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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車庫門忽然壞了巡验,需要換一個全新的。
在約定上門更換的一早氏义,我收到車庫門公司短信泻肯,告訴我叶眉,他們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在去我家的路上。有趣的是,這條短信不但包含了技工Enrique的照片,還包含了這樣的信息:Enrique熱愛工作杨幼,嗜好棒球,空閑時享受跟家人在一起的時光聂渊。
我不禁啞然失笑差购。我只是換個車庫門,似乎沒必要了解技工那么多汉嗽。
等到Enrique到我家欲逃,我發(fā)現(xiàn),他雖然膚色黝黑诊胞,頭發(fā)濃密暖夭,魁梧壯實,但是長著一張胖乎乎的圓臉撵孤,笑容靦腆純真迈着,而且,他還箍著矯牙的金屬牙箍邪码≡2ぃ看起來,還像個孩子闭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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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rique開始工作奴潘,我好奇地看著他。我想知道他一個人怎么拆下差不多5.5米寬的大鐵門影钉。只見他觀察了一下画髓,便開始從工具包里掏出扳手,松螺絲平委,拆鉸鏈奈虾,原來他打算將車庫門分成四部分,逐一取下廉赔。
車庫里沒有空調(diào)肉微,甚至連風(fēng)扇也沒有。炎熱的亞利桑那州的夏天蜡塌,車庫就像蒸籠一般碉纳。Enrique只工作了十分鐘,就開始汗如雨下馏艾。我頓生惻隱之心劳曹,將車庫門通往家里的門打開,將空調(diào)調(diào)低琅摩。好讓冷氣灌入車庫厚者,帶來一些涼意。但是迫吐,因為5.5米寬的車庫門大開著库菲,門外熱浪滾滾,那扇小小的通往家里的房門便顯得無足輕重志膀。
汗水在Enrique臉上熙宇、脖子里和胳膊上流淌成河。我趕緊給他去找了紙巾溉浙。
他說烫止,謝謝你,夫人戳稽,我車上有紙巾馆蠕,只是汗實在太多期升,每一天都是這樣,我已經(jīng)懶得擦它們了互躬。
但是為了不拂我的好意播赁。他還是拿了一張擦了一下臉。
螺絲真多吼渡,重復(fù)拆螺絲似乎很是無聊容为,我看了一會兒,就去屋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寺酪。車庫里一直有叮叮咚咚的聲音傳進(jìn)我的耳朵坎背。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我給Enrique拿了一瓶冰水去寄雀。他打開瓶蓋得滤,一飲而盡。像是剛從索諾蘭沙漠里走出來盒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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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耿戚,我吃完午飯,又拿了瓶冰水去看Enrique的工作進(jìn)展阿趁,發(fā)現(xiàn)舊門早已拆走膜蛔,新門也已裝了一半。心想脖阵,很快就要完工啦皂股。
可是,之后時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命黔,卻沒有聽到Enrique跟我說再見呜呐,于是再次跑去車庫看他。
我說悍募,差不多要完工了嗎蘑辑?他說,還沒有呢坠宴。
他一邊回答我洋魂,一邊在人字梯上頭仰望著天花板上的opener(控制裝置),他正忙著接線頭喜鼓。
我想著副砍,一個長身體的大男孩,下午兩點了還沒吃飯庄岖,一定餓狠了豁翎。我家里似乎沒有什么可以給他吃的,看了半天隅忿,從冰箱里拿了三個大肉包心剥,用高壓鍋蒸了給他墊墊肚子邦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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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大肉包的時候,既驚喜又畏懼优烧。
他的手上有機(jī)油蝉揍,我給他一副一次性手套。他一邊戴手套匙隔,一邊問我,這是什么做的熏版?我告訴他纷责,面粉和肉。他咧嘴笑了撼短,像所有男孩聽見或者看見肉這個詞的表情一樣再膳,年輕人最愛吃的就是肉。
他戴好了手套曲横,拿起了包子喂柒,放到嘴邊又停了下來。問我禾嫉,這個怎么吃灾杰?只要咬就可以了嗎?
