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吃過晚飯,月上柳梢時,小阿明搖著我的袖子,奶聲奶氣地央我給他講故事,還說要坐到房頂上去聽。我問他為何要到房頂上去,他說見我總喜歡晚上一個人去房頂上,他也就想去房頂上聽故事章鲤。
我被他逗笑了,伸手拉他上了房頂咆贬。
六月夏夜的房頂,愜意的微風陣陣败徊,仰頭是滿天璀璨的星辰,偶有流星滑落掏缎,小阿明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皱蹦,我問他:“是你央我講故事的?這又是在做甚眷蜈?”
他轉頭滿臉認真地說:“我在書房的戲本子中看到的沪哺,對著滑落的星辰許愿,就能得償所愿酌儒」技耍”
我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你這熊孩子忌怎〖危”
我給他講了凡間話本子中最常見的《竇娥冤》,小阿明聽到一半的時候已經(jīng)快睡著了呆躲,迷迷糊糊地說:“師父每次講的故事都是阿明聽過的异逐,不過阿明還是喜歡聽師父講故事……”
在我要把他帶到房間里去睡覺時,他突然睜開眼問我:“師父插掂,你說我是你撿來的灰瞻,那我的阿娘在哪兒呢?我對著天空許愿辅甥,我的阿娘她真的能回來嗎酝润?”
我把他抱在懷里,摸了摸他的頭:“乖璃弄,小阿明睡著了就能看見阿娘了要销。”
他說:“真的嗎夏块?”
“真的啊疏咐,為師何時騙過你纤掸?”
“師父老騙我,三百年前就說要帶我去看話本子上說的元宵節(jié)的看花燈浑塞,到現(xiàn)在都還沒去呢借跪。”
“……趕緊睡”
002.
小阿明三百歲了酌壕,在凡人的世界里也就四五歲左右的樣子掏愁,到底只是一個孩子,說了幾句便睡著了卵牍,我給他蓋了被子果港,就在酒窖里找了一壺酒一個人去房頂上看月亮了。
歲月久遠糊昙,說起來辛掠,晚上在房頂上喝酒這個習慣當真是存在了好久了。幾口小酒入口溅蛉,總是半夢半醒間讓人覺得解脫公浪,也難得唯有那種解脫讓這漫長歲月看起來還有些許盼頭。
在朦朧的視線里船侧,我看到了一襲白衣欠气,裙擺翩翩,笑顏溫暖……我忍不住伸手去拂镜撩,一個轉身就從房頂上跌下去了预柒,沒有覺得疼,感覺全部都是一場夢袁梗,一場荒唐的夢宜鸯,順勢躺在草叢中,又情難自禁地想起了那些過去的事遮怜。
003.
三萬年前淋袖,我還是千靈狐涂山一族的大公子涂山玨,父母恩愛锯梁,兄弟和睦即碗,少時便靈力極好,琴棋書畫陌凳,釣魚栽花剥懒,游覽名山大川,凡間的深巷的好酒合敦、江南煙雨初橘,還有元宵的花燈……
那時,我喜歡在外面和朋友飲酒賦詩,自以為一輩子只要那種詩酒茶的生活便好保檐,凡我所喜歡的竭力爭取耕蝉,放蕩逍遙,敞開了享受展东,如此赔硫,一生足矣。
有一天盐肃,我和朋友約好去凡間的吊腳樓聽小曲,路過無妄山時看到了一只滿身是血,氣息奄奄的白貓……
起初权悟,我還以為她和我一樣是一只狐砸王。后來,那天我沒有去聽曲,給她處理了傷口峦阁,把她拖到山洞里因為擔心傷勢太重會失去生命就一直守著谦铃。等到天明,她的氣息才稍微平穩(wěn)榔昔,沒了性命之憂驹闰。
第二天,他恢復了人身撒会,一襲白衣嘹朗,是一個眉眼清秀看著挺順眼的女子。她睜開眼看了我一眼诵肛,很吃力地說:“謝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萍水相逢而已屹培,姑娘嚴重了≌荩”
我起身要走褪秀,她突然用微弱的力氣抓了抓我的衣袖,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問我:“公子可否別走薛训,有人想要我的性命媒吗,求公子好人做到底,救我一命乙埃≌⒂ⅲ”
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想著上天有好生之德膊爪,我問:“我要去人間游玩自阱,你可愿同去?”
她說:“去米酬,無月小的時候就聽說人間的花燈很好看沛豌,只是可惜一直都沒有機會去看。”
“我先去外面找點吃的加派,你快點好起來吧叫确,你好起來我就帶你去”,說著我轉身欲往山洞外面走去芍锦。
“不要走太遠啊竹勉,我害怕÷α穑”
“好次乓,你放心,不會的孽水∑毖”
004.
