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的深夜,我打車去車站接人沿盅。出租車司機是個頭發(fā)花白的中年人腰涧,那條長長的路上,他一邊與我說話疗锐,一邊嘆氣费彼,我大約這輩子都忘不了,下車的時候雇卷,熬夜通紅的眼睛和對于生活無奈的表情,他說膘融,不好意思祭玉,讓你見笑了脱货。
我說:不會律姨。
他是一個26歲女孩的父親。十五年前扣孟,他下崗了荣赶。沒有任何技術(shù)拔创,他開始踏人力三輪車,用他的話說:什么也不會慢逾,只能靠力氣賺錢灭红。于是变擒,去租了一輛三輪車,然后沒日沒夜地踏赁项。為了賺錢悠菜,他每天6點出門,晚上11點回家摩窃,一天都舍不得休息,有一段時間累到晚上睡覺都會流鼻血鹦聪。七年前蒂秘,他開始學(xué)開車姻僧,他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理論考赌莺、場地考松嘶、路考翠订,他花了三個月時間考了下來。兩三年后港谊,通過了出租車駕駛員的考試橙弱,租了一輛出租車棘脐,一直開到現(xiàn)在。
他是一個最最普通的勞動人民顷链,也是一個最最普通家庭的頂梁柱屈梁,和千千萬萬的男人一樣,為了孩子和妻子的生活煞抬,做著最默默無聞的供養(yǎng)革答。他有著最簡單和直接的父愛,他幾乎舍不得吃路邊的快餐途茫,每個晚上的伙食溪食,就是一包3塊錢的梳打餅干错沃;他舍不得染頭發(fā),一定要等全白了才肯去染;他身上的衣服還是他十年前買的致燥。但他給予孩子嫌蚤,都是他認為所能給予的最好的,中學(xué)時候的營養(yǎng)品一點都不落下智政,名牌衣服一件也不落下续捂。上大學(xué)那年宦搬,為她買了筆記本電腦,買了她喜歡的手機矾克,電腦和手機加起來快10000元胁附,他想都沒有多想滓彰,就買了下來揭绑。之后,只要孩子需要什么弓叛,他都盡力滿足。
我覺得我作為父親陈惰,已經(jīng)仁至義盡毕籽。他問我关筒,你說是不是?
我很想告訴他睡榆,其實你完全不必為了給予孩子最好的生活袍榆,而讓自己連最普通的日子都過不上包雀,可我真的不想傷了一個最普通父親的心,違心地笑了笑葡兑。
一直以來铁孵,我都并不完全認同“富養(yǎng)”這個概念房资。一個孩子從小擁有優(yōu)渥的物質(zhì)確實可以讓她在今后的日子里不至于為了物質(zhì)而窮心極欲蜕劝,迷失東西,但如果你只是無限地給予轰异,她是無法慢慢成為一個懂得付出與努力的大人的岖沛。而當(dāng)她以一個孩子的身份走入社會,這個社會一旦以大人的身份衡量她搭独,她就會被無情地淘汰婴削,至少一開始一定是。
中國孩子的家長很懂得付出牙肝,一些家長會告訴孩子“我們這樣辛苦地活著唉俗,就是為了你”嗤朴,一些家長會默默隱忍,然后一直付出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雹姊,但很少有家長在為孩子付出的同時,告訴孩子衡楞,讓他們慢慢成長吱雏,希望他們有朝一日也通過自己的努力過上自己希望的日子。
這個中年男人的孩子的故事意料之中瘾境,但好像比我想象得更壞一點歧杏。她畢業(yè)后,先去了一個公司迷守,上了五天班就辭職了犬绒,因為她發(fā)現(xiàn)上班的伙食太差,路遠不得不坐公交車兑凿,拎著包回家了凯力。她在家待了一個月后,找到了第二份工作急膀,路很遠,但是是一個大型企業(yè)龄捡。他終歸是希望她能夠安心工作卓嫂,于是給她買了一輛車,不算好聘殖,八萬多晨雳,但卻花盡了所有的積蓄。原本一切如常奸腺,希望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工作餐禁,可是,一年后突照,也就是今年,她被辭退了,一直到現(xiàn)在還待業(yè)在家空猜。這個老父親托人見到了她的老板功偿,還拎了東西。你知道的座慰,這其實并不是光彩的事陨舱,你也知道我去做什么“孀校可我聽了他們主管的話游盲,很羞愧误墓。主管說,她什么都不會寫益缎,什么都不肯干谜慌,有些時候辦公室做大掃除,所有人都在勞動链峭,她一個人在旁邊玩手機畦娄;紀(jì)律性很不強,遲到早退弊仪,中午跑出去熙卡,下午三點才進公司;上班時間坐在辦公室里化妝励饵,不停地吃零食驳癌,聊QQ。
你說役听,我聽了這樣的話颓鲜,還能說什么?中年男人抹了把臉典予,真是家丑不可外揚甜滨。
他也是無處可說,他能與誰說呢瘤袖!
其實衣摩,這樣的孩子雖然不多,但多多少少可以看到許多年輕人的影子捂敌。我們許多人都是被“富養(yǎng)”的一代艾扮,這里的富養(yǎng)并不是特指生活在別墅里,出門坐豪車的孩子占婉,而是我們都得到了比我們原本可以擁有的生活更優(yōu)渥的物質(zhì)泡嘴。我們生活在溫床里,被人遮風(fēng)擋雨逆济,許多年里酌予,我們都以為這個社會,是自己有一天想努力了奖慌,然后開始努力霎终,就可以過上優(yōu)質(zhì)生活的社會。然而升薯,事實呢莱褒?
