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折疊(部分)

(1)

清晨四點五十分局装,老刀穿過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去找彭蠡劳殖。

從垃圾站下班之后铐尚,老刀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哆姻。白色襯衫和褐色褲子宣增,這是他唯一一套體面衣服,襯衫袖口磨了邊矛缨,他把袖子卷到胳膊肘爹脾。老刀四十八歲帖旨,沒結婚,已經過了注意外表的年齡灵妨,又沒人照顧起居解阅,這一套衣服留著穿了很多年,每次穿一天泌霍,回家就脫了疊上货抄。他在垃圾站上班,沒必要穿得體面朱转,偶爾參加誰家小孩的婚禮碉熄,才拿出來穿在身上。這一次他不想臟兮兮地見陌生人肋拔。他在垃圾站連續(xù)工作了五小時锈津,很擔心身上會有味道。

步行街上擠滿了剛剛下班的人凉蜂。擁擠的男人女人圍著小攤子挑土特產琼梆,大聲討價還價。食客圍著塑料桌子窿吩,埋頭在酸辣粉的熱氣騰騰中茎杂,餓虎撲食一般,白色蒸氣遮住了臉纫雁。油炸的香味彌漫煌往。貨攤上的酸棗和核桃堆成山,臘肉在頭頂搖擺轧邪。這個點是全天最熱鬧的時間刽脖,基本都收工了,忙碌了幾個小時的人們都趕過來吃一頓飽飯忌愚,人聲鼎沸曲管。

老刀艱難地穿過人群。端盤子的伙計一邊喊著讓讓一邊推開擋道的人硕糊,開出一條路來院水,老刀跟在后面。

彭蠡家在小街深處简十。老刀上樓檬某,彭蠡不在家。問鄰居螟蝙,鄰居說他每天快到關門才回來恢恼,具體幾點不清楚。

老刀有點擔憂胶逢,看了看手表厅瞎,清晨五點饰潜。

他回到樓門口等著。兩旁狼吞虎咽的饑餓少年圍繞著他和簸。他認識其中兩個彭雾,原來在彭蠡家見過一兩次。少年每人面前擺著一盤炒面或炒粉锁保,幾個人分吃兩個菜薯酝,盤子里一片狼藉,筷子仍在無望而鍥而不舍地撥動爽柒,尋找辣椒叢中的肉星吴菠。老刀又下意識聞了聞小臂,不知道身上還有沒有垃圾的腥味浩村。周圍的一切嘈雜而庸常做葵,和每個清晨一樣。

“哎心墅,你們知道那兒一盤回鍋肉多少錢嗎酿矢?”那個叫小李的少年說庭呜。

“靠武契,菜里有沙子抚恒√硭拢”另外一個叫小丁的胖少年突然捂住嘴說,他的指甲里還帶著黑泥痪伦,“坑人啊删豺。得找老板退錢椭微!”

“人家那兒一盤回鍋肉隐绵,就三百四之众。”小李說氢橙,“三百四酝枢!一盤水煮牛肉四百二呢『肥郑”

“什么玩意?這么貴袍患√箍担”小丁捂著腮幫子咕噥道。

另外兩個少年對談話沒興趣诡延,還在埋頭吃面滞欠,小李低頭看著他們,眼睛似乎穿過他們肆良,看到了某個看不見的地方筛璧,目光里有熱切逸绎。

老刀的肚子也感覺到饑餓。他迅速轉開眼睛夭谤,可是來不及了棺牧,那種感覺迅速席卷了他,胃的空虛像是一個深淵朗儒,讓他身體微微發(fā)顫颊乘。他有一個月不吃清晨這頓飯了。一頓飯差不多一百塊醉锄,一個月三千塊乏悄,攢上一年就夠糖糖兩個月的幼兒園開銷了。

他向遠處看恳不,城市清理隊的車輛已經緩緩開過來了檩小。

他開始作準備,若彭蠡一時再不回來烟勋,他就要考慮自己行動了识啦。雖然會帶來不少困難,但時間不等人神妹,總得走才行颓哮。身邊賣大棗的女人高聲叫賣,不時打斷他的思緒鸵荠,聲音的洪亮刺得他頭疼冕茅。步行街一端的小攤子開始收拾,人群像用棍子攪動的池塘里的魚蛹找,倏一下散去姨伤。沒人會在這時候和清理隊較勁。小攤子收拾得比較慢庸疾,清理隊的車耐心地移動乍楚。步行街通常只是步行街,但對清理隊的車除外届慈。誰若走得慢了徒溪,就被強行收攏起來。

這時彭蠡出現了金顿。他剔著牙臊泌,敞著襯衫的扣子,不緊不慢地踱回來揍拆,不時打飽嗝渠概。彭蠡六十多歲了,變得懶散不修邊幅嫂拴,兩頰像沙皮狗一樣耷拉著播揪,讓嘴角顯得總是不滿意地撇著贮喧。如果只看這副模樣,不知道他年輕時的樣子猪狈,會以為他只是個胸無大志只知道吃喝的慫包箱沦。但老刀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講過彭蠡的事。

老刀迎上前去罪裹。彭蠡看到他要打招呼饱普,老刀卻打斷他:“我沒時間和你解釋。我需要去第一空間状共,你告訴我怎么走套耕。”

彭蠡愣住了峡继,已經有十年沒人跟他提過第一空間的事冯袍,他的牙簽捏在手里,不知不覺掰斷了碾牌。他有片刻沒回答康愤,見老刀實在有點急了,才拽著他向樓里走舶吗≌骼洌“回我家說∈那恚”彭蠡說检激,“要走也從那兒走「孤拢”

在他們身后叔收,清理隊已經緩緩開了過來,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將人們掃回家傲隶〗嚷桑“回家啦,回家啦跺株。轉換馬上開始了复濒。”車上有人吆喝著帖鸦。