她叫玉無月,初見時身受重傷女气,奄奄一息杏慰,安安靜靜的樣子。
在一起待得久了炼鞠,才慢慢發(fā)現(xiàn)缘滥,她最初的安靜都是騙人的,我感覺帶著她就像看我家二弟妹帶著我那小侄女一樣谒主。
我喜歡喝茶朝扼,她喜歡聽書,看話本子瘩将,我們常常一起去聽書吟税。那些斗雞,斗蛐蛐姿现,用鐵圈套小玩意兒做禮物的事她都很在行……對了肠仪,她還喜歡聽曲,但并不會也不學彈琴备典,常常嚷著我會就好了异旧,她聽我談就好,一點都不和我見外提佣。
我常常被她氣得跳腳吮蛹,而她每次看到我氣得跳腳就笑,笑得肚子疼拌屏,停不下來潮针。
可能從小見多了安安靜靜的女子覺得她有趣,便不知不覺對她上了心倚喂。
所以每篷,當元宵節(jié)那天,她用術法化出銅錢去買冰糖葫蘆被一個道士打傷說是妖孽時,我竟發(fā)現(xiàn)焦读,當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把道士打成了重傷子库。
那天,她和初見時一樣一身鮮血……我紅著眼睛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靈力竟那般強他大矗晃,脾氣竟那般不好仑嗅,若不是擔心她的性命,我只想把那道士帶回涂山好好用研究一下那些新發(fā)明的刑具张症。
兩萬多年了來我第一次聽到我的心跳仓技,很急,很快俗他,整個人像發(fā)了瘋一樣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浑彰。
不得已,為了救她我?guī)亓送可健?br>
005.
涂山氏的醫(yī)術三界有名拯辙,不久后她的身體就痊愈了。一向不茍言笑的母親看到她竟很是開心颜价,而一向慈愛的父親卻整日沉著臉涯保。
阿月醒后沒有從前那么開心了,我耐著性子逗她周伦,她也不怎么笑夕春。
我還記得,那天涂山下了初雪专挪,屋外的梅花開得極好及志,幽香陣陣。阿月從來涂山后就變得不怎么愛說話了寨腔,那天我去看她時速侈,她對我說:“阿玨,涂山的雪好漂亮啊迫卢,屋外的梅花也好漂亮倚搬,你這襲慣常的青衣最是好看……我們成婚可好?”
成婚乾蛤?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每界,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呆了很久很久……
“怎么家卖?你不愿意嗎眨层?不愿意了就算了∩系矗”
“不趴樱,不是不原意,我只是突然高興地忘了說話∫恋瑁”
“真傻”窜司,她說。
我木訥地說:“好像是挺傻的航揉∪恚”
自記事起,父親就告訴我帅涂,我將來是要繼承涂山一族的家業(yè)的议薪,當我把我要與阿月成婚的消息告訴父親時,我以為他會反對媳友,卻不想他答應得非常爽快斯议。
自那天起,整個涂山便開始籌備我的大婚了醇锚,整個涂山上上下下都很熱鬧哼御。等到準備好的時候,涂山的第一朵桃花已經(jīng)開了焊唬,第一縷春光也甚是溫暖……
那天恋昼,阿月穿了一身大紅嫁衣,好看極了赶促,我記得兩萬年來我都沒有那么開心過液肌,那種開心很難形容,只知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鸥滨,我愿意用余生的漫長生命換回到那天嗦哆,再看她一眼,一生便已非常圓滿婿滓。
006.
我只記得那天我喝了許多酒老速,很開心。我以為我喝醉了空幻,可當我再醒來時眼前早已經(jīng)換了另一種模樣烁峭。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被緊緊鎖著,被那種鎖鎖著的時候秕铛,我的靈力根本不能用……
我的二弟就那樣站在了我的面前约郁,笑著對我說:“涂山玨,你也有今天暗健鬓梅?”
我生氣地問:“涂山鈺,你這是在做著什么谨湘?”
“我的好大哥绽快,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在做什么嗎芥丧?”
“你把阿月怎么樣了?”我氣急敗壞地問他坊罢。
“你放心续担,她好著呢,對了活孩,我還得感謝她物遇,若不是有她,我又怎么能讓警惕性極高的你呆在這兒憾儒?”
“你知询兴,我們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自小父親就偏向你起趾,你處處比我優(yōu)秀诗舰,在族里我處處遭受打壓,被看不起……甚至训裆,母親也因為受到牽連眶根,常常被人看不起,你倒是逍遙……”他恨恨地說著那些在我眼中看來莫名其妙的話边琉,我沒有太過在意汛闸。
“我知道,你清高艺骂,這些痛苦你都不在意,沒事隆夯,總有你在意的钳恕。”說完那句話蹄衷,我看到了他手中滿身是血忧额、奄奄一息的阿月。
他說:“我們做個交易怎么樣愧口?”
