的,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幾點歇竟。我閉著眼睛挥唠,能聽到心跳動的聲音。
我不知道在棺材里躺了多久焕议,棺材蓋兒被人打開了猛遍。
棺蓋被人推開惑芭,頓然看到外面光線的時候睡腿,才覺得活著真是莫大幸運造虏。
我那天給昭昭煮面,忘記關燃氣宽堆,火一直沒熄。姨夫把我放進棺材后就出去了茸习,火連著著了抹布畜隶,又帶著著了廚房上的塑料盆。鄰居看到廚房窗戶起火,就報了警籽慢。
消防隊在儲物間的空房間發(fā)現(xiàn)了兩口棺材浸遗,覺得有些不對勁就打開來看看。
我棺材的旁邊放了另外一口棺材箱亿。
棺材被打開跛锌,三姨就在棺材里。尸體已經(jīng)腐爛届惋,皮肉脫水黏在尸骨上髓帽,一層黑皮肉包裹著一具尸骸。整個尸骨是扭曲的脑豹,雙手的指骨已經(jīng)彎曲變形郑藏,能夠想象三姨死前掙扎的慘狀。
三姨的眼睛里瘩欺,長出了兩朵棺菇必盖。
三姨,死不瞑目俱饿。
黑色的棺菇歌粥,拳頭大小。那黑色稍途,是血管深處的血色阁吝,那朵棺菇,像是缺氧后血凝結而成械拍。
奇怪的是突勇,三姨的棺里,還有一小塊落下的棺菇坷虑。姨夫苦苦要找的那剩下半塊棺菇甲馋,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三姨拿進了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