彭蠡帶老刀上樓芝薇,進屋。他的單人小房子和一般公租屋無異作儿,六平方米房間,一個廁所馋劈,一個能做菜的角落攻锰,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晾嘶,膠囊床鋪,膠囊下是抽拉式箱柜娶吞,可以放衣服物品垒迂。墻面上有水漬和鞋印,沒作任何修飾妒蛇,只是歪斜著貼了幾個掛鉤机断,掛著夾克和褲子。進屋后绣夺,彭蠡把墻上的衣服毛巾都取下來吏奸,塞到最靠邊的抽屜里。轉換的時候陶耍,什么都不能掛出來奋蔚。老刀以前也住這樣的單人公租房。一進屋烈钞,他就感覺到一股舊日的氣息泊碑。

彭蠡直截了當地瞪著老刀:“你不告訴我為什么,我就不告訴你怎么走毯欣÷”

已經五點半了,還有半個小時酗钞。

老刀簡單講了事情的始末腹忽。從他撿到紙條瓶子,到他偷偷躲入垃圾道算吩,到他在第二空間接到的委托留凭,再到他的行動。他沒有時間描述太多偎巢,最好馬上就走蔼夜。

“你躲在垃圾道里?去第二空間压昼?”彭蠡皺著眉求冷,“那你得等二十四小時啊∏舷迹”

“二十萬塊匠题。”老刀說但金,“等一禮拜也值啊韭山。”

“你就這么缺錢花?”

老刀沉默了一下钱磅∶瘟眩“糖糖還有一年多該去幼兒園了「堑”他說年柠,“我來不及了⊥食伲”

老刀去幼兒園咨詢的時候冗恨,著實被嚇到了。稍微好一點的幼兒園招生前兩天味赃,就有家長帶著鋪蓋卷在幼兒園門口排隊掀抹,兩個家長輪著,一個吃喝拉撒洁桌,另一個坐在幼兒園門口等渴丸。就這么等上四十多個小時,還不一定能排進去另凌。前面的名額早用錢買斷了谱轨,只有最后剩下的寥寥幾個名額分給苦熬排隊的爹媽。這只是一般不錯的幼兒園吠谢,更好一點的連排隊都不行土童,從一開始就是錢買機會。老刀本來沒什么奢望工坊,可是自從糖糖一歲半之后献汗,就特別喜歡音樂,每次在外面聽見音樂王污,她就小臉放光罢吃,跟著扭動身子手舞足蹈。那個時候她特別好看昭齐。老刀對此毫無抵抗力尿招,他就像被舞臺上的燈光層層圍繞著,只看到一片耀眼阱驾。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就谜,他都想送糖糖去一個能教音樂和跳舞的幼兒園。

彭蠡脫下外衣里覆,一邊洗臉丧荐,一邊和老刀說話。說是洗臉喧枷,不過只是用水隨便抹一抹虹统。水馬上就要停了弓坞,水流已經變得很小。彭蠡從墻上拽下一條臟兮兮的毛巾窟却,隨意蹭了蹭昼丑,又將毛巾塞進抽屜呻逆。他濕漉漉的頭發(fā)顯出油膩的光澤夸赫。

“你真是作死】С牵”彭蠡說茬腿,“她又不是你閨女,犯得著嗎宜雀∏衅剑”

“別說這些了》快告訴我怎么走悴品。”老刀說简烘。

彭蠡嘆了口氣:“你可得知道苔严,萬一被抓著,可不只是罰款孤澎,得關上好幾個月届氢。”

“你不是去過好多次嗎覆旭?”

“只有四次退子。第五次就被抓了⌒徒”

“那也夠了寂祥。我要是能去四次,抓一次也無所謂七兜⊥杵荆”

老刀要去第一空間送一樣東西,送到了掙十萬塊惊搏,帶來回信掙二十萬贮乳。這不過是冒違規(guī)的大不韙,只要路徑和方法對恬惯,被抓住的概率并不大向拆,掙的卻是實實在在的鈔票。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拒絕酪耳。他知道彭蠡年輕的時候為了幾筆風險錢浓恳,曾經偷偷進入第一空間好幾次刹缝,販賣私酒和煙。他知道這條路能走颈将。

五點四十五分梢夯。他必須馬上走了。

彭蠡又嘆口氣晴圾,知道勸也沒用颂砸。他已經上了年紀,對事懶散倦怠了死姚,但他明白人乓,自己在五十歲前也會和老刀一樣。那時他不在乎坐牢之類的事都毒。不過是熬幾個月出來色罚,挨兩頓打,但掙的錢是實實在在的账劲。只要抵死不說錢的下落戳护,最后總能過去。秩序局的條子也不過就是例行公事瀑焦。他把老刀帶到窗口腌且,向下指向一條被陰影覆蓋的小路。

“從我房子底下爬下去蝠猬,順著排水管切蟋,氈布底下有我原來安上去的腳蹬,身子貼得足夠緊了就能避開攝像頭榆芦。從那兒過去柄粹,沿著陰影爬到邊上。你能摸著也能看見那道縫匆绣。沿著縫往北走驻右。一定得往北。千萬別錯了崎淳】柏玻”

彭蠡接著解釋了爬過土地的訣竅。要借著升起的勢頭拣凹,從升高的一側沿截面爬過五十米森爽,到另一側地面,爬上去嚣镜,然后向東爬迟,那里會有一叢灌木,在土地合攏的時候可以抓住并隱藏自己菊匿。老刀沒有聽完付呕,就已經將身子探出窗口计福,準備向下爬了。

彭蠡幫老刀爬出窗子徽职,扶著他踩穩(wěn)了窗下的踏腳象颖。彭蠡突然停下來∧范ぃ“說句不好聽的说订。”他說育韩,“我還是勸你最好別去克蚂。那邊可不是什么好地兒,去了之后沒別的筋讨,只能感覺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沒勁摸恍∠ず保”

老刀的腳正在向下試探,身子還扒著窗臺立镶”诎溃“沒事∶拿剑”他說得有點費勁嗜逻,“我不去也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哉伲”