“你說吧睦番,只要阿月好好的,你說什么都可以耍属,不就是涂山一族的族長之位嗎托嚣?反正我也從不曾想過,你隨意厚骗∈酒簦”
“不,你錯了领舰,我要的是你自廢一生靈力換她性命夫嗓,這個可行迟螺?”他笑著說。
“那我憑什么相信你會說到做到舍咖【馗福”
“你放心,我會做到的排霉∏现辏”
007.
承受蝕骨之痛廢除一身靈力后,我就那樣沉沉地昏睡了過去郑诺。
當我醒來時夹姥,發(fā)現(xiàn)自己在涂山腳下的草叢中躺著,身體很無力辙诞,很是虛弱辙售,走不動路。
腳邊放著一封信飞涂,是涂山鈺留下的:
我跟冥界打了招呼旦部,把玉無月放進了輪回,你要是放不下就去找吧较店,反正你現(xiàn)在也沒了靈力跟個普通的凡人一樣士八。聽人說,失去摯愛之痛才是這世間最有意思的梁呈,對了婚度,我還和你開了個小玩笑,以后你就明白了官卡。你我兄弟一場蝗茁,前塵舊賬就此清了。對了寻咒,忘了告訴你哮翘,玉無月不過是我放在你身邊的一顆棋子罷了,我本來沒抱什么希望毛秘,沒想到你竟然那么蠢饭寺,真的上鉤了。
原來如此叫挟,怪都不得入了涂山之后她那么愛說話的一只貓都不說話了艰匙,怪不得她說要與我成婚,怪不得他覺得大婚那日玉五月杯中的酒那么奇怪抹恳,那不就是當年她阿娘離開他時喝過的嗎旬薯?
原來如此……
008.
我還是去凡間找她了。
春夏秋冬适秩,四季輪回绊序。
阿娘自小就離開我了硕舆,看似承著萬千寵愛的涂山大公子,那個放蕩縱情山水的自己骤公,說到底在遇到阿月之前沒怎么快樂過抚官。
自打三百歲那年德崭,目睹阿娘在我面前一點點消失哮洽,我以為我再也不會給自己任何機會讓自己難受,我以為自己一直都過得很瀟灑亚隅。
她是他的棋子洒试,我又何嘗不知倍奢?可是,無妄初見時的那滿身的血像極了阿娘當日穿的紅衣垒棋,我突然想起阿娘卒煞,心痛得無法自拔,管了生平的第一件閑事叼架,甚至心痛得分不清是因為想起了阿娘還是那根本就是一見傾心畔裕?
009.
在凡間看過秋雨冬雪,才子佳人乖订,朔北的沙漠……
我終究還是沒有再看到那人扮饶。
三萬年后的某一天,我突然覺得累了乍构,只是想去無妄山好好睡一覺甜无。
那天,無妄山下了大雨哥遮,我沒有撐傘也沒用三萬年間慢慢聚來的靈力護身毫蚓,任雨水往身上倒。在朦朧的視線里昔善,我看到一襲白衣的女子牽著另一個紅衣男子的手笑著走過,他們不是凡人畔乙,大雨并未打濕他們的衣服君仆。
那身影那般熟悉。
我沖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牲距,那張臉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返咱,我哽咽,泣不成聲:“我終于找到你了牍鞠】。”卻忘掉了他身旁的另一男子,那男子狠狠推了我一把:“休得無禮难述,放開我的夫人萤晴⊥戮洌”
“休得無禮,放開我的夫人店读?”我才慢慢緩過神來嗦枢。
原來,
原來涂山鈺的玩笑是屯断,他沒有把她放進輪回文虏,只是把她的記憶消掉又或者說是換了她的記憶而已,原來如此殖演。
我跌跌撞撞地在雨中站不穩(wěn)氧秘,她安慰地拍了一下身旁男子的手朝我走來,睜著大眼睛很無辜地說:“你怎么了趴久?不開心嗎丸相?”
我也不知怎的,看到她的臉又情不自禁地笑了:“沒事朋鞍,只是想起一個故人已添。”
“一個怎樣的故人滥酥?”她問更舞。
我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溫柔,很沒出息:“長得和你一樣坎吻,很好看的故人缆蝉。”
完
我在無妄山蓋了一個房子瘦真,不再去人間漂泊了刊头,閑來無事就在山下種種桃樹,釀桃花酒诸尽。
有一天原杂,那人敲開無妄山上我的房門,滿身血痕您机,哭著說:“你曾經(jīng)說我長得像你的故人穿肄,那你可否看在你的那位故人的面子上照顧一下我的孩子?”
說完际看,她倒了下去咸产,像我阿娘當年那樣,一點點在風中消失仲闽,刺得我的眼睛生疼脑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