包括我,我也是被無端“富養(yǎng)”過的涎劈。小時候广凸,我的家境確實不差阅茶,雖然父親也經(jīng)歷了下崗,但是又很快找到了工作谅海,幾乎無縫銜接脸哀,但我能擁有的日子,我至今想來扭吁,都覺得對父母有所虧欠撞蜂。
我每周要上三個興趣班,并且價格不菲侥袜;母親每次出門都會給我買好看的裙子蝌诡,有品牌是她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后來枫吧,因為我數(shù)學(xué)不好浦旱,還給我請過家教。但有一件事九杂,我至今難忘颁湖,大學(xué)有一天,因為臨時調(diào)課例隆,我在早上回家甥捺。一進門,就看到母親在吃泡飯镀层,什么菜都沒有镰禾。我很驚訝,父親也是不經(jīng)意地說:這都好多年了鹿响,每天早上泡飯上撒鹽羡微。母親與父親使了個眼色谷饿,父親一說出口就后悔了惶我,而我在那一刻竟然什么都說不出來。
我也承認博投,我還是有被“富養(yǎng)”過孩子的弱點——比如膽小绸贡,比如沒主見,比如怕事毅哗。而這听怕,我也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糾正。我去打工虑绵,有一次尿瞭,我還自己一個人去跟老板討薪。這個故事很離奇翅睛,我大一的時候声搁,做完一個促銷黑竞,去與品牌的代理商結(jié)錢。代理商是個30多歲的女人疏旨,她說很魂,我們的錢是一定要打入某銀行卡的,你明天去辦卡來檐涝,不拿來就算是作廢遏匆。女人的語氣很兇,說得當(dāng)時20來歲的我谁榜,差一點就哭了幅聘。事實是,在回家的路上惰爬,我就忍不住了喊暖,一邊騎車一邊哭,到門口的時候撕瞧,把眼淚擦干才進門陵叽。可一回到家丛版,父親馬上看到了我的委屈巩掺,母親也看了出來。母親護女心切页畦,說:你明天去辦卡胖替,我陪你一起去那個代理商那里,她要是再兇豫缨,我們就報警独令。母親是個心急的女人,恨不得馬上就是第二天早上好芭,可以一塊去燃箭。那一次,父親說:這次你自己去試試舍败,如果再不行招狸,我們一塊。
父親也是知道的邻薯,他一直說二十歲對于一個孩子是一個里程碑裙戏,要像一個大人一樣活著了。所以在之后的許多日子厕诡,他不停地希望我能夠出去實習(xí)累榜、打工,哪怕沒有工資灵嫌。
忘了說壹罚,第二天冀偶,老板還是很兇,我和老板說:卡我辦來了渔嚷,希望錢打入后給我打個電話进鸠。她看了我一眼,依舊沒說什么話形病。但我經(jīng)歷過這一次以后客年,好像真的沒有那么害怕了。
所以漠吻,當(dāng)有一天量瓜,我和婆婆說我曾經(jīng)打工的那些故事,婆婆幾乎是驚訝的途乃,她不是覺得我有多能干绍傲,而是覺得我的父母居然同意讓自己的女兒去做那么辛苦的工作,一個人去討薪耍共。我婆婆也是那些傳統(tǒng)的母親烫饼,所以,他的兩個兒子就是傳說中的“媽寶男”试读。我先生杠纵,也就是他的大兒子后來去了飛行學(xué)院,停飛后分配到了一個部隊的司令部钩骇,大約當(dāng)過軍人比藻,勉強還能吃苦,也經(jīng)歷過風(fēng)吹日曬倘屹,漸漸脫離了“媽寶男”银亲。而我的小叔子,一直到大四纽匙,所有的假期务蝠,他都是在電腦的游戲中度過。現(xiàn)在哄辣,我婆婆開始擔(dān)憂未來他能做什么请梢,她也知道曾經(jīng)的自己太過于寵愛他而是他面對這個社會顫顫巍巍赠尾,甚至于去修一部手機也需要母親跟著力穗,可是,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气嫁。而我想說当窗,這其實就是大部分父母和孩子的茫然,因為他們永遠希望改變是一時之間能夠完成的寸宵,然而這是一個過程崖面,可能需要一年元咙,兩年,甚至好多年巫员,并沒有那么快庶香。
當(dāng)然,我還是要多謝父親那一段鼓勵的日子简识,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赶掖,讓我獨自去面對風(fēng)雨。雖然我承認七扰,現(xiàn)在的我奢赂,依舊有許多改不掉的毛病,但在那些年颈走,時常被大雨淋濕的日子里膳灶,開始會自己打傘,開始與這個社會有原則地和解和相處立由,開始面對每一個形形色色的人轧钓。
回到與那個司機的對話,我說:就當(dāng)是之前沒有的成長锐膜,現(xiàn)在開始慢慢補課聋迎。
那個司機說:是嘛?
我說枣耀,應(yīng)該可以的霉晕。然后我編了一個故事,就是那種一個姑娘畢業(yè)之后如何碰壁捞奕,后來現(xiàn)在如何覺醒又過上好日子的橋段牺堰。我看到那個中年男子的眼睛有點發(fā)亮,一種一路以來都沒有的亮光颅围。
早點回家伟葫。我下車后說。他笑了笑院促,說筏养,不好意思哦。
那一夜常拓,我的腦海中都是那個中年男子的樣子渐溶,他的皺紋不斷地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不想說弄抬,關(guān)于富養(yǎng)是對還是錯茎辐,因為每個人面對孩子的方式是不一樣的,但不隨意富養(yǎng)孩子,是每一個父母最原則的態(tài)度拖陆,因為孩子弛槐,永遠只是你的孩子,而社會需要的是一個大人依啰,而不是一個孩子乎串。人來人往,讓孩子能夠獨自面對這個世界且一切自如的父母速警,或許才是真正負責(zé)而有愛的父母灌闺。