“好自為之吧栈顷。”彭蠡最后說嵌巷。

老刀順著彭蠡指出的路徑快速向下爬萄凤。腳蹬的位置非常舒服。他看到彭蠡在窗口的身影搪哪,點了根煙靡努,非常大口地快速抽了幾口,又掐了晓折。彭蠡一度從窗口探出身子惑朦,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縮了回去漓概。窗子關上了漾月,發(fā)著幽幽的光。老刀知道垛耳,彭蠡會在轉換前最后一分鐘鉆進膠囊栅屏,和整個城市數千萬人一樣飘千,受膠囊定時釋放出的氣體催眠,陷入深深睡眠栈雳,身子隨著世界顛來倒去护奈,頭腦卻一無所知,一睡就是整整四十個小時哥纫,到次日晚上再睜開眼睛霉旗。彭蠡已經老了,他終于和這個世界其他五千萬人一樣了蛀骇。

老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下厌秒,一蹦一跳,在離地足夠近的時候縱身一躍擅憔,匍匐在地上鸵闪。彭蠡的房子在四層,離地不遠暑诸。爬起身蚌讼,沿高樓在湖邊投下的陰影奔跑。他能看到草地上的裂隙个榕,那是翻轉的地方篡石。還沒跑到,就聽到身后在壓抑中轟鳴的隆隆聲和偶爾清脆的嘎啦聲西采。老刀轉過頭凰萨,高樓攔腰截斷,上半截正從天上倒下械馆,緩慢卻不容置疑地壓迫過來胖眷。

老刀被震住了,怔怔看了好一會兒狱杰。他跑到縫隙瘦材,伏在地上。

轉換開始了仿畸。這是二十四小時周期的分隔時刻食棕。整個世界開始翻轉。鋼筋磚塊合攏的聲音連成一片错沽,像出了故障的流水線簿晓。高樓收攏合并,折疊成立方體千埃。霓虹燈憔儿、店鋪招牌、陽臺和附加結構都被吸收入墻體放可,貼成樓的肌膚谒臼。結構見縫插針朝刊,每一寸空間都被占滿。

大地在升起蜈缤。老刀觀察著地面的走勢拾氓,來到縫的邊緣,又隨著縫隙的升起不斷向上爬底哥。他手腳并用咙鞍,從大理石鋪就的地面邊緣起始,沿著泥土的截面趾徽,抓住土里埋藏的金屬斷茬续滋,最初是向下,用腳試探著退行孵奶,很快疲酌,隨著整塊土地的翻轉,他被帶到空中拒课。

老刀想到前一天晚上城市的樣子徐勃。

當時他從垃圾堆中抬起眼睛,警覺地聽著門外的聲音早像。周圍發(fā)酵腐爛的垃圾散發(fā)出刺鼻的氣息,帶一股發(fā)腥的甜膩味肖爵。他倚在門前卢鹦。鐵門外的世界在蘇醒。

當鐵門掀開的縫隙透入第一道街燈的黃色光芒劝堪,他俯下身去冀自,從緩緩擴大的縫隙中鉆出。街上空無一人秒啦,高樓燈光逐層亮起熬粗,附加結構從樓兩側探出,向兩旁一節(jié)一節(jié)伸展余境,門廊從樓體內延伸驻呐,房檐沿軸旋轉,緩緩落下芳来,樓梯降落延伸到馬迷途上含末。步行街的兩側,一個又一個黑色立方體從中間斷裂即舌,向兩側打開佣盒,露出其中貨架的結構。立方體頂端伸出招牌顽聂,連成商鋪的走廊肥惭,兩側的塑料棚向頭頂延伸閉合盯仪。街道空曠得如同夢境。

霓虹燈亮了蜜葱,商鋪頂端閃爍的小燈打出新疆大棗全景、東北拉皮、上毫ぃ烤麩和湖南臘肉蚪燕。

整整一天,老刀頭腦中都忘不了這一幕奔浅。他在這里生活了四十八年馆纳,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一切。他的日子總是從膠囊起汹桦,至膠囊終鲁驶,在臟兮兮的餐桌和被爭吵縈繞的貨攤之間穿行。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世界純粹的模樣舞骆。

每個清晨钥弯,如果有人從遠處觀望——就像大貨車司機在高速北京入口處等待時那樣——他會看到整座城市的伸展與折疊。

清晨六點督禽,司機們總會走下車脆霎,站在高速邊上,揉著經過一夜潦草睡眠而昏沉的眼睛,打著哈欠,相互指點著望向遠處的城市中央将宪。高速截斷在七環(huán)之外,所有的翻轉都在六環(huán)內發(fā)生忆肾。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像遙望西山或是海上的一座孤島菱肖。

晨光熹微中客冈,一座城市折疊自身,向地面收攏稳强。高樓像最卑微的仆人场仲,彎下腰,讓自己低聲下氣切斷身體键袱,頭碰著腳燎窘,緊緊貼在一起,然后再次斷裂彎腰蹄咖,將頭頂手臂扭曲彎折褐健,插入空隙。高樓彎折之后重新組合,蜷縮成致密的巨大魔方蚜迅,密密匝匝地聚合到一起舵匾,陷入沉睡。然后地面翻轉谁不,小塊小塊土地圍繞其軸坐梯,一百八十度翻轉到另一面,將另一面的建筑樓宇露出地表刹帕。樓宇由折疊中站立起身吵血,在灰藍色的天空中像蘇醒的獸類。城市孤島在橘黃色晨光中落位偷溺,展開蹋辅,站定,騰起彌漫的灰色蒼云挫掏。

司機們就在困倦與饑餓中欣賞這一幕無窮循環(huán)的城市戲劇侦另。

晨光熹微中,一座城市折疊自身尉共,大地褒傅、樓宇開始轉換,在灰藍色的天空中像蘇醒的獸類

(2)