我噗嗤笑了出來熙参,回答他艳吠,咬,咀嚼孽椰,就是這種產(chǎn)品的使用方法昭娩。
他也笑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黍匾。他的神情跟我第一次吃墨西哥玉米卷是如何的相似啊栏渺。
面對陌生的食物,我們都會這么小心翼翼锐涯。
我有點擔(dān)心他吃不慣磕诊,但是又想,也許纹腌,他會很喜歡吃呢秀仲!可是,我緊盯著他的表情時壶笼,發(fā)現(xiàn)那是一種痛苦的然而又想竭力掩飾的表情神僵。換了別人,大約有點好心被當(dāng)驢肝肺的覆劈,被冒犯的惱怒保礼。我卻很是理解沛励。我對陌生的食物也是不容易接受的。
其實炮障,我們中國人自己認(rèn)為中華美食天下無敵目派,我們非常享受我們的美食,但我見過胁赢,美國人喝我們的茶企蹭,吃我們的湯圓,都是一種出于禮貌說智末,嗯嗯嗯谅摄,很好吃。事實上系馆,他們根本不愛吃送漠。
Enrique孩子般的神情讓我不忍心不說話。我知道由蘑,如果我不說話闽寡,他會硬著頭皮出于禮貌吃完一個包子,但是他的胃里大約會很難受尼酿。
所以爷狈,我趕緊發(fā)話:如果你不習(xí)慣這個味道,你可以放下不吃裳擎。我非常理解淆院,只是抱歉我的家里沒有美國食物給你吃。
聽到我這樣說句惯,Enrique如釋重負(fù)土辩,放下了包子,又去干活了抢野。
他說拷淘,沒事,我常常不吃中飯指孤,我可以堅持启涯,反正晚上我會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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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之后恃轩,Enrique一下子跟我熟絡(luò)起來结洼,開始喋喋不休跟我聊他的家人。
他告訴我叉跛,他有一個弟弟松忍,只比他小十個月。他說筷厘,我們同歲鸣峭,但我們不是雙胞胎宏所,是不是很有趣啊摊溶?說完爬骤,自己先笑了,露出了他的牙箍莫换。
他還告訴我霞玄,他媽媽已經(jīng)是美國公民啦。在成為公民之前拉岁,從來不敢回墨西哥坷剧,雖然他們的墨西哥老家離我們這個城市只有三個小時的車程。
我沒有追問他膛薛,但我已經(jīng)猜到他媽媽之前應(yīng)該是非法移民听隐,所以才會在拿到正式身份以前不敢回墨西哥补鼻。
我問他會不會西班牙語哄啄,他說會,但是不是特別好风范,他出生在美國咨跌。
他還主動跟我說,他的爸爸還在墨西哥硼婿,美國的爸爸是繼父锌半,只是因為三歲時就跟他生活在一起了,Enrique就當(dāng)他是爸爸了寇漫。
他驕傲地說刊殉,他繼父的身份也是他媽媽幫他辦的呢,現(xiàn)在州胳,他媽媽可以常常開車回墨西哥老家了记焊。
他還說,他17歲就不上學(xué)了栓撞,之前一直在叔叔的公司里干活遍膜。叔叔開的是一家窗戶公司。
我問他瓤湘,那你來這家公司多久了瓢颅?他很誠實地告訴我,才4個月弛说。我想挽懦,難怪你安裝不熟練呢,線頭似乎總是接不對木人。
我問他巾兆,之前的工作和現(xiàn)在的工作猎物,有什么不同呢?他說角塑,很大的不同蔫磨。之前,有弟弟給他做幫手圃伶,他只要干主要的事情堤如,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什么都要自己弄窒朋,即使那么大的門搀罢,拆下來扛到車頂上,都得靠自己侥猩。之前榔至,在叔叔的公司里,工資很低欺劳,現(xiàn)在的這個公司里可以掙很多錢唧取。很多錢。他強(qiáng)調(diào)道划提。
我聽說枫弟,在美國,詢問別人掙多少錢是不禮貌的鹏往〉可是Enrique自己告訴我, 他可以掙1750美元一周伊履。他把一周說得很響亮韩容,滿滿的自豪。
我向他豎起大拇指唐瀑,很棒的薪水群凶!
他的表情帶著孩子氣,就如同在學(xué)校得了老師的表揚(yáng)介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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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聊歸閑聊座掘,門總是裝不好,我還是有點焦慮的柔滔。
期間溢陪,他不停打電話給他同事——他所說的,那個總是總是總是(他說了三個always)給他幫助的那個好同事睛廊,然而形真,即便如此,調(diào)試仍然總是失敗。
一直到下午五點鐘咆霜,Enrique還是沒有完工邓馒。
我再跑去看他時,帶著一瓶水蛾坯,也帶著憂心忡忡的表情光酣。
他說,他朋友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了脉课,路上有點堵車救军。我說,好倘零。
我沒有抱怨他唱遭。對于一個改行裝門才四個月的孩子,從早上工作到晚上呈驶,一整天拷泽,在4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中,沒有吃飯袖瞻,我真的不忍心抱怨司致。
我看得出,Enrique也開始焦慮虏辫,還有一點點內(nèi)疚蚌吸。我們一時有點尷尬锈拨。
我忽然想起來砌庄,櫥里還有些燕麥能量棒,這個是美國食物奕枢。
果然娄昆,當(dāng)Enrique看到燕麥棒的時候,他又漾起了可愛的笑容缝彬,和我說謝謝萌焰,跟之前喝水一樣,狼吞虎咽谷浅,三下五除二就消滅了所有扒俯。
吃完,他幫我用噴霧擦干凈了新門上所有的手指印一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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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點撼玄,他的同事兼朋友終于來了。
那個家伙自稱是專家墩邀,大師掌猛。他很快找出了問題所在,并且很快完工眉睹。
我付清了尾款荔茬。
這時废膘,Enrique跟他的同事說,能不能多送我一個遙控器慕蔚,因為他在我家呆了一整天丐黄。
他同事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知道這個遙控器在他們公司的價目表上是100美金孔飒。
除此孵稽,他同事還額外送了我一瓶保養(yǎng)彈簧和滾輪的噴霧,說十偶,抱歉今天安裝如此不順利菩鲜。
我很是意外,但是也很愉快惦积。
我跟Enrique說再見接校。他跟我說,夫人狮崩,謝謝你蛛勉,謝謝你今天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
Thank you for everything today. 他說時睦柴,在“每一件事”上用了重音诽凌,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柔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