折疊城市分為三層空間袄友。大地的一面是第一空間殿托,五百萬人口,生存時間是從清晨六點到第二天清晨六點剧蚣÷刀空間休眠,大地翻轉券敌。翻轉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間和第三空間。第二空間生活著兩千五百萬人口柳洋,從次日清晨六點到夜晚十點待诅,第三空間生活著五千萬人,從夜晚十點到清晨六點熊镣,然后回到第一空間卑雁。時間經過了精心規(guī)劃和最優(yōu)分配,小心翼翼隔離绪囱,五百萬人享用二十四小時测蹲,七千五百萬人享用另外二十四小時。

大地的兩側重量并不均衡鬼吵,為了平衡這種不均扣甲,第一空間的土地更厚,土壤里埋藏配重物質。人口和建筑的失衡用土地來換琉挖。第一空間居民也因而認為自身的底蘊更厚启泣。

老刀從小生活在第三空間。他知道自己的日子是什么樣示辈,不用彭蠡說他也知道寥茫。他是個垃圾工,做了二十八年垃圾工矾麻,在可預見的未來還將一直做下去纱耻。他還沒找到可以獨自生存的意義和最后的懷疑主義。他仍然在卑微生活的間隙占據一席险耀。

老刀生在北京城弄喘,父親就是垃圾工。據父親說胰耗,他出生的時候父親剛好找到這份工作限次,為此慶賀了整整三天。父親本是建筑工柴灯,和數千萬其他建筑工一樣卖漫,從四方涌到北京尋工作,這座折疊城市就是父親和其他人一起親手建的赠群。一個區(qū)一個區(qū)改造舊城市羊始,像白蟻漫過木屋一樣啃噬昔日的屋檐門檻,再把土地翻起查描,建筑全新的樓宇突委。他們埋頭斧鑿,用累累磚塊將自己包圍在中間冬三,抬起頭來也看不見天空匀油,沙塵遮擋視線,他們不知曉自己建起的是怎樣的恢宏勾笆。直到建成的日子高樓如活人一般站立而起敌蚜,他們才像驚呆了一樣四處奔逃,仿佛自己生下了一個怪胎窝爪。奔逃之后弛车,鎮(zhèn)靜下來,又意識到未來生存在這樣的城市會是怎樣一種殊榮蒲每,便繼續(xù)辛苦摩擦手腳纷跛,低眉順眼勤懇辛勞,尋找各種存留下來的機會邀杏。據說城市建成的時候贫奠,有八千萬想要尋找工作留下來的建筑工,最后能留下來的,不過兩千萬叮阅。

垃圾站的工作能找到也不容易刁品,雖然只是垃圾分類處理,但還是層層篩選浩姥,要有力氣有技巧挑随,能分辨能整理,不怕辛苦不怕惡臭勒叠,不對環(huán)境挑三揀四兜挨。老刀的父親靠強健的意志在洶涌的人流中抓住機會的細草,待人潮退去眯分,留在干涸的沙灘上拌汇,抓住工作機會,低頭俯身弊决,艱難浸在人海和垃圾混合的酸朽氣味中噪舀,一干就是二十年。他既是這座城市的建造者飘诗,也是這座城市的居住者和分解者与倡。

老刀出生時,折疊城市才建好兩年昆稿,他從來沒去過其他地方纺座,也沒想過要去其他地方。他上了小學溉潭、中學净响。考了三年大學喳瓣,沒考上馋贤,最后還是做了垃圾工。他每天上五個小時班畏陕,從夜晚十一點到清晨四點掸掸,在垃圾站和數萬同事一起,快速而機械地用雙手處理廢物垃圾蹭秋,將第一空間和第二空間傳來的生活碎屑轉化為可利用的分類的材質,再丟入再處理的熔爐堤撵。他每天面對垃圾傳送帶上如溪水涌出的殘渣碎片仁讨,從塑料碗里摳去吃剩的菜葉,將破碎酒瓶拎出实昨,把帶血的衛(wèi)生巾后面未受污染的一層薄膜撕下洞豁,丟入可回收的帶著綠色條紋的圓筒。他們就這么干著,以速度換生命丈挟,以數量換取薄如蟬翼的僅有的獎金刁卜。

第三空間有兩千萬垃圾工,他們是夜晚的主人曙咽。另外三千萬人靠販賣衣服食物燃料和保險過活蛔趴,但絕大多數人心知肚明,垃圾工才是第三空間繁榮的支柱例朱。每每在繁花似錦的霓虹燈下漫步孝情,老刀就覺得頭頂都是食物殘渣構成的彩虹。這種感覺他沒法和人交流洒嗤,年輕一代不喜歡做垃圾工箫荡,他們千方百計在舞廳里表現自己,希望能找到一個打碟或伴舞的工作渔隶。在服裝店做一個店員也是好的選擇羔挡,手指只拂過輕巧衣物,不必在泛著酸味的腐爛物中尋找塑料和金屬间唉。少年們已經不那么恐懼生存绞灼,他們更在意外表。

老刀并不嫌棄自己的工作终吼,但他去第二空間的時候镀赌,非常害怕被人嫌棄。

那是前一天清晨的事际跪。他捏著小紙條商佛,偷偷從垃圾道里爬出,按地址找到寫紙條的人姆打。第二空間和第三空間的距離沒那么遠良姆,它們都在大地的同一面,只是不同時間出沒幔戏。轉換時玛追,一個空間高樓折起,收回地面闲延,另一個空間高樓從地面中節(jié)節(jié)升高痊剖,踩著前一個空間的樓頂作為地面。唯一的差別是樓的密度垒玲。他在垃圾道里躲了一晝夜才等到空間敞開陆馁。他第一次到第二空間,并不緊張合愈,唯一擔心的是身上腐壞的氣味叮贩。

所幸秦天是寬容大度的人击狮。也許他早已想到自己將招來什么樣的人,當小紙條放入瓶中的時候益老,他就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誰彪蓬。

秦天很和氣,一眼就明白了老刀前來的目的捺萌,將他拉入房中档冬,給他熱水洗澡,還給他一件浴袍換上互婿〉方迹“我只有依靠你了〈炔危”秦天說呛牲。

秦天是研究生,住學生公寓驮配。一個公寓四個房間娘扩,四個人一人一間,一個廚房兩個廁所壮锻。老刀從來沒在這么大的廁所洗過澡琐旁。他很想多洗一會兒,將身上的氣味好好沖一沖猜绣,但又擔心將澡盆弄臟灰殴,不敢用力搓動。墻上噴出泡沫的時候他嚇了一跳掰邢,熱蒸氣烘干也讓他不適應牺陶。洗完澡,他拿起秦天遞過來的浴袍辣之,猶豫了很久才穿上掰伸。他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又洗了廁所盆里隨意扔著的幾件衣服怀估。生意是生意狮鸭,他不想欠人情。

秦天要送禮物給他相好的女孩子多搀。他們在工作中認識歧蕉,當時秦天有機會去第一空間實習,聯(lián)合國經濟司康铭,她也在那邊實習廊谓。可惜只有一個月麻削,回來就沒法再去了蒸痹。他說她生在第一空間,家教嚴格呛哟,父親不讓她交往第二空間的男孩叠荠,所以不敢用官方通道寄給她。他對未來充滿樂觀扫责,等他畢業(yè)就去申請聯(lián)合國新青年項目榛鼎,如果能入選,就也能去第一空間工作鳖孤。他現在研一者娱,還有一年畢業(yè)。他心急如焚苏揣,想她想得發(fā)瘋黄鳍。他給她做了一個項鏈墜,能發(fā)光的材質平匈,透明的框沟,玫瑰花造型,作為他的求婚信物增炭。

“我當時是在一個專題研討會忍燥,就是上回討論聯(lián)合國國債那個會,你應該聽說過吧隙姿?就是那個……anyway梅垄,我當時一看,啊……立刻跑過去跟她說話输玷,她給嘉賓引導座位队丝,我也不知道應該說點什么,就在她身后走過來又走過去饲嗽。最后我假裝要找同傳炭玫,讓她帶我去找。她特溫柔貌虾,說話細聲細氣的吞加。我壓根就沒追過姑娘,特別緊張……我們倆好了之后有一次說起這件事……你笑什么尽狠?……對衔憨,我們是好了……還沒到那種關系,就是……不過我親過她了袄膏〖迹”秦天也笑了,有點不好意思沉馆,“是真的码党。你不信嗎德崭?是。連我自己也不信揖盘。你說她會喜歡我嗎眉厨?”

“我不知道啊∈尴粒”老刀說憾股,“我又沒見過她』郏”

這時服球,秦天同屋的一個男生湊過來,笑道:“大叔颠焦,您這么認真干嗎斩熊?這家伙哪是問你,他就是想聽人說‘你這么帥蒸健,她當然會喜歡你’座享。”

“她很漂亮吧似忧?”

“我跟你說也不怕你笑話渣叛。”秦天在屋里走來走去盯捌,“你見到她就知道什么叫清雅絕倫了淳衙。”

秦天突然頓住了饺著,不說了箫攀,陷入回憶。他想起依言的嘴幼衰,他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嘴靴跛,那么小小的,瑩潤的渡嚣,下嘴唇飽滿梢睛,帶著天然的粉紅色,讓人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想咬一口识椰。她的脖子也讓他動心绝葡,雖然有時瘦得露出筋,但線條是纖直而好看的腹鹉,皮膚又白又細致藏畅,從脖子一直延伸到襯衫里,讓人的視線忍不住停在襯衫的第二個扣子那里功咒。他第一次輕吻她一下愉阎,她躲開绞蹦,他又吻,最后她退無可退榜旦,就把眼睛閉上了坦辟,像任人宰割的囚犯,引他一陣憐惜章办。她的唇很軟,他用手反復感受她腰和臀部的曲線滨彻。從那天開始藕届,他就居住在思念中。她是他夜晚的夢境亭饵,是他抖動自己時看到的光芒休偶。

秦天的同學叫張顯,開始和老刀聊天辜羊,聊得很歡踏兜。

張顯問老刀第三空間的生活如何,又說他自己也想去第三空間住一段八秃。他聽人說碱妆,如果將來想往上爬,有過第三空間的管理經驗是很有用的∥羟現在幾個當紅的人物疹尾,當初都是先到第三空間做管理者,然后才升到第一空間骤肛,若是停留在第二空間纳本,就什么前途都沒有,就算當個行政干部腋颠,一輩子級別也高不了繁成。他將來想要進政府,已經想好了路淑玫。不過他說他現在想先掙兩年錢再說巾腕,去銀行來錢快。他見老刀的反應很遲鈍混移,幾乎不置可否祠墅,以為老刀厭惡這條路,就忙不迭地又加了幾句解釋歌径。

“現在政府太混沌了毁嗦,做事太慢,僵化回铛,體系也改不動狗准】寺啵”他說,“等我將來有了機會腔长,我就推快速工作作風改革袭祟。干得不行就滾蛋±谈剑”他看老刀還是沒說話巾乳,又說,“選拔也要放開鸟召。也向第三空間放開胆绊。”

老刀沒回答欧募。他其實不是厭惡压状,只是不大相信。

張顯一邊跟老刀聊天跟继,一邊對著鏡子打領帶种冬,噴發(fā)膠。他已經穿好了襯衫舔糖,淺藍色條紋娱两,亮藍色領帶。噴發(fā)膠的時候一邊閉著眼睛皺著眉毛避開噴霧剩盒,一邊吹口哨谷婆。

張顯夾著包走了,去銀行實習上班辽聊。秦天說著話也要走纪挎。他還有課,要上到下午四點跟匆。臨走前异袄,他當著老刀的面把五萬塊定金從網上轉到老刀卡里,說好了剩下的錢等他送到再付玛臂。老刀問他這筆錢是不是攢了很久烤蜕,看他是學生,如果拮據迹冤,少要一點也可以讽营。秦天說沒事,他現在實習泡徙,給金融咨詢公司打工橱鹏,一個月差不多十萬塊。這也就是兩個月工資,還出得起莉兰。老刀一個月一萬塊標準工資挑围,他看到了差距,但他沒有說糖荒。秦天要老刀務必帶回信回來杉辙,老刀說試試。秦天給老刀指了吃喝的所在捶朵,叫他安心在房間里等轉換蜘矢。

老刀從窗口看向街道。他很不適應窗外的日光综看。太陽居然是淡白色硼端,不是黃色。日光下的街道也顯得寬闊寓搬,老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街道看上去有第三空間的兩倍寬县耽。樓并不高句喷,比第三空間矮很多。路上的人很多兔毙,匆匆忙忙都在急著趕路唾琼,不時有人小跑著想穿過人群,前面的人就也加起速澎剥,穿過路口的時候锡溯,所有人都像是小跑著。大多數人穿得整齊哑姚,男孩子穿西裝祭饭,女孩子穿襯衫和短裙,脖子上圍巾低垂叙量,手里拎著線條硬朗的小包倡蝙,看上去精干。街上汽車很多绞佩,在路口等待的時候寺鸥,不時有看車的人從車窗伸出頭,焦急地向前張望品山。老刀很少見到這么多車胆建,他平時習慣了磁懸浮,擠滿人的車廂從身邊加速肘交,呼一陣風笆载。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走廊里一陣聲響。老刀從門上的小窗向外看宰译。樓道地面化為傳送帶開始滾動檐蚜,將各屋門口的垃圾袋推入盡頭的垃圾道。樓道里騰起霧沿侈,化為密實的肥皂泡沫闯第,飄飄忽忽地沉降,然后是一陣水缀拭,水過了又一陣熱蒸氣咳短。

背后突然有聲音,嚇了老刀一跳蛛淋。他轉過身咙好,發(fā)現公寓里還有一個男生,剛從自己房間里出來褐荷。男生面無表情勾效,看到老刀也沒有打招呼。他走到陽臺旁邊的一臺機器旁邊叛甫,點了點层宫,機器里傳出咔咔唰唰轟轟嚓的聲音,一陣香味飄來其监,男生端出一盤菜又回了房間萌腿。從他半開的門縫看過去,男孩坐在地上的被子和襪子中間抖苦,瞪著空無一物的墻毁菱,一邊吃一邊咯咯地笑。他不時用手推一推眼鏡锌历。吃完把盤子放在腳邊贮庞,站起身,同樣對著空墻做擊打動作究西,費力氣頂住某個透明的影子贸伐,偶爾來一個背摔,氣喘吁吁。

老刀對第二空間最后的記憶是街上撤退時的優(yōu)雅。從公寓樓的窗口望下去淤袜,一切都帶著令人羨慕的秩序感簸呈。九點十五分開始,街上一間間賣衣服的小店開始關燈,聚餐之后的團體面色紅潤,相互告別。年輕男女在出租車外親吻藐翎。然后所有人回樓材蹬,世界蟄伏。

夜晚十點到了吝镣。他回到他的世界堤器,回去上班。


街上的小店開始關門末贾,人們相互告別闸溃,世界漸漸蟄伏……

(3)

第一空間和第三空間之間沒有連通的垃圾道,第一空間的垃圾經過一道鐵閘拱撵,運到第三空間之后辉川,鐵閘迅速合攏。老刀不喜歡從地表翻越拴测,但他沒有辦法乓旗。

他在呼嘯的風中爬過翻轉的土地,抓住每一寸零落的金屬殘渣集索,找到身體和心理平衡屿愚,最后匍匐在離他最遙遠的一重世界的土地上。他被整個攀爬弄得頭暈腦漲务荆,胃口也不舒服渺鹦。他忍住嘔吐,在地上趴了一會兒蛹含。

當他爬起身的時候,天亮了塞颁。

老刀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浦箱。太陽緩緩升起,天邊是深遠而純凈的藍祠锣,藍色下沿是橙黃色酷窥,有斜向上的條狀薄云。太陽被一處屋檐遮住伴网,屋檐顯得異常黑蓬推,屋檐背后明亮奪目。太陽升起時澡腾,天的藍色變淺了沸伏,但是更寧靜透徹。老刀站起身动分,向太陽的方向奔跑毅糟。他想要抓住那道褪去的金色。藍天中能看見樹枝的剪影澜公。他的心狂跳不已姆另。他從來不知道太陽升起竟然如此動人。

他跑了一段路,停下來迹辐,冷靜了蝶防。他站在街道中央。路的兩旁是高大樹木和大片草坪明吩。他環(huán)視四周间学,目力所及,遠遠近近都沒有一座高樓贺喝。他迷惑了菱鸥,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第一空間。他能看見兩排粗壯的銀杏躏鱼。

他又退回幾步氮采,看著自己跑來的方向。街邊有一個路牌染苛。他打開手機里存的地圖鹊漠,雖然沒有第一空間動態(tài)圖權限,但有事先下載的靜態(tài)圖茶行。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他要去的地方躯概。他剛從一座巨大的園子里奔出來,翻轉的地方就在園子的湖邊畔师。

老刀在萬籟俱寂的街上跑了一公里娶靡,很容易找到了要找的小區(qū)。他躲在一叢灌木背后看锉,遠遠地望著那座漂亮的房子姿锭。

八點三十分,依言出來了伯铣。

她像秦天描述的一樣清秀呻此,只是沒有那么漂亮。老刀早就能想到這點腔寡。不會有任何女孩長得像秦天描述的那么漂亮焚鲜。他明白了為什么秦天著重講她的嘴。她的眼睛和鼻子很普通放前,只是比較秀氣忿磅,沒什么好講的。她的身材還不錯凭语,骨架比較小贝乎,雖然高,但看上去很纖細叽粹。穿了一條乳白色連衣裙览效,有飄逸的裙擺却舀,腰帶上有珍珠,黑色高跟皮鞋锤灿。

老刀悄悄走上前去挽拔。為了不嚇到她,他特意從正面走過去但校,離得遠遠地就鞠了一躬螃诅。

她站住了,驚訝地看著他状囱。

老刀走近了术裸,說明來意,將包裹著情書和項鏈墜的信封從懷里掏出來亭枷。

她的臉上滑過一絲驚慌袭艺,小聲說:“你先走,我現在不能和你說叨粘』啵”

“呃……我其實沒什么要說的∩茫”老刀說答倡,“我只是送信的÷康常”

她不接瘪撇,雙手緊緊地交握著,只是說:“我現在不能收港庄。你先走倔既。我是說真的,拜托了攘轩,你先走好嗎?”她說著低頭码俩,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度帮,“中午到這里找我「宕妫”

老刀低頭看看笨篷,名片上寫著一個銀行的名字。

“十二點瓣履。到地下超市等我率翅。”她又說袖迎。

老刀看得出她過分地不安冕臭,于是點頭收起名片腺晾,回到隱身的灌木叢后,遠遠地觀望著辜贵。很快悯蝉,又有一個男人從房子里出來,到她身邊托慨。男人看上去和老刀年齡相仿鼻由,或者年輕兩歲,穿著一套很合身的深灰色西裝厚棵,身材高而寬闊蕉世,雖沒有突出的肚子,但是覺得整個身體很厚婆硬。男人的臉無甚特色狠轻,戴眼鏡,圓臉柿祈,頭發(fā)向一側梳得整齊哈误。

男人摟住依言的腰,吻了她嘴唇一下躏嚎。依言想躲蜜自,但沒躲開,顫抖了一下卢佣,手擋在身前顯得非常勉強重荠。

老刀開始明白了。

一輛小車開到房子門前虚茶。單人雙輪小車戈鲁,黑色,敞篷嘹叫,就像電視里看到的古代的馬車或黃包車婆殿,只是沒有馬拉,也沒有車夫罩扇。小車停下婆芦,歪向前,依言踏上去喂饥,坐下消约,攏住裙子,讓裙擺均勻覆蓋膝蓋员帮,散到地上或粮。小車緩緩開動了,就像有一匹看不見的馬拉著一樣捞高。依言坐在車里氯材,小車緩慢而波瀾不驚渣锦。等依言離開,一輛無人駕駛的汽車開過來浓体,男人上了車泡挺。

老刀在原地來回踱著步子。他覺得有些東西非常憋悶命浴,但又說不出來娄猫。他站在陽光里,閉上眼睛生闲,清晨藍天下清凜干凈的空氣沁入他的肺媳溺。空氣給他一種冷靜的安慰碍讯。

片刻之后悬蔽,他才上路。依言給的地址在她家東面捉兴,三公里多一點蝎困。街上人很少。八車道的寬闊道路上行駛著零星車輛倍啥,快速經過禾乘,讓人看不清車的細節(jié)。偶爾有華服的女人乘坐著雙輪小車緩緩飄過他身旁虽缕,沿步行街始藕,像一場時裝秀,端坐著氮趋,姿態(tài)優(yōu)美伍派。沒有人注意到老刀。綠樹搖曳剩胁,樹葉下的林蔭路留下長裙的氣味诉植。

依言的辦公地在西單某處。這里完全沒有高樓昵观,只是圍繞著一座花園有零星分布的小樓晾腔,樓與樓之間的聯(lián)系氣若游絲,幾乎看不出它們是一體索昂。走到地下建车,才看到相連的通道扩借。

老刀找到超市椒惨。時間還早。一進入超市潮罪,就有一輛小車跟上他康谆,每次他停留在貨架旁领斥,小車上的屏幕上就顯示出這件貨物的介紹、評分和同類貨物質量比沃暗。超市里的東西都寫著他看不懂的文字月洛。食物包裝精致,小塊糕點和水果用誘人的方式擺在盤里孽锥,等人自取嚼黔。他沒有觸碰任何東西,仿佛它們是危險的動物惜辑。整個超市似乎并沒有警衛(wèi)或店員唬涧。

還不到十二點,顧客就多了起來盛撑。有穿西裝的男人走進超市碎节,取三明治,在門口刷一下就匆匆離開抵卫。還是沒有人特別注意老刀狮荔。他在門口不起眼的位置等著。

依言出現了介粘。老刀迎上前去殖氏,依言看了看左右,沒說話碗短,帶他去了隔壁的一家小餐廳受葛。兩個穿格子裙的小機器人迎上來,接過依言手里的小包偎谁,又帶他們到位子上总滩,遞上菜單。依言在菜單上按了幾下巡雨,小機器人轉身闰渔,輪子平穩(wěn)地滑回了后廚。

兩個人面對面坐了片刻铐望,老刀又掏出信封冈涧。

依言卻沒有接:“……你能聽我解釋一下嗎?”

老刀把信封推到她面前:“你先收下這個正蛙《焦”

依言推回給他。

“你先聽我解釋一下行嗎乒验?”依言又說愚隧。

“你沒必要跟我解釋《腿”老刀說狂塘,“信不是我寫的录煤。我只是送信而已≤窈”

“可是你回去要告訴他的妈踊。”依言低了低頭泪漂。小機器人送上了兩個小盤子廊营,一人一份,是某種紅色的生魚片萝勤,薄薄兩片赘风,擺成花瓣的形狀。依言沒有動筷子纵刘,老刀也沒有邀窃。信封被小盤子隔在中央,兩個人誰也沒再推假哎,“我不是背叛他瞬捕。去年他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訂婚了。我也不是故意瞞他或欺騙他舵抹,或者說……是的肪虎,我騙了他,但那是他自己猜的惧蛹。他見到吳聞來接我扇救,就問是不是我爸爸。我……我沒法回答他香嗓。你知道迅腔,那太尷尬了。我……”

依言說不下去了靠娱。

老刀等了一會兒說:“我不想追問你們之前的事沧烈。你收下信就行了∠裨疲”

依言低頭好一會兒又抬起來:“你回去以后锌雀,能不能替我瞞著他?”

“為什么迅诬?”

“我不想讓他以為我是壞女人耍他腋逆。其實我心里是喜歡他的。我也很矛盾侈贷〕颓福”

“這些和我沒關系。”

“求你了……我是真的喜歡他柬泽。”

老刀沉默了一會兒嫁蛇,他需要作一個決定锨并。

“可是你還是結婚了?”他問她睬棚。

“吳聞對我很好第煮。好幾年了∫值常”依言說包警,“他認識我爸媽。我們訂婚也很久了底靠。況且……我比秦天大三歲害晦,我怕他不能接受。秦天以為我是實習生暑中。這點也是我不好壹瘟,我沒說實話。最開始只是隨口說的鳄逾,到后來就沒法改口了稻轨。我真的沒想到他是認真的〉癜迹”

依言慢慢透露了她的信息殴俱。她是這個銀行的總裁助理,已經工作兩年多了枚抵,只是被派往聯(lián)合國參加培訓线欲,趕上那次會議,就幫忙參與了組織汽摹。她不需要上班询筏,老公掙的錢足夠多,可她不希望總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竖慧,才出來上班嫌套,每天只工作半天,拿半薪圾旨。其余的時間自己安排踱讨,可以學一些東西。她喜歡學新東西砍的,喜歡認識新人痹筛,也喜歡聯(lián)合國培訓的那幾個月。她說像她這樣的太太很多,半職工作也很多帚稠。中午她下了班谣旁,下午會有另一個太太去做助理。她說雖然對秦天沒有說實話滋早,可是她的心是真誠的榄审。

“所以……”她給老刀夾了新上來的熱菜,“你能不能暫時不告訴他杆麸?等我……有機會親自向他解釋可以嗎搁进?”

老刀沒有動筷子。他很餓昔头,可是他覺得這時不能吃饼问。

“可是這等于說我也得撒謊〗腋”老刀說莱革。

依言回身將小包打開,將錢包取出來讹开,掏出五張一萬塊的紙幣推給老刀:“一點心意驮吱,你收下∠舴停”

老刀愣住了左冬。他從來沒見過一萬塊錢的紙鈔。他生活里從來不需要花這么大的面額纸型。他不自覺地站起身拇砰,感到惱怒。依言推出錢的樣子就像是早預料到他會訛詐狰腌,這讓他受不了除破。他覺得自己如果拿了,就是接受賄賂琼腔,將秦天出賣了瑰枫。雖然他和秦天并沒有任何結盟關系,但他覺得自己在背叛他丹莲。老刀很希望自己這個時候能將錢扔在地上光坝,轉身離去,可是他做不到這一步甥材。他又看了幾眼那幾張錢盯另,五張薄薄的紙散開攤在桌子上,像一把破扇子洲赵。他能感覺它們在他體內產生的力量鸳惯。它們是淡藍色商蕴,和一千塊的褐色與一百塊的紅色都不一樣,顯得更加幽深遙遠芝发,像是一種挑逗绪商。他幾次想再看一眼就離開,可是一直沒做到辅鲸。

她仍然匆匆翻動小包格郁,前前后后都翻了,最后從一個內袋里又拿出五萬塊瓢湃,和剛才的錢擺在一起『丈撸“我只帶了這么多绵患,你都收下吧∥蛟牛”她說落蝙,“你幫幫我。其實我之所以不想告訴他暂幼,也是不確定以后會怎么樣筏勒。也許我有一天真的會有勇氣和他在一起呢⊥遥”

老刀看看那十張紙幣管行,又看看她。他覺得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話邪媳,她的聲音充滿遲疑捐顷,出賣了她的心。她只是將一切都推到將來雨效,以消解此時此刻的難堪迅涮。她很可能不會和秦天私奔,可是也不想讓他討厭她徽龟,于是留著可能性叮姑,讓自己好過一點。老刀能看出她騙她自己据悔,可是他也想騙自己传透。他對自己說,他對秦天沒有任何義務极颓,秦天只是委托他送信旷祸,他把信送到了,現在這筆錢是另一項委托讼昆,保守秘密的委托托享。他又對自己說骚烧,也許她和秦天將來真的能在一起也說不定,那樣就是成人之美闰围。他還說赃绊,想想糖糖,為什么去管別人的事而不管糖糖呢羡榴。他似乎安定了一些碧查,手指不知不覺觸到了錢的邊緣。

“這錢……太多了校仑≈沂郏”他給自己一個臺階下,“我不能拿這么多迄沫〉狙铮”

“拿著吧,沒事羊瘩√┘眩”她把錢塞到他手里,“我一個禮拜就掙出來了尘吗。沒事的逝她。”

“……那我怎么跟他說睬捶?”

“你就說我現在不能和他在一起黔宛,但是我真的喜歡他。我給你寫個字條擒贸,你幫我?guī)Ыo他宁昭。”依言從包里找出一個畫著孔雀繡著金邊的小本子酗宋,輕盈地撕下一張紙积仗,低頭寫字。她的字看上去像傾斜的蘆葦蜕猫。

最后寂曹,老刀離開餐廳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回右。依言的眼睛注視著墻上的一幅畫隆圆。她的姿態(tài)靜默優(yōu)雅,看上去就像永遠都不會離開這里似的翔烁。

他用手捏了捏褲子口袋里的紙幣渺氧。他討厭自己,可是他想把紙幣抓牢蹬屹。

(未完待續(xù))

【提示】

郝景芳作為科幻春晚的主演之一侣背,《宇宙劇場》這臺節(jié)目同樣不可錯過:科幻春晚 | 第十晚:人類再度睜開看向宇宙的眼睛

責編:糖匪

郝景芳

郝景芳白华,白天偽裝成上班族,夜晚偽裝成科幻小說家的羅賽塔星球駐地球特派員贩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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